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政子
初冬。田里收割完毕。今日这般能分明看清富士山的日子里,风也已经开始微凉了。
“今年的收成如何?相较往年,还更好些吗?”
北条时政在马上扭过头,看了看嫡子宗时和义时。
“不,今年狩野川也泛滥成灾,再加上暴风雨肆虐,虽然算不得丰收,但百姓却也还不至于太过穷困。”
宗时回答道。
时政点点头,转头看着前方。跟随在父子三人身后的人马队列走在干燥的道路上,扬起了淡淡的尘土,时政年近五十,身强力壮,筋骨强健,甚至还更胜于他的两个儿子。虽然眉毛颇浓,看上去甚至带着几分卑微,但眼眶中的双眸却透着一股倔强——话虽如此,但他却也时常前往京都,接触了解有关中央的情况与知识,所以在这乡间之地,看到时政此等风貌,也总有种超凡脱俗之感。豪迈的面容之间,也隐隐带着一丝知性的感觉。
“已经不远了。官邸的树林、狩野川的水、驿站的屋檐,都已经依稀可见了。”
宗时用手一指。
想来,在父亲眼中,这些事物也早已令人感到怀念了吧。
“嗯,嗯。”
时政点了点头。
放眼望去,眼前的山河全都是时政自己的领地。作为平贞盛的远亲后裔,可以说如今已经分为了伊东的伊东佑亲和北条家这两大势力。子孙满堂,家臣强盛,一族之中也没有半点的不和,每年的收获时节也安然无事。眼下,只要能让京都的清盛入道和六波罗放心,便可保得家门安泰——只要心中不再有更多的奢望,出兵侵犯其他豪族的领地,那么已过不惑之年的他,便可以安然地享受未来了。
时政心中,也早已拟定了自己老后的计划。有关这一点,他也早已想过。而其中的一环,就是长女政子的终身大事。而让时政未曾料到的,便是在此番出行的旅途中,此事也已经大致商定了。
前些年,他在京都出任了大番。如今任期结束,时政便返回了这片早已久违了的故乡。为了迎接父亲,儿子们一早便前赴三岛,围住平安归来的父亲,混在家臣和行李的队伍之中,兴高采烈地返还归来。
“政子可还安好?”
虽然膝下同样还有其他的千金小姐,时政却最先提起了政子的名字。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他心中挂念着先前商定的亲事的缘故。
“是,她很好。”
听到宗时如此回答,时政身后的次子义时骑在黑马上补充道:“好得很呢。父亲您不在家中,不知道每天家里的后院都有多热闹呢。”
——是吗,是吗?时政放下了心,颔首微微一笑。不管年龄多大,在他眼中,孩子们始终都还是些孩子。
然而,他对政子的看法,却在此番归来的路途中稍稍有了一些改变。旅途之中,时政已经承诺,准备把政子许配给一同前行的山木判官兼隆为妻。
面对自己的女儿,只有在许配给他人为妻时,父亲才会把她当成女子看待。
卸下行装的当天,天色已黑,其后的几天里,不是一族之人来访,便是询问留守之时家中的大小事务。身为一家之长的时政丝毫没有半点清闲的时光。
——好不容易,时政才抽出了一点短暂的闲暇。他来到女儿们居住的后院,打开了从京都带回的各种礼物。眼看着女儿们那一脸欣喜的模样,时政也度过悠闲的半天。
“北条大人多子多福——”
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时政的年纪虽然还未至五旬,膝下却已经有了三个妙龄的女儿。
除了一对十六岁和十八岁的姐妹之外,时政还有个前妻所生的二十岁的长女。姐妹三人之中的大姐,便是政子。
从容貌上来说,即便站在父母的角度来看,三人也算不得什么羞花闭月之容。唯有政子,还稍稍继承了几分过世前妻的姿色。
不光只是相貌各异,政子和两个妹妹在性格上也大为不同。或许是心里惦记着自己与妹妹们非一母所生的缘故,政子时常会让自己身边的侍女们,不让继母心中感到不快,同时,她也换来了两个妹妹对她的尊敬。
