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新府繁昌记
是年,镰仓始终沉浸在工匠们的号子声和手斧的劈砍声中。新年的初春,也在手斧的劈砍和石匠的歌谣声中度过——奔赴镰仓,奔赴镰仓。
如今,这句口号已经再不仅只属于军队,它已经彻底成为了民间的一句口号。
“到了镰仓,自然便有活做。”
由东国向北,各国之间的往来要道上,每当旅人彼此询问“阁下此去何处”时,对方都必定会回答:“镰仓。”
铁匠、漆工、木匠、泥瓦匠、织布女、雕刻师、浣染工们携妻带子,率领徒弟,肩扛道具,牧主驱赶马群,寺院僧侣结伴而行,甚至还有带着大群女子却不知做何营生的商人——众人向着相模的新府而去,为将来的生计而扎下了根。
“真是奇事。”
有人心存怀疑。
因为他们无法找出其中的理由。
眼下,镰仓正大兴土木。镰仓大人的众多御家人都在构筑新居,而跟从他们的那些将士们,也开始成群结队地建造住所。明白了此中缘由,那么也就任谁都能想象出镰仓此时的繁华景象了。
然而,若是仔细想想,其实这也是一步险棋。原因就在于,当今的天下,依旧尚自掌握在平家的手中。
虽然由东国到常陆、信浓附近的地区已全都屈服在了赖朝的武力之下,但奥州的藤原秀衡却依旧未发表过任何宣言,表示愿与源氏联手。
更何况,相模以西的地区,依旧是平家一色。即便失去了东国,平家也依旧还拥有着京城以西的中国、九州、四国及伊势等地盘。
综合财力与人力的分布来看,平家其实并未将其根基扎于东国。西国,其实才是平相国多年扶植经营的地盘。
——深明这一点的人,均以担忧的目光旁观。
“镰仓,镰仓,众人都纷纷倒戈投奔,却无人知晓镰仓大人的实力。与其轻易迁居,再遭战火,最终流落街头,还是暂勿轻举妄动为妙。”
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庶民中颇有见识之人。毕竟,从理性上来看,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过令人费解。
之所以会说此事令人费解,首先便是因为:半年时间里,虽然在局部性的合战中获得了胜利,但镰仓大人的手中,却并无太大的财力——若是能够一举攻上京都,夺下中枢政权的话,倒也还值得考虑。
众人之中,也不乏持此说法之人。
尽管那些有识之士的话语听来确实不无道理——但是,民众却依旧不断地向着镰仓拥去,而且其数目还在与日俱增。
而后,到镰仓落脚之后,众人便会各自发挥起自己的手艺,开始精力充沛地劳作。没有人神情郁郁,更没有人游手好闲。马匹,耕牛——甚至似乎就连家犬,仿佛也在奔忙劳作。
为何会如此?
根本没有闲人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众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劳动。劳动,被人们看作一件快乐的事。他们的神情,也比在任何国府时都更欢愉开朗——同时,“一切才即将开始!”“整个世间,都将焕然一新!”
众人都不停地说着这样的话。
人们总喜欢建设。比起留在建设已毕,正渐渐走向腐朽的平家的地盘上伸着不安的懒腰来,人们更喜欢吃着粗茶淡饭,满身汗水泥水,在能够与他人谈论未来的天地之中生活。
然而,牵动着众人之心的,却并非镰仓此地。这股力量来源于人。而且,只来源于一个人。
此时,听闻镰仓的状况后,平家一方的内部之中,悄悄萌生了一股致命的担忧之心。
太政入道身染重病。
“近日来,达官显贵们车马往来,莫不是有何变数?”
尽管京都的庶民们也开始隐约觉察到了些什么,但自打去年初头至年底,人世间的变数,已可谓是从未间断过了——
“或许是又有何变数了吧。”
与镰仓的民众不同,此地的庶民,早已和上流社会相距千里了。
“无动于衷的一门”那种从不反省自我的作风,已经彻底影响了整个地区,不论发生了何事,庶民们都始终沉溺于“无所惊惧”的习性之中。
东国有赖朝。木曾方面有义仲。
九州有肥后的菊池。丰后、肥前也响应源氏,向着大宰府发动了进攻。
——四国的伊予、吉野、奈良、近江、畿内,暴乱频发。众人纷纷起身反抗平家。
等等等等——虽然不乏认定人世间必将天翻地覆之人,但更多的,却依旧是无动于衷。
“哦,又暴乱了吗?”
