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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诺曼·佩希汇报布鲁诺天文台发生的事后,杰罗尔·派克阿德向中情局的一个办公室提出一项秘密请求,希望根据多年来积累的文件提供一份涉及斯威兰森的情况概要,同时对联合国月背代表团的各位成员进行全面评估。克利福德·本森是中情局的探员,在接到这项请求的一天之后,便去派克阿德位于国务院的办公室参加了闭门会议,并做了总结:
“斯威兰森于2009年重新出现在西欧,此时在他身边已经建立起一个社会和金融关系的圈子。至于是如何建立的,尚不清楚。关于他在那之前十几年的情况,我们找不到任何可证实的痕迹——准确地说,就是从他被认定在埃塞俄比亚遭到杀害之时起。”
本森冲着黑板做了个手势,上边汇总了许多姓名、照片、组织机构以及彼此相互关联的图表,“跟他关系最紧密的是法国-英国-瑞士投资银行财团,其中大部分仍然由一些家族运营,正是这些家族在十九世纪建立了东南亚一带的金融操控网络,用于给不法生意洗钱。有意思的是,那个财团里,法国方面最有名的一个人物跟戴尔丹尼尔有血缘关系。实际上,这两个名字已经有三代的亲缘了。”
“那些人真是相当抱团。”柯德维尔评论道,“我不知道是否要给这样的事情贴上重大问题的标签。”
“如果是单一事件,我觉得问题不大。”本森同意道,“但看看其余部分。”他指了指图表的另一部分,“英国和瑞士方面控制着全世界大部分贵金属生意,而且跟伦敦黄金市场及其在南非的附属矿产链关系紧密。看看我们在这条线最后的那些名字中发现了什么知名人物吧。”
琳狐疑地问道:“斯威兰森的追随者冯·基林克也是同一家族的?”
“是的。”本森说道,“他们有不少人,全都跟同一宗生意的不同部分有关联。这是很复杂的布局。”他停了停,然后接道,“直到本世纪最初几年,冯·基林克控制的大量资金还通过暗中破坏政治与经济的稳定来维护其利益。为了在贸易禁运中以武力维系他们自身的地位,这个家族甚至还通过中间人组织军火交易。”
“那个巴西人就是干这个的吧?”柯德维尔问道,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本森点点头,“在其他人里,萨拉昆兹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商品融资的巨头,特别是石油方面。二十世纪后期的乱局跟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影响力不亚于冯·基林克家族。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要在全世界走向核能之前,让石油的利益在短期内最大化,这也解释了为何在同一时期,有人蓄意谋划在公众当中散布反对核能的观点。由此还产生了一个对萨拉昆兹有利的效果:人们对中美洲石油的需求增加了。”本森耸耸肩,双手一摊,“还有很多其他事情,相信你们能看出关键所在。同样的情况在代表团里的另几个人身上也存在。这个快乐的大家庭简直无处不在。”
本森说完后,柯德维尔带着新的兴趣研究起图表来。过了一会儿,他靠回椅子上问道:“那这是告诉我们什么呢?月背发生的事情跟这有什么关系?搞清楚了吗?”
“我只是搜集事实。”本森答道,“其余的问题靠你们了。”
派克阿德走到房间正中。“这当中还有个有趣的方面。”他说道,“他们的整个关系网代表了一种常见的意识形态——封建主义。”其他人好奇地看着他。他解释道:“克利福德已经明确提到了他们三四十年前就已经掀起了反对核能的狂潮,但远远不止于此。”他朝着本森的那个图表挥了挥手,“就拿让斯威兰森起步的那个银行财团来说吧。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二十多年里,他们用‘恰当的技术手段’糊弄第三世界国家,给各种反进步、反科学的游说集团提供了大量的幕后支持。在非洲南部,同一网络的另一分支还推行种族主义,阻止当地政府改革,阻碍工业化和全面教育的推进。在泛大西洋地区,一系列反动政权通过军事接管来保护少数人的利益,与此同时给正常的发展设下重重阻碍。你们看,这一切全都归结于同样的意识形态——维续权力结构中的封建制特权与利益。我想,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什么重大的变化。”
琳一脸不解。“但已经变了,不是吗?”她说道,“如今的世界可不是那样的。我想这个叫斯威兰森的家伙和其余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正好相反——要让整个世界进步。”
