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徐次长重缨冠带
袁世凯当了洪宪皇帝的第十天,徐树铮从上海大大方方地回到北京。他的朋友、旧部,犬造声势,跑到前门车站去迎他,前呼后拥地把他送到铁狮子胡同旧宅,还大张旗鼓地设宴欢迎。
这一天,徐树铮很精神。北京城虽然已经是冰封雪盖,气候寒冷,他却便装简服,一身长衫,头上不戴帽,脚上不穿靴。离开上海时,新亚理发店的高级现代理发师为他理的西式短发,油光闪亮,红润的四方脸膛显得分外有神。他微笑着向所有的军、政界人士和朋友致意。那气氛之热烈,仿佛像一个远征的将军凯旋归来一般。
徐树铮要在北京城制造一种气氛,要令朝野上下都知道"徐树铮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而又精神焕发地回来了,他要在北京立足,在北京风流下去。"
三十五岁的徐树
这个轰动一时的"五将军密电",其幕后指挥不是别人,正是徐树铮!是他在皇藏峪的醴泉村家里办丧事的"悲哀"声中决定的。当时,段祺瑞的打算是想像当初四十二将领署名向小皇帝进谏"请立共和政体"的通电一样,由他领衔。向袁世凯发一道通电。可是,徐树铮坚决不同意。
"老总,请立共和政体的通电你可以领衔,你同清廷没有直接瓜葛,没有私人恩怨。现在,你不能领衔。谁都知道,你跟项城有生死之交,你发难于他,项城恨你,一切交情都绝了;别的将军也会考虑合肥反项城,是真是假?不定会响应......"
"那你说该怎么办?"段祺瑞明白徐树铮的用心,便问。"我想,这个通电应该由冯华甫领衔。至少他得联名。""他干吗?"段祺瑞怀疑了。"早些时他还领着小老婆到北京去
见项城,名义上去说服项城不要作皇帝,可是心里却是去促成他当皇帝。"
"怎见得?"徐树铮惊讶地问。
"你知道冯华甫是怎么被说服的吗?"
"不知道。"徐树铮说:"我也不想知道他说什么。事情就是这样:他干的他,我干我的,在干中见高低。我不信......"
"你错了。"段祺瑞狠狠地摇着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连冯华甫干什么了全不知,怎么对付他?!"徐树铮冷冷一笑,说:"对付冯华甫之辈,怎需如此动脑筋j""不,得动脑筋!"段祺瑞说:"冯华甫口口声声对袁项城说什么南方对于改革国体,并非不赞成,只是时间问题。又说什么将来天与人归,大总统虽谦让,恐怕推也推不掉的。你瞧,他不是拥护帝制么。"
"正因为如此,才得让冯华甫领衔反袁。他一反了,袁项城才知道厉害!到那时,才更有好戏看呢?"
"好是好,"段祺瑞沉默了。他迟迟疑疑地说:"冯华甫干不干?""干!冯华甫准干。"徐树铮附在段祺瑞耳边,私语一阵。段祺瑞虽点头应着"嗯",心里还是拿不定。
--原来,徐树铮把当初冯国璋给袁世凯的"挑拨"信作为"把柄",在醴泉村分别密告了几省督军。并说:冯华甫只有带头反对帝制,国人才会谅解他。否则。将同袁一起毁灭!"还说:"段芝泉打算同冯和解,但得看他有无行动。"
冯国璋获得此情况之后,不得不有所"表现",这才有联名通电之举。
现在,果然应了徐树铮的"预测"。"五将军密电"成为事实。徐树铮窃得电文之后,便马不停蹄北上,仿佛是要到北京"受封"一般。
夜深之后,徐宅的宴席散了,宾客先后离去,只有段祺瑞没有走。他躺在徐树铮的小卧室里,面前守着烟灯,凳上放着香茶,他却在失神地沉思,连眼珠儿也不转动;只是鼻子尚未歪,说明他心思虽重却并不生气。
徐树铮送走了所有的客人,这才转回卧室。
"树铮,"段祺瑞招手让他坐下,说:"你坐下,咱们好好谈谈。今日此举,我心里总有点儿不扎实。"
"有什么不扎实?"
