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孤城血卜 第五节 战地风雪 大将之心
乐毅没有想到,王蠋之死在齐国引发的暗潮竟是如此之大。
五道安齐法令颁布的初期,大势确实很是缓和了一段,留在临淄的中小官员与散落各地的士子们已经有百余人出山做燕官了,纵然不出山者,也对“乐毅五法”颇为赞同。庶民百姓更是一片赞颂,相遇议论,皆说“田地当杀!田齐当灭!”依照传统,兴亡巨变的非常之时,总会有神秘的童谣或谶语在民间流布,可这次竟然没有一则童谣谶语流传。对于素来有议论之风的齐人而言,这无疑表明了他们对乐毅的安齐法令是服膺的,至少是没有怨言的。
可是,随着“王蠋死节”消息的秘密流传,情势竟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变化。燕官们说,那些没有出山的旧齐臣子与遗老遗少们最是骚动,纷纷聚相议论:“王蠋一介布衣,尚有如此大义,不北面于燕,况我等在位食禄者乎!”紧接着,对出山燕官的诅咒便在坊间巷闾流布开来。燕官们在书房,在寝室,甚或在轺车上,动辄便有箭书或匕首书飞来,突然钉在书案上榻帐上轺车伞盖上,大体只一句话:“若不回首,共诛齐奸!”这些士子官吏原本便是试着做做再说,许多人连燕国封地都没有领受,如今陡遭国人侧目,便如芒刺在背,竟是纷纷递来辞官书。乐毅反复思忖,若强留这些人做燕官,仁政化齐的方略便会流于无形,于是但有辞官书便一律允准,且以燕王名义赠金百镒以为生计。如此一来,燕国宽仁厚德的美誉倒是流传开来了,但骚动鼓噪者们却也更加有了声势,齐西一时暗潮汹涌。
不久,便有惊人消息从莒城传来:貂勃率齐人拥立王子田法章为新齐王了!原来,莒城令貂勃颇有谋略,寻思要长期支撑下去便要打出王室旗号感召齐人。没有王便没有国,这是天下公理。一旦立王,便意味着齐国没有灭亡,国人便会多方来投,他国不愿燕国强大不定也会设法后援,局面与孤城困守便大不一般。围困莒城的燕军却是秦开部将,忠实奉行乐毅的化齐方略,长困缓攻,莒城之战事便远非即墨那般惨烈。貂勃便利用燕军许些许商旅出入莒城之机,派出精干斥候扮做商旅出城,四处寻觅王子下落。
齐湣王被杀,活下来的田氏王族早已经星散逃亡了,眼见国人汹汹,谁还敢说自己是王族子孙?貂勃自然清楚王子难觅,可他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是个王子,嫡系或旁支均可;非常之时,但立王族子孙足矣,何须定要嫡系?可即便如此,秘密斥候寻访半年,竟还是一无所获。情急之下,貂勃派出心腹干员秘密潜入薛邑,请求孟尝君遴选出一个儿子进入莒城立为齐王。病体支离的孟尝君却是摇头叹息:“天意也!吾虽有子十三,却尽皆庸碌,若窃为救亡之君而实则误国,田文有何面目立于天下?”竟是断然拒绝了。便在貂勃心灰意冷的时节,斥候总领却报来一个意外消息:太史嬓府中有个不明来路的灌园少年,相貌与齐湣王有几分相象!貂勃精神大振,立即派了一个心腹干员以抄录国史天象记载为由,进入太史府探察少年底细。这个太史嬓,便是被齐湣王用王蠋换了的那个老太史。