上层社会的无动于衷,庶民之间的无动于衷,其性质虽截然不同,但不论如何,京都那种陈腐、怠惰、轻佻的气氛却丝毫没有任何的改变。
然而,即便是在如此情状之下,去年岁末,清盛入道却也在听闻南都众人有不稳动向之后,立刻派遣重衡朝臣率三万余骑,于奈良烧毁了以东大寺、兴福寺为首的许多伽蓝堂塔,不光将大乘小乘的圣教、国内第一的大佛秘佛悉数烧尽,更斩杀了一万余名奋起抵抗的僧兵——
此事发生的当时,即便是那些早已无心无肺的人们,“南无——”也不由得念起佛号,彼此述说数日之间茶饭无味的内心感受。
就在此事尚自鲜明留存于记忆之中时,到了今年,养和元年的闰二月,“听人风传,入道的性命已危在旦夕。”
虽不知最初究竟是何人说起,但听闻了清盛病笃的传闻后,人们尽皆说道:“看,这便是佛祖的惩罚。”
人们将一切的罪责都归咎于此事,却丝毫不去判断其真伪。关于入道的病情,立刻便传出了种种奇怪的谣言。
平家从未公开提到过入道的病情,普罗万民也无法立刻便能知晓其究竟,然而,众人对此却各执一词。有人说,入道高烧不止,其痛苦呻吟之声甚至连侍所也能听闻;有人说,平家令百名苦力汲来千手院的冷水,装满石船,欲图降温,结果冷水却立刻化作热汤,沸腾翻滚起来;还有人说,昨夜,拖曳着八叶之车的阎王使者,带着火焰从天而降,“吾乃阎王夺魂之使也。冥途无常相迎,一门中刀剑弓矢、金银珠宝,尽皆化为尘土。速速动身。”
尽管其话语几乎烧至大殿栋梁,但在二位大人的用心看护与加持祈祷的众僧的诵经声中,不久之后,冥土之使也于天明时分消逝——世间万民议论纷纷。
然而,如此风闻在京中四散传播之时,其实清盛早已撒手人寰。
二月四日,傍晚时分。
清盛并未留下任何遗言。
临终之日,清盛唯只说过一段话。
“众人皆在吗……此生之中,老夫唯有一件憾事。当日,老夫曾饶过赖朝一命。汝等切不可败亡于赖朝之手。汝等无须月月为老夫供奉祭拜。与赖朝一战。唯有如此,汝等方能重生,之后再来祭拜老夫……汝等定要取下赖朝首级,供奉于老夫墓前……取下赖朝首级……”
清盛之死,令日本震骇不已。
不论是赞扬清盛之人,还是毁谤清盛之人,众人心中都感慨万千。
人。
众人心中都不由得如此想道。
镰仓之海,夏日临近。
河口上,停泊着奥州船、京船、西国船。建成后尚只有半年时间,但由此上岸的货物,却已可谓数量极多。
“真是快啊……每次船只靠岸,仿佛都已变得更为繁昌了啊。”
往来于奥州的船只横泊于滑川河口,一名男子立于船上,喃喃念道。
“喂,我到鹤冈去祈求海运平安,你们大概准备到化妆坂去吧?可别喝得太醉哦。”
此人约莫五十岁。不只是其装扮,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非凡脱俗的气宇。
此人正是金贩吉次。
当日,听闻三浦义连邀请赖朝前赴三浦宅邸纳凉之事后,吉次便赶忙前去观看队列——赖朝的随身众将之中,必有九郎义经的身影。
“从旁一瞥便可。”
吉次于稻濑的松树林中等候了一阵,便看到了毛利冠者赖隆打头,赖朝骑马率领大批武者的队列——如此阵势,必不会容许民众驻足路旁观看。心中如此一想,吉次便赶忙爬上了佐贺山。
眼见赖朝行至佐贺山下的海边道路,出门相迎的五名下人一齐下马,拜伏于沙地之上。
“老将军,老将军。”
突然,三浦义连高声叫嚷起来。
“是叫老夫吗?”
