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孤军战遂城
盛夏的汴京热如蒸笼,宋太宗坐在金銮宝殿内也难免汗流浃背。金阶下,跪满了这次北伐的主要败将。潘美、王侁、刘文裕、田重进、米信……一个个浑身战栗,臭汗湿衣。宋太宗赵光义盯着他们,久久不发一言,心中翻腾着酸涩的苦水。泱泱大国,堂堂帝君,就这样败在北胡人手下,叫自己脸面何存。然而又不得不接受这一残酷现实,大宋毕竟惨败了。而且多亏杨延昭在高阳、瓦桥、益津三关,坚守苦战,多次击退了辽军进攻,萧太后感到三关难下,久战需要休整,撤兵返国,大宋边境才转危为安。
宋太宗越是不开口,群臣越是心中没底,不知道会有什么大祸临头,都在暗中盘算个人的下场。
“你们这些无能之辈,丢尽我大宋脸面,就是一律问斩,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宋太宗脸色铁青。
众大臣就觉头部嗡地一声,无不心中叫苦,难道还要祸及九族吗?
宋太宗此刻心中沉吟不决,杀了这些废物,又有谁能代替他们呢?难道换上一群更不中用的废物?而今边境未宁,内患不断,尽管他们在与北狼的争斗中被咬败了,但毕竟还是忠于自己的鹰犬,不用他们又能用谁呢?他无可奈何地转换了口气:“不论如何,念及尔等多年为官,也曾勤于王事,朕怎忍杀之。”
群臣这才松口气,庆幸保住了性命。宋太宗对罪臣逐一进行了发落,大都是降职罚俸,还算是比较宽容。最后只剩潘美、王侁、刘文裕三人未受处罚,三人脸上未免出现得意之色。曹彬等露出不平,但潘美、刘文裕毕竟是皇亲,王侁是宠臣,谁又敢对此说三道四呢。
潘美三人以为没事了,不料宋太宗突然抛出一句:“潘美、王侁、刘文裕,你们三人被告下了。”
三人面面相觑,随着宋太宗一声吩咐,原告苦主杨业之妻佘氏太君,与大郎延昭进殿跪倒,哭诉了陈家谷口一战过程,要求将逼死杨业的三个误国奸臣处以极刑。
三人哪肯认罪,纷纷狡辩抵赖,与佘太君、杨延昭当殿争执不休,各不相让。宋太宗怒喝一声,才都不言语了。对于这场官司,宋太宗是心中有数的。他明白杨业之死,确属三人逼战造成,若依杨业主张,至少三州吏民十数万可以撤回,两万兵将不致丧命。若秉公而论,潘、王、刘皆该斩首。但是,潘美是自己亲翁,乃太子岳父,刘文裕虽关系略远但也沾亲,王侁一向对己忠心耿耿,总要网开一面。他反复思忖,既要能对杨家说得过去,能堵天下人之口,又要尽量保护三人的利益,宋太宗总算做出了裁决:“潘美、王侁、刘文裕争功,致使杨业死难,为儆效尤,着将王侁削职为民发配金州;刘文裕除名永不叙用,发配登州;潘美贬官三级,由检校太师降为检校太保。其韩国公爵位,忠武军节度使职衔及并州行营都部署军职暂且保留,以观后效。”
佘太君与杨延昭对这种处理结果,当然不会满意,但是皇帝话已出口,岂有更改之理。而且太宗为安抚杨家,又特别予以优惠封赏,母子二人也只好勉强谢恩了。
杨延昭在谢恩之后又郑重启奏:“万岁,契丹侥幸获胜,我大宋天朝大国决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为臣不才,愿领一支军马征讨北胡,定当为国雪耻,为父报仇!”