无端被罢黜,白发苍苍的太史嬓便回归莒城故里做了个田舍翁。四进庭院之中,只有那间堆满竹简典籍的书房与那片两三亩大的园林是老人最留恋的所在,整日价轮换徜徉,却是乐此不疲。当莒城陷入难民大海时,貂勃前来问计,太史嬓只有一句话:“民为国本,便是丢了莒城,也不能丢弃国人!”老太史为莒城老名士,人望极高,貂勃素来敬佩,便劝老人迁到孟尝君的薛邑去避开战乱。太史嬓却点着竹杖大是慷慨:“邦国危亡,名士死节!老夫纵不能战,亦决不能做望风逃窜之鼠辈乎也!”貂勃有感于老太史垂暮志节,便通令军吏:不得对太史府做任何征发,不许任何人骚扰太史府,违令者立斩!如此太史府便在非常之时竟是一片宁静。便在齐湣王被杀之后的一个夜里,老太史的小女儿史缇却突然跑进书房,说后园狗吠,有个飘来飘去的长发身影。太史嬓笃信天道,却从来不信鬼神,便立即拿起竹杖与举着火把的小女儿进了后园。将到竹林,果见一个长发身影在山石茅亭间飘忽游动。那只因怕伤了难民而被铁链锁在石屋中的猛犬,正不断发出低沉的怒吼。
“你是何人?不用躲藏,过来说话了。”
太史嬓平静苍老的声音仿佛有着一种磁铁吸力,那个飘忽的身影站住了,慢慢地走了过来。火把之下,却是一个蓬头垢面长发披肩的少年,虽然是一身褴褛布衣,双眼闪烁着惊慌恐惧,却依然透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息。“禀报老伯,”少年开口了,“我随家人逃战,父母都死了。”
“上天!齐人何其多难也!”太史嬓长长地叹息一声,“你便留下吧,仗打完了,老夫再设法送你还乡顶门立户便了。”“哇!”的一声,少年便是号啕大哭,扑倒在地连连叩头。
老太史跺了跺竹杖:“后生莫哭,复巢之下,岂有完卵啊。缇儿,带他去换身衣裳,吃顿饱饭了。”从此,这个少年便在太史府做了灌园仆人,经管后园这片园林。既得温饱安定,萎缩的布衣流浪儿便神奇地变成了一个英挺俊秀的少年公子。秘密斥候无意中听得传闻,便以军中借用太史府猛犬为名,专门到园中察看了这个少年。三日之后,貂勃的心腹干员从太史府归来,禀报了探察结果——少年的相貌步态确实与死去的齐王一般无二。貂勃惊喜非常,立即夤夜秘密拜见太史嬓,备细叙说了事情的前后经过,请求太史嬓支持立王。一听之下,太史嬓恍然醒悟,连连点杖感叹:“天意天意!若得立王,齐国有望也!”
貂勃一走,太史嬓立即唤来少仆询问,谁知少年却一口咬定自己只是一家商旅之后,不知王室为何物。太史嬓思忖一番,便将小女儿找来说了齐国大势与目下立王之急迫,吩咐小女儿设法盘问清楚少年的底细。小女儿却是聪慧美丽,没过多久便将少年带到了老父亲面前。少年终于承认了自己是齐湣王田地的儿子,叫田法章,末了却只一句话:“王族多难。法章愿永远为太史园仆,不愿为王。”一旦证实王子之身,太史嬓也不着急,只每日给少年法章讲述田氏齐国的历史,反复申明:王者只要恪守君道,勤谨治国,民众自然拥戴,便不会落到父王田地那般下场。太史嬓又将貂勃秘密请进府中,对少年法章讲述目下齐国民意与抗燕大势。田法章少年聪颖,终于默默点头了,却期期艾艾地说了一句:“法章但,得为君,须,须立史缇姐姐,为后。否则,法章不王!”