“我的意思是,这些人仍然存在着。”派克阿德答道,“但你是对的——他们的根本政策似乎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有所改变。斯威兰森的银行家们给尼日利亚的核聚变与钢铁业提供宽松信贷,甚至低于金本位标准,如果没有像冯·基林克这样的人合作是很难实施的。通过带头使用氢基替代物,南美帮助缓和了中东局势,这也是让裁军成为可能的原因之一。”他耸了耸肩,“突然间,一切都变了。出现了一种新力量,让那些本该在五十年前就变为现实的事情实现了。”
“那他们在布鲁诺天文台的那条支线又是怎么回事?”柯德维尔又问道,看上去很迷惑,“这可讲不通啊。”
沉默片刻后,派克阿德继续道:“看看这个说法怎么样?只控制少数人永远都无法在变化中获益。这就解释了他们在整个历史中一贯反对科技的原因,除非他们能因此牟利。这意味着,只要他们能把控这些东西,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因此,我们看到了他们一直持续到上世纪末的那种做派。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世界的发展形势明显变了,如果有些事情不迅速改变,那么自然有其他人捷足先登。到那时候,甭管什么样的水塘都不存在了,要想捞一条鱼都不可能了。所以,唯一的选择不是推进核反应堆,就是研制核弹。所以他们成就了这场变革,并打算在这一进程中保有控制权——这还挺方便的。
“但是苏利恩及其所代表的一切就都得另说了。等到苏利恩带来的变革尘埃落定时,这群人将会被弃如敝屣。所以他们将联合国的决策逼进了死角,竖起一道墙,直到想出一些办法看看下一步怎么走。”他双手一甩,环顾众人,希望得到一些回应。
“他们是怎么发现转发装置的?”诺曼·佩希在角落里问道,“我们从格雷戈和琳所说的事情里知道,编码加密的信号与此无关。我们也知道索波洛斯基没搅进里面。”
“他们肯定要想办法把它清除掉。”派克阿德答道,“我不知道怎么做的,但我想不到别的可能。他们可能是利用了太空军团一些认识的人,那些人不会谈论此事,或者可能是某个政府或商业机构私自发射了一颗炸弹之类的东西,就在几个月前收到巨人星的第一次信号之后不久。所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拖延时间,直到炸弹打到那里。”
柯德维尔点点头,“这说得过去。把这事儿交给他们办——他们自然要把这事儿拖住。如果不是麦克拉斯基,谁会知道呢?”
接下来是良久的肃静。最后,琳露出询问的目光,挨个儿看着众人。“那现在怎么办?”她问道。
“我不确定。”派克阿德答道,“整个形势很复杂。”
她看着他,心里拿不准主意,“你不是说他们就这样逃脱干系了吧?”
“有可能。”
琳紧盯着他,好像不相信似的,“但这太荒唐了!你是在跟我们说……我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了,这样的人让所有的国家倒退,阻碍教育事业,支持各种愚蠢的宗教和宣传,就是为了站在顶端,让其他任何人都无能为力?这太疯狂了!”
“我并不是说情况如此极端,”派克阿德说道,“只是说局势很复杂。虽然我们都相当确信,但能否予以证明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将不得不做更多的工作来查个水落石出。”
“但是,但是……”琳找着合适的词儿,“你还需要什么别的信息?都总结到位了。炸掉冥王星外面那个转发装置就足够说明问题了。他们那么做的时候,可并不是代表整颗星球做的,自然也不是出于整颗星球的利益。要戳穿他们,这肯定就足够了。”
“我们并没有任何方法确保那就是他们做的。”派克阿德指出,“这纯粹是推测。也许转发装置只是坏掉了,也可能是凯拉赞那边的那个机构干的。你没法让斯威兰森跟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
“他知道这事儿即将发生啊。”琳反对道,“他当然牵扯进去了。”
“谁这么说过呢?”派克阿德反驳道,“布鲁诺天文台的一个小姑娘,她认为自己可能偷听到了一些东西,但她并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仅此而已。”他摇了摇头,“你听过诺曼的故事了。斯威兰森能找来一整屋子的目击者证明自己跟那姑娘没有任何关系。她是迷恋斯威兰森昏了头了,斯威兰森对她没兴趣,她就跑到诺曼那里讲了个愚蠢的故事当作报复。这种事随时都会发生。”
