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武侯治蜀 二、诸葛亮执政
诸葛亮忧心忡忡。
忧虑是必然的。实际上,此前一直在二线和后方工作的他并非广为人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蜀汉政权仅仅属于刘备。所以刘备一死,南中(今云南、贵州和四川西昌一带)就反了,曹魏则给诸葛亮寄来了劝降书。
可惜,他们都小看了孔明先生。
四面受敌的诸葛亮头脑异常清醒。他很清楚,这时的当务之急是减轻蜀汉政权的压力,而减压的有效措施莫过于釜底抽薪,化敌为友。因此,他不但没有兴兵为刘备报夷陵之战的一箭之仇,反倒向孙权伸出了橄榄枝。
孙权更是明白人。他一面继续与曹丕眉来眼去,一面立即与诸葛亮握手言欢。这一互利双赢的做法为两国赢得了生存和发展的空间。从此,吴蜀不再有战争。孙权固然可以做大做强,诸葛亮也可以从容治蜀。
刘禅更是忠实地执行了刘备的遗嘱,继位之后立即封诸葛亮为武乡侯,开府治事,领益州牧。封侯则位尊,开府则权重(具有独立相权),丞相兼任州牧则既能牧官也能牧民,这是只有曹操才享受过的政治待遇。
从此,政事无巨细,全由诸葛亮拍板。
那么,他的决策是什么?
以攻为守,以法治国。
前一条是对付曹魏的。孙吴成为友邦以后,曹魏就是唯一的外敌,而且不可和解。因此,蜀汉政权可以考虑的只有两个选项:主动进攻或者被动防守。
诸葛亮选择了前者。刘备去世后四年,四十七岁的诸葛亮上《出师表》,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北伐。之后,这样的战争又有四次,总体上可谓略有小胜,得不偿失,劳而无功。最后一次,他本人也以身殉职,病逝于军中。
这并不奇怪。
首先,曹魏不是纸老虎,也不腐败或腐朽,国情并不比蜀汉差。其次,益州虽为天府之国,却很难成为夺取天下的根据地和策源地。第三,诸葛亮的能力特征,是治国第一,治军次之,用兵最差,又岂能战胜曹魏?
曹魏非速亡之国,益州非进取之地,诸葛非将略之才,都决定了北伐不可能成功。因此魏军统帅司马懿信心满满地说:别看孔明来势汹汹,消灭他却指日可待。
敌人都看得清的,诸葛亮不会不明白。实际上,当年他在隆中就说得很清楚,北定中原,复兴汉室,一要天下有变,二要两路出兵。现在,天下无变而荆州已失,岂是可以大举兴兵推翻曹魏的时候?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坚持北伐?
除了政治理想,还有现实问题。这一点,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说得非常明白——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很清楚,北伐的原因,是益州疲弊。
所谓疲弊,其实就是弱小。然而越是弱小,就越要奋发图强。以弱为强,犹可自保。如不主动进攻,就只有坐以待毙。所以,刘备要攻汉中,关羽要围襄樊,诸葛亮也要出祁山。这是他们的一贯方针。
问题是,蜀汉虽然弱小,却非危在旦夕。曹魏方面既不曾主动进攻,东吴方面的盟好也已修复,南中各郡更在两年前基本平定,至少相安无事。那么,北伐之前的蜀汉政权,怎么会处于“危急存亡之秋”?
如非外患,必因内忧。
内忧是毋庸置疑的。荆州、东州和益州三大势力的三重矛盾,是根本利益的长期冲突,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得以消除,哪怕诸葛亮人品再好,能力再强。
事实上,蜀汉之亡的原因之一,就是益州集团兴风作浪,开门揖盗。问题在于,这个内忧目前还只是隐忧,不能明说也不敢明说,《出师表》只能话里有话。
大政方针则确定无疑,那就是不断地北伐曹魏,让国家长期处于战争状态,以外战防内战。因为无论是转移注意力,还是加强凝聚力,战争都是最好的手段。如果还要整治或镇压反对派,更是便当得多。
这是另一种以攻为守,也是一箭双雕。
没错,小国更要图强,安内必先攘外。
不过,以攻为守也好,以外防内也罢,既是妙棋也是险棋,关键在于分寸。仗打小了,不起作用;打大了,敌人倾巢而出,内鬼开门而应,岂非自取灭亡?
这对诸葛亮的智慧是一个考验。
诸葛亮却稳如泰山,他甚至拒绝了魏延的“子午谷奇谋”。这位刘备最赏识的将领提出,由他率领五千精兵顺子午谷直捣长安,诸葛亮则亲率大军走斜谷挺进陈仓。长安拿下,两军会合,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
这当然堪称奇谋,只可惜变数太大。远道袭人,事机难测。故千里用兵,必须慎之又慎。更重要的是,北伐曹魏只是手段,保住蜀汉才是目的。
也就是说,“兴复汉室”的旗帜必须高举,“汉贼不两立”的原则必须坚持,北伐也必须不断推进,却又绝不能再来一次关羽失荆州、刘备败猇亭。
因此,诸葛亮不可能采纳魏延之计。
也因此,他还要杀马谡(读如肃),废李严。
作为诸葛亮的亲信和挚友,马谡是因为丢失街亭而被判处死刑的,然而为他痛哭的人竟达十万人之多。诸葛亮则流着眼泪解释说,天下分崩离析,战争没有尽头。如果不能严明法纪,我们又靠什么去战胜敌人?
显然,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就是为了“依法治蜀”。因此撤回汉中后,马谡、张休、李盛被杀,赵云被贬,黄袭被夺去兵权,诸葛亮自己则降为右将军,地位比前一年晋升为前将军的李严还略低一点。
无疑,这是做给所有人看的,但主要观众是东州集团和益州集团。诸葛亮很清楚,这两个集团的利益诉求根本不可能完全满足,除非荆州集团让出执政地位。
这当然不可能。
既不能诱之以利,又不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明之以义,那就只能绳之以法。而且,也只有做到执法如山、令行禁止,大家才心服口服。对付反对派是如此,对付李严那样的重量级人物就更是如此。
马谡死后三年,由于诸葛亮、魏延、杨仪、邓芝、费祎(读如依)、姜维等二十余人的联署弹劾,蜀汉政权的二号人物李严被废黜为平民,流放梓潼(今四川梓潼)。此事的案情扑朔迷离,李严的罪名也难以置信,但他危害到政权的稳定,当是事实。
执政地位不可动摇,这不是空谈。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也不是空谈。
这就是诸葛武侯之治蜀。十一年间,他东和孙吴,南定夷越,北伐曹魏,内修法制,既坚持了刘备的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又推进了《隆中对》的既定方针。
那么,蜀汉政权保住了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