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亨特昏昏沉沉的,感觉像是躺在一张软软乎乎、十分舒适的扶手椅里。他已经放松下来,精神焕然一新,就好像已经在这儿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他所体验到的那段记忆仍然鲜活,但那只是萦绕在他心里的某种东西罢了,他只是以一种孤立的、近乎学术好奇心的方式去看待它。那种恐惧感消失了。周围的空气闻起来很清新,微微有些芳香,背景里飘来柔和的音乐声。过了一会儿,他听出那像是一支莫扎特的弦乐四重奏。亨特心想,现在又将是一番怎样的疯狂呢?
他睁开眼睛,挺直了身子,四下环顾。他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椅子位于一间貌似寻常的房间里,按照当代的风格样式装潢,旁边摆着另一张类似的椅子和书桌。房间中央有一张大木桌,门边放着一张墙边桌,上面摆着一只华丽的花瓶,插着玫瑰;地上铺着厚厚的深褐色绒毛地毯,糅合了橙色和棕色的装饰花纹。房间里只有一扇窗户,就在他身后,拉着厚重的窗帘,外面吹来的清风将它微微掀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开领衬衫,淡灰色的便裤。屋里没有别人。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发现自己感觉很好,便迈步穿过屋子好奇地拉开窗帘。外面是一片惬意的夏日景象,酷似地球上任何一座大城市的一隅风景。高高的建筑在阳光下闪着清澈洁白的光芒,熟悉的树木和开阔的绿色空间十分诱人,亨特能看到一条大河在下方画出一条曲线,有一座老式的大桥,两侧是栏杆扶手,下面是圆形的桥拱,样式熟悉的地面车辆顺着道路跑着,天空中是一列列飞行车。他重新放下窗帘,看了看手表,它似乎在正常运作。从那架“波音”在麦克拉斯基空军基地降落到现在不超过二十分钟。一切都讲不通。
他从窗前转回身,把手插进口袋,同时回想着,努力回忆那些在他走出太空船之前就让他困惑的东西。那些琐碎的事情,就是从凯拉赞短暂地出现在飞船里开始,到亨特被邀请出去第一眼看到那令人瞠目的景象之间的这段空隙里,在一切都变得疯狂之前的那些琐碎的细节。从凯拉赞身上肯定能找到些端倪。
然后他想起来了。在“沙普龙号”上,左拉克解释过,伽星人和人类之间通过耳机和喉麦装置沟通,那些装置合成出正常的声音,但它并不与说话者的面部运动同步。可是,凯拉赞讲话时并不存在这样的辅助装置,而且他显然表现得毫不费力。这事儿之所以显得如此怪异,是因为伽星人的喉咙有着位置更低的喉部组织连接结构,完全无法模拟人类的音调,哪怕是模仿个大概也不行。所以,凯拉赞是怎么做到的呢?居然连一点点配音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他心想,好吧,站在这儿可找不到任何答案。那扇门看上去够普通的了,只有一种方法能知道它是不是锁着。亨特刚朝着它走了几步,门就开了,琳走了进来,看上去很精神,也很惬意,穿着一件短袖套头衫和一条便裤。亨特立刻站住了,盯着琳,心里不由自主呈现出这样的场面:她冲进屋子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泪水涟涟,就像女主角一贯的那样。结果相反,她进门就停住了脚步,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打量这间屋子。
“还不赖嘛。”她做着点评,“尽管地毯有点太暗了,应该再偏铁锈红色一些。”于是,地毯立刻呈现出更偏铁锈红的色调。
亨特盯着它看了几秒,眨了眨眼,然后木然地抬起眼,问道:“你他妈的是怎么做到的?”接着又低头看了看,确定那不是他想象出来的。确实不是。
她看起来很惊讶,“是维萨。它什么都能做。还没人跟你说这事儿吗?”亨特摇摇头。琳的脸上露出了困惑,“如果你不知道,那是怎么换上这身衣服的?你那身极地套装哪儿去了?”