“他让她发送的那些假信息又怎么说?”琳坚持道。
“什么假信息?”派克阿德耸了耸肩,“都是同样的把戏,是她编造的故事。从来都不存在那样的事。”
“但是苏利恩的记录上有。”琳说道,“你不必现在就告诉全世界阿拉斯加的事情,但等到时机成熟,你就能让全体伽星人来支持你的说法。”
“没错,但他们所能确认的也就是收到了一些奇怪的信号,不是官方发送的。他们并不能确认它们是从哪里发送,或是谁发送的。页眉格式可能是假造的,搞得像是月背代表团的而已。”派克阿德又摇了摇头,“等你把事情想透了,就会发现这些证据其实毫无用处。”
琳转过脸恳求地望着柯德维尔,他遗憾地摇了摇头,“的确在理。我跟你一样,很愿意看到他们全都落网,但看起来事情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问题是你永远没法接近他们。”本森又参与到了谈话中,“他们没留下任何疏漏,就算是有,你也永远不会有机会在场看到。偶尔,你会得到一些泄露出来的东西,就像在布鲁诺那样,但永远都构不成有效的证据。而我们需要的就是确证的东西。我们需要在他们内部安插一些人,接近斯威兰森。”他狐疑地摇了摇头,“但那种事情需要进行大量的研究和计划,还要花费很长时间选择合适的人。我们这就开始着手,但别指望马上就能有个结果。”
琳、柯德维尔还有佩希都住在华盛顿中央希尔顿酒店。他们那天夜里一起吃晚餐、喝咖啡的时候,佩希讲了好些在派克阿德办公室知道的东西。
“你可以在历史中追溯同样的争斗。”他告诉他们,“两种对立的意识形态——一边是封建贵族,另一边是工匠、科学家、城市建造者。你可以参照古代奴隶制经济去想,还有中世纪欧洲教会的愚民策略,不列颠帝国的殖民主义,以及后来西方的消费主义。”
“让他们努力工作,给他们一个信仰,不要教会他们思考,对吧?”柯德维尔评论道。
“没错。”佩希点点头,“你最不想要的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富裕的、摆脱束缚的民众。权力是围绕着对于财富的限制和控制来玩花样的。科学和技术可以提供无限的财富,因此科学和技术必须要被控制。知识和理性都是敌人;神话和愚昧就是你用来对抗它们的武器。”
一小时后,琳还在想着那些谈话,他们三人在大堂尽头一个安静的卡座里围坐在一张小桌旁。他们已经要了今晚的最后一杯酒,然后就打算走了,可酒吧那边似乎人太多了,还在喧嚣不止。她意识到,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都是维克已经为之战斗一生的斗争。斯威兰森差点就断绝了地球与苏利恩的联系,他与那个强迫伽利略放弃自己观点的宗教裁判所、那些反对达尔文的大主教、那些让美洲充当英国垄断市场的英国贵族,以及那些用原子弹勒索整个世界的政治家简直是臭味相投。她想要为亨特的斗争做些事情,哪怕只是做出个姿态来表明她是站在他这边的。但是怎么做呢?她从未感觉如此焦虑,又如此无助。
最后,柯德维尔想起来要给休斯敦打个紧急电话。他道别后站起身来,说很快就回来,然后便消失在了通往电梯间的拱廊走道,廊道两侧都是纪念品与男装商店。佩希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放在桌上,看着琳。“你太安静了,”他说,“牛排吃多了?”
她笑了笑,“噢……就是在想事情。别问具体是什么。我们今天已经说了太多正经事儿了。”
佩希伸出手,从桌子中央的碟子里拿起一块饼干丢进嘴里。“你常来特区吗?”他问道。
“常来。不过我不常待在这里,通常是在君悦酒店或是宪法大道那边。”
“大多数太空军团的人都是。我猜这也是政治人物最喜欢的两三个地方之一。有时候就像是业余时间的外交俱乐部。”
“对太空军团来说,君悦确实如此。”
“是啊。”佩希顿了顿,“你是从东海岸来的,对吧?”
“纽约出身——上东区。大学后,我搬到南方加入了太空军团。我想我是打算成为宇航员来着,但最后‘驾驶’的却是一张办公桌。”她叹了口气,“尽管如此,也没什么抱怨的。跟格雷戈工作也蛮带劲儿的。”
“他是条汉子。我想跟着这样的老板干活儿会挺得心应手的。”
“他说到的就一定会做到,做不到的事情他从不说。航通部大部分人都很尊敬他,哪怕他们并不总是认同他。不过这是相互的。你知道,他经常做的一件事——”
此时,呼叫系统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谈话:“呼叫诺曼·佩希先生,请诺曼·佩希到前台来。有一条紧急信息在等您查收。前台有诺曼·佩希的紧急信息,谢谢。”
佩希从椅子里起身,“真不知道是什么破事儿。抱歉。”
“没关系。”
“要我再给你点一杯喝的吗?”
