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一天晚上,两个儿子不知是从普雷里德欣还是丰迪拉克或其他什么地方打来电话,告诉她他们两天后到家。

像艾斯·文图拉说的甚至是唱的那样,那就这么着吧。玛克欣不安地在家里踱来踱去,确信自己留下了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行为不检的证据,虽然这未必会让她得罪霍斯特,但会令她不得不在意他的感觉。你别看霍斯特表面那样,其实情感挺细腻。她回顾了一遍自从霍斯特离开城里后——除了温达斯特以外——她接触过的伙伴。康克林、罗基、艾瑞克、雷吉,对他们每一个人她都有合理的工作借口,即使霍斯特是IRS,她也能安全过关。

虽说海蒂不大可能帮得上忙,玛克欣还是问她:“没准儿你和卡迈恩可以顺路过来一趟,像是碰巧路过?”

“你预计要有麻烦了?”

“情感上的麻烦,说不定呢。”

“唔,呣?……所以你其实想说的是,你希望霍斯特看见我跟另一个人在谈恋爱,因为你怀疑霍斯特和我还余情未了?玛克西,缺乏安全感的玛克西,什么时候你才能不再纠结呢?”

海蒂近来貌似心神不宁,哪怕是海蒂也会这样,所以当这个儿时的闺蜜不管带没带卡迈恩都特意没有出现时,玛克欣并不感到意外。最终,莱夫勒家的男人们打打闹闹地回家来了,穿过走道走进门,大声嚷嚷着,十分亢奋。

“嘿,妈妈,我想死你了。”

“噢,小家伙们。”她跪在地板上搂着两个儿子,直到所有人都觉得不自在。

他们三个人都戴着“莱去便利店”的红色棒球帽,给玛克欣也带回来了一顶,她把帽子戴上。他们去了所有的地方,印第安纳州的弗洛伊德纳布斯、贝滕多夫的鸭流广场、查克芝士餐厅和乐口乔。他们给她唱海蓝超市的广告曲,唱了不止一次。

一到芝加哥,他们便马不停蹄地重游故地。故地于霍斯特而言,就是拉塞尔街峡谷,他第一个同时也是时间最久的大本营。在那儿,他曾是那些跳着手捷舞的冒险家中的一员,每个交易日都要去交易场上赌一把。他最早时在商业交易所帮客户和他自己做三个月的欧洲美元期货交易,当时他身穿一件定制的交易员马甲,上面印有雅致的暗绿色和品红色条纹,三个字的姓名标签别在衣服上。下午三点左右交易所关闭后,他就换成便服,步行去芝加哥商品交易所,在赛尔斯咖啡店找个地方坐下。在CME决定取缔两面交易后,霍斯特跟随着一大波迁移潮,搬去了CBOT,那儿不存在这样的疑虑,虽然欧洲美元的交易活动明显没有那么激烈。有一阵子,他转去做债券,可没过多久,他仿佛受到来自中西部基因精确重叠深处的感召,摸索到了做农产品交易的路子。接下来他便深入美国乡村,呼吸着一把把小麦的清香,仔细检查大豆有没有紫斑病,在种植春麦的田间漫步,用手捏捏谷粒,检查检查颖片和花梗,跟农民、天气和保险理算员唠唠嗑——他是这么对自己说的,重新发现自己的根。

毕竟,农田有莱有去,而真正把你拉回来的是芝加哥。霍斯特带他两个儿子去CBOT的交易员餐厅,去经纪人旅馆,在那儿吃了传说中的巨型鱼堡,还去了卢普区的老式牛排屋,那儿的牛排挂在前窗上等着熟化,那儿的服务员称男孩们为“绅士们”。那儿摆在你的餐盘旁的牛排刀,不是什么带塑料把手的、不耐用的锯齿状小刀,而是铆进专门劈来的橡木块里头的磨石钢刀,实打实的刀。

