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钟相与杨么
话说南宋外患未平,内扰又生!
在江南,饱受战火之扰的小老百姓整日提心吊胆,总害怕恶魔般的金兵会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整天求神拜佛。而一些所谓的大师也应运而生了,钟相便是其中之一。
钟相,鼎州武陵县人(今湖南常德市),神棍出身,史称其“无他技能,善为诞谩”,在人前人后动辄以“爷”自居,自称“弥天大圣”,吹嘘自己神通广大,法与天齐,能救人疾患,包治百病,起死回生。
他忽悠他的信徒、粉丝说:“有贵贱、贫富之分的‘法’都不是上乘好‘法’,我所行大‘法’,可以等贵贱、均贫富。”指责世间的一切法都不是“善法”,说南宋的政治法律属于“邪法”,称他自己创造有一个“大法”,只要他一“行法”,就可以“等贵贱,均贫富。”一时间吸引了无数善男信女,争相追捧,纷纷投在他的门下,虔诚地“拜爷”。
钟相因此敛得“家赀钜万”,他要求“病者不许服药,死者不许行丧,惟以拜爷为事”。并趁着金人入侵,乘机称楚王,改元“天载”,鼓动信徒作乱,称杀人为“行法”、劫财为“均平”,把手下的兵众信徒无一例外称为“爷儿”,到处行凶,到处抢劫,“焚官府、城市、寺观、神庙及豪右之家,杀官吏、儒生、僧道、巫医、卜祝及有仇隙之人”,在鼎、沣、荆南一带猖獗异常。
不难看出,钟相并不是人们想象中因走投无路被迫揭竿而起的下层劳动人民,也不是教科书上用“阶级论”所划分出来的人民起义英雄,而是个披着“均平”外衣,利用邪教以实现自己个人目的的野心家。
建炎四年(1130年),钟相被另一支匪军孔彦舟打败,杨么接管了他的队伍,“率其余众居湖湘间”,聚兵数万,和他的儿子钟子仪一起“俱僭称王”,杨么称“大圣天王”,钟子仪为“钟太子”,“官属名号、车服仪卫,并拟王者”,蹂躏鼎、沣等地,窥占长江上游。“占据民田”,鱼肉百姓,过起了神仙帝王生活。
荆湖西路镇抚使兼鼎州知州程昌禹曾命人打造了大量有翼有轮的“车船”来对付杨么。这种战船,人在上面踩动踏板,即可通过轮带动翼转,船在水面行走如飞。
车船打造出来,向湖湘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可是杨么所部凶悍勇猛,不但把程昌禹打得落花流水,而且将所造的车船全部缴获,从而实力大增,继而进据龙阳、武陵、沅江、湘阴、安乡、华容诸县,水陆千里,操舟出没。为此,朝廷又勒令荆南府、潭、鼎、沣、岳、鄂等州制置使王燮统领五万大军前来围剿。
这个王燮就是当年在马家渡临阵脱逃,导致东京留守司的各路大军被打散了编制的罪人。这位仁兄,打仗不行,敛财却是个好手,平时劳役军民,克扣军俸,剽掠抢夺来的钱财“可富数世”。
杨么对付他的手段很简单:官军陆攻入湖,水攻则登岸。
以至王燮焦头烂额地瞎忙了两年,不但徒劳无功,反而损兵折将,连手下最亲信的统制崔增和吴全也叛乱投敌。
早在收复襄阳之前,太湖杨么就和伪齐暗中往来,准备勾搭在一起越过江淮,瓜分江南。
岳飞当时就对赵构说:“杨么虽说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其实他不过是外借李成的势力,以为唇齿之援罢了。”(“杨么虽近为腹心之忧,其实外假李成,以为唇齿之援。”)指出只要收复襄汉,伪齐丧师远逃,则杨么失援,要除他并不难。
现在,宋军已连续不断地在川陕、襄汉和两淮摧毁了金、伪齐联军的合作,“加兵湖湘,以殄群盗”的时候到了。
右相兼知枢密院事张浚在朝会上向赵构提出,建康为东南都会,地处洞庭下游,今贼寇猖獗,漕运不通,长此以往,将无以立国,故而,讨伐杨么,势在必行。
绍兴五年(1135年)二月,按照文臣督军的惯例,赵构特命张浚以都督诸路军马的头衔,亲临湖湘。以岳飞为荆湖南、北、襄阳府路制置使充神武后军都统制,带领本部兵马平钟相之余党湖贼杨么,赐钱十万缗、帛五千匹为犒军之费,另外安排湖北转运判官刘延年充随军转运,又命湖南、江西漕臣薛弼、范振应副随军钱粮,湖南统制官任士安、王俊、郝晸等一律到岳飞帐前听用。
岳飞大军出发之时,正是“贼气愈骄”之日。很多人担心岳飞所部的西北士卒不习水战,认为这场讨伐杨么的战争会无限期地拖延。
岳飞慨然道:“兵无常形,顺势而行,只要运用得当,水战、陆战并没什么区别,而且现在国事艰难,心腹大患不除,做臣子的理应为国家分忧,至于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了!”(“兵亦何常,惟用之如何耳。今国势如此,而心腹之忧未除,岂臣子辞难时耶!”)