"我去西山,你去上海,都是为了避开项城的耳目。他登大座,咱们不入,也是故意避开的。何况,他早有查办你的心。我觉得隐避还怕隐避不密。你这样大肆声张地进京,大宴宾客,岂不是告诉袁项城咱们回来了!他果然恼羞成怒,闹出事来,可怎么好呢?"段祺瑞心里很沉重,说话时也有三分悬着心。
徐树铮很坦然。他一直微笑对着段祺瑞。语言那么轻描淡写:"看形势发展吧。我总觉得形势对咱们有利,而且不是一般有利,是十分有利!袁项城能把咱们忘了,那是他的不幸,却是咱们的更不幸。我这样声张,其实是怕他忘了咱。"
"此话怎讲?"
"你不必担心,事情深变-下去,你就会明白,"
段祺瑞不放心,他估摸不透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因而,他一直心思重重地;冗默着。
晚上,段缨瑞没有走。徐树铮没有同他再"推测"今后会如何演变,他却带着妻妾们同段祺瑞打起牌来。
大典之后,袁世凯并没有过度地兴奋。他盼着做皇帝;真做皇帝了,好像还不如"盼"的时候令人醉呢。所以,大典完了。他却变得沉默、优柔起来,不仅龙袍不穿、元帅服不穿,连长袍马褂也不穿,却穿上一身黑色制服。那制服是矮立领,有四个暗兜。脚上着黑色短筒皮靴,那是羊皮衬里的,靴子的两旁嵌有两块马蹄形的松紧带。这两天北京天气稍冷,制服上衣外又加了一件厚驼绒坎肩。登极那天他光着头,回到家他竟戴起了四周吊着貂皮、中间露出黑绒平顶的皮帽--这是袁世凯几乎终生不变的冬季穿戴了,每年冬天他都这样打扮:小站练兵如此,山东作巡抚如此,作北洋大臣如此,被追回彰德还是如此;现在到中南海了,他仍然如此。别看袁世凯处世朝三暮四,生活却十分规律。就是在内室吃饭,穿戴也板板正正。因此,他的身边人常见他每天吃饭便汗流满面。什么原因呢?因为居仁堂烧暖气,他仍然衣冠楚楚。
袁世凯不怎么兴奋,可是家人却欣喜若狂。虽然册封还未定局,每人都会有一份这是无疑的。"一人升官,鸡犬升天",皇上更不用说了。
家人因袁世凯当了皇帝,便在居仁堂会议厅里仿着大户人家的堂会形式召来了个京剧班子,唱戏庆贺。开锣的时候,袁皇帝和于娘娘来到台下。掌班的拿出戏单交给侍卫,侍卫双手捧着送到袁世凯面前。
袁世凯在京、津虽然住了许多年,却就是不懂戏。往日,赶上他在场需要点戏时,便问别人"什么戏最热闹?"久而久之,他知道一出热闹戏,叫《浣花溪》,他喜欢戏里的玩笑。现在,他当上皇帝了,还是点了这出《浣花溪》。几个半丑半武的角色在台上嘻打追闹起来,引得他脸上现出了微笑。到该娘娘点戏时,娘娘也是按照昔日的规矩,点了一出《打面缸》。
《打面缸》虽然不象《浣花溪》那样令人捧腹,但戏里有个叫"四老爷"的角色很惹袁世凯喜欢:一来袁世凯排行居四,戏台上一声一个"四老爷",喊得他心花怒放;二是四老爷的癖好,处处和袁世凯相似,别人看起来好笑,袁世凯还以为是恭维自己,心里高兴。谁知今天发生了意外,袁世凯越听越看,心里越不舒服:"怎么一声一声叫四老爷?我老四是皇上,叫陛下叫万岁才是正经。四老爷就这丑样?这不是暗骂我吗?我就是这个样子!?"他转脸问于氏:"怎么点这出戏?"
