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激战军都山
惨白的太阳,瑟瑟发抖地钻出地平线。积聚在沙场上的雾霭开始缓缓淡去,一幅尸横遍野的血淋淋场面呈现在眼前。折戟、断枪、残刀、秃箭,杂布于血肉模糊的尸体间。宋军第三路兵马总指挥田重进,隐身在门旗内眺望战场情景。面前的死尸足有数千,宋辽双方几乎各半。有的宋辽兵死后尚扭在一处,可见昨夜战斗之惨烈。田重进在心中慨叹,“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又有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倚门悬望的父母失去了儿子!这仗难道不能不打吗?宋辽之间已经打了几十年,这样打来打去,究竟谁是胜利者?黎明前,田重进率三万人马赶到时,宋辽两军刚刚休战。这种休战是情势所逼的默契。长途行军后的半夜激战,双方都不可能立刻取胜,而双方又全都人饥马乏。于是,大鹏翼、花牙率兵退回军都山口,曹元辅、袁继忠、谭延美等亦回撤二里扎下营寨。双方都抢时间埋锅造饭,喂饮战马,战士轮班入睡。田重进兵到,副将荆嗣建议,立刻全线压上,以优势兵力一举夺得军都山口。田重进看看部下人困马疲的样子,不忍立即驱使投入战斗,决定稍事休息后再战。如今半个时辰过去,他不避风险上前观察地形,以便决定如何用兵。
“呱呱呱”,一群乌鸦铺天蔽日般飞临战场上空,显然是想享受一顿美味早餐。同时,死尸也招引来十数只饿鹰,在战场上空不时俯冲盘旋。憎恶感涌上田重进心头。他摘弓搭箭“刷刷刷”接连七八支箭发出,乌鸦汇聚的黑云,被洞穿了几大块,每支箭都至少射中三只乌鸦,有一支箭竟串射七只。幸免的乌鸦群惊叫着飞逃散去。那十几只饿鹰仍不肯离开,只是飞得更高一些盘旋观望。宋兵们见主帅神箭连发连中,不禁欢呼雀跃:“大帅神箭,百发百中!”有的小卒跑出阵前,拾起乌鸦高举过头:“快看哪!一箭七雕,亘古未有!”
“大宋万岁!”宋营齐声欢呼,士气大振。
曹元辅举头望见饿鹰,对田重进说:“大帅,何不再振雄威,射几只鹰下来,使胡人丧胆。”
田重进点点头,再次搭上箭,但是举起的弓不久又放下了。
“大帅莫非发了恻隐之心?”曹元辅问。
荆嗣不满地抢白他:“休再多嘴。”
田重进并不介意:“不要怪他。这些鹰飞得过高,弓力不及,如之奈何!”
宋营的欢呼声,惊动了辽将大鹏翼。他甚不服气,也摘弓搭箭,看到乌鸦俱都飞散,便对准了高空的饿鹰。连珠箭发,在云霄上逍遥的苍鹰,接二连三栽落尘埃,未死的紧鼓双翅,转眼间飞逃得无影无踪。
辽兵也都振臂高呼:“将军神射,更胜一筹!”
曹元辅告知田重进:“大帅,射鹰者即为大鹏翼。”
田重进连声嗟叹:“好蛮力,可比拔山盖世的楚王!”
荆嗣不服:“元帅休长辽贼志气,谅大鹏翼不过一勇之夫,末将胜他易如反掌。”
“不可轻敌。”
“末将愿领一哨人马去打头阵。”荆嗣请战,“一举拿下军都山口。”
田重进不住摇头:“不可造次,军都山口进深狭长,易守难攻,若胜大鹏翼,非调他出战不可。”
谭延美、袁继忠齐声赞同:“大帅所论极是。”
田重进传令:“三军呐喊,激大鹏翼出战。”
宋方兵将齐声高呼:“大鹏翼,快出来受死!”