然而,对政子之父时政而言,最让他感觉重担在肩的人,便是这个美貌聪慧的政子了。从政子的女儿心思来看,想必她一定也希望自己能够嫁给京城男子为妻。站在父母的角度上,观察她的知性和日常的喜好,也不难发现这一点。
而作为家世显赫的都会子弟,却也没人愿意特意从伊豆这等乡下地方迎娶妻室。若是换作豆相邻国,那么倒也有不少年轻人希望能够一睹北条家深闺千金的芳容,但对住在佳丽如云的京都的公子们而言,“哪怕再美,瓜花豆花,都带着一股土腥味儿。”
如今便是这样的一个世道。而近年来,中央文化盛行,即便只是个小小的官差,也与平家有着种种的关系。华美过度,反而疯狂地追求纤细的官能。北条家的三个女儿,没有一个能够迎合京城之人的这种审美。
——尽管如此,从政子的性情与喜好来看,她似乎也无意嫁给伊豆、相模、武藏这等邻国的土豪之子。她比任何人都更珍视自己的美貌与聪慧。除此之外,她对北条家的家世,还抱着一种甚至超越了其父时政的自豪。
平日里,她总是动不动就提起“坂东武士”之类的字眼。
从这一点上来看,那些性情刚毅、缺乏知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粗野精悍,仿佛便生自泥土的众多土豪之中,完全就找不出任何能够让她心弦一动的人选来。
二十岁,女子的春天已经过去。政子依旧待字闺中,这即便换在如今也同样令世人惊异的事,其原因便正在于此。
其父时政更为担心的,虽然还是在政子那两个相貌平平的妹妹,但要让她的两个妹妹出嫁,首先也必须先将长女政子给嫁出去才行。
“目代的山木判官大人差人送来了书信。”
正当此时,小厮将一封书信递到时政的手中。时政借机道:“什么?山木大人吗——拿到正院去吧。待会儿我会给他回信的。”
时政赶忙起身离开了女儿们居住的后院,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接过时政写下的回信,山木判官的信使离开附近土民俗称“御所堀内”的馆府,正准备跨过护城河桥返回之时——
“虽然时日仓促,但作为政子的夫婿,山木兼隆此人倒也算得上门当户对。翻过年去,政子便二十一了,想必她自己也已对此事开始焦心了。对于这门亲事,她应该也不会再摇头不允了……当务之急,大概便是婚礼的准备了。”
时政来到妻子阿牧夫人的房中,给妻子看过山木兼隆的来信,同时询问了日程安排和妻子的意见。
身为续弦,对于前妻之女的政子之事,阿牧夫人自然也希望能尽力表现出高于自己亲生孩子的关怀。
“既然是目代的山木大人,那么倒也确实说得上是段门当户对的良缘。不过话说回来,关于这门亲事,老爷您已经有所把握了吗?”
“由京都返回的途中,我曾与山木大人见过一面。聊了几句之后,我与他便聊起了有关政子的那些个风传。山木判官对我直言,说他自以前起便一直希望能够娶政子为妻——听他如此说起,我当时便一口答允下来了。”
“……原来如此。老爷您已和他约好了啊。”
“你这叫什么话?回来之后,我便立刻告知过你了。”
“可我却并未想到,此事竟会如此着急。”
“那,你想怎样呢?”
“我本以为,老爷您是想让我寻找时机,打听一下政子自己的想法……”
“如今她妙龄已过,早已再不是一一询问她愿与不愿的时候了。你与她并非亲生母女,倒也难怪,不过我似乎却也有些太过宠她了。这些事就不必再问了。你就去告诉她说,是为父我为她选中的夫婿好了。”
“可这事却关系着女子的终生……”
“那就更不可有半点延误了。”
“可是……政子她优于常人,颇有远见,若是逼着她嫁给不喜欢的夫婿……”
“先嫁过去,日久自然生情——不管嫁到何处,都不可能再像留在父母身边一样了。”
“不若还是由老爷您亲自对她开口吧。若是由我去告诉她,而她又对这门亲事不满的话,那她必会向我哭诉。同为女子,我也不能彻底不顾她的心情,硬逼她出嫁。”
“什么……”
时政稍稍感到有些惊异,“就你看来,她会对这门亲事不满吗?”