"这不是你平时最喜欢看的戏吗?"于氏惊讶地说。
"平时是平时。"袁世凯有些儿怒了:"今天怎么能与平时一般呢?"
"那为啥?"
"糊涂!"袁世凯说:"就你这心肠,怎么能做六宫之首?"
"啊?!"于氏惊慌了:如今的袁世凯不是昔日了,金口玉言,说叫谁死也是平常事。贬娘娘还不是一句话。于是,她说:"不喜欢看就不看罢哩,气什么呀?"
袁世凯不再说话,又停了片刻,便不声不响离去。
袁世凯这几天十分焦急不安,云南起事,全国响应,这都在预料之中,他把它看成是正常现象,:历朝历代,都是这样,不经风险是夺不得大位的;同样,不经磨难,大位也是保不住的。"不过,"五将军密电"完全出乎他预料;"五将军"中有冯华甫,更是他想象不到的。"娘的,冯华甫就曾逼着我就大位。出尔反尔,今天又强逼着我速取消帝制。算什么人?"他又觉得"冯华甫不会这样做。"袁世凯决定派个人去南京打听一下虚实。派谁呢?想想,身边已无得力之人了,只好请镇安上将军段芝贵走一趟了。
袁世凯找来段芝贵,亲切地呼着他的雅号说:"香岩,此次南行崞关重大。若华甫真有此事,则应规劝,能表明取消,更好,否则,也只好力争了。切不可抵触下去。"
段芝贵答应着,退了出去。
段芝贵在南京见着冯国璋,"五将军密电"事避而不谈,竟替袁说了一片"不得已"之类的话。如:什么"众人齐推",什么"筹安会决定",又什么"大总统也是不已而才应了改帝之事"等等。冯国璋明白这全是"假词",段芝贵是来查实"五将军蜜电"的。所以,也就毫不含糊地说:"香岩将军,此事既然木已成舟,我等也就无需说三道四了。只是,民心、众志都不得不慎思。云南之举,天下响应;日前,从国事大局出发,我也同其他几将军共同电袁项城,还是顺乎民意。看来,是无效应了。我担心日后呀!"
段芝贵趁势追问:"密电事,项城觉得恐非华甫公本意。"
冯国璋笑了:"如此大举,岂可儿戏!我是为了国家民族和项城本人的利益才这样做的。"
段芝贵一见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便匆匆告辞,匆匆返回北京。袁世凯听了段芝贵的报告,软瘫下来。
三天后,袁世凯下了一道紧急令,调冯国璋来任参谋总长。
又三天后,冯国璋送来"害病"不能远行,无法来京任职的报告;同时还在南京、江苏发动各界人士挽留他,向袁世凯发出挽留的电请。
袁世凯这才感到"冯华甫这一臂是不堪依靠了!"不过,袁世凯还没有绝望,他觉得冯国璋不会为难他到底的。过去,冯曾向他再三表白:"公--则心悦诚服,私--则恩重如山;分虽僚属,谊犹家人。"家人怎么会来反他呢?他经过三思,还是要重用冯华甫的。那是后话了。
目前怎么办?全国汹涌澎湃,萧墙内又众叛亲离,中南海再牢固,也不是安居之处。袁世凯感到他将要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人就怕走到绝路,不愿干的事也得干;不想见的人也得见。虽然昔日心死志决,今天也会改变初衷。
袁世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皇帝宝座,不想这个宝座就那么不易坐!现在,想稳也稳不住了。自己收拾残局,显然已无能为力;由谁来扶?渺渺茫茫。真是到了皇帝也山穷水尽了。此时,他不得不想到段祺瑞:"芝泉还是我的知心人j"
他又把段芝贵找来--如今,在他身边能够左右逢迎、上下沟通的,只有这一位段香岩了。他虽然不是袁世凯心上的"支柱",但在所有的支柱都不顶用的时候,也只有靠他了。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香岩,"袁世凯几乎是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我决定了,想尽一办法,请芝泉出来担当重任。"
"你决定了?"袁世凯点点头。"他会应诏?""你去请!""不出呢?""我去!"