惟一未受处罚的大将高琼也当殿表示:“万岁,为臣亦愿再次征讨契丹。”
但是,宋太宗的指导思想已经发生了变化:“二卿忠心可嘉,然伐辽之战暂不宜开。自太祖以来,迭次征讨,互有胜负,空费军饷,实无大绩。而今将士疲惫,理当休整。且内地不宁,流民草寇时有为乱。故而欲理外,先理内,内既理,外自安。”
高琼谏道:“只怕我不攻辽,辽反来攻我。”
“这有何难,整备边防拒之国门之外就是。”宋太宗已打定了主意,不再发兵北伐。
田重进通过这次战争,积累了一些经验,他感到有责任向皇上说明:“万岁,臣以为单纯防御往往陷入被动,积极进攻才是最有效的防御。这次北伐,曹彬元帅两次重兵固守涿州都告失败,而杨业仅以区区一万之众勇于进取就百战百胜。”
曹彬反诘一口:“杨业不是进攻寰州而招致丧身亡军的吗?”
“失败是因指挥不当造成。”田重进并不与之理论,而是继续谏奏太宗,“万岁,契丹兵实则不强,我国完全有能力战胜之。”
户部郎中张洎出班奏道:“臣不以为然,还是万岁守论英明。我国只宜缮修边城,依凭险阻,训戎聚谷,分屯寨下,来则备御,去则勿追,方为上策。再偃革橐弓,卑辞厚礼,降王姬而通其好,输国货以结其心,虽屈万乘之尊,暂息三边之伐,是为中策。而练兵选将,长驱深入,挥戈铤而血战,决胜负于一时,而终难久安,实为下策也。况若依杨、高之言再次北征,再致损将覆军之祸,黄河之北安能守之?人心一摇,只恐天下大势去矣。”
宋太宗不住点头:“卿献三策,自然要取其上。”
从此,宋对辽的军事,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并采纳雄州知州何承矩的建议,利用河北地区河流水泊湖沼密布的地势,西自保州起,东至泥姑海口止,东西九百里,南北七十里的广大地区,以高阳飞瓦桥、益津三关为核心,对原有河水塘泊,加以疏通,筑堤蓄水,设二十八寨,一百二十五铺戍守,用以阻止契丹的进攻。
打败宋太宗所取得的军事上的重大胜利,更加巩固了萧太后的统治地位,使她的威望大大提高,她那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使身居高位的北南大臣无不折服,也愈加效忠听命。边境稳定,萧太后抓紧整顿国内秩序,她首先修订了法律,改变了契丹贵族与契丹平民之间,契丹人与汉人之间同罪异论的不公律条,规定契丹人犯十恶罪者也依汉律制裁。还规定奴隶主不得擅杀奴隶。萧太后还改革了赋税制度,减轻了人民负担,使生产迅速发展,经济呈现繁荣。经济的强大自然促进了军事的强大,萧太后决心趁国力强盛彻底打败邻国,以确保疆土完整、边界安宁。于是,她开动强大的军事机器,连续发动一次又一次侵略战争。
公元990年12月,辽征西夏获胜,封西夏王李继迁为夏国王。
992年12月,萧太后派东京留守萧恒德领兵征高丽胜之,高丽王奉表请罪,称臣纳贡。
995年4月,契丹兵犯雄州,知州何承矩猛烈抗击,辽兵不胜退走。宋太宗却谓何承矩轻佻生事,将其罢职免官。
契丹对宋经过连年试探性进攻,虽然全都胜后撤兵或无功而返,但是萧太后已彻底摸清了宋国底细、实力和君臣怯战的心理,为了获取彻底胜利,萧太后于公元999年9月,带辽圣宗同行,率二十万大军南下,意在直捣汴京,迫宋称臣。
辽军浩浩荡荡南下,年近五十岁的萧太后,依然精神焕发兴致勃勃。为能放眼饱览金秋的醉人景色,她舍弃了舒适的逍遥车,坚持乘骑上金丝驼。辽圣宗乘马紧跟在后,韩德让更是不离左右。大军进入河北地界,满目河汊纵横,水泊相连,芦苇丛生,野鸭群栖,金阳普照,绿水盈盈。只见沉辽泺、沉苑泊、边吴淀、白洋淀、黑洋淀、洛阳淀、燕丹淀、莲花淀、广陵洼、一亩泉等成百上千的湖沼,星罗棋布,舟楫如梭。萧太后看着看着,忍俊不禁,忽然笑出声。
圣宗问:“母后为何发笑呢?”