“并无此事。”
“这可奇了……莫不是留守之时,政子做出过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
“那她为何会不满?”
“我并没有说过她一定会觉得不满……”
“听说此事,最开心的人应该便是你才对……可你为何却如此一副困惑的表情?……不,莫非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绝无此事。”
“不,此中必有蹊跷。若是因她并非你亲生,你便庇护于她的话,对她反而不好。而若是你要恪守秘密,隐瞒为夫,那你便大错特错了……罢了,此事不须再问你了。去把宗时叫来。”
时政骤然拔高了嗓门。不久,长子宗时便被唤到了父亲面前——宗时不住地用目光打量着父母的脸色。
“父亲大人,您唤孩儿前来,究竟何事?”
宗时轻声问道。
“为父问你——”
“是。”
“为父不在家中之时,政子是否有过什么怪异举动?”
“怪异举动……”
“譬如……”
身为父亲,时政一脸为难地撇了撇嘴,“——如今她正当妙龄,莫不会……”
“啊,您是说妹妹的行径吗?”
“正是。”
“——母亲大人,那事您莫非已经告知过父亲?”
宗时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没有。”
阿牧夫人一脸困惑的模样,微微摇头。时政既有些同情妻子此时的立场,又觉得她有些碍事,说道:“你先暂且退下吧。”
屋里只剩下父子两人。时政一脸严肃地向宗时再次询问。
“其实……”
“是。”
“为父方才与阿牧商议了片刻。此番回归家乡的途中,山木判官兼隆曾经提出,希望能娶政子为妻——而为父也答应了他此事。”
“父亲您是说此事吗?”
“你已经听说了吗?”
“母亲大人曾稍稍提起过。”
“她既已知晓,却又故意闪烁其词,不置可否。”
“倒也难怪。毕竟母亲大人心中其实也颇为疼爱政子的。”
“你率直告诉我——你觉得为父安排的这门亲事如何?”
“稍稍有些为时过早。”
“为时过早?”
“妹妹她必定不肯——虽然孩儿不知父亲您是怎样看待她的,但在这一点上,政子却与寻常女子有些不同。她在我等面前从不隐晦。”
“唔。”
“山木目代兼隆之流的男子,妹妹必然不喜。传闻此人酒品不端。且此人在中央虽然颇有权势,但他却总以目代为傲,飞扬跋扈。我北条家之人,也难以容忍此等人物。乡民对此人的评价,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休得如此尽数他人短处。无论谁人,必有短处。”
“或许此人确实与父亲大人脾气相合。毕竟此人也可算得才子。”
“如此说来,你也不大赞同这门亲事?”
“较之孩儿与父亲的想法,更重要的还在于妹妹本人必定不肯。”
“为何你会如此一口咬定,认为政子必定不肯?”
“既然如此——母亲大人也确实难以开口,而让政子自己述说也太过残酷,那便由孩儿来告知您把。同时,还望父亲您能听孩儿一言——其实……”
宗时正色道。时政的脸上顿时覆盖上了难以掩饰的阴云——时政早已答允了山木判官,时至今日,实在是难以反悔。
“且慢,宗时。”
时政急忙摇头。虽然自知如此便会显得自己性情顽固,但此时时政却必须拿出严父的威势来。
“丑话说在前。这门亲事与其他事都有所不同。为父时政也曾仔细考量过,虽然山木判官兼隆此人多少有些缺点,但为了家门,更为了政子的将来,如今为父早已暗自开始准备,打算将婚礼定于年内举行——事到如今,为父自然也不能出尔反尔——你先搞清这些情况。若是你太过主张政子的任性和你等年轻人的想法的话,为父也会颇感为难。好了,明白了吗?”