大鹏翼有生以来未遇敌手,怎肯受此羞辱,披挂上马就要出阵迎战。花牙上前拉住马头:“将军,万万使不得,宋国大队援军到达,兵力数倍于我,出战不利。”
“纵来几万援军又奈我何,”大鹏翼极其自负,“这一柄大刀,管保杀他个片甲不留。”
“将军,军都山口地势险要,只宜坚守。若不出战,将军一刀当关,万夫莫开,保住军都山口,就是天大战功。”
大鹏翼略为沉吟。
宋军却又呼叫起来:“大鹏翼,兔子胆,十足的饭桶!回家抱孩子去吧。”
这番话气得大鹏翼“哇哇”怪叫连声,他刚刚吃过十斤牛肉,喝进一坛米酒,正劲头十足之际。一把推开花牙:“还是那句老话,怕死你别去,我只带一千人出战,看我怎样横扫宋军!”
大鹏翼金刀向天一指,一千人马随他杀出了军都山口。曹元辅、袁继忠、谭延美三将,都领略过大鹏翼的功力,谁也不肯上前,荆嗣立功心切,自恃武艺高强,挥动手中亮银斧,催马接住大鹏翼。
荆嗣在宋军中也是一员名将,当年武科场中,竟连胜十八名武举,一时间名扬天下。手中这柄斧重达八十三斤,亦属于力量型战将。当时,大鹏翼刀锋过处,已使十余名宋兵卧尸战场。荆嗣一斧当头劈下,大鹏翼来不及正手,反手用刀背一挡,“”一声巨响,荆嗣不由得半身发麻,座下马亦倒退三步。大鹏翼亦觉虎口震痛,禁不住将荆嗣仔细打量。二人都知对方厉害不可轻视。相持了约有一分钟,还是大鹏翼率先发起了攻击,金背砍山刀横扫过来。荆嗣本应以斧相拒,可是他自知力量不敌未免胆怯,而是拨马躲闪,再一斧立劈华山。大鹏翼摆刀来格架,荆嗣不敢兵器相碰,又抽斧避开。这一来大鹏翼知对方力怯,便攒足力气加快招式有意与荆嗣磕碰,荆嗣处处躲闪,自然落居下风。几十回合过后,荆嗣一招躲不及,只得举斧招架,大鹏翼那百多斤重的大刀,将荆嗣斧柄砍弯,荆嗣右手虎口震裂,左手勉强握住斧柄,倒拖着败下阵来。大鹏翼乘胜追击,率兵冲入宋军阵中,刀如旋风滚动,血肉横飞处宋军纷纷倒下。
田重进见荆嗣败阵,自知不是对手,急令曹、袁、谭三将齐出,截住大鹏翼厮杀。三将昨夜堪与大鹏翼战平,今日竟然难以支撑。怎知大鹏翼昨夜人饥马乏,今晨是酒足饭饱,勇力比昨夜又添几分。见大鹏翼勇不可挡,田重进知力不能胜,非智取不可。他叫过荆嗣近前嘱咐:“你再上前接战,把大鹏翼引入我军纵深,让他远离山口,我自有办法擒他。”
荆嗣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胡贼,俺再与你大战三百合。”
大鹏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败军之将,又来送死,看刀!”
三五回合后,荆嗣拨马便逃,退后百十步再回马接战,战不数合再退。如是而已,大鹏翼已离山口渐远。
站在山坡上观战的花牙,已觉出这是宋军用诱敌深入之计。意欲飞马上前知会大鹏翼,又怕山口有失。他见大鹏翼去之愈远,急派一小校过去劝阻。小校飞马来到大鹏翼身后高喊:“将军快快回马,这是宋军奸计,须防陷入重围。”
大鹏翼佇马犹豫。
荆嗣回马叫战:“大鹏翼枉称英雄,说什么天下无敌,却原来胆小如鼠,有种过来与荆某再战!”
