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结案非常的快。由于武后直接作证,无须调查取证,袁公瑜便以谋杀罪判处惟良和怀运的死刑,绑赴刑场,验明正身,枭首示众。武则天还不解恨,又将二人从族谱中除名,改姓蝮氏。怀运的哥哥怀亮,早已病故,其妻善氏,从前对杨氏最刻薄,即遭连坐,没籍收入掖庭宫当婢女,傻大哥和髙延福照武则天的口谕,用带剌的荆条结成束,抽打善氏,直打到皮烂肌肉片片脱落,露出白骨,气绝身死。武则天虽然为母亲和自己去掉了郁积心头多年的闷气,然而荣国夫人杨氏依旧在为她膝下长大的外孙女伤心落泪,哀痛成疾。次日早朝,孱弱多病的李治突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提出来,他要亲征髙丽。
“小小的高丽,老不臣服中原,还要在边境制造祸端,不征服它,是大唐的一大耻辱!”语调铿锵、气魄惊人。不惑之年的李治,第一次显示出了堂堂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和天子的威严。诧异之余,朝臣们一个个都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对答为好。武则天从其悲壮愤慨的情绪中,洞察出了李治并非出于本心,而是一种赌气的话。为了不使他下不了台,又体现出作为妻子对丈夫的关心,她偏着脑袋,温和地劝慰道:“圣上不必过虑,臣妾心中有数,自有大将代劳,定然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朕意已决,无须多言。”
李治雄赳赳地髙昂着头,看也不看武则天一眼。
“这又何必呢?皇上健康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非得保养一段时间不可。”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朕乃九五之尊,岂可袖手旁观。”
“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皇上不宜远征,必须留在京城主持朝政。”
“有你主持就行了,朕是多余的。”
“暧,此言差矣!臣妾何德何能,充其量不过托皇上的福,代一代劳而已。”
李治操了一阵嘴巴劲,气出完了,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疲软地停了下来。退朝后,武则天特意挽着李治进了含凉殿,上了茶,紧挨在他身边坐下来。她一面陪着他喝茶,一面说:“高祖和太宗是开国皇帝,所谓马上江山,即就是说天下是南征北战打出来的。陛下承续大统,恪守老子无为而治的训条,万民安居乐业,国家如日中天,出现一点小插曲,发生—点不偷快的事,没有什么了不起,不必大惊小怪,更用不着闹得惊天动地。”
“先帝当年亲征髙丽时,嫌我不仅兵。我想,人只有学而知之,没有生而知之。不懂,就学嘛,从游泳中学会游泳,从战争中学会打仗。”
“这不是本心话。”
武则天咧了咧嘴巴,“当真上了前线,陛下吃得消吗?先帝当年从髙丽班师回来时,那副狼狈相你都看见了,满身征尘,背上生痈,须发都脱落了好些。”
“完成先帝的未竟之志,即使战死缓场,我也甘心情愿。”
“莫说大话啦。我明白你是跟我怄气,拿狠给我看。好呗,你有啥心里话全都说出来,我依你的就是了。”