宗时本打算全盘托出,结果却先被父亲叮嘱一番,搞得再也难以开口。
眼见父亲时政不管做什么——甚至就连自己女儿的婚事——也都立刻会与扶植豪族势力,推行政策之类的事挂上钩,平日总以年轻的热情和纯洁为荣的宗时心中感到了一丝不快。不知不觉间,这种反感,已然化作了对妹妹的一种同情。
山木判官此人乃是庸才,满身官僚气息——宗时方才的话虽然也多少带有些对父亲的不满,但时政自己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种老谋深算的性格和自己的人格有任何不妥。
相反,他似乎反而把这样费尽心机的行为视为了对子女的父爱。
“宗时……你闭口不言,脸上似乎却颇有不满?”
“方才父亲您说的那番话,已让孩儿无说话的余地。”
“如此说来,莫非就连你也不赞同为父撮合的这门亲事了?”
“毕竟出嫁之人并非孩儿自己,孩儿也不可能对此事抱有异议。不过孩儿有言在先,政子她必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为何?”
“因为政子她早已心有所属。”
虽然看到时政的脸色骤然一变,但宗时却依旧心念妹妹,接着说道:“——此人虽然眼下正生活苦闷,但即便在我等看来,此人也绝非俗类。此人并非他人,正是源家嫡流的佐大人——妹妹她其实一直希望能够嫁与赖朝大人。”
“……”
半晌,时政终于用干涩的声音低声向儿子宗时问道:“……此事当真?”
宗时毫不隐晦地说出了近来赖朝与妹妹之间互送情书,深夜偷偷幽会的事。时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充满着难以名状的困惑与愤怒。
宗时担心之后父亲会波及政子与母亲,之后又安慰取悦了几句。
“——至于山木大人那边,不如就由孩儿宗时出面好言拒却吧。此事父亲大人尽可放心。同时也请父亲大人顺应政子的心愿,将她嫁与佐大人吧。孩儿身为其兄,也恳求您了。”
宗时两手伫地,代替妹妹说道。突然间,时政猛地站起身来,“什、什么?为何就连你也说出如此蠢话——你还是先搞清佐大人此人的来头再说吧。他是六波罗的罪人,流放所的罪人。我时政岂能将自己的女儿嫁与这等人……更何况,为父时政之前也曾受太政入道大人嘱咐,要为父对此人严加看管……我岂能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流放罪人为妻……此、此事万万不成。就算你是痴人傻瓜,也应当明白此事断不可行。”
时政瞪着宗时低下的头,口沫四溅地说道。然而,光是怒吼一番,却根本无法驱除他心头的困惑。时政走到庭院里,默默在庭院的林中来回踱步。过了一阵,时政叫来下人,让下人到女儿们居住的后院去叫政子。
“老爷有请,请政子小姐独自过去一趟。”
政子正对镜梳妆。
“知道了。”
政子冲着父亲派来的人点点头,之后依旧镇定自若地扭头望着镜子。
隔着幔帐,政子的两个妹妹悄悄将头凑到一起。两人一个面对书桌,一个双手托腮,入迷地看着先前父亲从京城带回的绘卷绘词。
——然而,下人进屋,听到父亲叫政子之后,“……只是大姐一人吗?”
“是的……老爷就是如此吩咐的。”
“不会是要叱责大姐吧?”
“小人不知。”
不安骤然袭来,幺妹悄悄从帐子的缝隙瞥眼看了看政子。
“大姐脸色如何……一脸惧怕吗?”