他们这趟探亲,可把莱夫勒家的爷爷奶奶高兴坏了,二老的心情犹如爬上了月亮,就是艾奥瓦的那轮月亮,从门廊前看过去比孩子们见过的任何月亮都要大。它爬升到小树的上方,投影的轮廓形似棒棒糖,让大伙儿忘记了他们可能在错过什么好看的电视节目。里屋的电视机虽然开着,不过更多是当强光灯在用。

他们去艾奥瓦所有的购物中心吃了个遍,吃了薇拉比萨和毕晓普自助餐,霍斯特给他们介绍“女仆仪式”,还有路易斯维尔热布朗三明治的本地版。随着夏日一天比一天炎热,他们在西部待着也有些时日了。半下午时,天色突然变得漆黑,闪电在地平线那儿刺破天空,他们看着风刮过不同的麦地,在全郡上下一片寂静里等待着。他们在无人光顾的购物广场、河畔的桌球房、大学城的游乐场、隐没于街廓中段的微型购物中心里的冰激凌屋里找街机游戏玩。霍斯特不由得发现,这些地方跟他那时候相比,大多已经变得落魄萧条,地没人扫,空调开得没那么足,烟雾比很久以前中西部的夏日还要浓烈。他们玩来自遥远的加利福尼亚的古老机器,据说是由诺兰·布什内尔亲自定制编程的。他们在埃姆斯玩《快打砖块》,在苏城玩《空间逃脱》。他们玩《公路爆破车》《大蜜蜂》《大蜜蜂88》《暴风雨》《暴走弹弹兽》《机器人大战:2084》,最后这个霍斯特相信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街机游戏。只要哪里能找到《化解危机2》,他们似乎多半在玩这个游戏。

还是说,其实是齐格和欧蒂斯在玩。这款游戏的一大卖点是两个男孩能同时在同一台机器上玩,方便互相照看对方,而霍斯特可以走开去操心与货品有关的各种杂事。

“小家伙们,我去这家酒吧里逛一会儿,有点公事要忙。”

齐格和欧蒂斯继续开枪射击,齐格一般用蓝色的手枪,欧蒂斯则用红色的,两人依照是否需要找掩护呢还是跑出来射击,在脚踏板上跳上跳下。某一刻,他俩在挣更多的分数时,留意到有两个当地的孩子一直在附近晃悠看他们打游戏,不过奇怪的是,这两个孩子并不乐意就这些街机游戏随便插嘴。虽然两人没有多嚼舌根,齐格和欧蒂斯也没有看见他们携带了任何现实生活里的武器,他们身上依然散发出一种毫不含糊的威吓信号,正是这种气氛让中西部经常不讨人喜欢。“有事吗?”齐格尽量不带偏见地问。

“你们是‘电脑迷’吗?”

“电脑迷,为什么那么问?”欧蒂斯说,他戴了顶深蓝色的平顶帽,还有史酷比的墨镜,镜片是绿色的,“生活就是这样,随遇而安吧。”

“我们是电脑迷。”两人中的矮个子宣布说。

齐格和欧蒂斯仔细地瞧了瞧,只见他俩是一对住在郊区的普通人。“如果你们俩是电脑迷,”齐格谨慎地说,“那么这里的非电脑迷又长什么样呢?”

“不知道,”块头大点的那个叫格里德利的人说,“大多数时候很难见到他们,哪怕是在大白天。”

“尤其是在大白天。”另一个叫柯蒂斯的加了一句。

“一般情况下,没有人玩《化解危机》能拿到这么高的分数。”

“从来没有,格里德利。除了那个从渥太华来的孩子。”

“当然,可是他是外星人,从那些个遥远星系来的。你们俩是外星人吗?”

“主要就是积累奖励分。”齐格演示给他们看,“穿橘色套装的这些人?刚玩的新手觉得是游戏里最划不来的射击目标了,砰一枪只值五千分,不过这里五千分。”砰!“那儿五千分。”砰!“很快就开始积少成多了。”

“我们从没发现过有这么多。”

“噢,”齐格平和地说,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一样,“下次你看到大老板从你身边溜走——”

“那里!”欧蒂斯指着说。

“对的,好,你把他的帽子打下来——看见了吗?出手要快,连打四下,提前瞄准,对准略高于他的头的地方——所以现在你不需要直接去打那辆坦克,你可以先去这条到处是这些个蹩脚的送分男的小巷子。打爆他们的头,你就能赚到额外的积分。”

“你们是从纽约来的吧?”