“我笑宋国皇帝太无知。”萧太后将银马鞭向水泊一指,“这大概就是宋朝皇帝赵恒的杰作,所谓百河千淀、绵亘七州郡、屈曲九百里的水长城。”
“赵恒想用这水网挡住我契丹大军的铁骑。”圣宗道出水长城的作用。
“可是赵恒忘记了,水网之间他要修筑进兵运粮的官道,宋兵可以走,我军自然亦可行。”萧太后又复发笑,“赵恒岂不为儿戏之举乎!”
韩德让沉吟一下还是说:“太后,臣以为不可过分轻视之。”
“难道他这水长城能阻挡我军南进的脚步吗?”
“当然,战争中没有不可逾越的天险。不过这密集的水网,也确实限制了我们行军和用兵。我军不能随意推进,只能沿其官道进兵,这就便于宋军集中兵力防御某些要塞。”
“是呀,”随征的梁王耶律隆庆也有同感,“这些水泊,大多难载兵舟,又难涉渡,属实是道难缠的障碍。”
辽圣宗也道出自己的担心:“我军越过水网后,一旦失利实行撤退时,倘部队失控,争相回国,便难免陷入泥沼,蒙受损失。”
萧太后微微一笑:“皇儿以为我会兵败吗?此番且看我饮马黄河!”萧太后意犹未尽:“水网也好,水长城也罢,或弊或利,均公平于辽、宋,不利于我者亦不利于彼,又何忧哉?”
“太后,宋国定在三关设下重兵拒守,”韩德让心怀忧虑,“水网环绕三关,不能迂回作战,三关易守难攻呀。”
萧太后又复一笑:“我常说用兵在于出敌所料,此番我定叫赵恒大吃一惊,不攻三关,兵发遂城!”
“太后是想克遂城,敲开宋国北门,再攻占中山后直接南下?”韩德让问。
“还是大丞相、齐王知我心。”萧太后是赞赏口吻。此时,辽国重臣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已先后病故,韩德让已身兼南北枢密使二职,总知契丹、汉人及所有军国大事,为契丹第一权臣,也是萧太后惟一信赖的人。她为了让韩德让放心,又解释说,“哀家已派人探得可靠消息,遂城及附近守军大部已被调至三关,用来增强以为我必夺的三关兵力。目前遂城空虚,正好趁虚而入。”
“如果确实,这不失为进攻的最佳路线。”韩德让又提出新的疑问,“宋方不会无视我军动向,倘彼发觉我军向遂城方向进发,难道不会重新部署兵力?”
“只怕他们已来不及了。”萧太后很自信,为保万无一失,她传旨于先锋大将南京护军使萧达凛,全速前进,务必于天黑前到达遂城。
辽兵的动向,果然引起了宋国的注意,宋真宗急令大元帅傅潜率兵十万北上。傅潜慑于圣旨,又派杨延昭为保州巡检史,巡检魏能、杨嗣为副将,带一万轻骑驰赴遂城。
杨延昭临行前对傅潜说:“元帅,辽兵多达二十万,遂城又空虚,末将一万人马恐难支撑许久,盼元帅后继人马火速跟进。”
“杨将军勇冠三军,舍生忘死,以一当十,辽贼又何惧哉。”
“元帅,末将深受皇恩,且与贼有杀父之仇,拼死杀敌报国,当会竭尽全力。然毕竟众寡悬殊,遂城又关系全局,万望元帅为重。”
傅潜现出不悦:“不必絮叨了,本帅自会审时度势调度兵马,何劳你指手划脚。”
杨延昭哪敢再说,心怀疑虑领兵飞奔前线。待杨延昭到达遂城,先行派出的探马回报,契丹二十万大军全数向遂城一线压来,距此仅有四十里。
遂城知县一听就蒙了:“哎呀!二十万,这如何得了!我们快逃吧。”
杨延昭问两个副手杨嗣和魏能:“二位将军之意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杨嗣态度坚决。
惊得知县直咧嘴:“就凭你们!区区一万人马?”
