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在日出前一个小时开始落下，遮蔽环光，如鼓声一般重重打在帐篷上，吵得人睡不着，潮湿的地面变成沼泽。十一点时，雨仍然很大。离巫岗最近的e射线机在六百公里外的地方绕圈，传送回来的画面上有一大片积云缓缓地往南方推进，从内陆往极海移动。AAV飞行小队缩在前进营地边界的快速房舍里，研究雷达画面，预计大雨会在下午停止。

萨瓦于是把那天早上的戴达勒斯航班通通取消。大量的积水让下午是否能恢复起降成了问题。巫岗的跑道原本就是压实的泥土而已，现在已经变成一条浅浅的长湖，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干燥。

中午时，万斯·埃尔斯顿命令营地的三辆多功能热带型越野车中的两辆在附近侦察，寻找丛林中是否有行动生化实验室可以走的路，预计几天后当前进营地集满所有的人员、设备、燃料，生化实验室就要出发。

营地里的一半人都躲在大用餐帐篷下，看着灰绿色的车辆起起伏伏地压着湿透的地面离开。车子一直前行，直到消失在视线中，被银灰色的雨滴彻底吸走，才算是到达丛林的边缘。

“博坦中尉。”万斯说。

“长官。”中尉迅速地回答。

“现在来看看你的人多擅长在坏天气行动。我要你立刻确定范围，进行监控。出发。”

“是的，长官。大伙都听到指挥官说的话了，快点。十分钟后停车场旁边集合。”

安杰拉坐在用餐帐篷中央的一条长桌边，看着对方耍够了威风，无奈地拉起雨衣帽子，朝走入大雨中的小队微笑。她吃完芝士蛋糕，走到埃尔斯顿的桌边，同桌的还有杰·超米克和福斯特·沃代尔，后者是一名初级行政军官。

“有给我的命令吗？”她问。

“我说了你会听吗？”

“我在想，既然我没办法跟其他人一起去巡逻，也许我能帮你？”

“怎么帮？”埃尔斯顿的语气充满怀疑。

她耸耸肩，“我很擅长基本情报分析，你少了穆兰，我知道他们也没派新人给你。”

“你要我让你进入行政网络？”

“只是用来记录工作时间和管理存货，有什么不行？你是觉得我会用这么重要、只有心腹能担任的职位偷出足够的原料，然后打印出一架飞行船逃走吗？”

埃尔斯顿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转向杰，“你觉得呢？”

“穆兰是把系统里很多垃圾清掉了。”杰不情愿地说。

安杰拉趁势进攻，“行啊，跟我说要做什么，你们尽管在其他部分加装读取限制，看看我能帮你们多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埃尔斯顿问。

“说实话，我无聊极了。而且你我都知道，我不是坏人，坏人在外面等着我们。”

“好。我给你一次机会。”

“谢谢。”

“福斯特，跟她说说这份打杂工作的内容。”

巫岗的指挥部是一间快速房舍，这里的工作间居然能比萨瓦的还小，安杰拉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福斯特挤到她旁边，开始解释系统操作以及需要处理的程序。虽然网络里面已经有半智能软件，但巫岗这种单位仍然需要人类的输入与能力，因为会在这里出现的问题都是独一无二的，需要人类智力来进行判断，而不能仰赖软件，这些都是软件没有经验的状况。

“理论上它一个星期后就都学会了，然后我们就可以休息了。”福斯特说。

“实际上呢？”

“我们会被卡在这里，直到打包回家的那天。”

她笑了，欣赏这个人的实际。福斯特跟她说话的时候总带有一丝暧昧，她没有鼓励，也没有制止。他没帕瑞西那么有用，但这时她不会拒绝任何可能的资源。

软件简单得不行，工作很单调普通。她开始调整下星期的个人任务，把小队与埃尔斯顿和安特利奈规划出的探险计划搭配起来，分送他们需要的器材和补给品，然后朝萨瓦送去重新补给的预算量。

“做得不错。”福斯特承认，看着她继续计算每日燃料使用预算。

“这又不是通道科学。”

九十分钟左右以后，福斯特离开，叫她有问题就打电话给他。他带着微微期待的笑容说话时，离她不过一层薄薄的夹板墙。

安杰拉知道想用快速房舍的控制台上传任何间谍软件到营地网络里都是不可能的事——埃尔斯顿一定早就设定好监控功能，等着看她要耍什么把戏。幸好她也不需要什么软件。这份工作需要做的就是查看营地人员数据文件，所以她把周五的工作完成，记录好重新安排的运送航班，同时调整多功能越野车的维修时刻表，以及其他十几项林林总总的小事后，便把营地的人员档案调出来，从简介开始读。她用的是自己的e-i和网络链接，同时在调配全像控制面板的数据流动，轻而易举地就把档案复制到工具腰带上不起眼的实体储存槽里。