大鹏翼气红面颊:“宋贼,你便有十面埋伏,老子也要杀你个土崩瓦解,休走,拿命来!”大刀一抡,又拍马猛追下去。
荆嗣与大鹏翼打打逃逃,又将其引出几箭地远。田重进一见时机成熟,立刻引兵兜了大鹏翼后路,用一万人马将大鹏翼与军都山口及辽军阻隔起来。花牙见状连呼糟糕,但他亦不敢轻易出援,只有严阵以待坚守山口,并密切注视战场变化。
大鹏翼被围,并不在意,他挥刀穷追荆嗣不舍。挡路的宋军被他连劈带砍,足足杀死数百人。田重进知荆嗣一人不敌,又派曹元辅、袁继忠、谭延美三将一齐上前围攻。
大鹏翼全无惧色,力敌四将仍占上风。按照田重进的战略部署,这四将并不与他认真厮杀,只是以车轮战法耗其体力。就这样从清晨直战至中午,宋军死伤两千余人,辽军也只剩三百左右。小校提醒大鹏翼说:“将军,不能这样打下去了,他们轮换用饭休息,而我军半日来粒米滴水未进,战马已无力驰骋,快掉头突围杀回山口吧。”
大鹏翼也已饥肠辘辘,感到小校之言有理,遂回马朝山口方向冲杀。这一来宋军四将都不敢怠慢了,一齐拨马拦住去路。大鹏翼此刻业已发狠,手中刀一道白光拦腰向谭延美砍去,其疾其快甚于闪电,谭延美不及躲闪,只得用兵器招架,但是手中兵刃登时被磕飞。大鹏翼刀锋一转,早又斜肩带背劈下来。谭延美慌乱间,后仰在马背上,大刀如电光闪过,马头在血光中滚落。谭延美掀落在地,大鹏翼正要一刀结果他的性命,荆嗣、曹元辅一双兵刃齐到,大鹏翼回刀迎战,谭延美才被部下救走。
大鹏翼已经杀红了眼,不顾一切向山口靠近。田重进见袁继忠在宋军身后观望,不由大怒:“袁继忠,你临阵怯战可知罪吗!”
袁继忠哪敢再溜边,拍马上前与曹元辅、荆嗣三人,合力挡住大鹏翼去路。田重进在马上严令三人:“给我顶住,决不许胡贼走脱,万不能前功尽弃。”
袁继忠想要表现一下,以挽回主帅的不良看法,挺枪向大鹏翼刺去。大鹏翼并不躲闪,也未用刀格架,突然腾出左手抓住了枪杆,用力一带,袁继忠就坐不住马鞍了,赶紧松手,还滚落马下。大鹏翼就势在马上腾身一跃,便稳稳坐在了袁继忠的战马上。回头再看他的坐骑,恰已体力不支颓然倒下,换了战马,大鹏翼勇气倍增,横冲直撞杀向山口。田重进见荆嗣几人难挡其锋,也拍马上前参战。袁继忠、谭延美也重新加入围攻,大鹏翼一人力敌五将,仍是游刃有余。他虽不致败仗,但是却不能再向山口逼近一步了。有时前进丈把远,又被五将顶回来。这样又战了一个时辰,大鹏翼腹内空空,“咕咕”作响,肠鸣如鼓。
田重进不由喜上眉头:“诸将,就这样围攻他,不信胡贼是铁打的。”
大鹏翼从清晨直杀到下午,腹中早已消耗尽,渐觉双臂无力了,大刀比过去重了,舞动不十分灵便了,他明白该进食了。如果再打下去,至多一个时辰,就必定要力尽被擒。可是,身在战场,五将团团围攻,又哪有进食机会。大鹏翼急得“呀呀”直叫。
田重进却是看到了胜利曙光:“各位将军,咬牙坚持,大鹏翼已气力不支,他的同伙怕山口有失不敢出援,本帅计划就要实现!”
