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川钱取桥 第一章
狛野千藏被暗杀了。
此人使得一手心形刀流刀法,他是池田屋事件之后加入新选组,原本出身是出羽庄内藩的脱藩浪人。现在身为五支队的一般队员。他被斩杀在清水产宁坂,辻番(岗亭)的人发现尸体时,已经是一轮明月高挂的酉时(晚上七时)了。
冬夜的气温很低,虽然天边还微微有些发亮,但是斜坡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尸体流出的鲜血,把周围的寒霜都给溶化了。
町役人接到辻番的通报,吃力一惊,他们不敢怠慢,立即将情报通报给新选组。此时已经是发现尸体的一刻(半小时)之后了。
“是狛野?”
山崎也吃了一惊。
身为监察役的山崎蒸这个月正好负责月番,他的官职属于浪人取调役。虽然不能直接指挥近藤、土方的直属战斗部队。近藤任命了六位老队员为助勤(士官)。他主要负责队内外的谍报,整饬队内的纪律。队员非常惧怕他们,这种制度就如同日本旧军队的宪兵一样,令人畏惧。新选组的月番就是战备值班,一个月安排两个人在营房里昼夜值班,山崎这个月正好值班,狛野被暗杀的事件正好由他负责。
“是狛野?”山崎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狛野不是这么容易被砍倒的人,虽然他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队员,但是他的剑术水平在队内也是屈指可数的。
山崎想了一会儿,立刻直奔狛野所属队长的五支队队长武田观柳斋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武田正急急忙忙穿戴制服,准备出门,看来他已经听到消息了。
“武田先生。”
“嗯?”
武田一回头,正好看见山崎,立刻露出了一脸的不高兴,他和山崎关系闹得很僵。
“我想问问狛野千藏的事。”
“啊……”
“狛野千藏外出的时候,有没有向你这个队长请示过啊?”
“不知道!”
武田是个自高自大的人,嗓音很大,满口的出云口音。
“那就是说他是未经许可出门的唠?”
“不知道!”
“说不知道可没这么简单!”
“什么?”
武田显得趾高气扬的。
这人的脾气就是喜欢高人一头,但是他今天的态度令山崎感觉有些怪。
“说不知道可混不过去!照里来说应该有你来负责手下人行为的。你不知道吗!第一,队里禁止队员一个人单独行动!”
“山崎君。”武田面不改色地说道:“这管我屁事!这帮臭小子我一不注意就流出去‘采花’,我管得了吗!?”
“但是……”山崎被武田不冷不硬的回答噎得下面的话说都说不出来了。
确实武田说的话,是“话粗理不粗”。
“武田兄,你这是论啊!我们这里是禁止论的,这点你不会忘记吧!”所谓的论就是指辩解。
山崎非常讨厌武田,有时甚至连和他照面都懒得打。至于缘故,那就说起来话长了。
武田和山崎是一块加入新选组的,文久三年的初夏,新选组正式成为京都麾下,为了充实队伍,向社会上公开招募队员。主要的招募方式就是在京都、大阪的剑术道场的张贴檄文,号召有侠客遗风、武艺高强的年轻人加入新选组。这次招募活动共召到了七十一个人,不过因为标准放得很开,队员的素质也是参差不齐。后来那些被认为不合格的人都被过了“筛子”了,所谓的“过筛子”在新选组就意味着切腹、斩首、砍头等等血腥手段。
山崎和武田正是在这种残酷的竞争中,逐渐崭露头角。
山崎在前文我们已经说过了,此人出身大阪的剑术道场,除了剑术非常出色之外,还会棒术。他和大阪的富商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新选组筹募军费时非常倚重他,所以入队不久就被提拔成了助勤。
武田观柳斋籍贯出云松江藩,家里原来是医官。除了擅长武艺之外,还有长沼流军学的免许。这项一技之长让他在新选组——这个以剑客为主的组织内,显得相当鹤立鸡群,近藤和土方对武田的军学表现出了相当的兴趣。
山崎和武田差不多是一块成为助勤的,到了池田屋事变之后,近藤他们对组织的结构进行了改组,武田被调到五支队成了队长。那批招募的队员中,山崎和武田是唯一混出头的两个人。
他年长山崎几岁,入队之后得到了近藤的“宠爱”,为人行事自然有些张狂。除了仕途上的竞争对手山崎之外,可以说大家都不喜欢他。
刚入队不久的一天,武田昂然直入大家的宿舍内,吊儿郎当的站在房间中央,大声说道:“诸君!”
大家被他吓了一跳。
武田继续说:“鄙人刚才接受了近藤、土方两位先生的特别指示,准备对大家进行长沼流兵法的特别训练。”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惊诧,因为从这个命令中,可以显示新选组又诞生了一位新的权力人士。
“大家都明白了吗!”