李治嗫嚅着欲语又止。明眼人从李治那疾首蹙额的模样一见便知,他窝了一肚子火,而又无处发泄。他身体不争气,又缺乏理政的能力,皇权落到了武则天的手上。她宫内宫外一把抓,一切都得听她的,自己贵为万乘之尊,却连自主权都丧失了。想靠近女色,消愁解解闷,宫人们都惧怕皇后的嫉妒心,战战就兢地回避他。她心狠手辣,即使自己的亲姐姐和外甥女也不放过。李治偏偏性欲髙,少不得两情相依。而武则天全身心倾注于政治,往往忽视了闺房生活,让他独自睡冷床。他心上好似笼单着一层乌云,酷如风雨夜躺在大荒原的棺材里一样,孤寂和凄凉的体验触发出烦恼和躁性。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冲了上来,他鼻翼扇动,五官都揶了位。老子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
柔弱与刚强也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弱者并不自甘堕落,甘心寂寞,遭受欺负。李治想要成为真正的男子汉,恢复大唐天子的威严,冲玻樊篱,显示显示能耐,自然兴起了亲征髙丽的念头。以柔克刚,本是武则天的拿手好戏。李治强硬起来了,以硬对硬,就会碰撞出火花。她扭动了一下,霣出一种退让的姿态。一丝微笑掠过她的唇间,娥眉舒展,灵活传神的媚眼闪烁着甜甜的波光,顾盼流转,勾人心魄。李治在无意中被她迷了,火气下去了,伸手把她描人了怀中。她温顺如一只小羊羔,任他揉搓。倏而他回忆起最初在翠傲宫幽会的情景。那时候的武才人,姿颜绚丽,芬芳四溢,恰似美魇如月的迎春花。他俩一接触,她就像发狂似的灿烂着了,周遭的树木漾着粉色的波浪,清馨的体香酒一样地散播开来,心荡神摇,使人感到沉醉的滋味。她是那样的缠缠绵绵,纯真可爱,深深依恋着他,他心里乐滋滋,喜盈盈,赛如山溪里的流水似的欢畅。那狂热的、潫涡般的销魂时刻,至今令人回味无穷。
“要是剃掉胡须,你会像个孩童,”她伸手托起他的下颏,轻轻呼唤着他的乳名:“雉奴,怪不得你常常耍小孩子脾气。”
“怪只怪你,你不体谅我,逼得我发怒。”
“谁敢逼皇上,我可担待不起。你莫嘟着嘴,什么都依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昨天我召见了敏之,小伙子长相英俊,体面得像一株白桦树,我想封他个官,留在身旁。”
“皇上爱封什么官就封什么官,我说啦,一切由你。”
“我一时想不出来。”
李治用手指敲敲窄窄的额头,“你帮我考虑考虑,借一个什么名义,封他一个什么官合适?”次日,武则天命许敬宗拟了一份奏章,奏请以贺兰敏之为武后亡父武士鹱的后嗣,李治当即恩准,敕许贺兰敏之改姓武,袭承外祖父的爵位,一跃而为周国公,并授予弘文馆学士兼左散骑常侍。弘文馆是宫中的最高学术机构,左散骑常侍负责规谏天子的过失,均属东台〔门下省〕。如此显赫的髙官,人人羡慕,实屑非常之际遇。敏之是武后娘家惟一的外甥,幼年丧父,母亲早几年去世,深得外祖母杨氏的溺爱,如今已长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美男子:长挑身材,两腿修长,举止风雅。每当退下朝来,或与同辈出游时,这位年轻的国公爷,风华绰世的贵公子,蟒袍玉带,髙坐银鞍白马,锸锢掠过长安街坊,宛若白马王子似的,不由得人人咂舌,顿生景仰之心。久而久之,女性们谄媚的目光渐渐凝聚到了他的身上。天生多情的武敏之,又由于失去管教,开始移情于香雾之中,放浪形骸,向着花天酒地的斜路上滑落下去。荣国夫人杨氏虽然生活优裕,但是岁月不由人,一天比一天衰老,很想亲人陪伴在她身边聊聊天,逗逗乐。敏之虽然和她同住在宽敞的周公府里,可是除了早晚礼节性的问候之外,其余时间很少见到他。这时候,能够给她带来宽慰和快乐的,只有三岁的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和她母亲幼时一样活泼,美如仙童,鲜润的脸儿,乌黑的眸子,方额宽颐,樱桃小嘴叽叽呱呱,令人听了心里甜蜜蜜的。一顶垂着白色飙带的精致的小篷帽,她拿在手里的时候多,戴在头上的时候少,柔韧的黑发,蓬蓬松松,随着她欢快的奔跑柳线似地披散下来。突然跌倒了,哭了起来。
