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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主基地相比,坑口基地小巧而简朴,住宿条件和便利设施都相当有限。随着伽星人技术专家们住在这里对飞船进行进一步详细检验,两个种族之间的交往也变得更加自由自在,相互的了解也加深了许多。亨特更是抓紧这个与外星人近距离接触的好机会,更深入地了解他们的习性和脾气。
在伽星人与地球人的众多区别当中,最惊人的一点是他们对战争以及任何形式的暴力都完全没有概念。在坑口基地的这段日子,亨特逐渐发现伽星人有一个共同点——也许这个共同点正是他们对暴力免疫的原因吧——而且他还意识到,这个共同点也代表了伽星人与地球人在精神特质上的根本差异。他从来没有发现伽星人流露出攻击性,哪怕是一点点蛛丝马迹也没有。他们从来不为什么事情争吵,从来不会显示出不耐烦的迹象,完全没有引起摩擦的火暴脾气。然而,让亨特惊奇的并不是这一点——对于一个极度先进和文明的种族来说,这绝对是在期望值之内的。最让他震撼的是,人类通常会通过别的情绪让这些负面的本能以某种能为社会所接受的方式宣泄出来,可是伽星人竟然连这种情绪宣泄也没有。在人类的群体生活当中,成员彼此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友好的良性竞争关系,这不仅为社会规范所接受,不少人甚至以此为乐;而伽星人相互之间却完全不存在竞争关系。
此外,伽星人的字典里没有“丢脸”一说。如果某人被证实是错的,他会毫不犹豫地向事实低头;如果他被证实是对的,也不会扬扬自得。有些任务他明知自己做得更好,却能心安理得地看着别人做而不去指手画脚——换了是地球人,大部分都做不到。要是他发现自己不能胜任某项任务,更会毫不犹豫地开口求助。伽星人从来不傲慢自大,不自诩权威,不看不起别人;同时也不会卑躬屈膝、低三下四。他们从来不会威胁恐吓,也不会被别人威胁恐吓。无论是他们说的话、做的事,抑或是他们说话与做事的方式,都没有流露出一点点追求地位名声的意愿。很多心理学家认为,人类作为共同生活的物种,其生活模式要求个体必须压抑自己本能当中的攻击性;而人类的社会行为当中鸢飞戾天的那一部分正是一种替代机制,让被压抑的本能得到释放。如果这种说法正确的话,那么亨特从自己的观察中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出于某种原因,这种最深层的本能——伽星人完全没有!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伽星人是一伙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他们其实很友好,拥有深厚的情感——这一点从他们对慧神星被毁的反应就能看出来——有时候他们表达情感的方式,在一些作风老派的地球人眼里,甚至可能算是不合时宜。他们的幽默感一点也不差,只是非常复杂和微妙,这在左拉克的基本设计当中就体现得非常明显了。此外,施洛欣指出,他们天性谨小慎微——并不是胆怯——而是喜欢三思而后行。每做一件事情之前,他们都必须先想清楚自己希望取得怎样的结果,为什么要取得这种结果,怎样做才能达到目的,以及万一事与愿违的话下一步该做什么。对于普通的地球工程师来说,伊斯卡里星的灾难只是一次应该被淡忘的事故,大家应该尽快放下包袱,再试一次——希望下一次的运气好点儿吧。可是对于伽星人来说,这是一次不可原谅的错误;就算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他们依然对这个错误耿耿于怀。
