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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的一面墙几乎全被屏幕占据了,屏幕上显示着一颗行星,是从数千英里之外的太空拍摄的。它的表面大部分都是蓝色的海洋和涡卷的云层,隐现其间的是一块块大陆,从黄褐色与绿色纷杂各异的赤道绵延至霜白的两极。这是一个温暖、阳光、惬意的世界,这画面是几个月前拍摄的,当时,遍布其上的那种生命活力让加鲁夫无比震撼;而如今,画面依旧,却不再有那种激动了。

加鲁夫是远距离科学任务飞船“沙普龙号”的指挥官,此刻正坐在他的私人舱室里看着最后拍摄的地球画面,思索着那个不可思议的种族。他的飞船在神秘的时空里经历了复杂的时间膨胀效应。经历了漫长的流浪后,迎接它返回的正是那些地球人。两千五百万年前,尽管对于“沙普龙号”上的时间来说只是二十多年,加鲁夫和他的同伴们离开了慧神星上那个繁荣的文明,去一颗名为“伊斯卡里”的星球进行科学试验。如果试验按计划进行,他们就会在时间流逝二十三年后返回家园,而他们自己的生命中只不过会过去不到五年。但试验并没能按计划进行,在“沙普龙号”返回之前,伽星人已经从慧神星消失了;月球人出现了,建立了他们的文明,分化成对立的两大阵营,最终毁掉了他们自己和那颗行星;其后智人重返地球,书写了数万年的历史。

“沙普龙号”就这样发现了他们。曾经是伽星人遗留下来的可怜的畸形变异体,在一个严酷而毫无怜悯的环境里希望渺茫地独立生存着,后来却进化成为一种高傲的、蔑视天下的生物,不仅生存了下来,还轻蔑地嘲笑着宇宙抛在它前进道路上的每一个障碍。太阳系曾经是伽星人文明独享的天地,但早已理所应当地变成了人类的领地。于是,“沙普龙号”再次跃入虚空,近乎无望地奔向了巨人之星。他们相信,那里是伽星人的新家园。

加鲁夫叹了口气。凭什么相信?只是毫无根据的推测罢了,最初级的逻辑学的学生才会接受其作为证据;凭着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试图做出一个极其理性的决定,其原因只有加鲁夫和他的几位副官知道;那是用地球人的思维编造出来的,他们的乐观与热情没有边际。

不可思议的地球人。

他们让自己相信了巨人之星的神话是真的,而且在飞船离开的时候齐聚一堂祝福伽星人。他们也相信加鲁夫所阐述的离开的原因,就跟“沙普龙”号上的大部分人一样相信——地球脆弱的文明还太年轻,无法承受与外星人共存的压力,因为外星人的数量与影响力都会逐渐增强。但是肯定有少数人,就像那个美国的生物学家丹切克那样,还有那个英国人亨特,他们肯定猜到了真实的原因——很久以前,伽星人创造了智人的先祖。尽管伽星人给他们设置了重重阻碍,但人类还是幸存了下来并繁荣昌盛。地球争取到了自由的权力,不再受伽星人的干涉;伽星人的干涉已经够多了。

所以加鲁夫让他手下的人相信那个神话,并跟随他进入虚空之中。他告诉自己,这个决定很艰难,但他们理应在希望中找到安慰,至少能撑上一段时间吧。希望已经支撑着他们完成了从伊斯卡里星到这里的漫长航行;现在,他们一如既往地信任他。这么做并没有错,等到不得不揭晓真相的时候,再让他们知道吧。而此时,这个真相只有加鲁夫和寥寥可数的几个人知道,当然了,还有像丹切克和亨特那样的地球人也应该已经知道。不过他永远也无法确定,他那两个朋友到底知道多少。那个种族真是狂躁,有时候像是好斗的矮人,但他们又是如此地令人惊叹。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自从飞船离开地球之后,加鲁夫已经多次独自一人默默无声地看着这幅画面。星图上显示着那遥远的目的地,还要走很多年,它就像是无数光点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亮点罢了。当然,那是个机会,地球的科学家说得没错。希望总是有的——他突然克制住了自己。他是在让自己陷入遐想当中啊。这只不过是遐想而已。

他在椅子里挺直了身子,从白日梦里醒过来。还有事儿要做呢。他大声说道:“左拉克,删除这幅画。通知施洛欣和孟查尔,我今天晚些时候想见见他们,如果可能的话,就在今晚的音乐会之后。”地球的画面消失了。“我还想再看看那份修改第三阶段教育课程的提议。”屏幕立刻亮了起来,显示出一张统计表和一些文字。加鲁夫研究了一会儿,一边评论一边让左拉克记录下来作为附录,然后按顺序调出下一页。他为什么要急着搞教育课程?这不过是必须予以维持的日常模式的一部分啊。就因为他做出这样的决定,连同其他人一起,孩子们注定要耻辱地死去,飘荡在群星之间的虚无之地无人祭奠,只知道“沙普龙号”是他们的家。他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操心教育课程的细节?它毫无意义。

加鲁夫断然抛开种种思绪,把心思完全放在了任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