段芝贵心跳了:"袁项城呀!你这个皇帝当得也够可怜的了!"他细想想,说:"芝泉与你私交,那是无话可说,只是近年......"他停了片刻,才说:"自从免了徐树铮的陆军部次长职,你们的关系就不如前了。芝泉隐匿西山,实际是与你抗衡。抗衡尚未解冻,他会出来收拾这个局面?"
"他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杀了我!?"你想怎么用他呢?"
"让他就任国务卿!"
段芝贵心里又一跳。"袁项城下大睹注了。不知段合肥愿不愿上这个钩?"他想了想,说:"只怕那个小扇子"对他钳制太大。""你说徐树铮?!"
"是。"
"他早隐居上海去了。"
"不!"段芝贵说:"徐树铮在北京。他回到北京来了!并且还是耀武扬威回来的。"于是,他把徐树铮回北京众人迎接、设宴等等一幕幕说了个详细。
袁世凯惊讶、又扫兴地软瘫在龙座上。许久许久,才说:"那么,就把徐树铮一起请出。"
"不怕麻烦?"
袁世凯摇摇头。"顾不得那么多了。"
段祺瑞匆匆忙忙找到徐树铮,屁股尚未坐定,便扯着嗓门说:"树铮,树铮!你真有神仙般的能耐。佩服!佩服!"
"何事如此欢欣?""找上门来了。""谁?"
"袁项城!"段祺瑞说:"袁项城差段香岩风风火火地找到我,说这些天项城想得发疯,已经决定让你当国务卿了。无论如何,你不能不接受。终于有这一天了,你推测得一百个对!"
徐树铮只淡淡一笑,说:"山穷水尽,又四面楚歌,他自然想起你。若是举国上下皆三呼万岁"怕头一个遭难的就是你。"
"我懂,我懂。"段祺瑞说:"你以为我为了要当国务卿高兴?屁!我才不屑当这个官呢。我是觉得你有本事,就像袁项城肚里的虫一样,猜他猜得准。那一天你大办宴席,我还怕出祸端呢!今天,果然应了你的话,袁项城竟像听你的指挥一样办事。"
"你答应了?"
"答应?"段祺瑞狠狠地摇摇头。"屁!我段芝泉是堂堂的将军,不是他袁项城家中的狗:一瞪眼就夹着尾巴跑远;给块烂饼子就摇着尾巴偎上来!他当洪宪皇帝那阵子,我死了他才顺心;现在,江河都反了,他的日子不好过了,这才想让我出来当国务卿。什么国务卿?挡箭牌,替死鬼!我不是三岁的孩子,不上这个当!"
"决定不干了?""对。不干j"徐树铮把茶杯朝桌上用力一放,"嗵一!"水花四溅。他绷着脸
说:"你错了。错得十分厉害!"
"啊--?"段祺瑞顿时脸上消失了微笑,他瞪眼望着徐树铮:"我错在哪里?"
"你错在不出任国务卿。"
"不是你说决不与项城合作么。为什么......"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初我说那个话的时候,是没有错的;现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同样没有错。"
段祺瑞糊涂了,他锁起眉头,低垂着头,沉默起来。段祺瑞是个性子急躁又直的人,心中存不住事儿。闷坐一会儿,便急得满面流汗。
徐树铮笑了。"你别着急,我也不是危言耸听。你瞧瞧,袁项城当皇帝,成了众矢之的,八方英雄齐出动,四海能人都要显一显能耐。鹿死谁手,谁就是真正的英雄。任何所谓的英雄得了他,那怕他再假,他也要把包括真英雄在内的人打下去!这是历史。不管你承认不承认,都是历史。"
"别说这么玄乎了。你看怎么办?"