大鹏翼手腕业已发软,情急之下,他瞪圆双眼,突然右手抡刀,腾出左手,从地上抓起一名宋军士兵,左手一叫劲,就将宋兵一臂活生生扭下来,痛得宋兵“嗷嗷”怪叫。大鹏翼哪管许多,将扭下的手臂送到口中就啃,血水顺着嘴角流淌。同时,右手抡刀仍不停厮杀。
本来,这是田重进与人合力进攻大鹏翼的良机,他忙于吃,一手执刀,战斗力定然降低,全力猛攻,说不定可以杀伤大鹏翼。可是,这种生吃活人肉的场面令五人不寒而栗。大鹏翼是人吗?该不是兽妖禽怪,似乎担心下一个就会轮到吃自己,未免都有些胆怯,大鹏翼趁机填饱肚皮,气力复增,又振奋武勇大杀起来。
田重进等有些沮丧,只得鼓劲再与大鹏翼周旋。激战正酣,忽听山口方向喊声震天,马蹄声如雷鸣山崩。田重进回首观望,莫非花牙冒险出援?这样就可趁机夺取山口。然而未及再想,部署在山口的宋兵就已溃败下来。
“快跑呀,辽军援兵到了!”宋军叫成一片。
田重进挥剑斩杀了几名败兵,暂时控制了局势:“谁敢再退,就地斩首!”他又吩咐谭延美、袁继忠、曹元辅三将敌住大鹏翼,命荆嗣与己共同对付辽方援军,可是,哪容他整顿队伍迎战,辽国康州刺史马贝与马军都指挥史何万通,已带两万骑兵冲杀过来。宋军立脚不住,再次溃退。
大鹏翼见援军到达,勇力倍增,在宋军中横冲直撞,恣意砍杀。曹元辅三将本不是敌手,此刻愈加无心恋战,亦纷纷后缩。面对这种状态,田重进已不能节制部队,被败兵人潮裹着退逃。马贝、何万通、大鹏翼三人合兵一处,乘胜掩杀。
辽军一鼓作气追出二十余里,斩杀宋军五千多人,俘获军械粮草无算。前面山势险峻,道路弯入峡谷,两侧草高林密。马贝勒马劝住大鹏翼:“将军,前方地势复杂,不宜再追。”
大鹏翼杀兴正浓:“何来此话,正当一鼓作气,生擒田重进。”
何万通也反对穷追:“兵法云穷寇莫追,我们须防埋伏。”
“田重进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哪里顾得埋伏!”大鹏翼生来好战,“便存些许埋伏,又怕他何来。”
马贝正色说:“我二人行军途中,接到斜轸大帅军令,要我们固守军都山口,待他大军到日再与宋军决战。”
何万通接着说:“将军之围已解,我军已大获全胜,应尽快回师保卫山口,以防宋军偷袭。”
马贝、何万通说罢,各带本部人马回撤,撇下大鹏翼不再理睬。大鹏翼手下只有二百人马,他再口称不怕埋伏,亦不敢追入峡谷,只好气昂昂地随在马、何二军后面收兵。
田重进退进峡谷后,急令荆嗣布置精兵守卫谷口,拼死挡住追兵,谭延美、曹元辅、袁继忠则分别整顿各部人马,收拢败兵以便再战。尚未理出眉目,背后旌旗招展,一队人马正快速推进过来。
袁继忠大惊失色,跑近前报告田重进:“大帅,我们完了,辽军从背后包抄过来。”
“什么!”坐在石头上休息的田重进一惊站起,辽军前后夹击,这两三万败残人马就难免全军覆没呀!“大帅,怎么办?是打是降?快做主张吧。”袁继忠惊慌失措。
“慌什么!”田重进不愧身为大将,竭力保持镇定。他在思索,身后的辽军莫非从天而降?这怎么可能呢?吩咐袁继忠,“速速派出探马弄明情况,是哪路兵马,多少人众?”
袁继忠去不多时回来禀报:“大帅,方才末将弄错了,是我大宋兵马,帅旗上斗大杨字,想是杨业的队伍。”
闻听是杨业人马到来,田重进暗暗松口气,也顾不得责怪袁继忠了。急忙吩咐部将,谁也不许多嘴,由他一人同杨业交谈。队伍在忙乱中抓紧列队。比适才略显整齐一些。田重进佇马辕旗下,曹元辅则趋前迎候。
峡谷间的弯曲山道上,渐渐显现出一彪人马。旗幡过后,一员青年将领格外引人注目。他面似银盆,熊背蛇腰,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脸上不见一丝笑纹,总是冷若冰霜。他就是杨业的长子、年方二十七岁的杨延昭。身任巡检之职,在父亲军中充任先锋。延昭之后,帅旗之下,乌云马上,端坐一员老将。金盔下露出花白鬓发,岁月的风霜在紫红色的脸膛上刻下了道道皱纹。他微眯双目,不时斜觑一下两名小校扛着的金刀,不知是在想心事,还是在思考破辽战策。他就是宋国云、应、朔州副都部署杨业。说是老将,其实年方五十五岁,正值壮年。
杨延昭与曹元辅见过礼后,曹元辅拜谒了杨业,即引杨业去见田重进。当时的杨业尽管名气很大,使辽军闻风丧胆,但他官职低于田重进,所以要下马施礼。
田重进素来敬重杨业,受礼之后客气地说:“老将军快请免礼。”但他仍然高坐马上,接着发问:“但不知副都部署此行为何?”
