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艰难的抉择 五、李宗仁拒绝签字

4月16日清晨。

北平西苑机场。

周恩来驱车来为黄绍竑和屈武送行。这一天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他回头问叶剑英:“成败在此一举了,派他们两人回去,你认为好不好?”

叶剑英说:“这是他们代表团自己推荐的人,只要利于签字,那就是好事。”

周恩来解释:“为什么要专派黄、屈二人回去劝李、白签字,这还是有道理的啊!你们也许并不清楚,黄绍?是桂系的亲信,他过去在广西与李宗仁、白崇禧曾被人们称为广西三巨头,就影响来说,他也很大,何况与李、白还私交甚深。”

叶剑英笑着说:“照你这么说,争取李、白二人还是有点希望了?”

周恩来说:“不能抱多大希望,但还是有一点。”

叶剑英问:“张治中为什么不亲自回南京,让屈武去何用意?”

周恩来说:“他怎么能回去呢?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你不要小看这个屈武,他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的女婿哩,在南京也能说上话,派他做点说服工作是对的。”

转眼之间已来到了机场,南京代表团的人已到了。黄绍竑与周恩来、叶剑英等人握手时,突然看到了一个人,此人就是白崇禧的外甥海竟强,他原是桂系精锐部队第46军188师师长,是在山东莱芜战役中被解放军活捉的。

周恩来说:“你们两人回去,顺便把白崇禧将军的外甥带回去吧,这也是我们为了和平的一个举动,海将军是自由的,一切由他自己选择嘛!我们对桂系是友好的,希望他回去也能做做白将军的工作。”

屈武说:“共产党实行的真是宽大政策,海竟强回去,我想白将军一定会很高兴的。”

周恩来说:“你们两人这次回去,任务艰巨啊!我们等好消息。”

黄绍竑并不乐观,他本来不愿意担当此任,但大家极力推举,也就不好再推辞了。他对周恩来说:“依我分析,南京政府能不能签字,是没有多少把握的,希望只有百分之五十,但是请你们放心,我们会努力争取,我也希望还能见到你们。”

周恩来说:“欢迎,我们一定等你回来。告诉你们吧,我们的渡江大军已做好了一切准备,本来是早该过江的,为了和谈,我们只好把过江的日期一推再推。南京政府签不签字,我们都要过江,这个决心是不能改变的。我还要告诉你们,我们即将成立中央人民政府。”

屈武问:“首都选在何处,是否就是北平?”

周恩来说:“是的,具体地说,我们新的中央人民政府办公的地点就准备设在中南海,前几天我们在勤政殿开过会,以后我们将在这里与各党派人士一起共商国是,你们回去要将我们的意思转达给李先生,希望他能来北平签字。”

屈武说:“我们一定做他的工作。”

周恩来说:“祝你们一路平安!”

飞机离开跑道,向着蓝天白云飞去。

几个小时后他们就回到南京。

当天下午李宗仁就在他的公馆召开紧急会议,研究签字的事。

这是一个范围极小的会议,但参加者都是政府的要员,除李宗仁、白崇禧外,还有何应钦、黄旭初。李宗仁对他们说:“黄绍竑和屈武专程从北平回来,带来了与中共达成的和谈草案,希望我签字。我只好请你们来一起研究此事,还是先请黄绍竑通报一下和谈的情况,最后大家一起看看这个草案再作决定。”

黄绍竑将放在大腿上那个黑色公文包打开,取出两份文件交给李宗仁和白崇禧,然后说:“关于我们在北平的和谈情况我就不罗嗦了,也没有什么要汇报的,还是请你们看一下这份草案,我来之前,中共首席代表周恩来再三对我说,这是他们的最后方案,不能再改动,签字时限是本月20号,如果政府同意就签字,否则他们就马上过江。周恩来还说,希望李代总统能亲自去北平签字,这个方案是经过我们多次力争才定下来的,文白先生派我与屈先生回来,也希望政府早下决心。”

室内显得很安静,其他人都不愿说话。李宗仁和白崇禧十分认真地看黄绍?带回来的这个文件。

大家看完这个协定后都沉默不语,白崇禧将文件往桌子上一扔,瞅着黄绍?和屈武说:“像这样的文件你们也竟然带回来了,这些条款太苛刻了,简直是逼我们投降!”

室内的气氛很沉闷,李宗仁低头吸烟,白崇禧阴着脸色走了。

何应钦望了一眼李宗仁,然后阴阳怪气地说:“这个议案我们是不好接受的,这么重大的事情不能随便决定,我建议行政院先开会研究讨论。”

李宗仁点头,说:“那你们就先研究吧。”

屈武插话:“北平方面还等我们的消息哩,怎么回答好?”