亨特只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确定是怎么到这儿的。”他又看了看铁锈红的地毯,“太神奇了……我想我能来杯喝的吧。”
“维萨,”琳稍稍提高了声音说道,“来杯苏格兰威士忌,纯的,不加冰,好吗?”一只玻璃杯从虚无中幻化出来,放在亨特身边的桌子上,里面盛着半杯琥珀色的液体。琳若无其事地拿起来递给他。他犹犹豫豫地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同时暗暗希望它并不存在。但它确实存在。亨特心里很不踏实地从她手中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尝了尝,然后一口饮掉了三分之一。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滋润下去,流过胸口,不一会儿便产生了奇迹般的效果。亨特深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然后缓缓呼了出来,身体仍止不住微微颤抖着。
“来支烟?”琳问道。亨特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而已经点好的一支烟霎时就出现在他手指间。千万别问怎么回事儿,他告诉自己。
这一切肯定都是某种精巧的幻象。怎么做到的?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要这样?这是在哪儿?这些他都不知道,但却似乎并没什么选择,只能跟着它走。也许这一整出预演的序曲都是苏利恩人设置的,为了给他提供一段时间进行调整和适应。如果是这样,他就明白他们的用意了。这就像是把中世纪的炼金术士丢到了电脑操控的化工厂。他意识到,苏利恩星,或者不管这是哪儿,都需要他慢慢适应过渡。想通了这点,他感觉自己肯定已经越过了最大的障碍。不过,琳是怎么这么快就适应了?也许科学家本身有着一些他以前从未想到过的缺陷?
亨特抬起头端详琳的面孔。现在他能看出,她那表面的镇定实际上是不得已的,是为了克制住内心的茫然与困惑,那可一点儿都不比他自己的差多少。她的思维意识只是暂时不去理会那一切带来的强大冲击,这可能类似于延迟性休克,就像是听到亲人去世的消息时,那种难以言表的痛苦带来的反应。他察觉不出琳经历了自己遭遇过的那番折磨。至少这挺让人欣慰的。
亨特走到一张椅子前,一转身坐在扶手上。“那么……你是怎么到这里的?”他问道。
“喔,我们全都走出飞机进入那个疯狂的地方之后,我就跟在你身后上了重力传送器,或者不管你把它叫什么吧,然后……”她看到亨特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的表情,停了下来,“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是吗?”
他摇了摇头,“什么重力传送器?”
琳惴惴不安地冲着他一皱眉。“我们全都走出那架飞机……到了一个巨大而明亮的地方,一切都是颠倒错乱的……不知什么东西把我们从阶梯上抬了起来,把我们升高,把我们送进一条管道——很大的黄白相间的管道……”她缓缓列举着一条又一条,带着询问的语气,始终紧紧盯着他的脸,好像是想全力帮他理清迷乱的思路,但是很显然,从一开始她就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事情。
亨特在面前摆了摆手,“好了,跳过细节。你是怎么跟其他人分开的?”
琳又开始讲,然后突然停下来,一皱眉,就像是头一次意识到她的回忆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完整。“我不确定……”她犹豫道,“一定程度上来说呢,我停在……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有个巨大的彩色的组织机构图框,里边都写着人名,一排排的,什么人是谁的属下——跟疯狂的美国太空军有关。”她重述着心中的记忆时,脸上更加迷惑了,“有很多我认识的联合国太空军团的人名,但相关的级别和事情都乱得一塌糊涂。格雷戈的名字作为将军列在那里,而我的名字就列在下面,是个少校。”她摇了摇头,那样子是告诉亨特,别再让她解释什么了。
亨特记起他曾经看过从月背收到的苏利恩信息的副本,上面很莫名其妙地提到军事化的地球分为东西阵营,这不由令人想起慧神星毁灭之前的情形,当时塞里奥斯人和兰比亚人之间最终那场灾难性的战争即将爆发。再加上他刚才经受的那番拷问,如果这么说没错的话,这一切都回应着同样的主题。这肯定有联系。“然后怎么了?”他问道。
“维萨开始说话,问我那是不是准确描绘了我为之工作的机构。”琳答道,“我告诉它大部分的名字是对的,但其他的都一团糟。它问了些关于几种武器项目的问题,说是跟格雷戈有关。然后向我展示了一些画面,一颗对地轰炸的卫星,说是美国太空军设置在轨道上的;月球上还有一台巨大的辐射发射器,可那是根本就不存在的。我告诉维萨,它这是疯了。我们又就此谈了一些其他事情,最后相处得很友好。”
发生的这一切远不止历时十分钟,亨特心想,肯定采用了某种时间压缩手段。“你有没有遭受什么……‘高压手段’?”他问道。
琳看着他,一脸惊讶,“完全没有。一切都非常文明,非常和善。在我提到说我穿着那些厚重的衣服感觉很怪之后,突然之间……”她冲着自己做了个手势,“立刻换装了。然后我就发现了更多维萨搞的小花招。你觉得IBM把这种新技术推向市场还需要多长时间?”