“你注意到了,”齐格说,“这就是我们喜欢玩射击游戏的原因。”

“汽艇喜欢吗?”

“我怎么觉得听起来有益健康啊。”

“你们玩过《雷霆快艇》吗?”

“只见过没玩过。”欧蒂斯承认。

“来吧,”格里德利说,“我们能给你们看怎么立刻登上送分船。有一艘装了大炮的水警艇,叫‘武装反应’,你们应该会喜欢。”

“那么你要坐在低音炮上咯。”

“我弟弟有一些古怪。”

“嘿,得了吧你,格里德利。”

“你们俩是兄弟吗?我们也是。”

因此,当霍斯特支付完追加保证金、安排好7月至11月的大豆差价、成功探来堪萨斯城硬红冬麦的最新线报、喝完不知道多少瓶贝高福长颈瓶装啤酒后从酒吧回来时,他发现他的两个儿子在,你会说是在异乎寻常地放声尖叫,在末日过后的纽约城里把加大马力的汽艇炸到稀巴烂。游戏里的纽约城有一半在水下,笼罩在薄雾里透不过气来,城里的灯光昏暗,熟悉的地标建筑磨损得别具一格。自由女神像戴着一顶海草做的王冠,世界贸易中心以一个危险的角度倾斜着,时代广场上的灯一大片一大片地没有规律地灭了,多半是由街区里最近发生的都市巷战导致的。完好无损的大楼上挂着黑色的脚手架安全网,一直到吃水线。齐格在“武装反应”里,欧蒂斯在操舵泰坦尼克号,那艘劫数难逃的著名远洋邮轮的微缩版。格里德利和柯蒂斯不见了人影,仿佛他们是雇来的托儿,不属于这个地球,他们在现实世界的使命就是带领齐格和欧蒂斯进入他们家乡可能落得的这般破败下场的水景中去,仿佛开汽艇的技能对应付大苹果城即将发生的包括全球变暖在内但并不局限于它的灾难是必要的。

“妈妈,我们在想,也许我们可以搬去不那么危险的地方住?美利山?里弗代尔?”

“呃……我们住六楼这么高呢……”

“那么至少买条救生艇吧,放在窗边?”

“那得多占空间呀,饶了我们吧,小傻瓜,可以吗?”

等儿子们上床睡觉后,玛克欣正打算坐在电视机前看另一部杀人犯保姆的电影,这时霍斯特怯生生地走了过来。“我在这儿住上一阵子可以吗?”

玛克欣尽量不表现出惊讶,“你是说今晚吗?”

“说不定要更久?”

怎么回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霍斯特,这儿的物业费还是咱俩分担付的呢。”此时的她要多亲切有多亲切,因为她要赶着去看一位昔日的电视剧女演员假扮处境危险的年轻妈妈。

“要是有问题的话,我可以去其他地方住。”

“我想儿子们要高兴疯了。”

她见他的嘴刚张开,随即又闭上。他点了点头,退回到厨房里。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冰箱被打开,然后被大肆洗劫的声音。

电视上的剧集正要接近危机的爆发,保姆邪恶的阴谋开始败露,她刚刚抢走了宝宝,正打算逃走。她穿着不合脚的高跟鞋,误入了某个遍地是鳄鱼的地方,有一小队看着像目录册模特、脑子连该用枪的哪一头对准嫌疑犯都不清楚的警察正快速赶去营救——当然了,一整夜的激战——这时霍斯特从厨房里出来了,嘴边沾了一圈巧克力,手里还捧着一个冰激凌盒。

“上面全是俄语。是那个叫伊戈尔的人送的,对吧?”

“是啊,他让人把冰激凌空运来,总是多得吃不完,我就帮忙解决掉一些。”

“那为了回报他的慷慨——”

“霍斯特,我跟他只是工作关系,他,”玛克欣心平气和地说,“八十岁的高龄了,长得跟勃列日涅夫似的。你已经吃了半公斤了,你要我拿走,帮你找个洗胃器来吗?”

