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之死
段希文将军忧谗畏讥,垂二十年。老兵终死,孤军的三军五军,又成游离状态,几乎无法面对不久就发生的考牙山大战。
丁流先生对罗星汉先生的介绍,十分详尽,并且有若干点跟我报导的不一样,主要的是,罗星汉先生的家世,和罗星汉先生是否已被释放。丁流先生说:“提供资料给你的那些人,只是道听涂说。”这当然如此,因为我除了听取道听涂说外,别无他途,像丁流先生信上告诉我的,对我而言,也属于道听涂说,因为我无法深入缅甸果敢,也无法会见罗星汉先生求证。即令可以深入果敢,而又面聆罗星汉先生言论,我也不能全信,还要就我的了解,去作判断。关于罗星汉先生的传奇,占的篇幅很少,因为他不是主角,只是在历史回溯中略作介绍,使读者先生对形成金三角的来龙去脉,有一个印象,如此而已。但我仍收集不少他的资料。我接触和访问过很多和他有关系的人,其中有一位女性,丁流先生理应认识,她就是现在仍在曼谷的,罗星汉先生的寡嫂。另一位则是孤军一位退休的高级将领。
罗星汉先生“星”字辈排行是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不过,在孤军公文书上,他的名字却是“罗新汉”,假使说因他被孤军起名而以后才有排行,也不是绝对没有这种可能性。我们不是研究他的家谱,这些事并不重要。至于他是否被释放,在泰国时,就有人这样告诉过我,但也有自称关系亲密的人,持相反的说法,肯定他仍在监狱。至少,一九七零年七月,他还没有出来。既然丁流先生认为他被释放是真的,我想,他当然有被释放的可能,跟他有被继续监禁的可能,证据都同样充份。假定他被释放,恐怕也不会像丁流先生所称的:“缅甸政府不敢杀他,也不敢继续关他,怕的是惹起果敢人,基于地缘及血缘关系,而闹回归由共党统治的中国。”丁流先生说果敢面积为五千六百余方公里(这是果敢县的辖区,而果敢县城,仍是一个小镇),即令增加十倍,五万六千余方公里,它什么地方都“回归”不了。国际间关系是太微妙、太复杂了,不宜看得那么简单。
不过有一点我们的了解是一样的,罗星汉先生虽然贩毒,但泰北一带人民,包括中华人和其他少数民族,对他都十分爱戴。据说,他贩毒所得,大部份都用在办中华学校和周济贫民上,这使我脑海中浮起梁山泊好汉及时雨宋江先生的形影。
现在,让我们回到正题。
孤军改组为“泰北边区民众自卫队”后,孤军仍是孤军,人们仍称它为“九十三师”。孤军内部的“三军”“五军”,虽然已不存在,但在内部仍继续使用这个番号,而且各维持各的指挥系统。在过去,两军之间,曾经有过摩擦,可是逐渐的,随着环境的转变,和利害的相同,在段希文将军的统御下,开始融洽。零四指挥部在清莱设立一个分指挥部——我参观过那里,一个满生野草的大院落,中间一座平凡陈旧的高架屋,要脱鞋才能进去,没有一点我们想像中那种军事单位特有的肃杀紧张气氛,反而好像一栋古寺。然后,在三军的唐窝、五军的美斯乐,各设一个联络处。这就是孤军在泰国的合法关系位置,而这个合法位置,正像一具保护伞。孤军在这个保护伞下,生聚繁衍。然而,不幸的是段希文将军逝世,这对孤军又是一个打击。
段希文将军是云南省宜良县人,他在一九六一年滇缅边区第二次大撤退,进入泰国之后,一直是孤军的灵魂。可是形势比人强,他和孤军像困在沙滩上的巨龙一样,虽然百般挣扎翻腾,仍一筹莫展,除非风云际会,万雷俱发。可是岁月蹉跎,徒呼奈何。他在给他的助手朱心一将军一封信中,道尽辛酸,信上说:
“此间情况,远非昔比,山河依旧,人事全非,偶忆宋人词中有谓:『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不禁感叹。山居正值雨季,此时烟雾蒙蒙,一片宁静气氛,无都市之繁嚣,无人事的勾斗。静坐思过,亦人生一得。”
段希文将军忧谗畏讥,垂二十年。中国官场的倾轧陷害,和传统的“诬以谋反”武器,像毒蛇一样缠住他不放,使他悲愤交集。远在一九六三年,他曾在招待台北派去的大员宴席上,立起陈词:“有人指我违命撤军,我实难接受,正因为我遵奉上级命令,才陷于今天苦境。如果上级认为我还有用,我当鞠躬尽瘁,否则,唯盼了清一切手续,候命行止。”一九七八年——他逝世前两年,有人向泰国当时总理坚塞上将密告他与泰共合作,段希文将军向坚塞上将报告:“如果查证属实,愿自裁以明心志。”又有人向台北提出同样指控,他悲哀的反驳说:“若要变节,我早变了。”
段希文将军内外交困,一九八零年终于病逝曼谷。老兵已死,将星凋谢,孤军的三军五军,又成游离状态,几乎无法面对不久就发生的考牙山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