“我自己来就好。你快去吧。”
佩希穿过大堂过去了,大堂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断有一伙一伙来用餐的人。他走近时,前台的一位接待员询问地抬起眉毛。“我是佩希。刚才呼叫我了。这里的什么地方应该有一条信息找我。”
“稍等,先生。”接待员转身去看身后的信件格,片刻后拿着一个信封转回身。
“诺曼·佩希先生,3527房间。”佩希向接待员亮了亮钥匙。接待员递过信封。
“谢谢。”佩希稍稍走了几步,到角落里的东部航空公司电话亭旁打开信封。里面是一页纸,上边手写着:
很重要,我要马上跟你谈。我就在大堂另一头。建议我们用你的私人房间。
佩希一皱眉,然后抬头看了看,在大堂里扫视了一圈。几秒钟后,他看到一个穿着一身黑西服、个头挺高、皮肤黝黑的男人正看着他。那人站在一伙吵吵闹闹的男女旁,但他显然是独自一人。他微微点头。佩希犹豫了片刻,还是回应了一下。那人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手表,四下瞅了瞅,接着朝通往电梯间的廊道走了过去。佩希看着他消失,然后走回琳那边。
“有点事情。”他告诉她,“很抱歉,但我必须马上去见个人。替我向格雷戈道歉,好吗?”
“需不需要我告诉他是什么事?”琳问道。
“我自己也不知道呢。我不确定得花多长时间。”
“好的。没关系,我就在这儿看着世界流转好了。回头见。”
佩希返身穿过大堂,走进拱廊,正好错过一个身材高瘦、满头银发、衣着无可挑剔的身影。那身影从接待台上拿过房间钥匙转身离开,不紧不慢地走到大堂中央,停下来环顾四周。
佩希一分多钟后出现在了三十五层,那个肤色黝黑的男人正等在离电梯间一段距离的地方。佩希靠近他的时候,他默不作声地转过身领路到3527号房间,然后站在一边等佩希开门。佩希让他先进了房,然后跟进去关上门,对方打开了灯。“什么事?”他问道。
黝黑的男人说道:“你可以叫我伊万。”他有浓重的欧洲口音,“我来自华盛顿的苏联大使馆,受命将一条信息转交给你本人:米科连·索波洛斯基希望尽快会见你,涉及一些相当重要的事情,据我了解,你清楚是什么。他建议跟你在伦敦会面。我有详细地址。你可以通过我传达回话。”佩希迟疑地盯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人看了佩希几秒钟,然后伸手从夹克里抽出一张像是折叠起来的硬纸,“我被告知如果把这个给你,你就会相信信息是可靠的。”
佩希接过那张纸,打开一看,是一张空白的文件封皮,粉红色,大红镶边,联合国机密信息专用。佩希盯着它看了好半天,然后点了点头,“此时此刻,我没法以我自己的权限给你回话。我得在今晚晚些时候再跟你联系。可以吗?”
“我猜也是这样。”伊万说道,“离这儿一个街口有家咖啡店,叫‘半月’。我在那里等着。”
“我得先去个地方。”佩希提醒道,“可能得花点儿时间。”
伊万点点头。“我会等着的。”说完,他走了。
佩希关上门,又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分钟想着这事儿。然后他坐在数据网终端机前将它激活,拨打了杰罗尔·派克阿德家里的私人号码。
楼下大堂一侧的那个卡座里,琳正在想着埃及金字塔、中世纪大教堂、英国无畏舰和二十世纪后半叶的军备竞赛。她思忖着,它们也都是那个模式的一部分吗?不管科技能把人均财富增加多少,总有一些东西去吸收剩余价值并迫使普通人终生劳作。不管生产力增加多少,人们似乎从来不会减少劳动,只是干的活儿不同而已。所以如果他们不收割成果,谁来收割呢?她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眼光来看待很多事情。
她并没有真的注意到有个男人坐在了佩希几分钟前空出来的座位上,直到他开口说话:“我能否陪您坐一坐?忙了一天后,能有几分钟空闲真是太惬意了,只管坐在这儿,看着旁人各忙各的。我希望您别介意。这个世界孤独的人太多了,他们坚持给自己营造一个孤岛度过可悲的一生。这总是让我感到遗憾,而这大可不必嘛。”
琳手中的杯子几乎掉落,她发现自己正看着的这张面孔,一个小时前才刚刚出现在克利福德·本森挂在派克阿德办公室墙上的图表里。这人正是尼尔斯·斯威兰森。
她一口干掉了杯子里的残酒,差点呛着,尽力说道:“是啊……确实,不是吗?”