从这天开始,武田将除他之外的七十名队员集中在壬生寺内的广场上,按照武田信玄的古训,训练大家。
有次他请近藤和土方到本堂的高台上,观看他的训练。以他们的眼光来看,武田的训练确实是名符其实的正宗长沼兵法。除此之外,武田在训练时,队员的动作稍不符合他的要求,他就严加训斥。
近藤对武田的表现暗暗赞赏:“真不错!”说实话,这个时期的武田,前途是相当光明的。
武田讨好近藤的方式设计得相当巧妙。他特意找来河原三条的道具屋老板加纳太兵卫,交给他一张设计图,上面画着长沼流特有的军配(指挥棒,一般多呈扇子状态),他关照老板加工加料,做出了一把光彩照人的军配,武田还特意把军配装在特制的桐木盒子里,毕恭毕敬地献给近藤。
他说的话更是肉麻:“您是新选组的局长,就是一军的主帅,您如果没有一样对象显示的权威,那会很不合适,请您一定要收下这份薄礼。”
“哈哈”近藤笑得非常单纯。
武田送近藤这份礼物,还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向近藤进言,今后调动或训练部队一定要使用军配,而我替代您来指挥部队时,一定要向您拜借军配。近藤被他唬的迷迷糊糊,就答应了。这下好,武田算是拿到了“尚方宝剑”,对自己的队友狐假虎威。
他的理由相当冠冕堂皇——你不听从我的命令,就等于不听从近藤局长的命令。
大家只好奉命行事,但是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了“长沼流”兵学到第是什么。无非是首实检(检查战果)、战场通报姓名的方法、马标(大将坐骑旁的标记)的树立方法、指挥旗竿树立地点选择秘诀等等华而不实的“兵法”。
所有的队员都在暗想:新选组最终的目的是攘夷,但是靠武田的兵法,能够把夷给攘了吗?
可是武田不久就被提拔为队里的兵学师范。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武田连三个月都没等到,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权威就轻而易举地丧失了。
幕府接受了法兰西公使的建议,对所属部队推行法式军队训练,新选组算是佐幕派,自然未能免俗,立即在队内废止了长沼流兵法的训练。
所有的队员都幸灾乐祸地想看看武田的笑话,但是武田的职务依旧,还是五支队的队长。虽然他失去指挥新选组队员的权力,但他还是用心险恶地打其他队员的“小报告”。
言归正传。
武田带着五支队的队员前往事件现场。
这时,山崎被土方叫进了自己的房间。
“狛野真的死了?”
土方一边问,一边轻轻翻了翻火盆上烤着的米饼,“你怎么想?”
“怎么想?”
“你不去现场看看吗?”
“……”
山崎沉吟不语,他正在考虑问题的严重性,奉行所的验尸报告已经送的来了,新选组的监察人员实在没有去现场察看的必要了。
“是不是兜头一刀?”
“据说是如此。”
“好手段!”
土方用铁筷子捡起一块米饼,朝山崎点了点头,好像示意叫他接住。
山崎乖乖的伸出了手,土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米饼是我自己吃的,我叫你去好好查查这件案子。”
“我马上去产宁坂。”
“那就赶快去准备吧!骑马去!要赶在武田到之前到,明白吗!对这件案子,你好好留点心眼。”
山崎飞奔到马廊,捡了匹栗毛的骏马,让马夫收拾停当,绝尘而去。
产宁坂在东山的脚下,从东大路往清水方向走五町(街区),抬头一看就是产宁坂。这里多的是寺庙、公卿的别墅,豪华的料亭,有人也叫这里叫三年坂。
山崎赶到现场时,守候在尸体旁边的奉行所同心提着灯笼,马上迎了上来。
“您是?”
“我是新选组的山崎蒸。”
话音刚落,山崎就片腿跳下了马来到了尸体旁边。有个同心(衙役)立刻用灯笼照亮了旁边,另外一个同心顺手牵过了马匹的丝缰。两个人虽然干得有条不紊,但是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们浑身发抖,也难怪,在京都,提起新选组,“小儿都不敢夜啼”。
山崎随口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就蹲下身来,察看伤口。
伤口砍得又深又狠,刀口从额头砍进去一刀直划到右颊,经常出生入死的山崎,这么狠的刀法他还是头一次看见。
狛野当然也不是窝囊废,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可是在刀刚拔出五寸的时候,敌人的刀已经砍进了他的脑袋了。
“衙役!”山崎大声说:“你把这附近的料亭、寺院好好查一遍,今天有没有武士在这里集会,对了,别忘记老百姓家里也查查。特别要留意一下有好看女人的人家。这件事情我就麻烦你一个人了,对奉行所的同僚,你嘴巴可要紧点。”
同心一点不感到奇怪,新选组执行的彻底秘密主义,那可不是瞎吹的。
“我明白了。”
“对了。”山崎挥手牵过了马匹,“很快,我们队里还会有个人来,千万别说我来过了!跟你说清楚,我就是新选组的山崎蒸。”
第二天,山崎就找来了誓愿寺后面——发结(剃头店)“床与”老板,问他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有没有人进出萨摩藩邸。
“进出藩邸?您是不是问有萨摩藩的人,在御门附近进出啊!”