侍女把她送到外祖母的怀抱里,她又像雨后的梨花一样张开了笑脸。外祖母离不开她,她也爱在外祖母家里玩。侍女们更巴不得如此,因为此地有“白马王子”武敏之,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她们。由于武则天严格控制李治过一夫一妻的生活,宫廷选美早已停止,侍女们的年纪多数比敏之大。她们生活在封闭式的禁绝男人的环境里,不敢也不可能有任何奢望。凭借偶然的机会,见识了武敏之这样一位情采动人的公子哥儿,真是如鱼得水,精神上、肉体上都能得到一种解脱般的痛快,怎么不令人心驰抻往呵迟来的春天所催开的花朵,更觉时光宝贵。宫女之间恍如形成了不成文的秘密条约,轮流享受这人世间美好而又难得的乐趣。常言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尽管她们做得如何巧妙,也无法瞒过武则天的耳目。得知这桩艳史之后,武则天显得很冷静,没有露出声色,她怕影响外甥的前途,也不想为自己多添烦恼,仅仅更换了太平公主的侍女。坐朝下来,武则天私下召来敏之,对他进行了严历的责备,勉励他勤劳国事,从实践中锻炼出过硬的从政本领,成为有作为的一代青年。武敏之知道姨娘的厉害,双膝跪倒在地,虚心地接受训斥,请求宽大,保证悔过自新。事情总算侥幸过去了。然而怀有异心的周国公武敏之,不但没有引以为戒,严格约束自己,而且对武则天进一步加深了反感,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地准备实施蓄谋巳久的报复行动。长安对于武则天来说,始终是不利达的,一件事挨着一件事,接二连三地不断出现。长期与大唐为敌的高丽发生了内乱,如何把握住这一有利时斯,因势利导,彻底征服它,又提上了议事曰程。盖苏文去世,长子盖男生继任莫离支中央执行官,开始主持国家政务,到各地巡视,于是指令其弟盖男建和盖男产担任京都平壤的留守官。有人挑拨男建和男产说:“男生不甘忍受你俩的威胁,准备除掉你俩,不如先下手为强。”
又有人告戒男生说:“你的两个弟弟怕你回去夺他们的权,想阻止你返回京城。”
男生派亲信秘密前往平壤侦察,被其弟弟捕获,于是用王命召男生返京。男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不敢回去。男建便自称莫离支,发兵追捕大哥。男生闻风而逃,驻守城池,派遣他的儿子盖献诚到唐朝求救。武则天与李治权衡利弊,诏命右骁卫大将军契宓何力当辽东道安抚大使,率军援救盖男生。任命盖献诚当右武卫将军,担当向导。又命右金吾卫将军庞同善和营州都督高佩担任行军总管,共同讨伐高丽。庞同善旗开得胜,大败髙丽王国军。盖男生带领部众与庞同善会师。李治下诏,授命盖男生当特进、辽东道大总管,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此时唐朝国力鼎盛,兵强马壮,远征军捷报频传。李治心有所动,提出要御驾亲征髙丽。武则天委媿地把他劝阻住了,但是又要替皇上遮面子,让他好下台;同时考虑到彻底征腹髙丽的需要,决计加派司空、英国公李筋当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筋年逾古稀,然而腰板硬朗,体蟪雄壮,锐气不减当年。他性子宽和,举止闲雅,喜怒不形于色。遇到任何急事,遭受什么剌激,从不见他惊慌或者忙乱。他爱好整洁,朝服总是穿得笔挺挺的,幞头戴得正正当当,犹如一尊菩萨塑像,银须鹤发,禳阔顶平,皮肉天仓饱满。行走恍若虎步,举目时犹如鹰视狼顾。李治和武则天在紫宸殿召见了他,鸥了座位,礼敬有加。李筋笔杆般直坐在锦墩上,出言谨慎,音调比平常更从容,更迂缓。从他嘴里吐出来的一字一句,仿佛都经过了称量一般。