亨特站起来,开始在屋里踱步,不经意间注意到在他走动的时候,香烟似乎不会产生任何烟灰。他暗想,这就是某种交互程序吧。苏利恩人显然对于如今地球的情况掌握得很混乱,不知什么缘故,对于他们来说了解正确的情况很重要。如果是这么回事儿,他们这么做当然不算是浪费时间。也许亨特的经历是一种震慑手段,专门设计来在最恰当的时机得到最直接的答案——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防备,茫然无措之间无法去编造任何东西。如果是这样,那这招很管用,他厌恶地想着。
“那之后,我就问你在什么地方。维萨指引我出了一扇门,顺着一条走廊,我就到这儿了。”琳说完了。
亨特刚要回应什么,电话铃响了。他四下看了看,头一次注意到还有可视电话。那是个标准的家用数据网络终端机,跟周围的物件放在一起很自然,所以先前都没留意到。接着,电话铃又响了。
琳提议说:“最好接一下。”
亨特走到角落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按了按终端机上的接听键。然而,当时眼中所见让他难以相信,亨特嘴巴张得老大,再也合不拢了,他发现自己屏幕上的身影是麦克拉斯基空军基地的那名行动控制员。
“亨特博士,”控制员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总算松了口气,“就是常规检查,看看每个人是不是都还好。你们几位已经进去好半天了。有什么问题吗?”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亨特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他以前从没听说过来自真实世界的电话能打到幻境里来。这肯定也是幻觉的一部分。一个人跟幻觉里的操作员能说什么呢?“你是怎么跟我们通话的?”他最后决定这么问,好歹算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些。
“我们刚才从那架飞机上收到一条信息,说用低功率窄波束直接对准飞机就行了。”控制员答道,“我们设置好,等了片刻,但没动静,所以就想最好试试呼叫你们。”
亨特的眼睛闭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看着一旁的琳。她也不明白。他的目光望回屏幕,问道:“你是说这架飞机仍然停在那里?”
控制员看上去一脸茫然。“怎么……当然……我正看着它呢,就在窗外。”稍一停顿后,继续道,“您确定里边一切都好吗?”
亨特木呆呆地往后一靠,心乱如麻。琳走到他身边俯身看向屏幕。“一切都很好,”她说道,“你看,我们现在有点儿忙。过几分钟再打给你?好吗?”
“我们了解情况了就好。没问题,回头联系。”屏幕上的控制员消失了。
琳的沉着冷静也随着画面一起消失了。她低头看着亨特,从进屋到现在,她脸上第一次有了担忧与恐惧的神色。“它仍然在那儿……”琳努力控制着自己,声音里却透出了惊慌,“维克……出什么事了?”
亨特环视着房间,眉头紧锁,他那股已经压下去的怒火最终又涌了上来。“维萨,”他破口叫道,“你能听到我吗?”
“我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答道。
“那架在麦克拉斯基降落的飞机……它还在那里。我们刚才跟他们通了电话。”
“我知道。”维萨并无异议,“是我接通的电话。”
“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们了?这都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儿?!”
“苏利恩人打算在你们会面的时候就此做出解释,很快就会安排。”维萨答道,“你们理应得到歉意,他们想亲自致歉,而不是通过我。”
亨特又说道:“那你介不介意告诉我们,这是在该死的什么地方?”他并没有因为这番陈词就顺了这口气。
“当然。你们是在感知机里,正如你刚才告诉我的那样,这架飞机就在麦克拉斯基的停机坪上。”亨特跟琳沉默地对视着,交换着困惑的目光。她无力地摇了摇头,跌坐在一把椅子里。“看上去你们并不是很信服。”维萨说道,“也许要点小小的证明?”
亨特感觉自己的嘴张了张,又闭上了,听到有声音冒出来。但并不是他自己那么做的。他像个木偶一样被看不见的线绳牵着做动作。“抱歉,”亨特的嘴说着,同时他的头自动转向了琳,“别担心这事儿……维萨会解释的。我几分钟后就回来。”
然后,亨特发现自己躺在了什么柔软贴身的东西上。
“这就好了!”维萨的声音从头顶某个地方传来。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亨特回到了那艘降落在麦克拉斯基的飞船上,就在一个小隔间里的躺椅上。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他起身站起来,移步到走廊上,看着毗邻的隔间。琳仍然在里边,躺在躺椅上,看上去很放松,她的眼睛闭着,面色宁静。他低头看了看,第一次注意到自己跟她一样,还是穿着太空军团的极地服。他顺着走廊走下去察看另外的隔间,发现其他所有人也都在那里,看上去一切如常。
“到外边看看。”维萨的声音说道,“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仍在这里。”
亨特晕晕乎乎地走到走廊前头的门口,停了一下,定了定神,迈步穿过了前厅。麦克拉斯基和阿拉斯加回来了。透过敞开的外层门,他能看到自己出现之后,外面的人影晃动着向前拥来。他朝着门口走去,几秒钟之后,就站在了舷梯下面。人们围住了他,在他穿过停机坪往大厅走去的时候,各种兴奋的问题从各个方向向他抛来:
“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伽星人在里边吗?”