上总介广常在马上扭头观望。
所有将士尽皆下马,拜伏于沙地之上,却唯有他依旧不曾下马,昂首挺胸。
“老将军何故不下马?大人已到。”
听闻义连再次出声叱责,老者亦厉声喝道:“老夫广常,正因尚未年迈,方才如此。老夫与三浦大人家风不同,我父子三人,身为东国武门,从未下马行过礼——身为马上武士,自当于马上致礼。此乃老夫家门之中最重之礼节。”
直至最后,广常亦未跃下马背。
赖朝只得苦笑。
有此倔强心性之人,绝非只是老将一人。赖朝所拥兵将,尽皆如此。或许,这便是坂东的原野与山川中长成的铮铮铁骨吧。如今,镰仓的新府之中,聚集着数万有此铁骨之人,惹是生非。若是众人皆为喧哗吵闹而计较,那么即便是一兵一卒,也无法再继续在镰仓多住一日了。
“此处便是令尊大介义明的宅邸吗?”
众人于义连的宅邸中安坐。赖朝一边啜饮着美酒,一边愉悦地向当日之主问道。
冈崎四郎义实已喝得酩酊大醉。趁着醉意,义实便如年轻人一般吵闹起来。
“大人。不知可否将大人身着的水干,赐予义实?”
赖朝一笑。
“此物吗?”
赖朝脱下水干,抛给义实。
“感激不尽。如何?如何?不赖吧?”
义实便如孩童一般,立刻将水干穿在身上,向众人炫耀道。
冈崎四郎义实立刻便将拜领的水干穿在身上。
“众人且看——如何?如何?”
义实便如孩童一般,拉开左右的袖口,向着在座的众人炫耀起来。
上总介广常当即模仿着义实的口吻说道:“真是可惜——众位觉得如何?大人,与其将水干赐予义实,反倒该赐予老夫上总介哪。”
四郎义实调笑道:“哟,敢问老者有何功劳?”
“何出此言?若论功劳,老夫自不逊于阁下。”
老者亦不肯服输,说道。
两人皆已半带醉意,且都是性情暴躁之人。四郎义实立刻满脸通红,凑近广常眼前。
“什么?”
老将广常当即回应:“今日之事,后日老夫必与阁下清算。”
“留待后日?可笑可笑。又为何不今日清算?老不死的,有种到海边来!”
即便是当着赖朝的面,众将亦是如此性情。
赖朝也只得苦笑。
此时,今夜之主三浦义连赶忙发话。
“两位究竟谁是平家之人?”
义连看着两人,出口责问道。
一听此言,两人立刻沉默不语了。
“在下义连备下筵席,难得邀请主公至此乘凉饮酒,两位在此私斗,究竟算得怎生一回事?两位已非年轻之辈,还望自重。”
义连斥道。
由此日起,赖朝便开始对义连另眼相待。不愧是三浦大介之子。
是吗?
说罢如此一句,赖朝却也并未对冈崎四郎和老将广常心存太多看法,也未对两人那种旁若无人之态加以叱责。
相反,老者心中,能有如此粗暴、直率、豪放、天真的性情,反而更如未曾雕琢的璞玉一般。赖朝眼看着两人,一种怜爱之心油然而生。
武士——镰仓武士!
先前从未有人告诫,也从未相互商议,众人心中却有着共同的自负——不,自己身上的如此气概,如今已然令新的社会为之沸腾。
武士——武士之道。
众人并未在口头上提起过,然而,他们却已在自然的行为中流露了出来。
其中之一,喝得酩酊大醉,开口向赖朝讨要水干的冈崎四郎,近来也流传着一段关于此人的佳话。
冈崎四郎正是先前于石桥山战死的佐奈田余一的亲生父亲。前些日子,赖朝手下擒住了当日斩杀了余一的长尾新六。
“让他为子报仇吧。”
赖朝心怀此念,便将此人交给了冈崎四郎。
然而,不料俘虏新六竟是一名虔诚的佛教信者。牢舍之中,新六不分昼夜地念诵着《法华经》。
“今夜一定要动手……”
身为余一之父,每天夜里,冈崎四郎都会手执太刀,悄悄来到牢舍门口。然而,每一次,他都会静心入神地去聆听起《法华经》的诵经之声,“咦……”
一晃,时间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
最终,冈崎四郎来到赖朝面前,请愿道:“在下已手刃仇人——在下并非为子报仇,却已彻底将心中的浅虑怨念杀死——在下如今之心愿,便是请大人向长尾新六的亡骸赐下法衣,另行放逐吧。”
