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贞观之治 第十九章 一统边疆

李世民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在与颉利渭水之盟后,按照清静无为的继定国策,苦苦地经营着自己的帝国。当寻常百姓能托皇帝之福享受和平与较大的自由以后,迸发出巨大的创造力。正是这创造力,在短短的几年中,将一个“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的国家,发展成为一个富足的帝国。到贞观三年时,大唐帝国已经是:“商旅野次,无复盗贼,囹圄常空,马牛布野,外户不闭。又频致丰稔,米斗三四钱,行旅自京师至于岭表(今两广之地),自山东至于沧海(东海),皆不赍粮,取给于路。入山东村路,行客经过者,必厚加供待,或发时有赠遗。此皆古昔未有也。”

昔日物以稀为贵,斗米匹绢,国库已空的现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大唐帝国,国内呈现的是商旅行人,无论所到何处,都有热汤热饭招待,整个社会,安定富庶,国家的粮仓中,也堆满了存粮。李世民并不就此罢休,他要将他的大唐帝国建设的更加富强。为招揽更多的人才,李世民精心安排了从隋初以来的科举考试。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考生,高兴地说:

“天下的良才,都来为朕服务,大唐帝国,一定会空前兴旺发达!”言语之间,豪气冲天。

李世民此时决定的科考,分两种:一是常举,定期举行;一是制举,由皇帝决定临时举行。凡是考中的人,原来有官职的还要升官,原来没有官职的由吏部考核之后再授予官职。

除了科考,李世民还下令精简了机构。早在隋朝的时候,中央的官员高达二千五百八十人,李渊建唐以后,基本照旧。李世民登基后感到中央官员太多,令房玄龄负责,调整精简机构,最后确定中央的官员的编制只有六百四十人,整整减去了原来的四之三多,大大地节俭了中央政府的开支。

为严肃地方吏治,李世民还依照地理形势将全国分为十道,即关内、河南、河东、河北、山南、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然后从京城的高官中选任观风俗使,巡行四方,考核地方官,以定奖惩。

对于讨论制定的治国方针,李世民不容许他人有丝毫改变,但在具体实施的方式方法上,他绝不独断专行。他将国家重要的军政事务以及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免权,都交给宰相会议,由这些国家的精英们拿出初步决定的意见,再充分听取众人的意见后,方作最后决定。既不使自己独裁,又能有效地妨止少数大臣专权乱政,充分地发挥了国人的集体智慧。

在治理国家的问题上,骑着战马一路打过来的李世民,由于他的那份高贵的谦虚和因为有些欠疚而引出来的格外豁达与善良,使得他能放弃差不多所有帝王都拥有的高傲、自负与自私,最大限度地吸纳围绕在自己身边精英团体的智慧与经验,他终于做得非常出色,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满面春风的李世民,在众臣地簇拥下,从城上缓缓下来。突然,他停止了脚步,惊讶的目光,紧紧地追踪着,城墙脚下、柳树旁边的一位二八女子。他身旁的长孙皇后见了,微微一笑,顺了李世民的目光望去,心里不由得也是一惊。皇后她自己天生丽质,这么些年来主持后宫,更是见了不少绝色佳丽,可还从来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子。正惊讶时,她听到了李世民急骤的呼吸。跟他这么多年了,只见他为国事紧张,却还从来没有见到他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会紧张成这个样子!长孙皇后心里虽然醋醋的,有些不舒服,却还是轻拍李世民的肩膀,说:

“皇上,臣妾给你去看看。”

李世民又一惊,回过神来看到长孙皇后温和的目光,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这种事情,由长孙皇后来替他处理,也不是头一回。爱情是人才有的感情,从来都只是属于两个人的,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与多个女人发生爱情。无论是皇帝还是有钱人的一夫多妻,都不过是一种爱好和生理发泄的需要,这才与多个女人发生关系。作为皇帝,除去极少数能坚持人性的,大多数都无爱情可言。所幸的是:李世民属于极少数能坚持人性的人,只是他的爱情,也不例外,一直都只是在与长孙皇后之间。因为皇权荒唐的特许,作为皇帝的李世民,可以肆无忌惮地同时拥有多个女人,满足他对女人各方面的爱好、研究、尝试和尽情发泄,这使得他爱情的另一半——长孙皇后——只能屈从。

长孙皇后很快回到李世民身边,轻轻地说:“皇上真有眼力,越近她越漂亮,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馨香之味。臣妾敢说,她是京城之内,绝对第一的美人!”

“这……”李世民说完这个字,急切地望着他的皇后。

“她姓郑,是京城一个官员的小女儿,刚到豆寇之年。臣妾知道了她家的地址,已经告诉了她本人,今天下午便派人送过聘礼去。到了明日,陛下就可以将她纳入宫中,备为嫔妃。”

“谢皇后。”

“臣妾愧不敢当。”

“朕是真心谢你的。”李世民拉住长孙皇后的手说。

“我们回去吧。”长孙皇后微微一笑,对皇上的这份真心,她一点也不想要。

希望是一件美丽的东西,等待才是一种难堪的苦痛。这种对于一般热恋中渴望见到心上人的普通百姓的感受,皇上今日也体会到了。李世民从听了长孙皇后的话以后,就一直在难堪的苦痛中等待着。他已经品尝过太多的美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一个新发现女人的强烈渴望。

那种男人渴望女人的热血在他身上翻滚,搅得颇有定力的皇上也坐卧不安。这是一种让人奇怪,又频频发生的事情。一个男人在他的生活中,总是能够不断地发现一个比他从前所有交往的女人都更好的一个女人。然而,结果似乎并不是这样。这新发现的,在得到之后,立刻感觉其实很是一般,并不比从前的强。但在当时,却又是这样认为,新发现绝对超过以前的所有,这完全是人的那种对新的渴望的本能所误导。

李世民心思着那位一见钟情的佳丽,闭了眼似乎就能看到她那光鲜滋润的肉体,甚至似乎已闻到了那肉体的酥香。这使他坐卧不安,信步来到中书房。

按当时的官制,中书、门下、尚书,合称为三省。其职责分别为:发令、审查、执行。具体职责:中书省是朝廷发布敕旨册制的机构,有“佐天子执大政而总判省事”的决策权;门下省则负责对中书省发下的文件政策进行复核审议,没有问题便签署放行,如觉不妥,可将原件批注送还,也叫“封驳”“封还”;“掌典领百官”的尚书省就是实际执行者。此三省既互有制约,又各有实权,所以三省长官都是宰相。

房玄龄正在草拟一份关于处理一个官员受贿的公文,见皇上驾到,忙起身相迎。君臣大礼后,李世民向他摆摆手:“起来吧!”说完径直走到案前,顺手拿起公文,认真看过几行,冷冷地问道:

“你亲自写这样的公文?”