"要去!就任国务卿。与其闲居受制,不如居高制人!"
段祺瑞明白,心动了。他重复着"与其闲居受制,不如居高制人!"段祺瑞一巴掌拍在桌上,眉头展开,感到自己又有用武之处了。"对,要居高制人!我干!"段祺瑞出山,自然忘不了徐树铮。他转过身,深有感慨地说:"树铮,你呢?我看得要项城收回撤销次长的成命。"
"那倒没有必要。"徐树铮说;"他那个命令也是历史了,现在不撤也不生效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徐树铮慢条斯理地说:"现在,他袁项城要用咱了,自然应该有用的条件。与其恢复次长,倒不如在你身边做一名幕僚实惠。""又铮,你别说了,我全明白了。这事我会办好的。我走啦。"段祺瑞终于被袁世凯"请"进了中南海。
这是一次十分微妙,但又甚是尴尬的相会。那一天,气候依然严寒,刮着刺骨的西北风;风卷着长城以外裹来的尘沙,使北京城陷入弥漫的雾气之中。在居仁堂的小会客室里,袁世凯黑色制服,光着脑袋,那额角虽然还显得宽阔,但却明显地憔悴了;眼睛也无光,像是劳累多日未曾休息似的。见到段祺瑞,只深情而又颇有伤感地叫了声"芝泉j"便示意让他坐下。
段祺瑞长衫便服,戴了一顶黑色礼帽。进居仁堂时,礼帽扣在手中,见了袁世凯的面。只深深地鞠了一躬,便默默地坐在袁世凯身边。此情此景,宛如袁世凯初丧考妣段来吊丧,不胜凄惨的样子。唯有段芝贵此刻显得潇洒又自如。他风度翩翩,是宾又是主的款待着他们俩,乐哈哈地说:"你们这翁婿俩,风雨共济几十年了,戎马倥偬,从没有从容自如地开怀畅淡、开怀畅饮,今日难得,我就陪二位畅谈,畅饮!当说的说尽,然后一醉方休......"
袁世凯朝他呶了一下嘴巴。段芝贵立刻煞住话题,又笑了。段祺瑞倒是先开了口:"芝泉近期总是病病灾灾,精神振作不起,故而,少来问候。"
"我知道。不怪你。我也是事务繁冗,该去看你,想着而已。"两句之后,段祺瑞沉不住气了。他一边敞开胸襟。一,边颇有感慨地说:"香岩日前去见我,对我讲了一切。当时,我甚感为难:其一。怕有负众望,怕辜负大人(他不呼万岁"却称大人以示关系异常)栽培;其二,懒于政事,处在有意隐退中,不想再有所作为了;其三......但又觉不妥,还怕大人误以为芝泉也背离了你呢。所以,我还是答应了。现在。怕只怕胜不了大任。"
"这些话都不要说了。你是谁?我还不了解。平时咋着都行,困难当头了,能够患难与共的。也只有寥寥数人了。你,是能够理解、支持我的。除了你。还能有谁呢?!"说着,袁世凯用手背轻轻地揉着眼睛;眼睛也有些儿微红。
--袁世凯的确很忧伤。本来,他觉得大典一毕,便会八方来贺,万众归心,他便享受起来。那怕享受几天也好。谁料一天也没有。便狼烟四起;日前那场旷古盛典,那么多平时的"知心"竟不到场。云南一旗竖起,大江南北、黄河上下,无不响应,连自己的三大支柱之一的冯国璋也打上门来!袁世凯心灰意冷,他百思不解:"难道我袁慰亭功绩、声望就不及一个偏远地区的无名小将蔡松坡?难道老天爷有意要灭袁扶蔡?我这半生奔波就这样白白落到他人之手?!"他想得很多,从小站练兵,到总督直隶;从投靠慈禧,到夺了孙中山的大权,一件件都想到了。"为什么这些堪称英雄的举动偏偏落下骂名?"袁世凯自认他的一生应彪炳史册,但都没有如愿。他真想对天长呼,问问:"苍天为什么如此不遂人愿?"