太史嬓顿时惊讶了,一双老眼对小女儿射出凌厉的光芒。
“禀报父亲,女儿已经与法章做了夫妻。”十六岁的女儿竟是一脸坦然。“罢了罢了!”太史嬓点着竹杖满脸胀红,“女不娶媒而自嫁,非我之女也!徒然令人汗颜!你便去吧,老夫终身不再见你也。”少女史缇却没有说话,只对老父深深一躬,便拉着田法章去了。貂勃却是哈哈大笑:“老太史何其迂阔也!王得一贤后,国得一贤丈,岂非大幸也?岂有汗颜之理?立王之日,末将再来专程恭贺!”便车马辚辚地拥着一对少年去了。一月之后,貂勃率莒城军民简朴而隆重地拥立田法章为齐王,这便是齐襄王。消息传开,齐人精神大振,临淄的旧臣子与一般遗老遗少便悄悄地以各种名目出城逃往莒城,投奔新齐王去了。
然则,乐毅却并没有惊慌失措。战国之世,王权号召力已经远远不如春秋之世那般神圣,说到底,已经能在各国自由迁徙的庶民百姓还是注重实实在在的生计。哪一国稳定康宁,便往哪一国迁徙。秦国变法之后,将三晋穷苦百姓吸过去了三百余万,便是明证。秦国大军夺取魏国河内郡,夺取楚国南郡,魏人楚人都没有反抗,因由何在?还不是秦国新法的威力?还不是与民土地彻底废除隶农制的威力?燕国法令虽不如秦国那般彻底,可比齐湣王的苛虐暴政却是宽厚得人多了,若持久行之,如何不能化齐入燕?莒城虽王,然貂勃却并非力挽狂澜之大才,并没有一套收复齐国人心的法令颁布,而只是忙着备战守城。以此观之,莒城不足虑也,新齐王不足虑也。莒城貂勃一班人预料,立王之后燕军必然猛攻!乐毅却恰恰反其道而行之,对立王视而不见,对莒城依旧围而不攻。他坚信,齐国这班糜烂老贵族一到莒城,莒城便会陷入争权夺利的龌龊之中,原本职爵低微的貂勃未必能稳定局面,若混乱加剧,貂勃被陷害亦未可知;若燕军攻城,反倒是给了貂勃一个收拾局面的机会,何如宽缓围困,且待他自乱阵脚。即墨,只有这个即墨,才是真正的威胁。这是乐毅的直觉,也是血战的警觉。一支仓促拼凑的民军,能与辽东精锐血战五次仍然矗立不倒,田单之才可见一斑。更重要的是,一个个接踵而来的战时危局竟都被田单一一化解。从初期的潮涌难民,到难民成军,到兵器甲胄,到守城之法,到城中管制,到堆积如山的尸骨与可能引发的瘟疫等等等等。乐毅善兵,深知这其中任何一个难题,都不是寻常将领所能妥善解决的,解决这些难题,非但需要兵家才能,更需要理民才干与非凡的冷静、胆识与谋略。所有这些,看来在这个田单身上都神奇地汇聚到了一起。
即墨之可畏,正在于有如此一个突兀涌现的柱石人物。
目下冬天到了,这对战时大军又是一个严酷考验。即墨孤城,仅仅是寒衣不足已经够难了,再加上粮草不济,田单还能有何神奇呢?那封劝降书简能否打动这个非同寻常的无名人物呢?但为名士能才,总是要审时度势而为之,以田单之能,莫非当真做那种明知不可而为之的愚忠烈士?不,不会。
“禀报上将军,即墨特使到。”中军司马大步跨进幕府。
乐毅恍然转身:“快!请进来。”
一个身材伟岸的军吏随着中军司马大步走了进来,从怀中皮袋内抽出一支粗大的铜管双手捧起:“末将连仲,奉田单将军之命送来回书。”乐毅接过铜管,启去泥封,打开管盖,抽出一卷羊皮纸展开,便见一篇劲健字迹赫然入目:
田单顿首:上将军之书洞察时势,令人感佩!齐王昏聩暴虐,上将军合纵攻齐,以复当年齐军入燕之大恨,田单亦无可非议也。然则,燕军已下齐国七十余城,灭大军六十余万,掳掠财货如山海之巨,致使齐国府库皆空,齐人死伤无算。当此之时,上将军已是功业彪炳,却不思进退,意欲彻底化齐入燕,单窃以为失之错谋也。田齐乃百余年大国,历经桓公威王宣王三次变法,国本业已稳固,虽有田地昏暴失政,然终究只十七年,国人念齐之心尚存。王蠋死节、莒城立王、燕官辞爵,上将军宁不思之所以然乎?即墨虽孤城困守,终是国人救亡图存之心,纵然艰危备至,田单何敢弃国人之志,而图一己之私荣?诚如上将军言,田单原本商旅之才,不期而做救亡之将,却非有兵家之能。然自忖上合天道,下承民心,受命危难之中,若上将军能应时退兵归燕,全齐国而成大义,田单自当解甲归商,永不言兵。然则,若上将军坚执灭齐化齐,田单纵无兵家之能,亦当与上将军一力周旋,而义无返顾也!耿耿此心,尚望将军体察。
乐毅良久默然,盯着军吏突兀笑道:“足下不是鲁仲连么?”