魏能坦然一笑:“对,凭这一万人,就要让二十万辽军不能前进一步。”
“好!”杨延昭见两位副手斗志昂扬,就放心了,他安抚知县说,“贵县莫慌,傅元帅十万大军很快就要到达,我们既然先到,就不惜浴血奋战,抗击辽兵。敌军离此不远,应立即做好迎敌准备。”
“请将军吩咐,我等听命。”杨嗣、魏能和知县同声回答。
杨延昭展开地图,指点着说:“梁门、保州为遂城左右翼,三城互为犄角,分兵三千五百与魏能将军屯守梁门,分兵三千五百与杨嗣将军屯卫保州,我留兵三千镇守遂城……”
“不行!”魏能抢着说,“遂城突出在前,正当敌锋,这危险之地应当留我。”
杨延昭面部严肃地反问:“难道我作为都巡检还不配挑这重担吗?”
魏能气得无话可说,杨嗣知道争不过,就另提建议,“遂城敌之必争,至少应留八千人马。”
“对!”魏能赶紧附和,“我只要一千人马足矣。”
“二位将军美意我领了。”杨延昭劝道,“梁门、保州也不会轻松,我们这一万人便怎样分兵也不会满足。如今只有靠我们坚强的意志和誓死卫国的决心了。还有,敌众我寡,兵力悬殊,要动员本地百姓配合,兵民同仇敌忾,就会力量倍增。”
时间紧迫,魏能、杨嗣领兵分赴梁门、保州去了,杨延昭则抓紧遂城布防。他乘马出城巡视,见城西北一片水沼,同行的知县告曰,此乃塘湖是也。又见湖边有一峰突起,形势险要,南靠塘湖,北临易水,知县告诉山名狼山。山顶有多座城堡。杨延昭看后连声叫好,深知其地位之重要,急忙分兵五百,派得力部将孟平镇守,并多多备足箭矢、火瓶和粮食,山上自有甘泉流出,饮水不必为虑。杨延昭叮嘱孟平,战至一兵一卒,也必须守住狼山寨。
杨延昭返回城中,天色已近黄昏,知县刚刚摆好饭菜,士卒就来急报:“辽军前锋已到城外,开始攻打狼山寨。”
杨延昭哪里还顾得进餐,急忙登上城墙西北角张望,只见狼山顶上,一盏红灯如同火球升起。这是约定的报急信号,说明敌兵正猛攻狼山寨。
“杨将军,快!快派兵增援吧。”知县焦急地提议。
“城内仅有二千五百兵力,已不能再分,孟平的梦只有自己圆了。”杨延昭又说,“敌兵就要来攻城,我们也不会轻松。”
知县深知遂城安危系于杨延昭一身:“杨将军,趁敌兵未至,快去进晚餐,吃饱方好杀敌。”
“哪里还顾得吃饭!”杨延昭立刻在城头对兵士做战前动员。
兵士们举起刀枪,齐声高呼:“卫国杀敌,死伤何惧!人在城在,誓与遂城共存亡!”群情激奋,斗志昂扬。
突然,城外如沉雷滚动,似平地掀起铺天盖地的风暴,密如蚁群的辽军,像山洪暴发,钱江潮涌,海涛奔腾,从四面向遂城猛压过来,那气势分明是要把遂城一口吞没。历史上著名的遂城攻守战开始了。刀光血影,马嘶人喊,箭雨硝烟,殊死的搏杀,浴血的苦战。从黄昏直到次日黎明,辽兵的攻势不下数十次。但是都如汹涌的海浪扑来,撞上遂城这块巨大的礁石,海浪撞得粉碎后又哗地一声退回大海。经过一夜激战,辽军大概感到疲劳了,犹如狂风暴雨喧闹了一夜的大海,如今是风平浪静。
遂城知县兴冲冲奔上城楼,找到尚且身披硝烟的杨延昭,激动地说:“杨将军,你真神了!我总算目睹了杨家将的风采,以两千对二十万,简直不可思议,遂城居然能稳如泰山。本县为您备下了庆功宴……”
“现在庆功,未免为时过早。”杨延昭在想,不知梁门、保州怎么样了?派往中山的信使,是否平安到达,见到了大元帅傅潜?援兵今晚能否来到?昨夜契丹失利,今天的攻势一定更加猛烈,而部下已死伤一百多人,今天如何瓦解敌人的进攻?