霍斯特近乎奇迹般地紧紧抓着不放,“完全不用,事实上,这东西太好吃了。下次你再跟那个伊戈尔联系时,你能问问他,他们那里有巧克力夏威夷果味吗?或者是百香果旋风?”

第二天早上,玛克欣在“莫里斯兄弟”帮儿子们置办返校用品,临近午餐时分才匆匆回到家。她正要打开一瓶半品脱的酸奶时,里戈韦托嗞嗞嗞地出现在了对讲机上。即使透过低保真度的扬声器,你还是能听见他的说话声里带着些许痴迷。“莱夫勒太太?有客人来找你?”他顿了顿,仿佛在想怎么表达才好,“我相当确定就是詹妮弗·安妮斯顿,来这里找你?”

“里戈韦托,少来了,你可是老练的纽约人啊。”她走到猫眼那里,果然,不一会儿,这个广角镜头里的瑞秋“我喜欢罗斯,我不喜欢罗斯”格林本人从电梯里出来沿着走道走了过来。玛克欣还没等到“准是哪个戴着乳胶名人面具的神经病”之类的负面想法冒出来便把门打开了。

“安妮斯顿小姐,首先我想说,我是你这部剧的忠实粉丝。”

德里丝科尔把头发一挑。“你这么认为?”

“你跟她简直一模一样。别告诉我是在‘默里和莫里斯美发店’。”

“没错,绝对要谢谢你那个建议,它改变了我的人生。他们要我转告你说他们很想念你,希望你没有还在为干燥机出故障那件小事心烦?”

“没有,联邦救急,联合爱迪生公司有一半的人拿着手提钻在街上,有什么可心烦的?到厨房来吧,芝玛我刚刚喝完了,不过啤酒还有。多半还有。”

还有两瓶滚石啤酒藏在冰箱的深处,霍斯特不知怎的没有注意到。她们进了厨房,在餐厅的桌子边坐下。

“这个,”德里丝科尔悄悄递过来一个灰色和深红色的信封,大小和形状跟老式软盘差不多,“这个给你。”

里面是一张用料昂贵的卡片,上面写着手写花体字。


玛克欣·塔诺—莱夫勒女士

诚挚邀请您参加

第一届年度

大型入场舞会

又名大型极客舞会

2001年9月8日周六晚

于Tworkeffx.com公司举行

免费酒吧

着装随意

ha ha only serious


“这是什么?”

“哦,我是某个委员会的成员。”

“看上去很了不得呢,谁还能办得起这种规模的聚会啊?”

咳,貌似是盖布里埃尔·艾斯,除了他还会有谁呢,原来他最近收购了Tworkeffx,一家建设和维护虚拟私人网络的公司,他在公司资产里发现了一笔特殊的聚会基金,已经放在托管账户里好多年了,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像是这个特别的“如我们所知的世界末日”。

玛克欣很是气愤。“那么长的时间,就没有人想到去突袭下账户吗?那得有多理想主义呢?我每天打交道的那帮混蛋,没有一个人——无论是残废,还是白痴——会错过这个的。当然,偏偏让讨厌的艾斯捡了个便宜去。所以,现在他摇身变作好客的主人,却不花他自己口袋里的一个子儿。”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大醉一场了,哪怕它只是硅巷最大的失业聚会。就算其他的算不上,它好歹也是个免费酒吧。”

劳动节即将来临,一时间,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来走亲访友,其中有玛克欣好多年没有收到消息的朋友;亨特学院的一个同班同学,最终她记起来,在一个醉到不省人事的夜晚,她是如何在关键时刻喊来一辆出租车救了此人一命;住在城外、每年秋季来纽约城朝圣的人们,他们的心情跟住在城里、往相反方向去的赏叶人一样迫切,等不及要看城里腐化堕落的景致;整个夏天一直待在秀丽风景区的资深游客,此趟回来不过是为了召集一些朋友,然后把他们惹烦,通过放录像带给他们看,说合算的买卖故事给他们听,还有旅途中的最新见闻,比如与当地人住在一起,在南极地区徒步旅行,去印度尼西亚参加加麦兰节,去列支敦士登保龄球场来趟奢华游。