幺妹默默地摇了摇头。之后,她附在姐姐耳边小声道:“一脸平静——不见半点惧怕之色。”
说话间,政子已然走进了庭院。政子驱退侍女,满脸笑容地独自一人向着庭院深处走去。
甚至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与政子也没有半点的不和。
方才,听闻在父亲的房中向长子宗时问起政子之前的举动,即便是在此处,众人也早已知晓,父亲此时必定愤怒不已。政子明白,她的两个妹妹也很清楚。
“父亲平日对我们颇为和蔼,从未如此生气过——而且,他还专门让阿山来把大姐独自叫去。父亲莫不是打算狠狠叱责大姐吗?”
姐妹二人跑过走廊,四处寻找着母亲。
阿牧夫人与长子宗时满面愁容地对坐着。不必说,两人此时担心的事,自然便是政子的问题。
“大姐被独自叫去小山了。要不找个人去看看?”
听到姐妹两人如此诉说,宗时站起身来,“父亲大人也在小山吗?”
“是的。之前他在庭院中来回踱步了许久,之后便在小山的大日堂的走廊上坐下歇息了。”
“是吗?我去看看。母亲大人和两位妹妹都不必担心。”
宗时立即便要往庭院走去,只听阿牧夫人在身后殷殷叮嘱,告知宗时切不可心急失言,别惹得父亲时政更加生气。
“母亲大人尽管放心——无论如何,此事迟早必会有个了结。孩儿并非不能理解父亲此刻的立场。但事已至此,还是凡事都告知父亲,以为日后之计——此事皆因我宗时而起,宗时必会为此负起责任。”
宗时情绪激动。说着,他便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庭院。即便从身后望去,也能看出宗时双耳发赤。
对宗时而言,此事的问题绝非仅仅只限于妹妹的恋爱,也不是家庭之中的一场争端。宗时的心中,泛起了更大的时代波澜。而冲过这片惊涛骇浪,完成壮举的船缆却依旧未曾解开,已被彻底拽得笔直。
大日堂位于御所之内的山丘上。时政之父时家在世时,将大日堂由守山的愿成就院迁至了此处。
每当遇到重大问题时,时政便会到此处冥想。站在这里,先祖相传的领地一览无余。此外,敬拜过大日神像,时政便会感觉自己遇事动辄大怒的缺点。
——其实并非如此。
仿似也已经得到了宽谅。
“父亲大人,您叫我吗?”
政子上了小山,站在时政的面前。时政却依旧浑然不觉,仍然拢着两手,低垂着头,坐在殿外的走廊边上。
“……哦。”
时政抬起充血泛红的面颊。看着女儿那直率而惧怕的眼眸,时政心中不由得一阵心痛。
“是政子啊?坐吧……别担心,为父叫你来,也并非为了什么大事。为父只是觉得,若是周围无人的话,你或许也更方便说话些。”
“您莫非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关于你出嫁的事。”
“……是。”
政子轻轻在父亲身旁坐下,两眼看着散落脚边的红叶。
“你应该也听说过山木兼隆的吧?就是目代的山木判官。”
“有过些耳闻。”
“此人也可算得一号人物,六波罗对他的评价也颇佳。为父看他今后必会大富大贵,所以便决定将你许配与他。对此,你可有异议?”
“……”
“没有异议吧?”
时政目光闪烁。他的双眼之中,既饱含着身为父亲的威严,又带有着怜惜子女的父爱,两者不断地矛盾冲突。随着时光的流逝,时政身上那种身为父亲,希望子女顺遂其心愿的身影也变得刚毅强劲。
“你……意下如何?……此人乃是为父亲自为你选中的夫婿,自然不会害了你……你应该不讨厌此人吧?”
“……”
“没有异议吧?”
“……孩儿没有异议。”
政子叹气道。声音微弱。她抬起了近乎苍白的面颊。相反,此时的时政脸上,却露出了慈父的和蔼笑容。
“哦,你愿嫁过去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
“如此一来,为父也就松了口气了。你愿嫁吗?”
“全凭爹爹吩咐。”
“如此便好。如今你已届妙龄,若要为你的两个妹妹寻找婆家,也必须先将你的亲事定下。”
“女儿也正在为此忧烦……父亲大人,女儿还有个请求。”
“嗯。何事忧烦?”