一阵铿锵的锣鼓声,悠扬的唢呐声,清脆的鞭炮声传来,杨延昭斩断思路,循声奔下城道。刚下了半截,一群百姓已经拥来。
为首两名须发银白的长者拱手致礼:“杨将军,遂城百姓感念神威,连夜制成金匾一额,以表万民之心。”说罢,揭去覆匾红绸,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灼灼夺目:
威镇北胡,永固边城。
杨延昭热泪盈眶,向众百姓深深一躬:“感谢父老鞭策,延昭生受不起。”
“杨将军当之无愧!”百姓们齐声欢呼,“杨家将天下无敌!”
“父老乡亲们,”杨延昭以手势让大家静下来,“我军昨夜虽初战获胜,但遂城依然危在旦夕,辽贼二十万众,我军仅及两千。延昭深知,一旦城破,就难免生灵涂炭,故决心死守到底。为解兵员不足,延昭想城内青壮男丁若能登城配合,必将大大鼓舞士气……”
“将军别说了,”一长者立刻表示,“保卫遂城,就是保卫我们自己。全城百姓都愿与杨将军并肩战斗。”
“军民携手,共同杀敌!”百姓们异口同音。
杨延昭又是热泪涌上眼角,感到力量倍增。于是,全城的百姓都动员起来,青壮年发给刀枪上城与士兵混合守卫,老年、少年和妇女,有的做饭,有的救护伤员,有的赶制箭矢、火药。总之,遂城全城都变成了一座坚固一体的堡垒。
初升的朝阳,照耀得契丹大营的金顶宝帐分外耀眼。宝帐内,萧太后和辽圣宗刚进完早膳。圣宗见母亲在一顿饭的时间少言寡语,闷闷不乐,关切地问:“母后,是不是因为昨夜失利而忧心?”
“为娘岂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小小失利算什么。”萧太后又沉思一下说,“为娘所虑是,杨延昭勇猛难当,今后必是我国劲敌。”
圣宗不以为然:“杨业号称无敌,不是也被擒授首,一个杨延昭又何足惧哉。”
萧太后摇摇头:“皇儿差矣,前些年对付杨业,我国有大将耶律斜轸、耶律休哥;如今他二人亡故,韩德让年事已高,如今只有萧达凛可与杨延昭抗衡。万一萧达凛出个一差二错,我们今后要降伏宋国就更困难了。”
“母后未免把杨延昭看得太重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员名将,往往能决定成败。”萧太后顿了一下,突然有了主意,“今天我要亲临前线,目睹我军攻城,领略一下杨延昭的风彩。”
九月金秋,天高云淡,丹枫红醉,凉风飒飒。萧太后系一袭百菊傲霜披风,端坐金丝驼上,注视着梁王耶律隆庆指挥部队攻城。辽兵海浪一般涌上去,又落潮一样退下来,如是而三,萧太后粉面上渐渐晴转多云。
萧达凛闯到近前:“太后,让我上吧,不破遂城誓不为人!”