亨特认为伽星人是一个有风骨的高贵种族。虽然他们言谈温和、举止优雅,不过私底下还是喜爱和人交往和亲近的。他们对陌生人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信任——而这种怀疑的心态在地球大部分地区都是很典型的。他们安静、含蓄、自信,而最重要的是,他们极度理性!有一天,在坑口基地的酒吧里,丹切克对亨特说道:“就算整个宇宙都发疯了,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我相信伽星人还是会坚持到最后,用碎片硬是一片一片地把整个宇宙重新拼回来。”
坑口基地的酒吧成了地球人与伽星人进行小规模社交聚会的主要场所。每天晚餐过后,地球人与伽星人就会陆陆续续地结伴前来,最后将酒吧挤得水泄不通。每一个水平面——包括地板上——都瘫坐着一个个放浪形骸的身影,四处摆满了半空的酒杯。人们天马行空地漫谈,每一个能想到的话题都不放过,经常一聊就聊到凌晨几点。毕竟这是坑口基地,对于那些不愿意独处的人来说,下班之后可供选择的活动实在匮乏。
伽星人爱上了苏格兰威士忌,而且是不掺水、不加冰的纯威士忌,还要用平底无脚的古典杯来喝。同时,他们从“沙普龙号”带来了一种蒸馏酒,算是礼尚往来。有几位地球人酒鬼试喝了,觉得这酒甜甜的、暖暖的,很好入口……可是后劲儿却特别惊人,而且是在喝下去两个小时后才发作。吃过苦头的地球人把这种酒称作“伽星人定时炸弹”。
一天晚上,在这样一个酒局当中,亨特决定开门见山地与对方讨论那个困扰了他们许久的问题。当时在场的有施洛欣、加鲁夫的二把手孟查尔,以及其他四位伽星人。地球人这一方除了亨特以外,还有丹切克、电子工程师文森特·卡里森和其余几人。
“有件事情困扰了我们很久。”亨特说道,这时候的他已经适应了伽星人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我们明知身边有人能够描述远古时期的地球,我们当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想问了。这一点,你们肯定是知道的。可是你们从来不想谈这些事情,为什么呢?”话音刚落,四周响起一阵喃喃的赞同声,然后酒吧里突然变得一片死寂。伽星人立刻显出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彼此面面相觑,好像都希望别人先开口。
最终回答的是施洛欣:“我们对你们的世界所知甚少,而这又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你们的文化和历史对我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她做了一个伽星人版本的耸肩动作,“风俗、习惯、价值观、被认可的说话方式……我们不想无意中说错话冒犯了各位,所以就回避这个话题。”
这个答案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我们相信你们有更深层的原因。”亨特坦率地说道,“在座各位也许来自五湖四海,可我们的身份首先是科学家。寻求真相是我们的本分,我们不应该逃避真相。这是一个非正式场合,大家彼此间都已经很了解了,所以希望你们能够坦诚些。我们真的很好奇。”
酒吧里一下子充满了期待的气氛。施洛欣又看了孟查尔一眼,后者默默地表示了同意。于是,她慢慢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完,顺便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酒吧众人,开始说道:
“好吧,也许正如你所说的,我们坦诚点儿更好。关于自然选择的发展模式,我们的世界和你们的世界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差别:慧神星上没有肉食动物。”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等待地球人回应。可是听众们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显然没人想插话。施洛欣突然觉得安心了不少。虽然这帮小矮人有暴力倾向,而且很难预测,可是他们此刻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也许是伽星人自己多虑了。