自称“连仲”的信使目光一闪,随即抱拳一拱:“在下正是鲁仲连也。”“千里驹志节高洁,深为敬佩!”乐毅拱手还礼,谦和的笑容却迅速敛去,“足下通晓天下大势,果真以为齐国民心还有根基么?”“民心若流水,动势也。”鲁仲连一脸肃然,“上将军之目光所及,自是齐人怨声载道歆慕燕国宽厚新法。然则如田单鲁仲连者目光所及,却是民心根基尚在,齐国固不当灭。其间根本,便是人群之差异也。上将军注目者,不堪赋税劳役之山乡庶民百姓也。田单鲁仲连之注目者,官吏士子商旅百工国人也。以时势论,士商百工乃当今邦国之本,若此等人群奋起救亡,拥立新王,推出新法大政宽减庶民重负,安知庶民之心不会回流入齐?”
“孤城一片,如何推行新法大政?”
“假以时日,孤城自会通连。”
“你是说,以即墨莒城之力,可以战胜燕国大军?”
“强弱互变,强可弱,弱可强。”鲁仲连一句撂过了对于精通兵法的乐毅而言根本无须多说的这个道理,转而恳切道,“上将军内心自明,燕国朝野对仁政化齐之方略,早已多有非议。纵是燕军大将之中,对宽围缓攻之法亦多有愤懑。上将军纵然远见卓识,身陷平庸昏聩之泥沼,徒叹奈何?若一朝老燕王病故,燕国朝局逆转,上将军何以处之?仲连为上将军计:不若迫使新齐王割济西十三城而退军,既全齐国,又成君之大业,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也?”
“千里驹果然不凡,居然反客为主也。”乐毅哈哈大笑,“由此看来,田单回书当是鲁仲连手笔了。请先生转告田单:公既不降,胜负便看天意了。即墨城破之日,公毋悔也。”
“谨遵台命!”鲁仲连一拱手,“告辞。”方得转身却又突然转身,“田单复国之日,上将军毋悔也。”说罢便大步去了。望着鲁仲连上马驰去,乐毅不禁陷入了深深沉思。鲁仲连的一番说辞,使乐毅内心深为震惊。鲁仲连对燕国太熟悉了,仅是熟悉还则罢了,更能洞察幽微剖陈利害。有此等人物,齐人抗燕便有了远见,加上田单貂勃之善于处置兵事政务,以这两座孤城为根基的抗燕力量便会成为真正的劲敌。然则,真正令乐毅担心的,倒还真不是对手的实力陡增,毋宁说,有了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他倒有几分欣慰。长驱齐国三千里如入无人之境,对于一个酷好兵家战阵的统帅来说,也真是索然无味。真正令乐毅担心的,恰恰是鲁仲连点破的燕国朝野走势。鲁仲连身在齐国,都看破了燕国朝局潜藏的忧患,各大战国岂能懵懂无知?
攻齐以来,燕国已经成为天下注目的焦点,各国特使云集之地。各大国无不关注蓟城与齐国战场的一举一动,对燕国的未来图谋,更是备细揣摩。根本原因只有一个,燕国若能安然吞下齐国,便会陡然成为天下最大最强的战国,一举与秦国分庭抗礼,一举改变战国格局!如此大势,那个大国能无动于衷?对列国威胁最大的野心勃勃的齐湣王田地已经死了,齐国的府库财货也被瓜分了,齐国纵然复国,也再不会是那个殷实富强的“东帝”了。当此之时,乐毅自己为五国谋,便必然是千方百计地扶助齐国,避免齐国真正被燕国成功吞灭。“上将军,下雪了!”幕府外传来中军司马兴奋的喊声。
乐毅恍然抬头,幕府大帐的气窗正纷纷飘过硕大的雪花,噢,冬天到了。漫步走出令房,走过聚将厅,走出了暖烘烘的幕府辕门,乐毅看见中军司马正与几个军吏兴奋地指着漫天飞扬的大雪谈笑议论着。
“没见过大雪?如此高兴?”乐毅木然地板着脸低声嘟哝了一句。
“上将军,”中军司马笑道,“冬雪来得早,即墨莒城就要撑持不住了!又冷又饿,如何打仗?他们一降,这大战便要完胜了!”“想辽东家园了?”