“圣衷独断,趁东虏内乱,兴正义之师,讨伐逆贼。老臣忝在戎行,责无旁贷亲荷干戈,奔赴疆场,效命国家,以报二圣和先帝知遇之恩。
“薅家暮岁,又要鞍马驱驰,实不忍心。可是高丽顽固不化,深沟高垒,抗拒中原,非爱卿难以飞越天险,彻底征服。惟愿早日,凯歌班师,朕当率满朝文武迎于郊外。”
听了武则天的话,李筋益加感奋,叩头谢了恩。武则天当即面谕各路兵马皆归他辖下,所用随员、参赞,任他调遗,军窬粮饷不同出入,由户部如数供应。李筋再次谢恩,推荐司列少常伯吏部侍郎郝处俊为己贰。凡李筋所请,武则天皆一一照准。颁发诏书,任命郝处俊当副总管。庞同善、契宓何力同时担任辽东道副大总管,仍兼安抚大使。水陆诸军总管和运粮使窦积德、独孤卿云、郭待封等,都受李积节度。河北黄河以北诸州租赋全部运送辽东供给军用。郭待封是郭孝恪的儿子,郭孝恪是李勤生死之交的老部屑。郭孝恪十八年前战死龟兹,李筋最讲义气,对郭待封特别关爱,严格要求,勉励他继承父亲的遗志,建功立业。自从受命出征以来,李筋成了大忙人,日夜操劳,累得媵酸背痛。他首先组建了大总管府,调齐了随营职司人员,又和郝处俊到校场挑了二万精兵,选了数十员将校。武则天以敢于大胆用人着称,李筋接受了命令,便把东征军事一概都寄托于他,令行禁止,赏罚分明。出征前夕,长安大小校场都布满了军马,抓紧操练。他注重实效,不讲排场,不轻易检阋三军,却喜欢观看演习。往往出其不意地来到现场,仿佛从地下冒了出来,身旁仅仅数名亲随,仪仗全部免了。
马弁牵着钦赐的御马,跟在他身后,他以临战的姿态身披重铠,腰悬宝剑,左手却拄着一根龙头拐仗,以支撑他老迈龙钟的躯体。他迈着稳重的脚步走到离兵马不远处,选定―个较髙的位置,款款转过身来,露出那青锎色面容,拂胸的白髯衬得他的仪态分外庄严。当有人发现了他时,他随即走开了。将士们都很敬重他,视他为战神。他的一生可以说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东征西讨,卓着功勋。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每当了见行进中的士卒,听到噔噔的辇鼓声浪,老元戎的精神顿时振作起来,挺胸直背,英气勃勃,俨如巨岩一般的岿然耸立,衰老好似从他背脊上滑落了,留下来的是挥手风云的凛然气派。武则天知道他爱马,让他在御马中挑选了几匹高大的汗血马。他的马上功夫可谓出神入化,马弁把马牵过来,他双臂一举,还没有看请楚他怎样将鞍子一按,身体却已腾空而起,双腿跨上了马鞍。将灯子—瘇,汗血马顺着朱雀门大街飞奔而去,转眼间不见了踪影,只痛下远处一漘轻尘从街心中向两旁扩散。行军中,他习愤约束坐铕合着军乐的节拍,与骑军将士的步调—致地昂然行进。战场上他在将佐、谋士和亲兵的簇拥下,怀抱令旗令箭,神态是那么的从容不迫,镇静自若,稳如泰山,约束着千军万马。战斗打响,他在指挥出击时,令旗朝前方一指,猛然喊道:“冲啊!”指挥的威严,声音的洪亮,可以震撼天地,如排山倒海一般推进,骑手酷似骁勇的雄鹰,从山坡上俯冲而下,飞快地掠过起伏的原野,钢刀般插入敌阵,挥舞马刀来回冲杀。瞬息之间便扭转了戎机,摧垮了敌军的阵势,打得敌人喊爹叫娘,四散奔逃。话分两头。在李筋富于传奇色彩的一生中,也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他的女婿杜怀恭,游手好闲,终日无所事事。此次他想带他出征,建立军功,干出一番事业。杜怀恭却推辞说他家太穷,没有钱备办戎装军械。李筋答应由他供给。杜怀恭又找借口说:“我没有奴仆、马匹。”