李宗仁说:“不要着急,行政院开完会,我们再做答复,可以给文白他们发电,让他们等着。”

何应钦的行政院当然是做不了主的,白崇禧态度大变,坚决反对在这个协议上签字,李宗仁也犹豫起来,便派张群于4月17日飞到溪口去请示蒋介石。

其实关于这个协议的全部内容蒋介石已经知道了,是他的亲信顾祝同密电告诉他的,张群虽知道内情,但还是根据李宗仁的安排将协议交给蒋介石过目。

蒋介石装模作样地随意翻了几页,就勃然大怒,拍打着桌子骂:“娘稀匹!文白他们太无能,简直成了饭桶,这是什么协议?是丧权辱国的条约嘛!”

张群也有点害怕,他掏手绢擦了擦挂在额头的几颗豆大的汗珠,看蒋介石的情绪渐渐静下来,才请示说:“总裁的意思是?”

蒋介石很坚定地挥动一下手臂,讲道:“按理说我是退下来的人了,没有必要管这些事,但是我不能眼看着南京政府的那帮人去干亡党亡国的事,我身为国民党总裁是有义务挺身而出的,你回去转告李宗仁代总统,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协议上签字。”

张群说:“不签可以,但也不能没有回声,中共限定的日期是20日之前,李代总统本来也是不想签字的,只是他也不想将这个责任推掉罢了。”

蒋介石冷冰冰地说:“德公是很狡猾的,既不想签字,又想不吭声,哪有这种美事,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他,我会电示广州的国民党中常会,让他们以我们党中央的名义发表一个拒绝《国内和平协定》的声明。”

张群说:“也只好这样了。”

蒋介石眼珠一鼓,咬牙切齿地讲:“共军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还有这么多军队,难道还挡不住他们过江吗?”

张群说:“我听说共军用于过江的军队是一百万,另外还有民兵。”

“这我知道。”蒋介石有点漫不经心地问:“白健生的态度如何?”

“他是反对共军过江的,昨天看了这个协议,他很生气,没有和德公说什么就走了,看样子他是要拉开与共军决战的架势了。”

“这才像个党国的军人嘛,有气节。”

张群不便在溪口久留,在蒋介石那里吃了一顿饭,又往南京飞去。

蒋介石于当天下午就电示广州,布置国民党中央发表声明。同时,他又将能叫来的前线高级指挥官召到溪口布置防共计划。

蒋介石明确表态不能签字,李宗仁这个代总统也就显得有点无能为力。当然,不要说他左右不了政府的军队,就是他这个代总统名副其实,当时也未必同意中共提出的《国内和平协定》。几十年后,曾在李宗仁身边工作过多年的一位有影响的老人证明说,李宗仁是一个没有远见的政治家,也很自私,在与共产党和谈时考虑的是他们桂系的利益,不可能从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出发,因此说不可能在和平协定书上签字。这个观点李宗仁晚年写回忆录时也曾流露过,这当然都是后话,我们没有必要在这里去评判。还是让我们再回到1949年4月17日这一天,看李宗仁当时的动作吧!

话说17日晚上李宗仁在他的官邸召集桂系要员开会。出席者有白崇禧、李品仙、黄旭初、夏威、韦永成及程思远等人。这次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全面听取黄绍?的汇报,共商应付局面的对策。

白崇禧本来不情愿参加,但李宗仁多次劝说还是来了,因为来者都是桂系的亲信,所以没有必要回避什么,可以畅所欲言。李宗仁望了望大家,阴沉着脸说:

“今天请诸位来是想共同商讨对策,中共给我们限制的签字时间是本月20日之前,也就是还有三天了,三天后时局怎么变,这很难说。黄绍竑刚从北平回来,就请他先给大家详细通报一下和谈的情况,有什么话听完了再讲。”

黄绍竑讲:“说实在话当初我是不情愿去当这个和谈代表的,但德公和健生多次说我才应承了这个差事。在北平呆了一些日子,感慨也很多,觉得自己有责任促进和平,使我们的国家真正太平下来,让我们的人民有好日子过,这是我的愿望。诸位都是老朋友,几十年如一日,生死患难,我也就只好说说心里话了,如有不妥之处,请多谅解。”

白崇禧有点不爱听,回过头说:“不要绕弯子,开门见山吧!”