霍斯特虽然不会整天在家里晃悠,但会找时间陪儿子们。从玛克欣与霍斯特共同生活的岁月那段日渐模糊的记忆来看,他花来陪儿子的时间比以前要多,带他们去看洋基队的比赛,找曼哈顿最后一家投球游戏室,甚至主动要求带他们去街角参加季节性操练,也就是返校理发,以前他总是能躲则躲。

“时尚屋”理发店在街面以下。店里装了台噪声很大的亚北极空调,摆着《OYE》《时尚》的过刊。店里百分之九十的对话,譬如评论电视上的大都会队比赛,用的都是加勒比西班牙语。霍斯特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比赛,一场跟费城人队的比赛,突然间有一个人从街上一路跑过来,爬下楼梯穿门进来,他穿着约翰尼·帕切科的T恤,扛着一件大尺寸的户外烧烤架连同一个丙烷罐,想以诱人的价格兜售给店里的客人。这样的事在“时尚屋”常有发生。老板米格尔心肠软,耐心地解释给他听为什么这儿的人不大可能感兴趣,指出带着它步行回家走上街的物流成本太高了,更不用说还有警察,“时尚屋”就在警方的名单上,他们经常派一些身材同样健壮的英裔白人穿着便衣来,那可不是忽悠人的,他们在路边戛然刹住车,从车里跳出来投入行动。街那头有个正在休息的门卫负责打探,他把头探进来,报告最新的盯警情况,其实据他说,这种局面就快要发生在他们身上了。有一阵紧张的窃窃私语声传来。卖烧烤架的那个人将他的待售货物费力地搬出门扛上台阶,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第20分局一个警察模样的人来了,他身穿一件夏威夷衬衫,格洛克手枪没有完全被衬衫盖住。他大声喊道:“好了,他人在哪里,我们刚刚见他在哥伦布大道的,要是我发现他躲在这里,我会踢烂你们的屁股,懂我说的话了没,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有你们的好日子过,没有好日子过,懂我的意思吗。”诸如此类的话。

“嘿,快看,”欧蒂斯说,他的哥哥在一旁打出闭嘴的手势,“是卡迈恩——嘿!嘿,卡迈恩!”

“哟,是你们啊。”诺佐利警探的眼睛迅速移到电视屏幕上,“他们打得怎么样?”

“5比0。”齐格说,“佩顿刚刚一个本垒打。”

“真希望我有时间看,可是要去抓一个罪犯。跟你们妈妈问声好。”

“‘跟你们妈妈问好’?”一局结束后插播广告时霍斯特问。

“他和海蒂在约会,”齐格安慰他道,“她以前有时候会带他来玩。”

“你们妈妈……”

原来玛克欣一直在帮警方做些协调工作,某种警察,孩子们不敢肯定是哪种。“她现在做刑事案件了?”

“我想是跟一个客户有关。”

霍斯特盯着屏幕看的眼神变得忧郁起来。“不错的客户……”

晚些时候,玛克欣瞧见霍斯特在餐厅里帮齐格组装一张刨花板电脑桌,有几个手指已经在流血了,近视眼镜也快要从他鼻子的汗珠上滑落下来了,神秘的金属和塑料紧固件扔得满地都是,说明书撕破了,这儿飘一张,那儿飞一张。他在抓狂地大叫,未说出口的话是“操他妈的宜家”。