李世民跨进中书时,房玄龄就看出他脸上挂着焦虑,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不愉快的事情,因此在心里提醒自己要特别小心,这时听李世民问起,便满脸堆笑地回答:

“禀陛下,这是臣写的公文,有什么疵漏,请陛下明示。”

“疵漏?笑话!”李世民突然变脸,大发雷霆:“朕的宰相,来写这样的公文,还会有疵漏,尔是不是以为朕的眼睛瞎了?”

“皇上息怒,臣……请皇上恕罪。”房玄龄跪倒在李世民面前,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恕罪?其实尔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乞请皇上明示。”

“好,朕就告诉尔:尔不是一般的抄写、收发的秘书,而是当朝很少的几个宰相之一。抄写、收发的事,只要是个秀才就能干,如果你整天只知道干这种事情,朕用得着百里、千里、万里挑一地来提拔你做宰相?”

言罢,也不待房玄龄回话,李世民匆匆地走出中书。来到千回廊,来回走了几步,他想起父亲李渊,移步往西而去。

李渊给儿子让出皇位以后,除了偶尔出席一些宫廷必须他出面的礼仪,再不过问朝政,成了一位名符其实的退隐皇帝。李世民称李渊为太上皇,源于秦始皇做了皇帝后对他父亲庄襄王的称谓。李世民原本也曾对父皇一直没立自己为太子而耿耿于怀,如今事过境迁,当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是立长子承乾为太子,而父亲又被他迁往皇宫西边较窄的大安宫后,在他的心里,有时也会产生对父皇的挂念之情,常常在他当朝义正言辞地批评一通父亲原封亲戚王位太多之后,心里又有些想念自己的父亲。

李渊对李世民的杀兄弑弟似乎不愿去原谅,玄武门血案之后,他虽然一直默默地顺着儿子的意愿生活,从没有说过半句对儿子不利的话,但是他再没有主动去见李世民。炎热的夏日,当李世民激他一起去避暑时,他挽言地拒绝了。他再无心出去寻欢作乐,只静静地生活在早已非常熟悉的几个女人之间,轮番地伏在她们年轻而丰满的乳沟中,安享自己的晚年。

李世民到来时,李渊正在咳嗽,尹妃在前面替他揉胸,张妃在身后为他轻轻捶背。皇上驾到,两位爱妃都停止了自己的动作,李渊抬起头来,竟然也不再咳嗽。

“病啦?”李世民关心地问。

“没什么,咳嗽几声罢了。”

“父皇一定要注意身体。”

“我会的。”李渊说着一摆手,让爱妃替儿子上茶。

李世民端起茶来,见父亲脸色红润,精神还不错,便开口给父亲讲房玄龄写公文的事,最后说:

“难怪他一天忙忙碌碌的,原来都做这些事情。”

“其实,做宰相的,就应该忙。”李渊看一眼李世民,缓缓地说:“别说做宰相的,就是皇帝本人,也是忙忙碌碌的。我就是这么忙了八年,曾记得,当年的隋高祖文帝杨坚,在做了皇帝之后,好象从来就没有闲过。”

李世民听了,心里有些不服气,并不是因为自己尽了全力父亲没看到,而且他有另外的看法,于是说道:

“朕意则不然,以天下之广,四海之众,千端万绪,须合变通,皆委百司商量,宰相筹画,于事稳便,方可奏行。岂得以一日万机,独断一人之虑也。且日断十事,五条不中,中者信善,其如不中者何?以日继月,乃至累年,乖谬既多,不亡何待?岂如广任贤良,高居深视,法令严肃,谁敢为非?宰相如是,皇上更加。”

李渊见李世民与自己的看法相左,不原与他争下去,转言他事。李世民坐了一会,告辞回宫。

李世民告别父亲,又来到太极殿的东侧。为上下办事都方便,李世民在这里设有门下内省、宏文馆、史馆,西侧设有中书、内省、舍人院,为宰相和皇帝近臣办公的处所,以备李世民随时顾问和根据他的旨意撰写文书诏令。

在中书门前,李世民又想到早些时对房玄龄的训斥。一时意犹未尽,再走进去,也不待房玄龄开口,就说:

“中书、门下,机要之司,擢才而居,委任实重,诏敕如有不稳便,皆须执论。比来惟觉阿旨顺情,唯唯苟过,遂无一人谏诤者,岂是道理?若惟署诏敕、行文书而已,人谁不堪?何须简择,以相委付?自今诏敕疑有不稳便,必须执言,无得妄有畏惧,知而寝默。”

房玄龄闻后,连连点头,说:“皇上所言,意义深远,臣当在以后的工作中,努力实践。”

李世民听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准备离去。正在这时候,只见魏征风急火燎地进来,见了皇上,倒头便拜。

“臣有事禀皇上。”

“说!”

魏征并不立即开口,只把目光投向房玄龄。

“朕已将国中大小事务交给宰相处理,公有何言,可当面说来,不用回避。”

“只是,这是皇上的私事。”

“私事?公难道忘了,皇家无私事。”

“对、对、对!那……臣就说了?”

“说!”

“是这样的,臣闻皇上要纳一妃,女子是京城里郑大夫的女儿,名子叫郑丽……”魏征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询问地望着他的皇上。

李世民听了不由一惊,转而一想,才感到这事他魏大人知道也不足为奇,皇后既然要派人去送聘礼,且明天丽人就要进宫,自然会惊动不少人。只是,魏征对此事竟这么清楚,还知道那女子叫郑丽……而且象这样的事情,何劳他魏征来与朕说。想到这里,李世民双眼一瞪魏征,催促他:

“快说下去!”