中军司马嘿嘿笑了:“打仗么,都盼个早日凯旋了。”
正在这时,突闻雪幕中马蹄急骤,便见一骑如火焰般飞来。显然,这是唯一能在军营驰马的斥候飞骑到了。瞬息之间飞骑已到面前,斥候翻身下马急促拱手:“禀报上将军:即墨民军全部换装皮棉甲胄,城中肉香弥漫,粮草充足。来路尚不清楚!”乐毅似乎并没有惊讶,思忖片刻双眼便是一亮:“派出一队飞骑探察海岸,若有秘密后援立即来报。”“嗨!”斥候一跃上马便箭一般去了。
冰凉的雪花打着面颊,极目望去,竟是雪雾茫茫。看来,这场入冬大雪绝非三两日停得下来了。齐国的冬天很讨厌,又湿又冷,任你是皮棉在身,只要到得旷野,便会被
战国以来之传统:但凡实力大国,在列国冲突中总要多方斡旋折冲,使战事结局最终能为既定各大国所接受。没有各方实力大国的协商密谋分割利市,一国要吞灭另一国几乎是不可能的。私灭小国尚且不能,何况吞灭齐国这样的庞然大物?齐湣王背弃五国而私吞宋国,结局便是千夫所指五国共讨。燕国却正是秘密合纵利市分割,才促成了合纵攻齐。灭齐大战,惟独最强大的秦国没有分得任何利市,眼看齐国就要没有了,秦国竟依然不动声色,确实令人费解。
尽管蓟城有传闻,说当初燕国对秦王母子有恩,尤其是宣太后对乐毅“有情”,才使秦国不争利市而援助燕国攻齐。乐毅却嗤之以鼻。作为谋国之重臣,他从来蔑视这种以秘闻轶事解说邦国利害的荒唐说法。以秦国法令之严明君臣之雄心,如何能在如此重大的邦交利市分割中以王者一己恩怨定方略?即便当初出兵之决断有一抹情谊的痕迹,目下这不动声色,也绝不意味着秦国依然“痴守情谊”而放手让燕国灭齐。倘若果真如此,秦国还是秦国么?这里只有一个可能,秦国很清楚燕国朝局,很清楚齐地的抗燕大势,更清楚他乐毅的方略与军中大将的磨擦,从而断定燕军不能最终征服齐国。
若秦国断定齐人抗燕不成气候,便必然有两个方略:其一,派遣战无不胜的白起亲率精锐大军“襄助”攻灭齐人最后根基,那时即便秦国不言,燕国能够不分地与秦么?其二,联结五国,强迫燕国撤军,保存弱齐,那时燕军不撤行么?如今不动声色作壁上观,便是吃准了两点:燕国朝局动荡,乐毅未必能撑持到底;齐国抗燕有望,燕军未必能力克两城。惟其如此,才会有这种不动声色的方略——既维护与燕国的盟友之情,又给将来与已经丧失了争霸实力的弱齐修好留下了余地。
想是想得清楚了,乐毅的心却如那灰色的天空布满了厚厚的乌云。
他将如何应对呢?撇开朝局不说,单就对齐方略说话,似乎也只能沿着“长围久困,仁政化齐”的方略坚持下去。如果放弃这一方略转而猛攻,以辽东大军目下的战力及他的精当运筹,他自信能够完全攻克两座孤城。可后果呢?五国眼看齐国将灭,必然联军干预,要么平分齐国,要么保存弱齐,二者必居其一!对于已经为山九仞的燕国而言,无论哪种结果都意味着屈辱与失败。唯一能走的一条路,便是长围久困,先化其余齐地入燕,两座孤城则只有徐徐图之。如此方略,可使大局始终模糊不清,各大战国对一场结局不清的战事,便没有了迅速达成盟约干预的因由。纵有一两个战国图谋干预,燕国也能慷慨回绝:“我军仁政安齐,解民倒悬,横加干预便是与大燕为敌!”辽阔的军营已经是白茫茫一片,大雪却依然鼓着海风无休止地从天际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