跟全世界其他上百万男人一样,霍斯特恨死了瑞典的这个DIY巨头。他和玛克欣有一回浪费了一个周末在新泽西伊丽莎白市找它的分店,那家分店靠在机场边,这样一来全世界第四大富有的亿万富翁就可以省去提单费,而我们其余人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在新泽西高速公路上迷路,下了高速继续迷路。最后,他们停在了一个像郡一般大小的停车场里,在远处闪着微光的是居家生活理论的神殿,或者说是博物馆吧,反正对霍斯特来说太陌生了,他无法有切身体会。货运飞机不停地在附近缓慢地降落。店里有一整块区域专门用来更换错误或丢失的零部件和紧固件,因为在宜家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店堂尽其所能填满了可用的建筑空间,所以你永远在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从一个小资风格或“居室”走向另外一个。出口有着清楚的指示,却不可能走得到。霍斯特很困惑,“你看这个,一张高脚凳,名字叫斯文?是某个古老的瑞典习俗吧,冬天到了,天气变得很糟糕,要不了多久你会发现自己在对着家具说话?真是料想不到啊。”

婚后好几年,霍斯特才承认自己不是居家型男人——到那时已经没有人感到很意外了。“我理想的居住空间是中西部深处不太破旧的汽车旅馆里的一个房间,在崎岖地的某个地方,大约在下初雪前后。”其实,霍斯特的头就是一个由全国各地一处处汽车旅馆的房间堆积起来的单个雪堆,这些旅馆位于寒风刺骨的远方,玛克欣永远也不知道怎么去,住在那儿就更不可能了。每一个落入他黑夜的亮晶晶的片段,一旦落入,就不可重复。加总起来的结果就是一片冷冰冰的空白,她读不懂。

“快过来,来休息一会儿。”她把电视机打开,两人坐下来看了一会儿天气频道,声音调到了静音。有一个主持的气象专家说了一些话,另一个望过去,做出回应,然后再看回到摄影镜头上,点点头。然后两人互换,另一个人说话,这个人点头。

没准儿是昔日的融洽赶了上来。玛克欣不由自主地聊起了工作,而霍斯特呢,不可思议,他居然在听。当然,并不关他什么事,不过话说回来,大概说给他听听又有何妨?“这个拍纪录片的叫雷吉·德斯帕德的家伙——还有比他多疑一倍的IT天才艾瑞克——他们在hashslingrz.com的账簿里看出了蹊跷,好了,雷吉就带过来告诉我,认为里面存在欺诈,全球范围内的欺诈,说不定跟中东有关联,不过也有可能是《X档案》之类的电影看多了。”她停顿了下,巧妙地假装在深吸一口气,等着霍斯特发脾气。可他只是眨眨眼,反正动作很慢,这大概标志着他有点兴趣。“现在,看来雷吉是神秘地失了踪,虽然有可能只是去了西雅图。”

“什么情况,你是怎么想的?”

“哦。想?我有时间想吗?联邦官员现在也盯上我了,怕是因为布鲁克和她老公还有某些所谓的摩萨德关系,也许就为了那么点事儿,他们怎么知道你打哪儿来,一派胡言。”

此时霍斯特正双手托着头,仿佛打算用它来一记罚球。“耶米玛,基洗亚,基连哈!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呢?”

“其实你知道吗?”这要打哪儿说起,说真的她是认真的吗,“星期六晚上城里有一个大型的电脑迷室外聚会?那个,那个我可以带一个男伴去,怎么样?嗯?”

他稍微眯了眯眼。“没问题。”话里有一半是问句,“慢着……我必须要跳舞吗?”

“谁知道呢,霍斯特,当音乐对味时有时候需要吧?你知道的,人都有不得已时?”

“唔,不是我的意思是……”霍斯特急躁的样子几乎算得上可爱。“我不去学怎么跳舞,你从来没有原谅过我这一点,对吧?”

“霍斯特,我应该要怎么做呢,因为你有遗憾所以我就得故意避开?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教你两三个非常简单的舞步,能管用吗?”

“只要我不用抖屁股就行,身为男人得知道适可而止。”

她在CD收藏夹里一阵翻找,打开一张碟片。“好,这是梅伦格舞,非常简单,你只需要像导弹发射井一样站在那儿,要是你时不时地想动上一动,那就更好啦。”

孩子们过了一会儿进来一看,发现两人正拘谨地拥在一起,跟着《科帕卡巴纳》的每一个节拍在那儿慢舞。

“去副校长的办公室,你们俩。”

“是的,要跑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