“臣遵命!”魏征双手一揖,放低声音说:“臣替皇上问过,这女子已经许配陆家,陛下不可以再娶为嫔妃。”

李世民闻言,由惊而怒,目光直逼魏征。

“皇上,您也是为人父母的人,平时又深爱百姓。既然如此,就当忧其所忧,乐其所乐。居住在宫室台榭之中,要想到百姓都有屋宇之安;吃着山珍海味,要想到百姓无饥寒之患;嫔妃满院,要想到百姓有家室之欢。现在郑民之女,早已许配陆家,陛下未加详细查问,便将她纳入宫中,如果传扬出去,难道是为民父母的道理吗?”

李世民听了,虽然一肚子的怒气,却无法发作。因为魏征所言,句句在理。房玄龄在一旁见了,突然心生一计,对魏征说:

“郑氏许配陆家之说,你可调查清楚?一定是子虚乌有之事。”

李世民听了,昂起头来,愤愤地瞪着魏征。

“替皇上办差,臣从来是非常严谨,不敢有半点马虎,何况是这等大事。”魏征说:“臣已是调查的清清楚楚了。”

“既然如此,皇后说给那女子听时,她为何不言,此事定是子虚乌有。臣请亲自前去查明。”房玄龄说。

“好,你去吧,速去速归。朕与魏公就在此等着。”

房玄龄领命而去,不一会带来陆家管家并递上表章,声言:以前与郑家虽有资财往来,却从无有过订亲之事。

李世民听了,哈哈一笑,扭过头来,冷冷地望着魏征。那目光分明是在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皇上,臣调查的清清楚楚,郑女许给陆家一事,千真万确。如今陆家之所以否认此事,一定是害怕陛下,以后可能于他不利。这其中的缘故,以陛下的智慧,应该是十分清楚的,不足为怪。”

李世民听了,虽然怒火冲天,却又不便发作,一甩衣袖,回到内宫。见了长孙皇后,狠狠地说:“总有一天,朕要杀死这个王八蛋!”??在与长孙皇后一起时,李世民很少发这么大的火,长孙皇后不由担心地问道:“陛下要杀死谁?”??“除了那个犟骡一样的魏征,还能有谁?他竟然大胆去调查,说那个女子……已经许配给陆家,说朕不能再纳为嫔妃。朕,实在是忍受不了他了!”??长孙皇后听后,看了看李世民,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内室,换了一套高雅的朝见礼服,出来庄严地跪在李世民面前。

“皇后,你为何要这样?”李世民吃惊地问。

“臣妾闻说:只有英明的天子,才拥有正直的大臣,如今这个魏征,能够不惧你如此恨他,而敢冒死直言。陛下能拥有这样正直的大臣,说明陛下是何等的英明啊!臣妾为此心中激动、自豪、高兴!情不自禁地跪在这里,向陛下表示祝贺!”长孙皇后说完,连连给李世民瞌了三个响头。

李世民听了,就像突然被当头浇了一盆雪水,满腔的怒火,瞬间尽逝。他上前扶起皇后,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从这以后,李世民对魏征的犯颜直谏,虽然有时还是非常气恼,但有时也会产生一些敬畏之心。有一次,李世民想要去秦岭山中打猎取乐,行装都已准备妥当,但却迟迟未能成行。魏征知道后问及此事,李世民笑着回答:“之所以如此,是担心你又当着诸位大臣的面,要直言进谏,朕只好打消了打猎取乐的念头。”

还有一次,李世民得到一只非常勇猛的鹞鹰,很是得意,把它放在肩膀上取乐,远远地看见魏征向他走来,赶紧把鸟藏在怀中。由于这次魏征故意奏事很久,竟然致使鹞子闷死怀中。

再后来,群臣一至请求李世民去泰山封禅,以炫耀功德和国家富强,独魏征一人反对。李世民责向魏征:

“公反对朕封禅,定是认为朕的功劳不高、德行不尊、国內未安、四夷末服、年谷未丰、祥瑞末至,是吗?”

“非也。”魏征回答说:“以上六德,陛下已有。只是,自从隋末天下大乱直到现在,国中户口,并未恢复,仓库虽有余粮,但还不是非常丰盈。此时车驾东巡,千骑万乘,耗费巨大,沿途百姓,恐难承受。更何况,陛下封禅,万国必然咸集,远夷君长,也要扈从。而今中原一带,人烟稀少,灌木丛生,万国使者和远夷君长一路而来,看到这些,必定认为中国虚弱,产生轻视之心?如果赏赐不周,就不会满足这些远人的欲望;免除赋役,也远远不能报偿百姓的破费。如此仅图虚名而受实害的事,臣以为陛下还是不做为好?”

李世民听了,深以其言为是,于是毅然地取消封禅之行。

长安的冬日,是寒冷的。巴掌大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下着。山川河流,白茫茫的一片。信步来到御花园的李世民,此时却满面红光的兴奋,心里热呼呼地眺望着园中冰枝上喳喳叫着的喜鹊。只见他如山中的猛虎,大踏步地在雪地里走来走去。

今儿一大早,便有兵部尚书侯君集带来了好消息:突厥的一些部落,铁勒部的回纥、薛延陀等都已经相继反叛颉利。最让李世民高兴的是,颉利的亲侄儿突利,也背叛了他的亲叔叔,暗地派人相约唐王朝,去进攻颉利。

三年了,刚好三年!你这个颉利,终于亲叛众离。而朕治理的大唐王朝,却已是空前团结、兵强马壮、粮仓丰盈。李世民心里这么想着,不由脱口而出:

“是时候了!灭了你这个一直让朕‘坐不安席,食不甘味’的颉利!就在今日!可是,派谁去呢?右仆射李靖、兵部尚书侯君集、并州都督李绩、华州刺史柴绍,灵州大都督薛万彻……”李世民在心中,一一点着他的这些将军的名字。