“他们会出来吗?”
“他们有多少人在那里?”
“也就是……就是谈话。什么?是的……喔,算是吧。我不确定。你看,我需要几分钟时间。我要检查一些东西。”
亨特走进大厅,径直去了控制室,就在前边的一个房间里。控制员和他的两个操作员透过正对着停机坪的窗户已经看到了亨特,他们正眼巴巴等着他呢。“维克,怎么样啊?”他进门的时候控制员问候道。
“很好。”亨特心不在焉地咕哝着。他瞪眼打量着安置在房间四周的控制台和屏幕,努力让自己的思维回到他们进入飞船之后发生的事情上。他现在看到的都是真实的。他周围的每一件事物都是真实的。那通电话是某个不真实的事物当中的一部分。显然不可能反过来;现实是没法通过无线电进入幻境之中的。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他转身看着控制室的工作人员,问道:“我们进去之后,你们有没有跟那架飞机联络过?”
“怎么……联络过啊。”控制员看上去突然有点紧张,“您几分钟前亲自跟我们通过话。您确定一切都很好吗?”
亨特抬起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让自己脑袋里的一团乱麻有时间平静下来一点。“你是怎么接入的?”他问道。
“我们先是收到它的一个信号,告诉我们说,能通过低功率波束接进去,就跟我告诉您的一样。我就直接点名找您了。”
“再来一次。”亨特说道。
控制员往前挪到总控台跟前,在触摸板阵列上键入了一项指令,然后对着主屏幕上的双向音频麦克风说道:“麦克拉斯基控制台呼叫外星人。外星飞船,请求通话。”
“确认。”一个声音回答。
“是维萨吗?”亨特说着,辨认出它的声音。
“嗨,再打个招呼。现在确信了?”
亨特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眯缝着,盯着空白的屏幕。最后,他感觉就像是大脑里的齿轮自行分门别类地转了一通,然后重新排列整齐,套在了正确的轴上。
他还有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要做。“给我接通琳·加兰德。”他说道。
“稍等。”
接着,屏幕亮了起来,琳从屏幕里望着他,背景正是他刚刚进过的那个房间。对方的屏幕上肯定是同样清楚,亨特正在从麦克拉斯基通话,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过分的惊讶之色。维萨肯定已经做了一些解释。
她干巴巴地说道:“你真是说走就走啊。”
亨特脸上显出一抹笑意,犹如一抹阳光穿透了阴云。“嗨,”他说道,“有个问题:我最后跟你谈话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一下子凭空消失了……就这样。我有点儿害怕,但维萨向我澄清了很多事情。”她抬起一只手,在面前转动着手指,同时惊诧地摇着头,“我无法相信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在这么做。这都只是我脑袋里的东西?太不可思议了!”
亨特心想,这个时候她可能比他知道的细节更多。不过他想,好歹自己现在有了个笼统的想法。即时通信链接到苏利恩星……奇迹如家常便饭……伽星人讲英语……
维萨把那艘船叫什么……感知机?碎片开始拼凑起来了。
“继续跟维萨谈谈,”他说道,“我几分钟后回来。”琳做了个微笑的模样,好像在说她就知道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亨特对她眨了眨眼,关掉了屏幕。
“您介不介意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控制员问道,“我是说……我们只是被安排执行这些行动的。”
“给我点时间。”亨特说着,输入代码激活通信频道。他转过脸对着麦克风,“维萨?”
“什么事?”
“我们走出感知机之后进入的那个地方……那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说,是你凭空造出来的?”
“那是存在的。它是威兰尼克斯的一部分,是苏利恩的一座古城。”
“我们看到的就是它现在的样子吗?”
“是的,没错。”
“所以你必定是在这里和苏利恩之间即时传送信息了。”
“你说到点子上了。”
亨特想了想,“铺着地毯的那间屋子呢?”