萧太后蛾眉皱起,并不开言。韩德让明白萧太后的心思,是担心万一萧达凛有个闪失,萧太后把萧达凛视为王牌,轻易不肯打出去。
萧达凛耐不住性子又叫着请战:“我不信杨延昭就有三头六臂,定要与他分个高低上下。”
“我就不信二十万大军攻不下三千人固守的小小遂城!”萧太后发誓不派萧达凛出战。
又半个时辰过去,辽兵几次新的进攻又以失败告终,但是萧太后也发现了一个问题:每当辽军发起冲锋,狼山寨的宋军就从侧后袭击,居高临下发射的箭矢,大大杀伤了攻城辽兵,使攻城兵士有后顾之忧。萧太后怒视身边的隆庆:“为什么看不到这一点?组织兵力攻占狼山寨!”
隆庆启动几下嘴唇未敢解释,用目光向韩德让求助。
韩德让代为解释:“太后,梁王爷已经打过狼山寨,只是其地势过于险要,实在难以得手。”
萧太后愈发动怒:“狼山守敌不过五百,我这二十万大军还攻不下这一弹丸之地吗!”她策转金丝驼,来到狼牙山下,命令隆庆发起进攻。
澄碧的塘湖水,倒映出狼山那峭拔的英姿,奇峰突兀,峭壁如削,只有一条羊肠石径,而且愈到山顶愈狭窄。凭你有万人攻打,也只能一个一个依次而上。因此,力量对比始终是五百比一。接二连三,辽军四次攻势都以失利结束,山脚下积聚起百十具尸体。隆庆为难地看着萧太后:“为臣无能,太后,是否……”他言外之意是,萧太后你已看到了攻山情景,这狼山寨肯定是不能攻占,应该停止进攻,以免不必要的牺牲。但他见萧太后脸色难看,不敢直言说明。
萧达凛上前跪倒:“太后,恳请容我出战,振我军威。若拿不下狼山,愿以首级谢罪!”
萧太后对于目睹的失败实在不甘心,却又明白狼山确实易守难攻:“萧达凛,你有信心吗?”
“有!”萧达凛手拍胸膛,“末将憋得心火熊熊,发誓不负太后期望。”
“好吧。”萧太后一挥手。
萧达凛叩个响头,立即精心挑选了一支百人敢死队。与以前进攻不同的是,他带头把短刀全都换上了长枪,而且每人手执一面盾牌。这样就有效地解决了进攻、防御两个问题。宋军远时用箭近时用枪都可用盾牌遮挡,而辽军攻到近前,就可用手中长枪刺杀山上宋军。打头的十名辽军经过一番搏斗,在接近山顶处被宋兵挑落山下,萧达凛见状红了眼,挺手中长枪冲上去。宋军守将孟平用枪格开,两人一上一下对枪展开厮杀。还差两步,萧达凛就是不能登上山顶,而孟平也不能刺中萧达凛。
萧太后见双方僵持不下,叫随从取过她的弓,搭上箭。从山下到山上这个距离,若非强弓决难达到这个射程。只见她略一瞄准,纤指一松,周鸟翎箭飞出,正中孟平肩头,孟平失手丢了枪。萧达凛乘机一枪刺去,孟平负伤徒手只得躲闪,萧达凛一跃登上狼山。
辽军赶死队相继跟上,后续辽军也源源登顶,五百宋军死伤四百,剩下百人无路可逃,跟在受伤的孟平身后,奋不顾身跳崖投湖。狼山寨落入辽军之手。
隆庆立刻布置了一千名弓箭手,在辽军攻城同时,向遂城发箭。然而距离稍远,射程到不了城头,对守城宋军构不成威胁,但总算解除了攻城辽军的后顾之忧。
刚刚又打退了辽兵一次疯狂的进攻,杨延昭靠在垛口内想要打个盹,忽见周身水淋淋的孟平踉跄来到,惊喜得跳起来迎上去:“贤弟,你,你还活着!”