特别是这个李靖,他是隋朝韩擒虎的外甥,昔日韩擒虎每与之论兵,未尝不称善。李渊太原起兵后,他一直就在朕的麾下,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李世民灭王世充、窦建德之后,为削平后梁萧铣这最后一割剧势力,李渊曾遣李靖剿灭萧铣。李靖深思熟虑之后,上陈“灭铣十策”,得到李渊盛赞,即擢任李靖为行军总管,兼任孝恭行军长史,委李靖为三军统帅。

李靖不负李渊的重望,统辖十二总管,分四路大军齐头并进,杀向江陵。时逢秋雨绵绵,江水暴涨,咆哮狂奔,路险难行。萧铣满以为汹涌的江水,可阻唐军东下,遂不加防备,安心养兵。李靖身边大将也都生畏,提出水退进兵。李靖却说:

“兵贵神速,机不可失。今兵始集,铣尚未知,若乘水涨之势,倏忽至城下,所谓疾雷不及掩耳,此兵家上策。纵彼知我,仓卒征兵,无以应敌,此必成擒也。”

众将依从其言,遂攻萧铣。结果将萧铣打得落花流水,杀死、溺水而亡近万,一战攻下夷陵。李靖马不停蹄,亲率铁骑五千,攻克江陵外城,又占领水城,缴获大批舟舰,却让孝恭全部散弃江中,顺流漂下。诸将对此做法都困惑不解。李靖告之:

“萧铣之地,南出岭表,东距洞庭,吾悬军深入,若攻城未拔,援军四集,吾表里受敌,进退不获,虽有舟楫,将安用之?今弃舟舰,使塞江下,援兵见之,必谓江陵已破,未敢轻进,往来觇伺,动淹旬月,吾取之必矣。”

李靖之计果然奏效,萧铣援兵见江中到处都是遗弃散落的舟舰,以为江陵已破,都疑惧不前。李靖将江陵围得水泄不通,走投无路的萧铣只好开门投降。此役大捷,李渊亲自接见李靖,夸李靖“左之名将韩、白、卫、霍,岂能及也!”李靖可是个善于捕捉战机,出奇制胜的军事天才……想到这里,李世民回头吩咐道:

“传李靖、侯君集、李绩、柴绍、薛万彻来见朕!”

不一会,五人都到齐。在御花园的观景亭里,一排儿站在李世民面前。“都坐下!”李世民一摆手、笑容可掬地同他们打过招呼,又温和地问道:“不冷吧?”

“不冷。”五人齐声回答。

“好!侯君集,尔谙熟突厥情况,就先说说,如今出击突厥,有那些有利战机。”

“颉利纵欲肆凶,此主昏于上,可取一也;别部同罗、仆骨、回纥、延陀之属,皆自立君长,众叛于下,可取二也;突利被疑,欲谷丧师,无托足之地,此兵挫将败,可取三也。北方霜早、廪粮乏绝,可取四也;颉利疏突厥,亲诸胡,可取五也;华人在北,保据山险,王师之出,当有应者,可取六也。”

“好,分析总结的好!”李世民望着侯君集高兴地说,然后转向四位问道:“你们的看法呢?都说说。”

“突厥本是个松散的军事联合国家,其中被征服了薛延陀、回纥、契丹、吐谷浑、高昌等国,只是倔从于颉利的武力威胁,心里并不服气,且多怨怒。如今内部生隙,更如一盘散沙,正是消灭他的大好时机。”李绩首先开口说。

“臣以为:颉利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外用兵,对内荷政,滥用重刑,使其牧民不堪其虐。加之近几年大雪频频,六畜冻死甚多,牧民生计艰难。颉利非但不加存恤,反重敛诸部,以至下不堪命,内外多叛离。”柴绍说。

“末将也是这么看的。”薛万彻微笑着说。李世民知他少言个性,对他一笑,将目光转向李靖。

“臣以为,如今突厥,上层分裂,下层反抗,内有心腹之患,外有腹背之敌,实力大打折扣,正是消灭他的最好时机。”李靖说完,倒身便拜,说:“臣请领兵,消灭突厥,以血长年侵掠之耻。”

“臣愿领兵,消灭突厥,以血长年侵掠之耻。”侯君集、李绩、柴绍、薛万彻三人也都跪下,齐声说。

“好、好!爱卿都请起,朕就依了尔等,各领兵三万,分道出击,消灭突厥,血耻!”

送罢李靖、侯君集等,李世民想起了杜如晦。离开御花园,乘了龙舆往宰相府去。

李世民即位后,升杜如晦为兵部尚书,封蔡国公。第二年,使他以本官检校侍中,摄吏部尚书,仍总监东宫兵马事。不久又升他为尚书右仆射,总监国中兵马事。在他与房玄龄共掌朝政的这几年中,无论是制定典章,品选官吏,还是对外用兵,都好评如潮。对于成功离间突厥颉利、突利叔侄,杜如晦也出了不少良策。如今眼看大功就要告成,他却一病不起。

虽说杜如晦的府前挂了“宰相府”三个大字的招牌,但这院子并不比京城里一般商家的院子大,更不及商家的豪华。李世民曾到过不少自己的重臣、勋臣家里,似乎都很简朴,这使他心里有些难受,但更多的是高兴与自豪。走进那简易的大门,出迎的是杜如晦的儿子杜构和他的妻子刘氏。看来杜如晦是病得太重了!李世民这么想着,说完了“平身”两个,就匆匆走进杜如晦的卧房。

昔日总是面带微笑,精神旺盛的杜如晦,此时却面色腊黄,憔悴枯瘦。他尽力地睁开疲惫已极的双眼,望着他的皇上:

“臣恐怕是不能为皇上分忧了。”

李世民听着他那凄楚的声音,心里不觉一动,伸手抓住他如柴的手,深情地说:“你好好养息,朕让最好的太医来,一定要治愈你的病。”

“臣真不想去。”杜如晦挣扎着说:“臣想继续追随皇上,将我大唐建设成天下最强盛的帝国。可惜……”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也已经尽力了,朕不会忘记你。”李世民握住他的手,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告诉朕。”

“臣只希望你一定要将大唐,建成天下最强盛的帝国。”