其实岳飞也深知湖湘的烂摊子不好收拾,王燮等人连年围剿失利,贼军不但势大,而且越来越嚣张,依山环水建寨,几十个人就敢外出开抢,局势完全失控。但无论形势如何复杂,岳飞始终相信,解决问题的钥匙,必定在这片混乱之中,经过长时间的思索,他找到了。
那天,幕僚薛弼从外面散步回来,对岳飞说:“我刚才在溪边看一群小屁孩儿摸鱼,悟得一理。”
“哦?”岳飞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溪中水盈,鱼儿纵鳍畅游,难以捕捉,堵截两边溪口,将水舀干,鱼儿便无法动弹了。”薛弼说完,调皮地眨了眨眼,看着岳飞。英雄所见略同!岳飞会心一笑。
至此,岳飞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战略。
三月,大军浩浩荡荡地从池州往潭州进发。
时值雨季,连日大雨,泥泞难涉,岳飞跳下马,牵着缰绳和士兵一起在泥泞的路中前进,士卒大为感动,“皆奋跃忘劳”。
沿路“无毫发骚扰,村民私遗士卒酒食,即时还价”。
赵构得知,赞叹道:“爱卿率领威武之师远征潭、湘。虽是千军万马,长途跋涉却秋毫无犯。用朝廷赏赐的钱币,酬谢欢迎军队的百姓,所到之处尽得民心,这让我很安慰。很高兴你治军有方,即使跟古代良将比较起来也毫不逊色。表扬的话就不多说了,想必你明白朕的心意。”(“卿远提貔虎,往戍潭湘。连万骑之重,而桴鼓不惊;涉千里之途,而樵苏无犯。至发行赏之泉货,用酬迎道之壶浆。所至得其欢心,斯以宽予忧顾。嘉治军之有法,虽观古以无惭。乃眷忠忱,益加咨叹。故兹奖谕,想宜知悉。”)话虽然这样说,和很多人一样,赵构对岳飞的这次军事行动充满了担忧,毕竟,这是岳飞第一次水战,胜算到底能有多少呢?
兵机,鬼神莫测的兵机!
岳飞到了潭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湖南统制官任士安、王俊、郝晸三人叫来,狠狠地剋了一番,整顿军纪。
这三个人原先都是王燮的部下,在战斗中继承了王燮的作战风格,经常卖阵逃跑,最要命的一次是这三个家伙领兵两万余人设伏,关键时刻,放了王燮的鸽子,撤伏而走,差点让王燮全军覆灭。
岳飞“性严重,语不轻发,于僚属但语次间微见其端,而闻者悚然”,与生俱来有一种逼人的气势,不怒自威,令人生畏,这三个衰人见了岳飞,连头都不敢抬,浑身发抖。
岳飞劈头盖脸将三人斥责了一通,接着再讲大道理,数落得这三个家伙羞愧不已,频频点头。三人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岂料,岳飞却命人将三人拖下去,每人一百鞭子。打完鞭子,再拖上来,问:“打你们这三百鞭子,服也不服?”