杨业躬身作答:“田帅,在下奉万岁旨意和潘元帅分派,领本部人马配合田帅夺取军都山。”
田重进心中就有些不悦,难道万岁预先就知我不敌辽军,而派名将杨业助战。他故意瞥一眼杨业的队伍:“老将军带来几万人马?”
杨业苦笑一下:“田帅取笑了,末将统辖的队伍只有五千。”
“兵贵精而不在多。”田重进知道戳了杨业痛处。因杨业是北汉降将,所以宋王一直不放心,使用杨业,但不给兵权。田重进改口道,“老将军帅旗一指,辽军自然望风逃窜。”
“田帅过誉,老朽实不敢当。”杨业又问,“田帅领兵在此,莫非山口已为辽寇所有?”
“正是。”田重进答,“辽贼先行一步将山口抢占,我带兵挑战引贼出阵厮杀,将贼兵斩杀甚众,并欲诱敌至此使贼陷入埋伏。贼伙狡猾,不肯进谷,否则我已将辽贼全歼,山口亦夺回多时矣。老将军一来,我军如虎添翼,山口马到可下也。”
“老朽有何德能,取胜还要仰仗大帅虎威。”杨业商询地问,“我主对山口得失至为关注,敌寇不肯入伏,我们自当前去攻打。”
田重进岂不知军都山口战略地位重要,岂不知宋太宗甚为关注:“理当合力猛攻,一举克占,首功让与老将军,就请你率部去打头阵。”
“为国杀敌,理所当然。杨业愿为前队冲锋陷阵。”
“末将以为不妥。”杨延昭顾不得礼数了,抢过来插话。
“噢,小将军。”田重进不无讥讽之意,“怕做先锋?”
“非也,我杨家将为国尽忠,从来未虑生死存亡。”杨延昭并不相让,“夫战之,当求必胜,故当出奇制胜,从容调度人马。”
“依小将军高见呢?”田重进仍是半带嘲讽。
“据末将所知,辽国萧太后已派第一猛将大鹏翼抢占军都山口,此人力大无穷,勇猛无比,若硬攻斗力,只能事倍功半,因之当以智取为上,”
田重进奇怪地问:“你怎知大鹏翼拒守山口?”
“末将已先期派探马侦访得实。”
田重进登时满面绯红,显然适才被辽军杀得大败之情景,杨家父子已尽知。不由得半明半暗说:“那大鹏翼果然厉害,竟在两军阵前生吃活人,我方几员大将合攻,也只勉强战平,方才一阵激战,双方互有死伤。其实若不是辽国突来数万大军增援,大鹏翼已成刀下之鬼。”
杨延昭并无心于适才胜负,只关心自己计划:“田帅所言极是,援军忽现,常使对方措手不及。如今辽贼尚不知我父子援军已至,正好利用此机会,生擒大鹏翼。”
斗气归斗气,田重进还是企盼打胜仗的,杨延昭的话他已听出些苗头,遂鼓励说下去:“请小将军细道其详。”
杨延昭将计划从头陈述一遍,田重进感到并无十分把握:“只怕大鹏翼不入圈套。”
“大鹏翼极其自负,争强好胜,定然中计。”杨延昭信心十足。
田重进不愧为一军统帅:“大鹏翼易骗,新来的两员大将,马贝、何万通,奸狡多谋,焉能看不破我方用心?”
“他二人亦不知杨家兵马到来,料无戒备。况且就算他二人识破不出战,只要擒住大鹏翼,马、何二贼亦不足惧哉。”
田重进并无比杨延昭高的办法,只有同意:“既如此,不妨一试。”
半个时辰后,田重进整军马又杀回了军都山口列阵挑战。曹元辅举枪出阵高声挑战:“大鹏翼快快出来受死!”