斯威兰森问道:“您是住在这里吗?如果您不介意我问问的话。”她点点头。斯威兰森笑了起来。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贵族风范和精心打造的冷傲气质让他在男性群体里显得鹤立鸡群,其言谈举止无疑会令许多女人禁不住诱惑。一头茂密的银发,小麦色的容貌,他就是……好吧,算不上《花花女郎》杂志上那种标准的英俊,但却无可否认地勾人魂魄,而且他深邃的目光几乎能将人催眠。他问道:“就你一个人吗?”
她又点了点头,“算是吧。”
斯威兰森眉毛一扬,冲着她的酒杯歪了歪头,“我看你的杯子空了。我正要去吧台放松放松。似乎嘛,至少暂时来说,我们俩就是九十亿人的世界上的两座孤岛——虽然不幸,但我确信我们可以借此做一些正确的事。如若我邀请您跟我一起,您是否觉得唐突?”
佩希走进电梯,发现柯德维尔也在,显然是要回大堂。
“花的时间比我想的要久,”柯德维尔说道,“休斯敦预算分配方面的麻烦事儿太多了。我打算尽快赶回去。我离开的时间也太久了。”他好奇地看着佩希,“琳去哪儿了?”
“她在楼下。刚有人找我来着。”佩希盯着电梯门看了一会儿,“索波洛斯基通过这里的苏联大使馆联系我了。他想在伦敦见我谈些事情。”
柯德维尔眉毛一扬,深感意外,“你要去?”
“过会儿就知道了。我刚给派克阿德打过电话,现在得找辆出租去他那边跟他说说这事儿。我打算今晚晚些时候见那个苏联人好告知他们情况。”他摇了摇头,“我本以为这会是个安静的夜晚。”
他们走出电梯,穿过拱廊,走向佩希离开琳的地方。卡座是空的。他们四下看了看,但视线所及之处都没有她的影子。
“也许她去洗手间了。”柯德维尔说道。
“可能吧。”
他们站了一会儿,聊着等着,但始终不见琳的影子。最后佩希推测:“可能她想再喝一杯,在这儿没人伺候,就去酒吧了。她可能还在那儿。”
柯德维尔说道:“我去看看。”他转过身迈步往大堂走去。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那一脸的表情就好像是他正在希尔顿酒店里想着自己的事情,然后有人推着车从后面撞了他一下。“她就在那边。”他的声音很沉闷,一屁股坐在一个空位里,“她有个伴儿。你自己去看看吧,但藏在门后看。然后回来告诉我,那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片刻之后,佩希跌坐在对面的椅子里。看上去就像是被同一辆推车给撞了。“是他。”他面无表情地说着。似乎过了很长时间,然后佩希咕哝着说道:“他在康涅狄格州有个住所,肯定是从布鲁诺返回的路上要在特区停留几天。我们真该另找个地方。”
“她看上去怎么样?”柯德维尔问道。
佩希耸了耸肩,“很好。似乎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聊,看上去很自然。如果我不知情,肯定以为某个家伙要上钩了,不破费个几百块钱不算完。看起来,她能照顾好自己。”
“但是该死的,她以为自己在干吗?”
“你告诉我呗。你是她的老板。我都不怎么认识她。”
“但是老天啊,我们不能就这么把她撇在那儿。”
“我们能干吗?她自己走过去的,她已经够大了,能喝酒了。不管怎样,我不能过去,因为他认识我,而且也没有找麻烦的必要啊。看你的了,你要怎么做?——当个到处扫人兴致的老板还是怎么着?”柯德维尔恼怒地盯着桌子,似乎是要憋出个答案来。沉默了片刻,佩希站起身来抱歉地摊开双手,“你看,格雷戈,我知道这听上去不怎么好,但我必须得撇下你一个人处理这事儿了,看你用什么办法吧。派克阿德现在正等着我呢,有很重要的事。我必须得走了。”
“对,好吧。”柯德维尔含糊地挥了挥手,“你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让我知道什么情况。”
于是佩希走了,是从侧门出去的,以免从吧台前面经过大堂。柯德维尔郁闷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困惑地摇了摇头,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他要继续读书,等着佩希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