埃尔斯顿要抓到这个小动作得需要很好的软件，就算被他抓到了，他也会自以为了解她这么做的动机。

复制档案的唯一原因就是想要之后慢慢看细节，这也是她的打算。埃尔斯顿会认为安杰拉想当侦探，因为穆兰在同样的这些档案里发现了为他惹来杀身之祸的重要消息。合乎逻辑的推断是，档案中的问题一定大到会引起对某个人身份的彻底怀疑——巫岗里有人是冒牌货。

安杰拉当然知道是谁。可是从2月初的那个星期天起，她就完全想不出来这是为什么。她希望这些档案能够给她一个线索。她之后会再来细读，但不会单挑那个档案出来，因为绝对不能让埃尔斯顿知道她对谁有兴趣。

一个小时后，安杰拉还在她的新工作间里，埃尔斯顿已来到快速房舍，打开门时，他眉头紧锁。

“怎么了？”她问。

“你上传今天新的时程表了吗？”他问。

“没有。我应该星期六才会拿你们的生活作息来好好实验一番。我想如果早餐开始所有事情就停摆，大家应该会高兴放了一天假。”

“今天的时刻表有更早之前的版本吗？”

“呃，等等。”她很满意自己很快就从网络里拿出数据，在键盘空间中的手指拨动着符号，e-i在更高层的档案库中进进出出，“没有，找不到。怎么了？”

埃尔斯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表情纠结的原因不是生气，而是担忧。他猛然压下声音说：“我们不知道艾伊尔去了哪里。”

她甚至不需要把人员数据文件再调出来一次，“艾伊尔？他是异种生物研究队的成员之一，对吧？”

“没错，只是他们找不到他。”

她用手指捏住一个蓝黄色的符号，扭转一圈后，点了旁边的一个光点。艾伊尔星期四的行程在她的全像区里展开。“他应该要去为行动生化实验室二号进行最后的动力系统检查。他们今天下午应该要开车三十分钟，但不进丛林。现在该回来了。”

“马文甚至还没把生化实验室开出去。他们一直在等艾伊尔。”

“他的通信码没开？”

“我们没办法跟他的躯网进行微联结。”

“所以他出了营地的网络范围。对了，他是不是跟越野车队一起出去了？”

“我通过e射线联络了他们，他没有跟他们走。”

“好，如果他碰到问题，像是受伤什么的，他的躯网会求救。”

埃尔斯顿瞪她，“那也得他的人在网络范围里面。”

“他怎么能出范围？巫岗的网络范围有五公里不是吗？”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最后是安杰拉先开口，肩膀沮丧地垂下。“不可能吧，不可能吧。”她喃喃低语。

“我要正式公告他为失踪人口。”

“他会不会只是因为忙所以没响应。”

“别说笑了。”

“我没说笑。他会不会跟女朋友或男朋友溜出去进行一对一的交流？”

“我已经用了紧急呼叫码。这个通信他是拦不下来的，他有一半的智元都是HDA的配备，对这个呼叫码的响应被做成硬件的一部分——他人不在这里了。”

“不对。就算他死了，智元也会回应。他一定是已经去了五公里外的地方。”

“这是机密：他们在纽卡斯尔找到的诺思家族成员，身上的智元都被取走了。”

安杰拉震惊地看了他一眼，“你开玩笑吧。”

“真是笑话就好了。”

“也就是说真的不止一只，而且它们知道要怎么样解除智元技术。”

“对。我已经知道不是你，我看了你今天早上的行动记录，你的行踪都已经确定。”

“我真的谢谢你啊。”

“我也知道你跟帕瑞西的事，还有你们两个在一起干了什么。所以我需要知道，你或是其他人，有没有人找到一个离开安全范围的好方法？可以出去外面解馋的快捷方式？”

“没有，边界是完整的。”

“该死的。”

“埃尔斯顿，小队正在外面巡逻。你有没有警告他们它在外面？”

“还没有。”

“你得警告他们。”

“我会的，我只是想要先确定一下。”

“最后一次有人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一大早。他出了帐篷去洗手间。”

“那有一段时间了，而且那时雨大得不行，也许边界传感器被雨打坏了。”

“也许。”

她开始顺着这条思路，越想下去越不妙。“可是，如果艾伊尔被抓走，那它也得先进到营地里。”

“我知道。”他低声回答。

“埃尔斯顿，听我说，它之前就这样做过。它连巴特拉姆的豪宅都进去了，没什么人比这种亿万富翁对自己的安全更提心吊胆。它无视豪宅的安全传感器，直直走到七楼，像鬼一样。没有设备看到它，没有任何警报，雷达、红外线、压力网、声波、超放大显像、视觉影像，什么都没拍到！”

“你。你看到了。”

“对，我看到了。”她沙哑地说。

“对，所以你不能说这一段，知道吗？什么都别说，连帕瑞西都不可以。我现在要派人去找艾伊尔，光是这件事就会人心惶惶了。我不想要士气低迷的时候还谣言四起。清楚吗？”

安杰拉点点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