瞧着他那忧伤的样子,段祺瑞一忽儿竟产生了同情感。"是的,项城能有今天,实在不容易。我得支持他。"一忽儿他又想起了这几年的交恶。"袁项城有野心呀!我得留一手!"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缓缓口气把话叉开了:"如今是治理天下的时候,往事当作历史,都掀过去吧。你不是目下很困难、无人可用是不是?我还是有人的,向你推荐一位,也希望你大用他。"
袁世凯、段芝贵都对段祺瑞的突转话题、而且又单刀直入的态度吃惊--他们心里都明白,段祺瑞要推荐的人便是徐树铮。袁世凯觉得此话必提,但今天不会提;段芝贵也觉得此话必提,但想不到段芝泉冲口而出。他原想等谈话到适度时,由他段芝贵提出,袁世凯顺水推舟送个人情,和谐地恢复徐树铮的陆军部次长职位。现在不行了,袁世凯、段芝贵的如意算盘被段祺瑞打乱了,他们只得"乱了乱打"。于是,段芝贵追不及待地说了话:"段大人的意见,本来是在安排之中的。如此一位栋梁,怎能忘了他呢?马上定了,即告知大人。"
段祺瑞看到此事有麻烦,便说:"那样也好。不过,我还是提议,树树铮作我的秘书长。此人我相信,他会把事情办妥帖的。"
袁世凯只笑笑,没有表示可否。但心里却十分不高兴:"这太不像话了,军人总理,军人秘书长!这里是东洋刀,那里也是东洋刀这能行吗?"
段祺瑞一见袁世凯态度暖昧,马上心中发怒:"你袁项城到今天,还一点不肯放手!这样的心胸,怎么会臣服万民?"他不想让步,便软里有硬地说:"既然对树铮尚持有他见,当然不能用可疑分子。再说,可疑分子放在京中,也多有不妥,何况他又是个八面玲珑人物!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到明天我派人把他送出京城!"袁世凯、段芝贵同时惊恐不安地站起来。
"段大人,且不可如此!"段芝贵说:"没有人对树铮不相信,只是想用得更名正言顺些,以免他人口舌!"
袁世凯说:"芝泉,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更不能那样做。你还不知道,当初在济南府,我对树铮便是极其信赖的;来京之后,也从未有异议。免去陆军部次长职,也属不得而已为之。说实话,免去树铮之职,几天中,我仍怀有诸葛亮斩马稷之痛!如今,痛定思痛,树铮是你的膀臂,当然要由你安排了。你若觉得他作秘书长合适,自然是不成问题的。"袁世凯违心地说出了这一串话--他不这样做不行。除了段祺瑞,袁世凯再无可用之人了。段祺瑞的"魂"是徐树铮,徐树铮要是出了北京城,段祺瑞便会变成木乃伊。段祺瑞口口声声要赶徐树铮出京,那是表明自己不干这个国务卿,也溜之大吉。袁世凯敢得罪他们?
"香岩,"袁世凯对段芝贵说:"回头你去告诉张国淦(张国淦,总统府秘书长。袁世凯虽然把总统变成皇帝了,总统府和总统府的机构、原班人马尚未决定怎么改动,故而总统府秘书长还是暂行着行政大权),树铮的任命事,请他抓紧办理。"他转身又对段祺瑞说:"芝泉,这样行不行?让树铮暂就副秘书长职。不过,秘书长一职便不安排人了。你看如何?"
"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北京城里,袁世凯作了皇帝之后,段祺瑞便正八经地任了国务卿,徐树铮任了国务院副秘书长,代行秘书长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