时政往前挪动了一下身子。
他未曾想到事情竟会如此的顺利。之前压在心头的重担骤然变轻,时政面露笑容,显露出了疼爱子女的一面。
“女儿既已决心出嫁,那便希望能早日完婚……此外,女儿生性任性,至今多蒙父亲照顾。若要出嫁,还望父亲您向山木判官大人询问一句,是否能够原谅女儿的任性脾气?”
听到如此询问,时政仿佛自己便是女儿的夫婿一般,挥手说道:“不必了。有关此事,为父之前已多次在山木大人面前提起过——毕竟,你确实生来任性——山木判官说,他觉得此处正是你的长处,说你这是大方明朗。对于你的缺点,他甚至比为父更加了解。你也不必忧心,如此多番询问……哈哈哈,出嫁之人,也并非便是在世观音啊。”
时政站起身来。
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已丝毫看不出身为父亲的辛劳。
“政子,回去吧。”
时政迈开了脚步。
政子依旧坐在佛堂的走廊上,低垂着头。
“我随后便来。”
“可别着凉了。太阳下山,天气便会转凉的哦。”
“是。”
“还不走吗?”
“女儿参拜一番便回。”
时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两眼俯瞰着府中的屋檐和宽阔的庭院,顺着小径下山去了。
眼见父亲的身影消失在了树丛后,长子宗时便迫不及待地从佛堂的一侧走了出来。
“妹妹。”
宗时冲到政子身边,使劲儿紧拽住政子的手。
“你、你究竟打算如何?要嫁给山木判官吗?政子你……”
“安静些。”
政子斥责了情绪激动的兄长一句。
“父亲也有他的立场。同时这也是父母之命,需要照顾母亲和妹妹们的感受……我已决定出嫁了。”
政子的双眼之中,并没有半点泪水。
遇到这等问题,却丝毫不为自己着想,答应了父亲的要求。眼见政子如此,宗时心中感到愤懑不已。虽然政子是自己的妹妹,但看到她的冷静模样和若无其事的脸色,宗时却更加愤恨。
“嗯,如此说来,你是像个烟花女子一般,欺骗佐大人吗?这样做,你的心不会受伤吗?”
“即便你是我的兄长,这话也说得有些过火了吧?”
“什么?”
“兄长你竟然将政子我看作那样的女子……好委屈。”
“身为你的兄长,我才感觉委屈呢。你顾忌父亲的立场,又顾忌过我宗时的立场吗?——你是我的妹妹,我甚至连怨言也无法说上一句。可那些帮忙庇护你与佐大人之间关系,悄悄谈论你们未来大事的友人们又当如何?”
“政子心中已在思量。”
“怎样……有何思量?”
“请兄长少安毋躁。”
“混账,我很镇定。”
“听到兄长你这样火冒三丈的声音,政子便无法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了。”
“那是自然。此事又教我怎生不火冒三丈?即便你是我妹妹,但若有所差池,我也会提着你的首级,去向曾经互立誓约的友人道歉。嗓音尖些,眼神凶些,反而更能说明我这个兄长对你关爱。”
“……呵呵。”
政子笑了笑,用悲悯的目光看着自己这憨厚直率的兄长。
“兄长,看着你们的行事图谋似乎充满雄心壮志,而所作所为却又如稚儿玩火。如此蛮勇,随时会彻底坏事的。”
“休得自以为是。”
“不,并非仅只是兄长你一人。与兄长一道的众位青年,也未免太过血气方刚了吧。”
“混账。如此说来,你是觉得我这个兄长和友人的众位都还乳臭未干吗?”
“确实如此。”
“休得再多言!”
“没错,兄长你不觉得自己太过操之过急了吗?若是如此,那么政子即便说出心中的想法,也毫无意义了吧——便让我再去与佐大人见一面吧。我会将事情的一切原委都告知佐大人的。之后,兄长等众位再向佐大人询问情况好了。在那之前,即便你我是兄妹,我也不会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