黄绍?很从容地喝了一口茶,讲:“那好,我回到南京来,人们议论很多,《国内和平协定》成了焦点,有人认为这个协定是投降书,明显的带有丧权辱国色彩。依我之见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不能太片面了。”

白崇禧气呼呼地说:“难道说不是这样?你们代表我们政府谈了半天,全是在共产党的摆布下谈的条件,几乎都对共产党有利。”

黄绍竑说:“请健生息怒,听我细表,现在我们面对的形势已今非昔比,不是抗战开始时的局面了,你们心里都清楚,我们是败军求和,这谈何容易啊!就军事而言,我们国军与共军已有了差距,就政治而言,我们国民党及南京政府除共产党外,还有许多人在反对我们,国际上也不可能有多少人为我们说话了,不然的话,我们的总裁为何会下野呢!这是事实嘛。蒋总裁为人如何,大家明白,自从我们的德公挑起这烂摊子后,他就没有停止在幕后捣鬼,政府虽说还有上百万军队,但真正能听德公和健生指挥的能有多少?

“最能靠住的还是我们桂系的那点人马,也不多了,二三十万,没有多少拼头了。蒋先生虎威仍在,他可以带着他的亲信退到台湾,保全自己,我们呢?跟他跑到台湾能有什么好处?因此,我还是劝德公和健生早下决心,只有走和平之路,才能保全自己,我们两广的子弟也才有出路。”

李品仙发现黄绍竑这么大年纪了,还真动了感情,说着说着眼眶都湿润了。于是他就接着说:“事到如今,蒋先生是绝对不能靠的,也不可能靠住,我们应该有自己的远见才是。”

程思远瞅着黄绍竑问:“关于德公和白将军的政治问题,中共有没有意向?”

黄绍竑说:“当然有,我来时毛泽东先生亲口对我讲,只要德公同意签字,促成局部和平,将来成立了中央人民政府可以担任副主席。白将军只要与蒋介石彻底决裂,不主动向共军出击,可以暂退到广西,经营二三年,等条件成熟了可以回来带国防军,共产党的军队两年之内不进两广,也不搞土改。”

李品仙忙问:“这真是毛先生讲的?”

“是他亲口讲的。”

“这条件对我们还是有利的。德公,你说是不是啊?”

李宗仁靠在那个沙发上,自始至终精神状态就很不好,面部表情一直是那么淡漠,不像白崇禧变化很明显。这时他抬起头,望着大家讲:

“我李宗仁对个人前途是不计较的,我上台是力主和平的,如果此事失败,我将卸职归田,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你们有什么主见不妨提出来,只要对大局有利就行嘛!”

人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语,室内的烟雾越来越多。白崇禧坐在烟雾中带头发表见解,语气生硬,火药味很浓:“我不出击他们可以,如果他们打我怎么办?退到广西也可以,什么将来让我带国防军呀,两广两年之内不搞土改呀……这些都有何用,我们退在广西迟早都是人家碟子里的菜。你们代表走时不是带了一个腹案吗?怎么不坚持我们的立场?季宽带回来的这个协定对我们很不利,我反对签字。”

李宗仁没有表态,会议不欢而散,当然不会有任何结果。

接着李宗仁又授意何应钦召开行政院会议,最后决定是否签字。

在北平的张治中等人心情难以平静,他们都祈盼能从南京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这段等待中谈判是完全停止了,不过双方接触仍在继续,中共代表分日轮流宴请南京代表团。

张治中曾接过黄绍竑的一份来电,说:“各项问题正研究中,俟商妥即行电告。”

眼看日期已到,张治中坐不住了,于是又在19号上午发电询问签字一事。

20日深夜,他终于接到了李宗仁、何应钦联名发来的卯号复电,全文如下:

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张首席代表治中并转邵、章、李、刘诸代表均鉴:

黄代表绍竑、屈顾问武返京备述和谈进行经过,并携回中共代表团所提出之《国内和平协定》全文得悉。今日国家残败如此之甚,人民痛苦如此之深,在八年惨烈抗战获得光荣胜利之后,国际地位反一落千丈,此皆由于战乱之所致。但求能彻底消弭战祸,实现真正和平,使人民获得休养机会,国家进入建设途程,吾人自应不惜一切牺牲,以促其成,庶几毋背革命之初志;上可以对中华民族之列宗列祖,下可以交代后世子孙。政府方面,自蒋总统之元旦文告倡导和平,以迄宗仁、应钦等主政之后一切措施,无一非遵循全国人民渴望和平之意旨,以国家人民最高利益为前提,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开诚布公,苦心谋和。蒋总统之毅然引去,与宗仁前致毛泽东先生卯阳电,即在欲牺牲一己,以成大局,耿耿此心,宜为全国同胞所共鉴。乃综观中共所提之协定全文,其基本精神所在,不啻为征服者对被征服者之处置。以解除兄弟阋墙之争端者,竟甚于敌国受降之形式;且复限期答复,形同最后通牒,则又视和谈之开端,为战争之前夕;政府方面纵令甘心屈辱予以签署,窃恐畏于此种狭隘与威压作用,刺激士气民心,同深悲愤;不特各项条款,非政府之能力所能保证执行,而由此引起之恶劣影响与后果,亦决非政府能力所能挽救。良以此种协定果一旦订立,所给予人民者将非真正之和平,而为更残酷更大规模之长期战争;迫切渴望和平之人民,亦必决不愿政府接受此一名为“和平”实为“战争”之协定,招致全国人民重罹浩劫,岂徒显背谋和之初衷,抑必造成仇雠相报永远砍杀之悲惨局面。原文前言,全属对政府及中国国民党诋毁谴责之词,等于对罪犯之判决,何能称为和平协定?即以条文内改编军队一项而论,双方军队既罢战言和,自应同时改编,以实现军队国家化之原则;而该项协定政府所属的一切武装力量,包括一切陆军、海军、空军、宪兵部队、交通警察部队、地方部队、一切军事机关、学校、工厂及后方勤务机构,均应编为人民解放军,政府一切军事设备及一切军用物资,亦应移交人民解放军接收,所谓“民主原则”,竟成共军独占之制度。关于整编程序,规定为集中整理与分区改编两个阶段,所谓集中整理,即是由共方所控制之整编会,命令国军将防区与仓库物资先行移交人民解放军接收,再开赴共军认为适当之地点集中,以便分区改编,成为“人民解放军”。如此改编工作完成之日,即国军全被消灭之时。在政治方面,联合政府成立之前,政府虽被允许暂时行使职权,实际上是奉共军总部之命办事。其主要任务为协助共军“办理各地的接受和移交事项”,中共不但要接收政府的军队和政权而已,且要通过军事管制委员会之统驭形式,以“接收地方的一切权力及国家产业财富”。关于决定国家人民命运之政治协商会议问题,照协定条文二十三款:

“在南京国民政府代表团签字于《国内和平协定》并由南京国民政府付诸实施后,中国共产党代表团愿意负责向新的政治协商会议的筹备委员会提议,南京国民政府得派遣爱国分子若干人为代表,出席新的政治协商会议,在取得新的政治协商会议筹备委员会批准后,指派国民政府的代表,即可出席新的政治协商会议”,质言之,政府参加政协,须俟中共考察政府执行和平协定之成绩,认为满意始允负责提议,以待批准。又照协定,政府即获“批准”参加政协,而能否参加联合政府,仍须待共党之提议;而且政府参加政协及联合政府之人数及人选,均预先听命决定。上述云云,不过略举数项,以为例证,则该项协定全文,均充满以中共武力控制全国之意味:一则曰:“人民解放军”开进,再则曰:“人民解放军”接收。所谓和平协定,实际为欲政府承认中共以武力征服全中国。政府军队,固等于全部缴械投降;即全国各城市乡村,亦将因中共军之普遍开进,原有之社会组织与人民生活方式,亦将依中共之意旨而彻底改变。如此,势必激起军民之愤怒。若中共部队向各地开进,中共人员向各地渗透,其必然遭遇军民抗拒,殆为不可避免之事实,结果战火与屠杀即将遍及全国之每一城市与乡村,人民之痛苦愈益加深,国家之损失愈益增重,势所必然,无待深论。事果演变不幸至此,则谋和适以制造乱源,弭战反而扩展战祸,岂忠于谋国爱护人民者所宜出此,以忍出此?总之,吾人如真能体认全国人民渴望和平,共同具有谋和之诚意,则必须消除一切敌对与报复之心理,根据事实,适应环境,共策合理有效之方法,以达到彻底消弭战争获致真正永久和平之目的。因之,政府除对此次中共所提出之《国内和平协定》表示上述原则性之意见外,仍希望中共方面,确认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之原则,对此项协定之基本精神与内容,重新予以考虑。至于自今年元旦以来,政府军队每遇共军进攻,均尽可能极力退让。事实俱在,有目共睹,然中共方面不但未能停止进攻,且自四月一日政府和谈代表抵达北平以后,衔接地区之攻势,较前愈趋猛烈,殊堪遗憾。兹为培育祥和空气,极盼能即日成立临时停战协定,借以表示双方谋取真正和平之决心与诚意,俾和谈得以顺利进行。特电布达,希即将上述各项意见转达中共方面并复为盼。

南京方面除了拒绝接受这个和平协定外,并且先要求成立临时停战协定。代表团即刻把复电抄送中共,请他们再加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