赖朝自然点头允可。镰仓众人的心底,都暗自留藏着如此血泪。
近来,奥州船极少向京城方面输送货物,反而将大部分的物资,都运送到了比京城更近的镰仓。
金银、铁砂、纺品、漆、纸等,于此登岸的货物数量庞大。有时,船舳插有浅黄小旗的奥州船几乎占满了滑川河口,情状蔚为壮观。
这些物资与船舶,其实全都要随吉次的想法而动。对他而言,眼下正是期盼已久的绝好时机。赖朝起兵的同时,一跃成为天下巨富的时机,也催促着他高举了商法之旗。
镰仓缺少金钱。
即便有再多的坂东武者聚集而来,光有武力,却缺少养活大军的经济力,实在是令人难以安心。
自古以来,东国便缺乏财力。平家文化的长年绚烂,同时也意味着地方的疲弊与枯竭。
“镰仓大人也并非坐拥重金啊。一众武者的弓箭,似乎也大多是手工打造。唯有大将,手中方才执有长刀、太刀这等逸品……不过话说回来,此地的马匹,却可堪称逸品呢。”
众人大多如此评说。稍有商才之人,都必会想到镰仓的创业虽颇为景气,但经济方面却实在令人难以放心。
商人们尽皆抱持如此见解。自然,平家早已安排下了哨卡,欲断绝通往镰仓的各条贩路。
当初,听闻经济方面的奉行北条时政因此大为头痛之后,自去年起,吉次已经设法向镰仓输送了三四次自己所能动用的物资,但其间,吉次甚至连一次“请阁下开价”,或是想要什么的要求都没有提出过。即便是奉行北条时政召唤议事之时,吉次也从未亲自前往过。每一次,吉次都会派出自己的股肱之人,代替自己拜会时政。
分明如此,可每次船只停泊于镰仓之时,吉次几乎都不在船上。他在街上四处闲游。遇到小贩或是工匠时,他便会拽住对方,不停地打听街镇上的各种传闻,与下级士卒关系亲密,再或者就是跑到化妆坂却花天酒地。每一天,吉次的日子都过得优哉游哉。
于三浦义连的宅中乘凉之时,谁曾与谁喧哗超过过,或是佐奈田余一之父冈崎四郎心怀仁慈,最终放走了杀子仇人长尾新六——即便是这些上层社会中的消息,也立刻便在整个镰仓之中不胫而走。如此状况,与其说是镰仓尚自缺乏紧密的社会组织,倒不如说是镰仓的家人阶级尚未有过隐瞒这类事情的想法。
私人行为中,若有损颜面,便是有损颜面,若有所疏忽,便是有所疏忽,如有错失,必定受责。隐瞒事实,则被当成了耻辱中的耻辱。开口闭口,“且知耻吧。”
众人皆将雪洗耻辱,尊为了仅次于性命之事。
较之法令,吉次将信用赌在了这种自然由人们心底萌生的新秩序上。尽管他已将数量庞大的物资暂借给了镰仓大人,但他却从未向时政或是镰仓大人要求过任何的纸墨文书。
吉次心中一直惦记着,希望能见一见义经。
“却不知他是否依旧安然无恙?”
吉次颇为担心。
对于义经的前途,吉次心中始终有种如同面对亲生孩子一般的担忧。
自鞍马至奥州,手中牵拽着义经的命运之绳的吉次,其后也自然常常在暗中观察着义经的成长。
较之伊豆的赖朝、木曾的义仲来,“唯有此人。”
心底之中,吉次已将未来的大计,全都寄托到了义经身上。
“除九郎大人外,再无他人足当此重任。”
吉次心中甚至有如此想法。
“之所以镰仓大人能抢占先头,不论从地理、身份,还是从年龄上来看,皆理当如此。简而言之,反抗平家的众人,尽皆将镰仓大人的身份条件,当作了一面大旗。众心之望,却并非欲以赖朝此人为尊。”
吉次如此认定。
而对于现状,吉次总认为,实力足以超乎世人者,必定“非九郎大人莫属”。他对义经的观点,并无丝毫改变。
“——然而,世间之人,却又有谁明白九郎大人的真价?”
如此一想,他便又感觉理想与现实之间,相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
为了寻见义经,每逢路上与武者擦肩而过时,“阁下可知镰仓大人之弟,九郎公子大人居于何处?或者说,莫非他与兄长一道,居于大仓乡的御馆之中?”
吉次都会开口问道。
“镰仓大人的舍弟?”