“朕会的,你放心,朕会的!”李世民站起来,自言自语,仿佛是在向杜如晦保证,又仿佛是在对天发誓。他看着跪在杜如晦床脚的杜构,突然腑下身子对杜如晦说:“朕升杜构为尚舍奉御,使他能继续为大唐出力。”

杜如晦听了,已再也说不出话来,眼角涌出一串泪水。李世民尽管亲自为杜如晦挑选了宫中最好的御医治病,杜如晦终抗不过疾病的折磨,三天之后,与世长辞,年仅四十六岁。

李世民伤心地大哭,赠杜如晦司空,徒封莱国公,谥曰成,还亲手为其书写碑文。后来李世民每每念起杜如晦,都会怆然泪下。一次吃香瓜时,忽然想起杜如晦,立刻派人将他刚挑到的一个最好的香瓜送到杜如晦的灵牌前,以示祭奠。在杜如晦每年的忌日,李世民都要派人到他家里去慰问他的夫人和儿子,并一直保持他的公府官吏僚佐职位,对杜如晦“终始恩遇,未之有焉。”这是后话。

就在李世民前往宰相府探望杜如晦的病时,李靖与侯君集等,兵分四路,迎着凛冽的朔风,冒着严寒,悄悄地向突厥扑去。

李靖率三万精兵,马不停蹄,孤军深入北漠恶阳岭。颉利闻之李靖兵到,未及会战,心已一日数惊,对属下说:

“唐军倾国而来,突厥危矣!”

属下听了,兵将相顾,个个大惊失色,有大胆者问其缘故。颉利说:“唐军若不倾国而来,李靖安敢一支深入?他可是唐朝用兵的宰相。”

颉利自己唬自己,未及开战,已是胆怯七分,待到李靖趁了夜色来进攻,颉利便仓皇逃往碛口。李靖夺了定襄,李世民高兴万分,对大臣说:“昔李陵以步卒五千绝漠,然卒降匈奴,其功尚得书竹帛。今靖以骑三万,喋血虏庭,遂取定襄,古未有辈,足澡吾渭水之耻矣!”

就在李靖拿下定襄时,侯君集也从云中到达白道,在此等待败退的颉利可汗。颉利可汗早已丧失斗志,败逃中遇上如此深入的唐军,几乎不敢交战,便溃不成军。侯君集指挥部队乘胜掩杀,颉利可汗死伤大半,退守铁山,十余万人马转眼只剩几万。李绩、柴绍、薛万彻的大军,还在不断开来。山穷水尽的颉利,知道如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于是请求内附,并表示愿意入朝。

只要能逃过此劫,待到来年,草青马肥时,本可汗一定卷土重来。颉利暗自里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李靖却早将他的这点心事看得清清楚楚,率兵抵达白道后,对侯君集说:

“颉利虽败,其众犹盛,若走度碛北,保依九姓,道路且远,追之难及。今诏使在彼,虏必自宽,若选精骑一万,赍二十日粮往袭之,不战可擒矣。”

俩人商议妥当,各领部队趁夜出发。到了颉利牙帐七里处,才被发觉。颉利可汗如惊弓之鸟,又骑马北逃,突军四散逃命。李靖与侯君集大军,如砍瓜切菜一般,杀敌万余,俘虏几万,缴获牛羊甚多。颉利可汗逃到大同道,被大同道行军总管任城王李道宗擒获,送到京师。

李世民大喜,进封李靖为代国公,赐物六百段及名马、宝器等。唐朝西北边境的祸患,从此解除;以往向突厥屈尊的耻辱,也得到彻底洗刷。

生擒了颉利可汗,晋封了李靖等人,李世民长长地舒了口气。望着远远跪伏在地上的颉利可汗,想到自己与父亲都曾对他有过的惧怕和屈辱,李世民感慨万千地说:

“朕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往来国家草创,突厥强梁,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颉利,朕未尝不痛心疾首,志灭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暂动偏师,无往不捷,单于稽颡,耻其雪乎!”

言毕,李世民令人告诉李渊,今晚要设宴庆祝灭匈奴之捷,请他也一定参加。

太上皇李渊自逊位以后,很少参加李世民的活动,炎热的夏季时,李世民请他一道去避暑,也拘词谢绝。只是这一次,闻知儿子灭了突厥,还生擒了颉利可汗,一时欣喜万分,带了尹、张两贵妃,欣然前往。这一回,李世民不仅请来了太上皇,还令朝中重臣、勋臣,所封诸王、王妃、公主等,统统参加。其重臣、勋臣,大都在开国二十四功臣中,有:长孙无忌、李孝恭、杜如晦、魏征、房玄龄、高士廉、尉迟敬德、李靖、萧禹、段志玄、刘弘基、屈突通、殷开山、柴绍、长孙顺德、张亮、侯君集、张公谨、程知节、虞世南、刘政会、唐俭、李绩、秦叔宝。

诸王有:皇太子李承乾、楚王李宽、吴王李恪、魏王李泰、齐王李佑、蜀王李愔、蒋王李恽、越王李贞、晋王李治、纪王李慎、江殇王李嚣、代王李简、赵王李福、曹王李明,十四位。

公主有:襄城、汝南、南平、遂安、长乐、豫章、比景、普安、东阳、临川、清河、兰陵、晋安、安康、新兴、城阳、高阳、合浦、金山、晋阳、常山、新城等二十二位。

妻妾主要有:长孙皇后、韦贵妃、徐贤妃、杨妃(炀帝女)、阴妃、燕妃、杨妃、王氏、杨氏(李元吉之妻)、武才人等十人。

李世民如今见到自己的儿女一个个英姿焕发地站在自己对面,心里高兴,让人唤李恪和李泰到自己身边来陪侍。席间,李渊听了战事报告,对跪在自己面前的颉利问道:

“可汗是否心已臣服?”