大鹏翼就要提刀上马出战,马贝伸手拉住他;“将军不可造次,太后已有明旨,要我等固守山口,待斜轸大人大军到后,再对宋军大举反击。”
“难道就眼看宋军如此嚣张。”大鹏翼一指阵前宋军,见宋军士兵都在边叫战边吃东西,“这不是有意羞辱我等吗!”
何万通深思之后说:“宋军大败后,立刻整军返回挑战,莫非怀有阴谋?”
马贝置之一笑:“一去一往,又能有何阴谋?宋军对军都山得失十分看重,田重进不敢不死命拼争,故而才收拢败残人马硬着头皮复来。”
曹元辅声音又传来:“大鹏翼,你不敢出战,就是狗娘养的!”
大鹏翼气红面颊:“马将军都认为宋军是败兵强战,我出去杀他一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岂不美哉!”
但马贝不同意出战:“我们坐守山口之险,以逸待劳,又何必出战。”
“对,只要宋军来攻,就必受重创。”何万通亦是主张坚守。
这时,宋军士兵竟齐声叫骂起来:“大鹏翼,胆小鬼,龟孙王八兔子腿,缩头乌龟不敢出,当心猎套夹住腿……”
大鹏翼气得“哇哇”怪叫,当即点集本部三千人马。花牙拦住马头苦劝:“将军,宋军势众,当心中计。”
“我不是怕死鬼,宁死战场,决不受辱。”
马贝正色警告他:“大鹏翼,太后旨意不许出战,你敢逆旨行事,就犯有死罪!”
“我为国杀敌,死而无憾。”
何万通亦决心留住他:“大鹏翼你敢逆旨,我辈无此胆量,恕我军不能配合出战。”
“不敢有劳二位,我一口刀,三千兵,定将数万宋军杀个落花流水!”大鹏翼引兵就走。
花牙急得直跳脚:“二位将军怎么办?他只带三千人马肯定要吃亏,还是出兵助战吧。”
马、何二人异口同声:“不行,太后旨意谁敢违抗。”
花牙无奈只得将本部剩余三千人马再集合起来:“请恕末将之罪,我要与主将共生死,守卫山口全靠二位将军了。”
马贝拦住花牙:“且慢,待我们观察一下战场形势再做定夺。”
山口外,大鹏翼已与曹元辅交战,十余回合后,曹元辅力怯不支,被刀伤左臂,败阵逃回。谭延美举浑天铲出战,不过七八回合,手中铲便被磕飞。接着,大鹏翼又连败袁继忠、荆嗣、越战越勇,鼓神威率部径直杀入宋军阵中。田重进等众将围着大鹏翼混战,且战且退,离山口渐远。
站在山坡居高瞭望的何万通说:“不好,宋军怕是有埋伏。”
言犹未毕,只听一声号炮震天响,丛林之内,百十面“杨”字旗幡冲天立起,杨业抖马挥金刀冲出:“大鹏翼,你的末日到了,看老夫取尔狗头!”
大鹏翼确实吃了一惊,旋即镇定下来:“难怪何万通说有埋伏,原来是你在此。久闻杨业号称无敌,今日有幸相会,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大鹏翼挥刀抢先杀来。
杨业举刀一架,意在试探一下对方力气。双刀接触,二人座下马都倒退一步,暗说厉害。杨业已知力气不如对方,大鹏翼则以为杨业力气与自己不相上下。两人都对对方格外小心,一场恶战足足打了半个时辰,仍然不分上下。双方将领势均力敌,部下兵卒可就以多为胜了。大鹏翼带来的三千人马渐次被宋军吃光,大鹏翼身边只有几百骑相随。花牙望见大鹏翼已身陷重围,急切地催促马贝、何万通:“二位将军,快出兵救救我家主人吧!”
何万通摇摇头:“花将军你看那‘杨’字大旗,有杨无敌杨家将的埋伏,我们怎敢轻举妄动?”
“大鹏翼不听劝阻,强行出战,乃咎由自取。”马贝更不肯冒险。
花牙恼了:“二位将军拥兵观望,坐视不救,我定要奏明太后!”