“为什么会有这个差别呢?你们也许不相信,其实原因很简单:与地球相比,慧神星跟太阳的距离要远得多。”她继续解释道,“你们也知道了,如果没有温室效应的话,慧神星上根本就不可能发展出生命。不过即使在温室效应下,慧神星和地球相比也算是一颗很冷的星球。
“温室效应使慧神星的海洋保持液态。第一批生命出现在大洋的浅海区域。那里的状况不像温暖的地球那么有利于生命向更高级的形态发展,所以慧神星的进化过程相对来说比较慢。”
“可是那里的智慧生命出现得远比地球早。”有人插话道,“看来有点儿古怪哦。”
“因为慧神星距离太阳比较远,所以冷却也比地球快。”施洛欣答道,“这就意味着那里的生命提前起跑了。”
“好吧。”
于是她继续往下说道:“在起步阶段,这两个世界的进化模式非常相似:首先出现的是蛋白质复合体,然后是能自我复制的分子;经过一系列演变,活细胞终于成形了。先是单细胞,然后是细胞群,接下来是拥有专属特性的多细胞有机体——这一切都是在海洋无脊椎动物基础上出现的各种变异形态。
“由于两颗星球的状况各不相同,因此两条进化线为了适应各自的环境,难免会在某个节点上分道扬镳,而这个节点就是海洋脊椎动物——也就是有骨头的鱼。这个阶段标志着慧神星的海洋生物达到了一个稳定状态;同时,它们又面临着一个地球生物不需要面对的根本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它们就不可能突破这个状态、继续向前发展。这个难题其实很简单:慧神星比地球冷。
“各位应该能看出来,慧神星鱼类也在进化,而改善过的身体机能和器官都需要耗费更多氧气。可是在低温环境中,生物体耗氧量本来就很高。生物体要向高级阶段进化,其循环系统必须能够将足够的氧气带给细胞,以及将废物和毒素从细胞里带走。而慧神星早期鱼类的循环系统还是相当原始,无法承受双重的工作量。”
说到这里,施洛欣又停下来,给众人提问题的机会。可是听众们都入了迷,没有一个人开口打断她的故事。
“遇上难题时,大自然通常会尝试不同的方法去解决。”她继续说道,“这次也不例外。而最成功的解决方案就是在原有系统基础上建立一个能够分担负载的双循环系统——也就是复制一套完全相同的、由血管和淋巴管组成的网络。于是,主循环系统专门主管血液循环和运送氧气,而副循环系统则负责清除毒素。”
“太妙了!”丹切克忍不住大声赞叹道。
“是的,教授,以你所熟知的知识来判断,这套系统确实很妙。”
“可是我有一个问题,不同的物质在进进出出的时候,怎样才能找到正确的系统呢?”
“通过渗透隔膜。你想我现在就详细描述一下吗?”
“不用了,呃……谢谢。”丹切克抬起一只手,“这个话题可以下次再讨论。请继续。”
“好的。这个双循环系统的基本架构在成形后,经过了足够的改进与固化,生物体又能够开始向更高级的形态进化了。接下来就发生了变异,在自然选择的作用下,慧神星海洋生命开始出现分化,并且细分成不同种类的物种。你们也能预计到,过了一段时间,一系列肉食性的物种出现了。”
“你刚才不是说慧神星上没有吃荤的吗?”有个声音问道。
“那是后来的事了。我现在谈的是早期的现象。”
“好吧。”
“好了,说到这里,肉食性的鱼类正式出现了。接下来的事情,各位应该也能料到,大自然立刻开始想办法保护那些受害者。这时候,处于较高级阶段的是那些拥有双循环系统的鱼。在偶然的机会下,它们体内形成了一种非常有效的防御机制:两个循环系统被彻底隔离,副循环系统当中的毒素积聚到了足以致命的浓度。换句话说,它们都变成了有毒的鱼。而因为两个循环系统各自独立,所以副循环系统的毒素不能进入血液,否则毒鱼就会被自己毒死了。”
卡里森皱起眉头在想事情。这时候,他的目光正好与施洛欣相对,连忙打了个手势,请她暂停一下。
“我看不出这个防御机制能怎么保护那些鱼。”他说道,“都已经被对方吃了,就算有毒又怎样?未免太迟了吧?”