“臣服,已经臣服。”

“哈哈哈……”从逊位以后,李渊第一次这么开心地笑,直笑得泪流满面。然后吩咐拿来琵琶,轻轻地拔弄一下琴弦,熟练地弹起了一曲古老的“苍龙吟”。琴声如遥远之梦,依稀哀婉,却内藏雄建,悠悠漫漫的声音,在大殿里蔓延回旋,温情而倔犟地,朝着更远的地方渗去。

李世民听了这熟悉的曲子,不由感慨万端,心被浸润,想起儿时偶尔听父抚琴的快乐。他看着痴迷其中的父亲,站了起来,也不与长孙皇后招呼,经自来到当庭,随着曲子的节凑,翩翩跳起舞来。一时满座皆惊,就连舞技高超的长孙皇后,也为此惊讶不已。她同李世民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却还从未知道自己的丈夫,竟有这般神奇高妙的舞技。

一曲终结,李世民浑身是汗的来到太上皇李渊面前,父子俩四目相对,视之良久,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李世民见李渊已很疲倦,便从他手中接过琴来,回到长孙皇后的身边,弹起一首胡曲,大声命令颉利可汗说:

“舞!”

颉利闻言,眼睛一亮,随着曲子,高兴地跳起舞来。他原来的属下要臣,十多人都跟在他身后,疯狂起舞,南蛮首领冯智戴,情之所至,禁不住高声吟唱,唱起创世的古歌来:

“好汉举斧一劈,吓跑了乌云,将日月星辰都安排好,只留下一个太阳和月亮,好让他们轮班温暖着人间……”

古老的歌声,唤起了人们对往昔的追念,使众人都沉醉其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心里忘不了过去最使自己留恋的拥有与快乐。人心激动起来,人们的身子也跟着动起来。情动于中而引出了行,就连长孙皇后,也情不自禁地舞在李世民的身边。整个宴会,沸腾起来。李渊在张、尹二妃的掺扶下站起,感慨地说:

“胡越一家,自古未有,大唐盛哉!”

这次宴会,除了李渊,唯一没有起舞的人,便是秦叔宝。此时,曾以勇猛彪悍著称的秦叔宝,已被疾病折磨的淹淹一息,只因这让他心仪已久的宴会,这才挣扎着来参加。听太上皇的感慨之言,兴奋之极,站起来大声高喊:

“大唐盛哉!大唐盛哉!大唐……”第三句不及说完,轰然倒下,安祥地闭上双眼。

秦叔宝原是隋将来护儿的部将,后降李密,深得重用,擢升为骠骑将军。李密失败后归顺王世充,因看不惯王世充的骄横,不久与程知节等人一道投唐,被李渊安置在李世民帐下。尔后追随李世民征战沙场,每战必先,常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玄武门之变,同样冲杀在前,后被封为左武卫大将军。只因历次作战负伤太多,身体一直为疾病纠缠,很少正常上朝,李世民对此非常理解,对人说:

“左武卫大将军戎马一身,所经二百余阵,从来冲锋在前,屡中重疮。其疾如是,皆为唐而至于此,朕只望其康复尔。”如今李世民见秦叔宝已然逝去,走到他身旁,静望了一会,说:

“大丈夫不能战死沙场,凯歌中含笑而死,幸事也!”言毕,令人将秦叔宝遗体送回其府,择日安葬。

李渊走进李世民身旁,轻声说道:“秦将军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老父恐怕也不会呆得太久。”李世民听了,心中大动,回宫途中,想起前不久魏征说过的话,不该让太上皇住得太窄。立即唤来工部侍郎,吩咐他在皇宫的东北面为李渊建造一座大明宫,使他能更快乐地安度晚年。

只可惜,正在大明宫施工期间,李渊一病不起,于贞观九年阴历五月,驾鹤西去,享年七十岁。大臣们议请上谥号太武皇帝,庙号为高祖。李渊临死时,要求薄葬自己,李世民为心中对父皇的那点欠疚,为表自己的孝道,决定厚葬。

结果,李世民仿效光武帝刘秀的原陵,造六丈高,名为献陵,安葬了李渊,此为后话。

突厥颉利可汗灭亡,唐朝的版图扩大到贝加尔湖以北,原属突厥部落的薛延陀人,除少部分奔往西域,大部降了唐朝。对这十多万突厥人如何安置,李世民想了一夜还没作出最后决定。李世民母系这一边,几代人都是少数民族的血统,其祖母独孤氏为正宗的鲜卑人,爱妻长孙氏的祖先是北魏拓拔氏。因为这一缘故,加上他豁达的心胸,在李世民的心里,根本没有对少数民族的歧视。他虽然恨了突厥多年,但俘获了颉利之后,却也不忍心杀之,对颉利原来的臣民安置问题,他决定召集朝臣商议商议。

象往常一样,大凡心里有事要议,李世民总是准时地来到大殿。因为昨日已下了通知,他的大臣们,许多都早早地在大殿外候着。李世民当庭宣布议题后,大臣们立即争相发言,多数人认为:北方游牧民族,从来就是中原隐患,他们不事稼农,只知掠杀,而今既降,就该将其迁至黄河以南,分散杂居到各个州县。这样,一可乱其原部落组织和结构,二可引导他们耕种纺织。时过境迁,就可以将这些桀骜不驯的游牧民族,改变成易于制服的内地居民。

针对这多数人的这种看法,少数人针锋相对地提出:北方游牧民族,弱则请服,强则生乱,自古而然,本性如是。若将他们迁往内地,迟早必生动乱。为防患于未然,应趁此将他们远远地驱赶到莽莽荒原,远离内地,以绝后患。

李世民听罢两种意见,心里都不以为然,以目去视房玄龄,却见他表情木然,再去看魏征,见他摇摇头表示再无什么更好的意见。心中由不得十分失落,低头有好些时候,不出一言。

“臣有个不同的想法。”长孙无忌突然说。

李世民听了,一下子抬起头来,满怀希望地盯着无忌,催促说:“请司空明言。”

长孙无忌是长孙皇后的亲哥哥,从小跟李世民一道玩耍,俩人一直非常投缘。李世民初登大宝,就曾任无忌为宰相,执掌朝政。长孙皇后知道后,对李世民说:

“臣妾已被立为皇后,长孙家族,尊贵已极。而今兄长又为当朝宰相,执掌朝政。臣妾担心,如此以往,朝中贤德之臣,很难一展个人所长。前汉朝的吕后、霍光之家,可为前车之鉴。因此,臣妾请皇上收回成命,不要让妾的亲哥哥当宰相。这样,朝中贤臣,可展个人所长;妾的亲哥哥,还是国家的栋梁,无论有何事情,他都会全力以赴。”李世民听了长孙皇后的话,觉得有理,又去征求了长孙无忌的意见,便免了长孙无忌的宰相之职,封他为司空。司空虽是一品,地位高于宰相,却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虚职,正因为如此,每每廷议,长孙无忌总是最后一个发言。听了李世民的催问,长孙无忌缓缓地开口说:

“依臣之见,最好的办法是将投降的突厥人迁往河套。这里气候好于漠北,水茂草丰,可以使他们继续过以往的游牧生活,保全他们原有的部落,维持他们原来的生活习俗。这样,既可以让他们生活得比原来更好,又可以充实大唐河套的空虚之地。以德报德,人之常情,游牧民族,更是如此,大唐如此善待他们,其心必向我大唐。这么一来,就会大大地加强大唐王朝的边防力量。更何况,天子之德,如天覆地载,无一有漏。而今突厥既已归降,就是我大唐王朝子民,其如此穷困潦倒,我们应该格外施恩。只有这样,大唐恩威,方可布泽天下。”

李世民听了,击掌而起,大声说:

“司空所言,正合朕意。自古以来,都是贵汉人而贱少数民族,只要朕能象爱汉人一样爱他们,他们定会象汉人一样视朕为父母。中华大地,各族相亲,定会空前繁荣!”

在安置投降的突厥人的问题上,李世民力排众议,在河套地区设立了定襄和云中两个都督府,统领突厥降众。对于愿意归附的各级酋长,都拜为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从这以后,朝廷中少数族官员越来越多,五品以上,竟有有一百多人,差不多占了朝臣的一半,而相继迁入长安居住的少数族,将近万户之多。这是后话。

就在李世民安置了突厥降众不久,周边很多民族纷纷争相传颂李世民对少数民族的恩德,西北各族领袖纷纷归附。为表他们对李世民的爱戴和拥护,到年底,大家共同上书,请求为李世民上尊号“天可汗”(意为“像天一样伟大的领袖”)。从此以后,西北各族对于大唐所下诏书,皆认“天可汗”的印玺。这也是后话。

从太极殿回到后宫,李世民特别的高兴,因为他刚刚第一次使用了“天可汗”的玉玺。长孙皇后第一次误解了皇上,还当他是因为嫁女。

长孙皇后十三岁嫁给李世民,如今转眼二十年过去,先后给李世民生了承乾、李泰、李治三个儿子,女儿就长乐公主一人。这长乐公主,不但聪慧仁爱,且又长于他夫妻都喜欢的书画,由此深得他们的宠爱。长乐公主今年正是豆蔻年华,在夫妻俩精心挑选之后,让她嫁给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冲前。日子已经定下来,现在该安排嫁妆。

“皇上以为,长乐的嫁妆?”长孙皇后微笑地问李世民。

“长乐,让长乐来见朕!”好事多多,李世民心里高兴,想见见自己的女儿。不一会,长乐公主轻盈地象只蝴蝶,飘然而到李世民跟前。

“父皇!”她动情地呼唤着,因为已经知道自己就要出嫁,声音里充满了依依不舍之情。

“来,到朕的身边来,让朕好好地看看你。”长乐依着在她父皇的肩上,目光里充满幸福。李世民轻抚女儿娇美鲜嫩的脸蛋,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长乐如果不嫁,该多好啊!”

“父皇真这么想,女儿就不嫁了,永远不嫁。”

“这,怎么能行,朕想念女儿,更希望女儿幸福啊?”

“父皇!”

“长乐!”

长孙皇后见父女俩动了真情,一时感动,竟然眼圈都红了。轻轻地唉着:

“皇上!女儿!”

李世民一看长孙皇后红了眼圈,不由心中一动,大声说:“遇上好事,你们母女……哈哈!”笑过之后,他对长乐公主说:“你去吧,朕有大事要与你母后商议。”

“什么大事?”长乐公主依依不舍地走后,长孙皇后问。

“长乐的嫁妆。”李世民说:“朕看,就比长公主多一倍吧!”

长公主是李世民的亲妹妹,按礼,其嫁妆应该比长乐公主多出一倍才是,正因为如此,长孙皇后听了,问询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李世民的脸上,分明是在说:“这是不是太多了。”

“就这么办吧!”李世民说。

魏征向来以消息灵通著称,这回也不另外。与皇后谈妥女儿嫁妆的事,李世民来到书房,一页书还没读完,就有魏征求见。行过君臣之礼后,魏征正要说话,长孙皇后又来,见魏征似有事要禀,稍待即欲避之,魏征见了,拜于长孙皇后面前说:

“臣有事欲禀皇上,亦欲禀皇后,不知能否?”

“侍中有话,尽管说就是。”长孙皇后说。

“臣闻言长乐公主将嫁,特此恭贺。”魏征说:“只是同时也认为,长乐公主的嫁妆,不宜超出长公主半分。”

长孙皇后听了,不由一惊,抬头去看皇上。李世民听了,心里也颇为恼火,威严的目光,将魏征罩住,冷冷地问道:“魏侍中,这种事……”

“臣有言敢问皇上。”魏征坦然地迎着李世民的目光说:“前王善事,皆力行而不倦,其所任用公辈数人,诚以为贤,然致理比于三、五之代,犹为不逮,何也?”

“你说呢?”

“臣以为,今四夷宾服,天下无事,诚旷古所未有。然自古帝王初即位者,皆欲励精为政,比迹于尧、舜;及其安乐也,则骄奢放逸,莫能终其善。”

李世民看着魏征,良久,说道:“侍中暂回,长乐嫁妆,朕与皇后再议。”

魏征告辞出去,长孙氏走到李世民面前,深有感触地说:“臣妾从来只闻魏征敢于直谏,今日幸得亲耳所闻,真为皇上高兴万分,能有如此正直的忠谏之臣,实在是陛下的最大幸运,天下的最大幸运了!”