三人忙不迭地应道:“服了,服了。”
岳飞冷冷地笑了笑,说:“现在给你们两千士兵前去向贼人邀战,三日不能平贼,提头来见!”三个家伙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慑于岳家军的军纪,只好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王俊,本是沧州的一个泼皮,人称“雕儿”,生性奸猾,在后来的岳飞冤案里充当了一个极其可耻的角色。这会儿对岳飞咬牙切齿,极力鼓动任、郝二人消极怠工,敷衍军令。
三人见了贼寨的影子远远地就大呼小叫,声称岳太尉领二十万雄兵来平寇了,聪明的就赶快投降!他们企图高声恫吓几下贼兵,就此收场。
岂料贼兵出了寨门,发现来砸场子的只有可怜的两千人,不由全都笑了,纷纷拎起刀子一窝蜂似的杀来。
三人一看不好,回头就溜。
贼兵哪里肯放?一个个操刀挥剑,紧追不舍。
到了一个叫苟陂山的地方,突然炮声大作,伏兵四起。
原来岳飞故意逼三人出战不过是为了给贼兵设下一支香饵,等他们一动身,他就亲率全军设下了埋伏,目的是扬长避短,不与敌人在水面作战,而在陆地上发挥自己骑兵冲击的优势。
这一战,贼众殆尽,获战马、器甲无数,数百贼众被俘。
岳飞却准备将这些战俘全部释放。
岳飞这种做法,引起了很多部属的不满,他们说:“这些盗贼哪个手里不沾满了鲜血?就算把他们悉数杀了也不足解恨,怎么可以就这么放了呢?”只有主管机密黄纵不发一言。
岳飞看了他一眼,黄纵徐徐说道:“通过使诈而擒,不用大动干戈,正是兵机之要啊。”(“诱而执之,不武,此正是兵机。”)
岳飞召集了众俘虏说道:“你等落草为盗,祸害一方,现在就算判你们死刑也不足以偿罪,你们说,应该怎么处置?”众俘虏也深感自己罪孽深重,默然不语。
岳飞掉转语气说:“主上圣明,知道你们都是良民,不幸罹乱,被人裹胁为盗。现在命我带兵前来,正是想拯救你等啊。”
众俘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岳飞是什么意思。岳飞接着又问:“你们在贼寨中混,到底为了什么?”一句话,触动了众俘虏的心事,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诉说在贼寨中“荒索愁苦”的景况。
结果,这场审讯大会在一片诉苦声中转变成了一场对钟相、杨么的控诉会。
岳飞满意地笑了,不但将这些战俘全部释放,而且还给他们还分发了数量颇丰的赏赐。
这些人被官军困在水寨中多年,生活用品奇缺,现在既已获得自由,手里又有钱,便一股脑儿地拥向自由市场抢购所需物品,以带回营寨孝敬家里的老小。
到了自由市场,一番买卖下来,他们又惊又喜,兴奋不已——各类商品的价格低得好笑!
他们哪里知道,这又是岳飞略施的一条小计:岳飞事先规定市场上必须降低价格,其亏损的数目由军中负责赔偿。
岳飞这一做法,照例招致了军中的一片质疑声。
元帅府一个姓席的参政就向张浚打小报告,说岳飞是在“玩寇”,劝张浚赶紧奏知朝廷。张浚虽然也不清楚岳飞这唱的是哪一出,还是阻止了此人,说:“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岳侯可是出了名的忠孝之人,绝不会贻误朝廷大事,其用兵素有深机,你等不可妄加猜测!”
到了五月底,朝廷担忧金人和伪齐再度南犯,下诏要张浚回临安主持防务事宜。
张浚把岳飞叫到长沙询问:“我要回临安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筹划,你制定出平定湖湘的方案没有?”
岳飞成竹在胸,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图,展开在张浚面前,说道:“已有成熟的方案了,你先看看我绘制的杨么水寨图。”
张浚看图良久,对岳飞说:“我观察贼寇水寨,布局周密并无进攻的好途径。现在朝廷召我回去部署防备金人的秋冬攻势。我看还是把征剿杨么的事推一推,等到了来年再说吧。”
岳飞道:“哪用得着等来年?!都督先别急着走,给我八日时间,我一定把杨么的脑袋送到你的跟前。”
张浚大惊道:“看你说的,谈何容易!人家王燮对湖湘可是足足打了两年都没有成功!你说八日破贼,谁相信!”
岳飞笑了,说:“王燮以王师攻水寇,自然难成功;岳飞以水寇攻水寇,则极易耳。”
张浚又是一惊,问:“水寇攻水寇,此话怎说?”
岳飞道:“湖寇的老巢确实是艰险莫测,而且舟师水战属于其长我短,以王师攻水寇,就是以所短犯所长,所以难以成功。如果我以敌人的将、用敌人的兵,相当于夺去其手足之助,剥离其腹心之托。其势一孤,我王师一到,自然手到擒来。岳飞保证在八日之内,俘获诸酋于都督的庭前。”(“湖寇之巢,艰险莫测,舟师水战,我短彼长,入其巢而无乡导,以所短而犯所长,此成功所以难也。若因敌人之将,用敌人之兵,夺其手足之助,离其腹心之援,使桀黠孤立,而后以王师乘之,覆亡犹反手耳。飞请除来往程,以八日之内,俘诸囚于都督之庭。”)
张浚将信将疑,推迟了回临安的日期。
要知岳飞如何在八日之内平贼,且看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