“幸亏我水性好,才拣了一条命。”孟平捂住伤口,“我丢了狼山寨,没脸回来见大哥。”
“你已经尽力了,怎能不回来帮我!”杨延昭犹豫一下还是说,“何况我正愁一件大事,尚无可靠合适人选。”
“大哥,若用着小弟,尽管吩咐。”
“贤弟刚经历一场恶战且又负伤,本该让你休息,可是任务急迫。”杨延昭无限忧虑,“我们离开傅元帅时,他答应随后跟进。如今我一万人马抗阻二十万敌军已激战数日,而傅元帅迟迟不至。我军伤亡渐增,恐怕支持不了多久,请贤弟快马加鞭赶赴中山,敦请元帅火速进抵遂城。”
“小弟知道了,请大哥放心,我这就去搬取救兵。”孟平深知遂城危在旦夕,立刻走了。
经过一天奔波,孟平总算赶到了中山。他见宋军大队盔甲鲜明,严阵以待,但是并无开拔出征迹象,径直闯进傅潜帅帐,叩头陈述了遂城攻守战况和危急形势。
傅潜面部一直平静如初:“本帅知道了,下去吧。”
“元帅!”孟平急了,“为一万弟兄生命着想,恳请立刻出发。”
“你且下去休息。”傅潜不置可否。
孟平哪肯下去,叩头恳求:“元帅快发救兵吧,若再稍有迟延,遂城就难保了。”
傅潜帐下大将范廷召忍不住说:“元帅,遂城若失,中山难保,发救兵解燃眉,末将愿为前部先锋。”
“大胆!”傅潜怒斥,“攻防战守,本帅自会审时决策,何劳你多嘴。”
范廷召面带不平之色,唯唯而退。
孟平见状愈发焦急:“元帅,救兵如救火呀!”
“孟将军不必如此,且下去休息进餐,容本帅商议。”
孟平被送下去了,傅潜也明确告诉众将,他不打算发兵。理由是,以自己九万人去迎战二十万敌军,无异以卵击石必败无疑。他决定固守中山,抢修工事,以逸待劳。可叹杨延昭还在望穿秋水盼救兵呢。
遂城战场,辽兵屡攻不下,萧太后耐不住性子了,决定打出萧达凛这张王牌。旧历十月初一下午,萧达凛在与两万精兵强将饱餐之后,向遂城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萧太后亲临前线督战。金丝驼上,她眼见辽军几番攻到城下都被宋军打退,吩咐护兵抬来战鼓,她亲执木锤疾擂助威。萧达凛和众辽兵见此斗志倍增,呼号着猛冲。当时流箭如雨,不时从萧太后身边飞过,韩德让几次劝她避到安全地区,萧太后全然不理,犹自擂鼓不止。萧达凛受到激励,势在必得,手执盾牌在鼓声中宁死不退。几百名亲信紧随其后,抬着十数架云梯。只要有人中箭或被炮火打死击伤,立刻会有人接替。在萧太后督战的鼓声中,辽兵渐渐靠近了城墙。
“太后你看!”韩德让向城头一指,斜阳灿烂,照见一青年将军盔甲耀眼,手中不时把火药瓶抛下,都准确落入辽兵群中,造成极大杀伤。
“好厉害的一员小将!”萧太后感到此人威胁不小。
“不是小将是大将。”韩德让告知,“他就是杨延昭。”
“好,我让他去追寻乃父杨业。”萧太后要过弓箭,看得真切,拉满宝弓,射出羽箭。
城头上,杨延昭应声而倒,跌在女墙后不见了。韩德让由衷赞道:“太后真是神箭,这一箭可定乾坤!”
