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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特和丹切克正身处浩瀚太空中的某个地方。他们周围是一大片黑暗的区域,这地方由许多被围墙封闭的区域组成,看着像是无数电话亭,四面延伸的地板将它们连接起来,在暗淡的光线之下伸展开,渐渐没入四周的阴暗当中。最主要的光源是一团柔和而苍白的光芒,是头顶的群星散发出来的,每一颗星星都很明亮,一眨不眨。
在巨人星系之外某个地方迎接“沙普龙号”之后,杰罗尔·派克阿德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决定让那两群伽星人单独待一会儿,不要地球人去打扰。其他人同意了。他们抓住眼前的机会进行一些短时的“参观”,经维萨协助,他们体验了苏利恩文明的其他方面。派克阿德和赫勒尔去苏里奥斯更进一步学习了他们的社会组织系统;柯德维尔和琳进行了几光年的旅行,在若干地点欣赏了许多苏利恩的太空工程;而亨特和丹切克呢,在经历了拦截“沙普龙号”的操作后,他们大感兴趣,想要看一看是如何利用能量生成巨大的黑洞超环面并投射在飞船路径上,并且又是如何跨越如此巨大的距离的。维萨答应给他们展示苏利恩的一处电力设施,紧接着,他们就发现自己到了这里。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透明的气泡下方,它是某种结构体的一部分,悬浮在太空中。不过这个结构体的规模到底有多大呢?气泡外面的前后左右,结构体的外部绵延出去,向上伸出的四条微微弯曲的梁臂都是极为精妙繁杂的金属结构,随着距离越来越远,它们也越来越细,随之而来的那种巨大的纵深感几乎令人惊惧。亨特和丹切克就像是站在两弯新月的交叉点上,这两个月牙垂直相交,如同地球仪上的赤道与经线彼此交叉那样,形成四条臂状物,每一条的末端都连着一个很长很细的圆柱体,似乎都指着远处的某个点,犹如四支训练有素的巨型枪筒将火力集中在一个遥远的靶子上。它们伸出去有多远,连猜都别想猜,因为根本没有熟悉的东西能比对着看尺寸。
在一侧更远的地方,在他们目力能及的尽头,还有一个结构体,跟他们所处的这个结构体十分相似:包含着一个类似的双月牙形十字构件,上边也有四个圆柱体,但远端的细节由于距离太过遥远而无法看清。另一侧的空间里还有一个,上方也有,下面也有。亨特一边看一边想,这一整套东西是对称分布在太空中的,围绕着一个公共的中心点,共同形成一个巨型球面,就像是工程师绘制的工程爆炸图上的零件,那些枪筒沿着半径指向球体内部。在这一布局结构当中那个遥远的焦点上,模模糊糊有一团诡异的光晕,杂乱的星光飘浮在虚空之中,晕染上了一抹紫色。
让他们在这场景里欣赏了一段时间后,维萨告诉他们:“你们现在位于巨人星系外大约五亿英里的地方。你们脚下的这个东西叫应力发生器,它们总共有六个,可以在太空中生成一个球形的边界。外面的每一条梁臂都有五千英里长。那些圆柱体伸出去的距离也是这么远,这能让你们对它们的尺寸有个了解。”
丹切克瞠目结舌地看了看亨特,再次仰起头望着头顶的景象,然后又看了看亨特。亨特只是出神地回望着他。
维萨继续道:“应力发生器会感应生成一个时空扭曲的区域,其强度向着中心方向增强,最终会在焦点处坍缩形成黑洞。”一团红色的环形在光晕朦胧的那个区域亮了起来,显然是维萨在他们的视觉输入端运用了叠加效果。“黑洞就在光环中心,”维萨告诉他们,“光环是背景的星光被扭曲之后的效果——这一区域就像是一个引力透镜。黑洞本身大约距离你们一万英里,你们所处的这片空间实际上是被高度扭曲了的。不过我能删改掉混乱的数据,所以你们能像平常一样感觉和行动。
“在应力发生器所生成的这个区域后面,是投射器阵列,它们利用物质湮灭产生高强度的能量束,并将它们从应力发生器射向黑洞。能量在那里通过更高层级的维度网络重新定向并分配出去,然后集中回到普通空间里需要使用它的地方。换句话说,这整个过程构成了进入超域的能量分配网络,可以将能量传送去任何地方,瞬时跨越星际间的距离。喜欢吗?”
过了好半天,亨特才发出声音来,他问道:“在另一头连接着什么样的东西?我是说,这东西能供应一整颗行星……或是与此相当的能量?”