“幸运归幸运,只是长乐的嫁妆,不得已又要减半了。”李世民苦笑着摇摇头。正在这时候,中书侍郎岑文本,送来宰相的辞职书。李世民展卷一看,原来是李靖以足疾为由,请求辞去宰相一职,其言词恳切,令人感动。李世民何等精明,一看便知其心意,对岑文本说:

“尔去转告李靖,朕以为他这是识大体之举,朕观自古已来,身居富贵,能知止足者甚少。不问贤智,莫相自知,才虽不堪,强欲居职,纵有疾病,犹自勉强。朕对其此举,深足可嘉,今非直成公雅志,欲以公为一代楷模。”

第二天早朝,李世民特颁诏书,对李靖加授特进,赐物千段,尚乘马两匹,特赐李靖一条灵寿杖,以帮助他疗养足疾。还当朝宣布:李靖足疾稍好时,每二三日,可到中书、门下、平章,参与政事。

可惜李靖刚休息了不到两个月,还没来得及到中书、门下、平章去看一看,就发生了吐谷浑进犯凉州的事件。年逾花甲的老将军李靖,听到又有吐谷浑来犯,顿时心中气愤,不顾足疾的不便,也不管年事已高,去见了宰相房玄龄,请求挂帅,远征吐谷浑。

李世民生擒了草原帝国的最高统治者颉利,正高兴时,竟传来吐谷浑可汗伏允侵犯凉州的消息。他心中大怒,决定予以迎头痛击,一举灭了吐谷浑。

吐谷浑也是中国境内一个很有些历史少数民族。唐初建时,曾派李安远“使于吐谷浑,与敦和好,与内中互市。”经这么些年来的发展,吐谷浑渐趋强大,今见突厥已亡,没了后顿之优,不免头脑发热,进犯凉州,拘留了唐朝鸿胪丞赵德楷。在决心灭了吐谷浑时,李世民又想到了曾建奇功的李靖。

“可他已因足疾在家,让侯君集去罢?虽说忠勇可佳,只是在大的战略上,尚有不足。这当如何是好?”李世民正在心中嘀咕,房玄龄与李靖一起来了。

“老臣请命将往。”李靖开门见山。

李世民听了,喜出望外,看看房玄龄,只见他在频频点头。

“真辛苦老宰相了,朕就令你为大元帅,令兵部尚书侯君集、刑部尚书李道宗、凉州都督李大亮、右卫将军李道彦、利州刺史高甑生等五人,为各道行军总管,统一由宰相指挥,前往反击吐谷浑。”

李靖领旨谢恩。

正是严冬时节,花甲已过的李靖,领了八万铁骑,奔赴满眼黄沙漠漠的北国寒天。霜鞭、雪拳还有风剑,无情地扫荡着这只部队。他们在老宰相的亲自率领下,还是义无反顾地一直勇往直前。走过了严寒的冬,击没了霜鞭、击粹了雪拳,击退了风剑。一路踏霜破血,风餐露宿地,在翌年闰四月,到达了库山。李靖令李道宗首先开战。李道宗首战告捷,大败吐谷浑可汗伏允于库山。

伏允初败,往西而北,心中不甘,恶狠狠地下令:“烧光野草,绝唐军草料,困死他们。”

面对广袤的焦原,诸多将帅深感不安。干草已被烧光,春草尚未萌生,战马无食自弱,何以长途追击?侯君集闻之,淡然一笑说:“吐谷浑已鼠逃鸟散,斥候亦绝,君臣携离,父子相失,取之易如拾芥,此而不乘,后必悔之”。

李靖听了,眼睛一亮,立即下令:元帅与薛万均、李大亮等从北道,侯君集、李道宗从南道,兵分两路,齐追突厥败逃之兵,务必一举而灭之。

伏允可汗在两路大军的勇猛追击下,一路北逃,最后逃到碛中时,仅有一千多骑兵,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久为部下所杀。其长子大宁王慕容顺杀死天柱王,率众降唐。

李靖率军经过了两个月的浴血奋战,再次平定了吐谷浑,向京师告捷。李世民亲自出殿迎接李靖,并设宴庆祝李靖凯旋归来。没想到,就在第二天,李世民收到状告李靖的折子,打开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利州刺史高甑生、广州都督府长史唐奉义等,告李靖谋反。李世民虽是不信,还是即刻派人彻查此事。查出的结果竟然是,利州刺史高甑生任盐泽道总管时,因未能按期到达指定地点,受到李靖责备,由此怀恨在心,回到长安,串通唐奉义等,诬告李靖。李世民知道真象后大怒,即判定高甑生以诬罔罪减死,流放边疆。

经此事之后,李靖称足疾在家,乃阖门自守,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进。不久,李靖以功进封卫国公。贞观十七年,又与长孙无忌等二十四人图像于凌烟阁,尊奉为功臣,并进位开府仪同三司。贞观十八年,李世民亲自征伐高丽,把李靖召入阁内,对他说:“公南平吴,北破突厥,西定吐谷浑,唯高丽未服,亦有意乎?”李靖此时已逾七旬,还染病在身,闻说要征高丽,便说:“往凭天威,得效尺寸功。今疾虽衰,陛下诚不弃,病且瘳矣。”李世民听后,感动不已,念及李靖年岁确实已老,终是没让他出征高丽。没了吐谷浑伏允可汗之后,李靖虽不再领兵出征,却在家里撰写他的军事著作,历经十余年,写出了《李靖六军镜》等多部兵书。可惜大都失传,后人编辑了《唐李世民李卫公问对》,在北宋时期列入《武经七书》,是古代兵学的代表著作。这是后话。

李世民征服吐谷浑后,确保了河西走廊的安全,为统一西域打好了基础;紧接着,令侯君集等领兵平定了高昌、焉耆、龟兹,畅通了西域交通“丝绸之路”。到贞观十二年,唐王朝以是疆域空前辽阔的国家,其版图:“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凡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

在这广袤空前的神州大地上,李世民作为一个统一多民族的国家皇帝,还不到四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