城头呈现一时慌乱,萧达凛趁机架上云梯,抛了盾牌,一手执刀,一手攀援,率先抢上。萧太后目睹萧达凛已爬上云梯中部,其他云梯也相继立起,脸上现出桃花般的艳笑,心中说总算成功了。
可是就在这时,杨延昭突然跃起。萧太后叫声:“不好!原来他未曾中箭!”城上,杨延昭银枪已如银蛇吐信飞速刺下,直奔萧达凛咽喉。萧达凛手无盾牌,只好用刀来格。岂料这是虚招,杨延昭枪头一转,“噗”一声刺中萧达凛肩窝。这力量似有千斤之重,萧达凛哪里还能把握住云梯,惨叫一声凌空摔下。萧太后这一惊非同小可,惟恐萧达凛有失,急忙传旨,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回萧达凛。幸亏萧达凛的亲信舍身保护,才将他架回来。而适才看似胜利的进攻,又宣告彻底失败。
落日归山,寒风骤起,阴云弥漫,冷雨滴滴。继而,又飘落下来沙状的雪粒。渐渐,风势转劲,凛冽的朔风刺人肌骨,宋城士兵无不瑟瑟发抖。遂城知县冷得缩着头,无限悲观地对杨延昭说:“傅元帅救兵迟迟不来,这遂城还能支持几天?”说着话,他突然跌了一跤。
杨延昭伸手搀扶,发现地上落雪刚刚溶化就立即结成冰。思索片刻,不禁连声叫好。遂城知县大为不悦:“杨将军,我跌跤,你喝彩。何故幸灾乐祸若此!”
“跌得好!”杨延昭仍然这样说,原来知县这一跌触动了他的灵机,“贵县,请知会全城百姓,立刻连夜担水上城。”
一桶桶凉水,从城头缓缓流下,在寒风中立刻结为坚冰,这冰冻了一层又一层。待到东方破晓,遂城已变成一座冰城,光滑如镜。辽兵试探着又进攻两次,更是休想得逞,爬城的兵卒无不跌得鼻青脸肿。
梁王隆庆发狠说:“我就不信,二十万大军攻不下这小小的遂城!即便用死尸来堆,我也要攻进城去。”
“不必意气用事。”萧太后劝住梁王,“杨延昭是个强硬对手,我们何必与他纠缠不休!留下一万人围城,移师攻打梁门、保州。”
岂料,杨嗣、魏能也非无能之辈,辽军猛攻二城一日毫无建树。萧太后的战术变得灵活了,她见梁门、保州这两块骨头也不好啃,就又分别留下一万人马围困,大军则又转而去攻取秦州。当夜,杨延昭、杨嗣、魏能尽倾城中之兵,加上民勇“强壮”队数千,共一万余众,突袭围城之辽军。三万辽军没想到宋军敢出城劫寨,毫无提防,一冲即溃,弃失军械、甲马、帐幕、旗鼓遍地都是。紧接着三将驱兵悄悄接近秦州辽军大营,在廉良河畔,又是乘夜突袭。秦州宋军守将石普也开城引兵出击。杨延昭、杨嗣勇冠三军,在辽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韩德让惟恐混乱中萧太后与圣宗有失,赶紧保他们离开。辽军失去有组织的抵抗,这一仗损失数千人,秦州之围遂解。
直到天明,奔溃的辽军才都各归所部,重新集结安营驻扎下来。韩德让面见萧太后奏道:“我军连战失利,兵士锐气已失,且天气奇寒,莫如退军,以图后举。”
“小小挫折,算得了什么!况我军以耐寒著称,?而此正宋军之短。”萧太后斗志如初,“不获大胜,誓不收兵!”
萧太后经过深思熟虑,决定避开宋军在第一线的能征惯战勇将,插入纵深,直逼傅潜的大本营中山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