“太后又能把我们如何?”何万通口气已软下来。
花牙更加强硬:“大鹏翼乃太后爱将,真若有失,只怕二位难逃干系!”
马贝赶紧收回话:“花将军,方才我们是气话,何必当真呢。说归说,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你?”何万通仍然怯战:“真要出战?”
“何将军,那杨业父子亦非三头六臂,有何惧哉?况且他所带人马不多,我们全力出击,冲过去解了大鹏翼之围即回防山口决不蛮战,谅无差池。”
何万通知道不出不行了,无力地说:“好吧,且冒险走一遭。”
田重进原以为杨延昭计划只能实现一半了,正想转入下步行动,马贝、何万通却已引兵杀来,令他喜出望外。当即按事先商定办法,由荆嗣、谭延美敌住马贝、曹元辅、袁继忠迎战何万通,他则居中指挥。撇下大鹏翼由杨业一人独挡。
一见来了救兵,大鹏翼勇气倍增,刀法招式愈快愈狠,杨业则显得手忙脚乱难以招架,步步后退,大鹏翼步步进逼。前面一簇丛林,杨业加鞭飞马逃入。大鹏翼怎肯放过杨业?果真斩杀或擒捉杨业,就是立下盖世奇功。拍马追入丛林,绕了两个弯,杨业已不见踪影。大鹏翼正气得咬牙,对面忽然有人说:“大鹏翼,你已死在眼前,还不立刻下马受缚!”
大鹏翼循声望去,林中对面有一小片开阔地,树下站立一位白袍青年将军,好不英武。他怒冲冲问:“你是什么人?竟敢口出狂言!”
“告诉你,当心吓得栽下马来。我乃威镇辽帮的常胜将军杨延昭是也!”
“你?”大鹏翼仔细打量,见杨延昭未乘战马,未执银枪,赤手空拳:“你若果真是杨延昭,就跨马持枪来,某与你大战三百合,倒要看看你这杨家枪法有何绝招。”
杨延昭发出一串冷笑:“想你大鹏翼,不过一勇之夫,擒你何须用枪,正所谓杀鸡不必宰牛刀。”
“气杀我也!看刀。”大鹏翼气不可耐,纵马奔驰过去,抡刀就砍。将及冲到杨延昭面前,“轰隆”一声响,连人带马落入陷坑之中,尖尖的竹桩,登时把马扎烂,大鹏翼也几处带伤。哪容他挣扎,十几把挠钩一起伸过来,抓住他的衣甲,甚至钩进他的肉里。挠钩把他扯上来,十几个大汉一拥而上,指头粗的绳索绑了七八道,端的勒了个结结实实。
大鹏翼很不服气,一边挣扎一边喊:“杨延昭,你算不得英雄,有本事真刀真枪和我打。”
杨延昭微微一笑:“有道是兵不厌诈,生擒活捉你大鹏翼才是真的,留下力气我还要收拾马贝、何万通那两个贼子。”
大鹏翼被杨业父子押到阵前,正与荆嗣等酣战的马贝、何万通立时慌了神。像大鹏翼这样无敌勇将,转眼即被杨延昭所擒,自己岂是他的对手!二人互相招呼一声,一齐拨马撤出战斗。
杨业父子怎能放他二人逃回山口,双双上前截住厮杀,荆嗣等四将也从背后攻击。马贝、何万通方寸已乱,不几合,便先后受伤被俘。残存的一万多辽军见主帅被捉,群龙无首,纷纷投降。战场的胜败就是这样快,辽国三万大军转眼土崩瓦解。
田重进堪称优秀统帅,令旗一指,宋军乘胜追击,直抵军都山口。花牙三千人马,尽管有险可守,但怎抵数万精锐得胜之师冲杀。几番争战之后,部下死伤殆尽。花牙已多处负伤,眼见得曹元辅就要跃上山坡将他擒获。花牙面北叩首:“太后,末将未能守住山口,有负大辽,而今只有一死尽忠了!”说罢将刀锋一横,割断了咽喉。
血红的夕阳,给军都山涂上了如血的晚照,映着遍地红殷殷的鲜血,更烘托出战争的残酷。在激昂的号角声中,宋军“田”、“杨”两面帅旗,高高升起在军都山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