对方总会面露一副欲图开口询问“还有如此人物吗”一般的表情。在下层武士之中,几乎就无人知晓义经此人的存在。
“九郎公子便在大仓乡之内。”
其后,吉次终于从出入于北条家的官吏口中探得了如此消息。但他却始终无法接近义经。毕竟,大仓乡的城郭,并非仅只是镰仓大人的住居,同时也是东国军的本营所在。
——于是,今日。
听闻赖朝外出应邀前赴三浦义连府邸之事后,“此中莫不会便有九郎大人?”
吉次远远眺望着行进的队列,期待着义经的出现。然而,直到最后,他也未能在那众多的将士之中,发现义经的身影。
数日之后。
当吉次来到常去的雪之下村的老妪经营的小店中歇息之时,只见两名青年正由比滨纵马驰向八幡道。
“兄长,兄长。”
落在后边的年轻人倏然停马,叫住了向着前方奔去的年轻人。
“此处有糕。这户人家有糕出售。”
后方的年轻人用手一指。
“怎么,忠信?为何便如孩童一般?”
走在前头,貌似兄长的年轻人回首一笑。那名叫“忠信”的年轻武士道:“在下已是饥渴不堪。畅游一番之后,在下已感腹中饥饿,加之喝了几口海水,喉头也干渴不已——兄长,不若在此暂歇片刻吧。”
说着,忠信便已跃下了马背。
兄弟二人的发音之中,似乎带有一丝奥州口音。吉次听在耳中,自然清楚分明。二人既对吉次感到亲切,同时却又感到一丝疑惑。
“此二人究竟是何处的家人?”
吉次不由睁大了眼睛。
看情形,二人似乎刚自由比滨畅游归来,脸色黝黑。两人毫无顾忌地吃糕喝水,谈笑风生。
“饱了。兄弟,上路吧。”
正当两人解开桩子上的缰绳,准备飞身上马时,“——啊,敢问二位。”
吉次站起身,开口向兄弟两人说道。
“……何事?”
兄弟二人在马上回应道。
“恕鄙人冒昧,两位莫不是跟从九郎义经大人,自奥州来到此地的武士?”
“什么……阁下为何会知晓此事?”
“鄙人也来自奥州……方才听二位谈话之间……”
“如此说来,阁下也带着奥州口音——阁下来自奥州何处?”
“栗原乡,不过多数时间居于平泉的国府。”
“哦……阁下可是到镰仓做买卖的?”
“正如您所言。”
“敢问大名?”
“此处人多耳杂,不知鄙人可否跟从两位前去?”
“阁下欲往何处?”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面露难色。
“便到附近无人之处一叙便可。”
“我等可要纵马前行。”
“不必担心。”
“走吧,兄长。”
兄弟二人并驾齐驱,一同冲向了炎炎烈日之下。灰白的尘埃,散落到田畦的豆叶之上——吉次将茶饭钱递给老妪,随后追赶。
兄弟二人正在马背上交谈着什么,但看样子却似乎并不打算彻底甩掉吉次。不久,出了雪之下,来到八幡之下时,两人纵身下马,于杉树林下等待着吉次。
“方才真是失礼。实不相瞒,鄙人是一名金贩,名曰吉次。”
行至此处,吉次方才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兄弟二人一惊,立刻睁大了眼睛。尽管京城镰仓之人尚不知其名,但奥州国府之中,吉次之名却无人不晓。
“阁下便是吉次?”
虽然身负盛名,但吉次却衣着朴素。兄弟二人再次审视了一番吉次的穿着打扮,但目光中却并无怀疑之色。
“既如此,阁下叫住我兄弟二人,又为何事?”
“鄙人期盼能见一见九郎大人……还望两位成全。”
“阁下若有要事,自可前往大仓乡御馆登门求见。”
“如此秘密相见,不但有利于九郎大人,同时也是为了鄙人。如此,对双方都好……若鄙人公然报上姓名,自也并非不能相见,但鄙人却并未曾如此。直至今日,鄙人一直在苦等良机。”
“若是未曾问过大人,我等可不敢擅自答应阁下——但是,出于同乡情谊,我兄弟自会与你通报大人。”
“不知二位明日是否还将到由比滨畅游一番?”
“暂且不知。若是有空,自然会去。”
“鄙人便在海滨等待二位回音……对了,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在下佐藤继信,此人乃在下舍弟忠信。”
兄弟二人再度翻身上马,纵马向着蝉鸣身处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