“是的,如果你不幸遇上一条还没学会避开毒鱼的食肉鱼,那确实是太迟了。”施洛欣表示赞同,“可是别忘了,对于大自然来说,重要的是保存整个物种,而浪费一些个体根本不算什么。你想想,一个物种的存活或者灭绝,完全取决于是否有某个捕猎者物种把它们当作猎食对象。而在我描述的那种情况里,这个捕猎者物种是不可能出现的。如果新出现的变异物种倾向于吃毒鱼的话,它在本能的驱使下试吃毒鱼,很快就会自取灭亡,没有机会将‘爱吃毒鱼’这个特性传给下一代。因此,这个特性不可能在后代中得到加强与固化。”
“补充一句。”联合国太空军团一位生物学家插话道,“在地球上,年幼的动物倾向于模仿父母的进食习惯。如果慧神星上也是这样的话,那么年幼的动物自然会学习父母,对那些毒鱼避之则吉。因为任何一个不懂得避开毒鱼的变异物种都活不久,根本就没机会生育下一代。”
“还有一个例子就是地球上的昆虫。”丹切克补充道,“有些种类的昆虫虽然本身没有毒,却懂得模仿黄蜂和蜜蜂的颜色,于是其他动物也对它们敬而远之——其中的原理也是一样的。”
“好吧,挺有道理的。”卡里森说完,请施洛欣继续。
“从此,慧神星的海洋动物分成了三大类:肉食类动物、具有非毒性防御系统的非肉食类动物,以及有毒的非肉食类动物。后者的防御系统是最高效的,而且它们本来就在进化链上处于更先进、更有利的位置,如今没有天敌的狙击,它们就更能自由自在地发展了。”
“不过这种毒性并不改变它们的抗寒性,对吧?”有人问道。
“对的,这些物种的副循环系统继续发挥它们本来的功效。正如我刚才所说,唯一的变化是毒素浓度增加以及两个循环系统完全隔离。”
“我明白了。”
“好的。现在看看两种非肉食类动物,它们要互相竞争找吃的——植物、某些原始无脊椎有机体,以及水生有机物等等。可是慧神星太冷,水里没有丰富的资源——跟地球就完全没法儿比。在竞争过程中,有毒的物种更高效,逐渐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无毒的物种则慢慢衰落。后者是肉食类动物的食物来源,因此肉食动物的种类和数量也随之式微。正因为这个原因,这两种非肉食动物渐行渐远,最终分道扬镳。无毒动物向大洋深处迁徙,避免与有毒动物竞争;肉食类动物自然也跟着它们远去。它们逐渐进化成为深海动物,终于达到稳定的平衡状态。有毒的动物则独占较浅的沿岸海域,而后来的陆地生物正是在它们当中进化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后来进化出来的所有陆生动物都遗传了这种双循环系统?”丹切克兴致盎然地说道,“而且它们都是有毒的?”
“正是!”施洛欣答道,“到了陆生动物的时代,这个特性已经固化,成了它们身体基本结构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如同你们星球上脊椎动物的许多特性一样。双循环系统就这样一代代地遗传下去,没有变过……”
这时候,施洛欣停了下来,因为观众们开始交头接耳,露出惊奇的神色——人们开始领会到她这番话背后的含义了。终于,后排有人开口说出了大伙儿的心中所想:
“这就解释了你刚开始说的那一点:为什么后来慧神星上没有肉食动物。根据你的描述,就算不时有变异的肉食动物冒出来,它们也不可能长久立足。”
“没错。”施洛欣肯定道,“在肉食的方向上偶尔会出现一些变异的个体,可是正如你所说的,它们不可能存活下来。在慧神星上进化出来的动物全部都是素食的。它们的进化线路与地球动物不一样,因为慧神星自然环境当中包含了不同的选择因素。它们没有‘打或逃’的本能,因为它们不用抵御外敌的攻击,也不需要逃避捕食者的追杀。它们不需要形成基于恐惧、愤怒和攻击性的行为模式,因为这些情绪对它们的生存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所以相应的行为模式就得不到选择与加强。既然不会被捕猎者追赶,自然就不需要跑得快,也不需要天然的保护色,更加不需要往天上飞了——是的,慧神星上没有鸟类,因为没有外因促使它们出现。”
“飞船里面的壁画!”亨特恍然大悟,转头看着丹切克,“它们不是儿童的动画形象,克里斯,那些都是真实的动物啊!”