“分配模式很复杂。”维萨答道,“有几颗行星的能源就是从伽尔法朗提供的,就是你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苏利恩人在不同地方的很多高耗能工程也是从这里供能的。不过,对于较小的单元,我们可以在任何地方将其接入能量网络,比如太空船、其他的交通工具、机器、寓所……任何使用能源的东西。连进网络的本地设备的尺寸都不大。我们降落在阿拉斯加的那台感知机,就是通过能量网络在常规层级从它通往地球的出口提供动力的。如果它携带自身的机载式推进能源,那机身就得做得很大了。我们几乎没有多少机器是用机载的自主能量源的,它们用不着。能量网络通过巨大的集中式发生器和再定向分配器给每一件东西提供能源,就像你们身处其间的这个东西,它远在深空。”
“这太难以置信了。”丹切克呼吸急促,“想象一下,五十年前,人们还担心能源会被耗尽。这也太……太令人叹为观止了。”
“主能源是什么?”亨特问道,“你说输入的能量束是由物质湮灭产生的,是用什么湮灭的呢?”
“主要是燃尽的恒星内核,”维萨答道,“部分生成的能量要输送出去驱动一个传送站网络,目的就是从遥远的地带将物质传送过来,那里剥离出来的恒星内核就成了湮灭的原料。从伽尔法朗生成的能量会输送进网络,其日均净产量相当于每天要消耗一个月球的质量。不过燃料还是很充足的。任何危机对我们来说都还很遥远。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你们能够从这里将能量集中起来,跨越若干光年的空间,穿过某种……超维度,在遥远的地方制造出一个用于传送的超环面。”亨特说道,“它总能像对‘沙普龙号’的操作那样精准吗?”
“不。那是特殊情况,需要极为精准的操作和对时间的把控。普通的传送相对来说很简单,就是常规程序。”
亨特沉默了一会儿,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头顶的奇观,然后回想起他目睹过的一些关于那次操作的细节。
布鲁诺天文台发来了一条令人困惑的信息,警告说那艘飞船有可能陷入某种危险,署名是诺曼·佩希。一看到这条信息,凯拉赞决定不再耽搁,尽快拦截“沙普龙号”。苏利恩借助各方信息才获知有此风险,而佩希是绝无可能从这些渠道获取消息的。所以,佩希到底是如何知晓的,这是个谜。
当然了,那个“机构”跟凯拉赞的人一样,都拥有能追踪“沙普龙号”的设备,而凯拉赞并不情愿让那艘船从既定的航线上消失,从而暴露他的行动。因此他召集来伊希安的工程师团队更改了操作方案,不只是掩盖了在二十光年外拦截飞船的行动,还建造了一个替代物以骗过那个“机构”的追踪设备。但其中有个风险,这个过程中产生的重力扰动可能会被探测到,不过从技术上来说,持续不断的监控是不现实的,因此有不错的机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执行操作,让那个替代物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切依计划进行,转换过程迅速而顺畅,如果一切顺利,那个“机构”目前就是在接收来自替身的追踪数据;与此同时,“沙普龙号”实际已经远在数光年之外了,几乎已经要抵达苏利恩星。时间无疑会证明这个转换过程是否足够迅速和流畅。
这两伙伽星人可能是竞争对手,亨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场欺诈与反欺诈的游戏是怎么回事。就像丹切克从一开始就认定的那样,这种反应跟伽星人的思维方式不匹配。亨特试过几次,想要从维萨那里套出一些隐藏在这后面的线索,但那台机器很坚定地按照指示运行,不讨论这些问题,只是一再重申说,凯拉赞会在合适的时候亲自谈论这个话题。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沙普龙号”没有像佩希所担心的那样遭到攻击或是侵扰,它现在受到了妥善的保护。亨特唯一能得出的结论是,佩希完全误解了什么东西,做出了过度的反应。以亨特的眼光来看,佩希那样的人做出这样的事真是太奇怪了。坦率地说,亨特在重新考虑此事时也承认,佩希实际上并没有很确定地讲“沙普龙号”受到了威胁;他所说的是他有理由相信,外太空有某个东西处于毁灭的危险当中,他很关切地表示那可能是“沙普龙号”。凯拉赞决定不碰运气,亨特当然不会为此责怪他。而那条警告所暗示的,似乎就只是佩希令人失望地搞错了一些事情。但他到底错没错?亨特不住思忖着。
亨特突然感觉身体不舒服。他心想,当然得不舒服了。那些构成他虚拟身体的感官数据包不可能那么完美。那问题在哪儿呢?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感知机的躺椅上,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维萨的声音告诉他:“卫生间在走廊尾端。” 亨特坐起身来,惊讶地摇摇头。总是这样,伽星人考虑到了每一件事。所以那扇神秘的门就是为此而设的。
几分钟后,他又回到了巨人星,发现丹切克在等着他,一脸郑重。“你不在的时候传来了一些不妙的消息。”教授对他说道,“消息显示我们那位在乔尔丹诺·布鲁诺天文台的朋友并不像咱们猜测的那样犯错误了。”
“出什么事了?”亨特问道。
“在月背和苏利恩星之间转发信息的那台设备停止运行了。根据维萨说的来看,是有什么东西把它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