“是的。”
“这个……”老板看来是什么都不知道。
“床与”这家店正好在萨摩藩邸附近,新选组每天都会给这个店的老板一笔钱,让他搜集萨摩藩邸的情报。可是萨摩藩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到床与来理发的萨摩藩中间、小者(侍卫)谈到藩邸里的是情况,都是“婆婆嘴吃西瓜——滴水不漏?”。
“那你今晚好好注意一下。”
接着,他又找来了河原町四条的饼屋老板治兵卫。
治兵卫也是新选组的密探。
治兵卫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好处或政治理想从事这个危险的行业的,他其实就是一个东本愿寺的虔诚信徒。
这是个非常奇怪的现象,西本愿寺倾向勤王,东本愿寺靠拢佐幕。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有趣的现象,如果叙述起来,恐怕又要扰乱本文的主题了。
经常出入萨摩藩邸的萨摩屋善左卫门是治兵卫的老主顾,新选组很早就盯上了这条线,特意买通了东本愿寺的一个和尚,搭上了治兵卫。
山崎布置给他的任务和“床与”的任务是一样的。
傍晚时分,有个同心悄悄来到了新选组的营地,告诉了山崎两个情况。
第一件,事件发生的那天晚上,产宁坂周围的所有的料亭都没有武士喝酒的记录。
“是吗?”山崎显得非常失望,那个前来汇报情况的同心是何等角色?立刻笑嘻嘻的汇报了另外一个情况,“我也是听说,高台寺下有个五件院的长屋(大杂院),房东叫嘉右卫门。长屋靠北那间住这对孤儿寡母。”
“噢,叫什么名字?”
“姑娘小名叫阿花,周围的人说,她最近吊起了膀子了,对方据说还是个武士。”
“嗯!”
“我查了一下,别人叙述那个武士的外貌,怎么都像是狛野先生。”
山崎听完了,立刻直奔阿花的家而去。据同心说,她们孤儿寡母日子过的相当拮据,现在靠给周围邻居和房东嘉右卫门干点零活维持生活。
阿花年纪也快三十了,据说是个“二婚头”。
山崎连门都没敲就昂然直入,阿花正好从二楼抱着个火盆从二楼下来。
“初次见面,我是新选组的山崎蒸,我想问问你些关于死去狛野的事情。他承蒙您的多方照顾,作为他的同志我首先要感谢你。”
阿花抱着火盆,茫然不知所措。她人长得娇小玲珑,皮肤白暂,单眼皮,性感的嘴唇。这是一个标准的京都美人。
“您……您,在这谈不太方便吧?”
阿花总算缓过神来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山崎背靠房柱,阿花对他显得毕恭毕敬,说话显得温柔异常。虽然她是个平凡的都市女子,但是从她腰间到膝盖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性感气息。
山崎单刀直入就问阿花什么时候和狛野认识的。
“喏,在那里。”阿花玉手一指,“那是家叫曙亭的茶屋,对,就在城墙往五叶松走最近的那家。”
曙亭生意很好,阿花经常在生意忙不过来的时候,前去帮忙。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认识了狛野。
“狛野经常去那个料亭吗?”
“不常去,他还是一个叫武田观柳斋的上司带他来的,后来他就自己一个人经常来了。”
狛野的目标自然是阿花,阿花也不是很讨厌狛野。狛野叫阿花到他的包间去的时候,她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果然,狛野一看她进屋了,一下就把阿花按倒在地板上,紧紧抱着了她……
山崎想到狛野和阿花那些“花样镜”,不知不觉脸都红了起来。说实话,这个男人虽然已经二十八岁了,但是听见了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就会显得异常羞涩。
“噢?你说武田观柳斋,那他也经常到这里来吗?”山崎和起了手中的铁扇。
“不,我只见过他一面。”
“就一面?”
京都的料亭非常讨厌不经介绍上门的生客,直到今天还是这样,祗园一带的料亭如果没有熟人介绍,没有老客人的引见,生客人想进门?连门都没有!
“好奇怪啊?”
“对了,武田先生也是别人引见来的。”
“谁阿?”
山崎知道,带武田来这的男人和这件暗杀案件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是不是,我们的同志?”
“这个……反正我知道那是个有来头的武士。”
阿花看见这个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她只是个厨房里负责端茶送水的,她自然不会知道这个武士的姓名。
“长得什么样子?”
阿花说那个人长得人高马大,脸颊刮得清光清光的,眼睛有些微红,眼睛、鼻子都长得有棱有角的。
“什么地方口音。”
“这个。”
阿花想了想:“是萨摩口音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