“天哪,维克!”教授倒吸一口气,两只眼睛在镜片后面一眨一眨的,目光里尽是惊奇的神色——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想到这一点,“你说得对……当然了,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太神奇了!我们一定要再仔细研究一下……”丹切克看起来还要说些什么,却一下子停住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他皱起眉头不说话,只是揉着前额,等酒吧里的嘈杂人声平息下去。
“不好意思。”等一切恢复正常后,他才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要是完全没有捕猎者,那么谁来限制素食动物的数量呢?我看不出有什么自然机制能够保持生态平衡。”
“我正准备说这一点。”施洛欣答道,“答案就是:意外。对于慧神星的动物来说,大部分意外——哪怕是划破或者擦破了一点点皮肤——都是致命的,因为副循环系统的毒素就会通过伤口进入主循环系统。而自然选择更倾向于天然的保护机制——比如革质的坚韧表皮、厚重的长毛、覆盖体表的鳞甲等等。拥有这些天然保护机制的物种,就能存活下来并且开枝散叶。”说着,她抬起一只手,向众人展示又宽又长的指甲和指关节上的老茧,又把衣领稍稍扯开一点,露出肩膀顶部一片长条形的硬块。细看之下,那条硬块上面是一片片鳞甲,层层叠叠地镶在一起,相当精细。“直到今天,伽星人的身体还残存着先祖遗传下来的一些保护机制。”
这时候,亨特意识到为什么伽星人的脾气那么好了。根据施洛欣描述的伽星人起源,慧神星上智慧生命的出现,既不是因为需要制造武器,也不是因为要跟竞争对手和猎物斗智斗勇,而是为了预见可能的危险并避免身体受到伤害。学习和传播知识能帮助原始伽星人存活下去,这些行为可以说是弥足珍贵的。正因为轻率鲁莽都能致命,所以在自然选择的过程中,得到强化的都是像小心谨慎、深谋远虑这样的特性,以及对行动后果的分析和预见能力。
伽星人就是从这样的先祖进化而成的,难怪他们天性温良恭俭让,而且极具团队合作精神。他们既没有对手,也不会动武,所以对任何形式的暴力和竞争都完全没有概念。在人类的文明社会里,这类本能会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行为模式,以一种能为人所接受的“正常”方式象征性地表达出来——而伽星人连这类行为也没有。亨特不禁想:什么算是“正常”呢?施洛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从伽星人的角度给出了一个定义:
“各位可以想象一下,当文明终于出现后,早期的伽星人思想家开始观察和思考自己身处的世界。令他们惊叹的是,大自然以无穷的智慧在所有生物当中施行一套严格的秩序:土壤哺育植物,植物喂养动物。伽星人对此全盘接受,因为这就是宇宙的自然规律。”
“就像神的旨意,是吧?”吧台附近有人说道,“听起来有些宗教意味嘛。”
“你说得对。”施洛欣转头看着说话的人,表示赞同,“在我们文明的早期,宗教观念确实是很盛行的。在科学普及之前,人们把许多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归功于一种无所不能的存在……就跟你们的上帝差不多。早期的学说认为这个最高智慧指引着我们,而主宰万物的自然规律正是这种智慧的终极表现形式。我估计你们的说法是‘上帝的旨意’。”
“不过深海的世界是个例外。”亨特说道。
“哦,深海动物也能被纳入这个框架内。”施洛欣答道,“我们早期的宗教思想家们把那里看作一种惩罚。史前的海洋生命公然违背自然规律,因此被永远放逐到最深最黑暗的大洋底部,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丹切克凑到亨特身边低声说道:“就像逐出伊甸园一样,有意思吧?”
“嗯,但不是为了苹果,而是因为一块肥美的肉排。”亨特喃喃地答道。
施洛欣停下来,把玻璃杯推到吧台对面,请酒保斟满。各位地球人都在默默思考她刚才说的话,酒吧里鸦雀无声。最后,她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继续往下说道:
“就这样,各位也看到了,在早期伽星人心目中,大自然因为和谐,所以圆满;因为圆满,所以完美。后来,伽星人学会了各种科学知识,对自己所在的宇宙也有了更多了解。可是他们始终觉得,无论科学知识把他们带到多远的星辰,也无论他们在探索永恒的路上走多远,大自然依然是至高无上的,自然规律依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去怀疑这个真理呢?他们甚至无法想象别的生存方式会是怎样的。”
说到这里,施洛欣又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在大厅里缓缓扫过,看着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既然你们叫我坦诚点……”她说道,又停了一下,“后来,我们终于实现了一个世世代代酝酿已久的梦想——冲向外太空,发现新世界。就这样,伽星人怀着田园诗般美好的信念,来到地球的丛林里,然后马上就被这个野蛮的世界震惊了。我们把地球称作‘梦魇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