“那是我造出来的。一个特效——假的。我们认为周围有一些看上去熟悉的东西会帮助你们习惯我们做事的方式。其余的你都弄明白了吗?”
“我试试,不知道成不成。”亨特说道,“全方位感知模拟与监测,再加上即时通信链接,我们其实从没到过苏利恩,是你把苏利恩带到这里了。琳从来没接过电话,你是直接把电话接入了她的神经系统,跟其他所有她以为在做的那些事情一样,你一手制造了所有相应的视听数据通过本地通信波束进行发送。是这样吗?”
“棒极了。”维萨答道,尽力在声音里注入了一种强烈认可的音调,“那你准备好再次加入队伍当中了吗?几分钟后你们就要会见苏利恩人了。”
“我过会儿跟你说。”亨特挂掉了电话。
“现在您介不介意告诉我们,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儿?”控制员央求着。
亨特的表情仿佛心不在焉,他若有所思地缓缓地说着:“外面停机坪上的只不过是个会飞的电话亭。它内部有些设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直接连到神经系统的感知部位上,从很遥远的地方给它传送完整的感知信息。你刚才在屏幕上所看到的是直接从琳的思维中提取出来的。一台电脑把它翻译成视听调制信号束,再发送到你的天线里,而这里发送的信号则以相反的形式进行处理。”
十分钟后,亨特再次进入感知机,坐在他之前的那张躺椅上。“好了,咱们出发吧!”他大声说道。
这一次,没有先前的感官失调的感觉。亨特立刻就回到了琳的那个房间里,她似乎正盼着他重新出现呢;维萨显然是提前给她预告了。他好奇地打量着房间,看看自己能否察觉一些痕迹,说明它是由计算机造出来的,但找不到。每一个细节都极为逼真。真是超乎想象。维萨说的是英语,而且还有把感知机伪装成波音飞机所需的数据,所有这些信息肯定是从地球的通信链接里提取出来的;事实上,每一件这里所需的物品都是在某个时间通过电子线路从一个地方往另一个地方传送过来的。难怪苏利恩人特意要让跟这一切有关的事物都隔绝在网络之外!
他伸出手,用一根手指试着抚在琳的手臂上,那感觉温暖而坚实。整件事确实就跟他向维萨说的那样——全面的感知模拟过程,也许是直接作用在大脑中枢,超越了神经输入系统。太神奇了。
琳低头看着他的手,然后抬眼疑惑地盯着他。“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那么逼真。”她对他说道,“不过现在我没那么好奇了。别管了。”
不等亨特答话,电话铃又响了。他接了起来,是丹切克,看上去已经准备好要大动干戈了。
“太可怕了!令人发指!”看得出他太阳穴上的血管正怦怦直跳,“你知道我遭受的那种挑衅是怎么回事吗?你在这个计算机搞的疯人院里的什么地方?什么样的……”
“别急,克里斯,镇定。”亨特抬起一只手,“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糟。所有这……”
“不那么糟?看在老天的分儿上,我们在哪儿呢?我们怎么出去?你跟其他人说过话吗?这些外星生物有什么权力擅自……”
“你哪儿也没去,克里斯,还在麦克拉斯基的地面上。我也是。我们都是。”
“别犯傻了!很明显这个……”
“你跟维萨说过话吗?它会比我解释得更到位。琳跟我在一起,而且……”
“不,我没跟他聊,我可没有闲心去干那样的事情。如果这些苏利恩人不具有一般的谦逊之礼……”
亨特叹了口气,“维萨,把教授带出去,让他了解清楚,好吗?我想我现在没工夫对付他。”
维萨答道:“我来处理。”于是,丹切克立刻从屏幕上消失了,屏幕的画面中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
“太奇妙了。”亨特咕哝着。他心想,真希望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对丹切克采用那种特效。
此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亨特和琳一起转过身去看着门口,又转回头望了望彼此不解的眼神,然后又盯着门。琳耸了耸肩,往门前走去。亨特关上终端机,一抬头,看到一个八英尺高的伽星人从门洞钻进来,挺直了身子。琳拉着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那里。
“亨特博士,加兰德小姐。”伽星人说道,“首先,我代表我们全体,为这场有些荒诞的欢迎仪式表示歉意。出于某种很重要的原因,这是十分必要的,这将会在我们聚齐之后予以解释,就在稍后不久。我们把你们这样单独留在这里,希望不算是十分的礼数不周,我们认为有一点调整适应的时间对你们可能会有好处。我是波辛克·伊希安——你们预期会见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