李筋又将家奴和良马送交他。杜怀恭的嘴被封住了,无话可说了,索性躲到了岐阳山中。当山民询问他时,他反而气冲冲地说:“老丈人不怀好意,想拿我去当靶子,杀一儆百,建立军威。”
李筋无可奈何地流出了眼泪,叹息说:“小子散溲惯了,不知拘束,由他去吧。”
不再相劝了。唐军在李筋的统率下开赴到了辽东,敌我双方剑拔弩张,形成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后方军需粮草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由于运输线拉得很长,常常出现粮草不济的现象。唐朝此时战争频繁,不断调动大军出征四夷。武则天只想早日迁居洛阳,工程浩大的蓬莱、上阳、合璧等官的营建,不肯停工,耗费太大,国库巳渐空虚。天气久晴不雨,有利于行军作战,也有利于工程建设。然而干旱却造成了农作物欠收,物价飞涨,军需紧缺。战争时进时退,时胜时负,成了胶着状态。战争造成了更严峻的饥荒,饥荒又拖了战争的后腿。士气慢慢低落下来,不断出现逃兵。军心浮动,民怨沸腾,这是政局不稳的前秦曲。太子弘立即找了李治,启奏道:“今年灾害频繁,农业劳力紧缺,而从前线逃亡回来的将士,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关进大牢,从严治罪,妻子没官为奴,委实过于苛刻。比如说,有在战场上打散的,有被敌军俘虏逃跑出来的,有因病脱队的,也有奔丧回家的等等,查明事实真相之后,应该从轻发落。”
“皇儿言之有理。”
李治点了点头,“不过,不能一律从宽,而应区别对待,该宽则宽,该严则严,宽严结合。”
“左传中说,与杀不辜,宁失不经。儿臣的意思也是宁可放宽法律,不可泸杀无辜。”
武则天走了过来,瞥瞥丈夫,又瞧瞧儿子:“你们在说什么?”
“母后千岁,”太子弘磕头请安道,“儿臣奏请父皇把有关士兵失踪的条文详予解释,不同的条款要区别清楚,处罚宁宽勿滥。”
“只要有战争,各种现象都有可能产生。”
武则天抽了抽鼻子,“军纪不严,如何维持战场上的纪律?”
“母后,苛政和刑杀并非治国之道。我们要大力提倡德治和教化。孔子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你读了几句书,囫囵吞枣,一知半解。”
武则天并非不同意太子弘的意见,主要是教训儿子没有来找她。其实,她是一个很务实的人,注重调查和从实际出发。很多逃兵的妻子已免除了连累受罚的苦役,进而还把没官为奴的期限缩短了,都作出了明确的规定。当然,这其中离不开太子的启发,自有他的一分功劳。减轻或免除对逃兵的惩罚,仅仅缓和了军民与朝廷的对立情绪,并没有解决根本之计。东台舍人加授同东西台三品的张文璀上疏进谏道:“隋朝的鉴戒并不遥远,但愿不要让百姓生出怨恨。”
武则天转告李治。李治也颇有同感:“民以食为天,没有饭吃,天下就会大乱。”
他想停止洛阳的部分营建工程,武则天不愿意。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想出了一个新点子,由李治签发诏令:从皇家马厩开刀,把饲养的一万匹御马减少数千匹。古代的辽东,环境恶劣,六七月间的雨季过去,八九月即进人了寒冻期。天气阴沉,满天都是厚厚的、低低的、暗晦的浊云。蒙古髙原的寒流卷着滚滚黄土和雪片,扑面而来。越过长白山,伸向太白山。松林拥簇浑如狂满澎湃,白桦树的叶子和枯黄的草叶漫天飞扬。雪雾蒙蒙,风沙漫漫,天地混沌一片。驻守鸭绿江边的大军,在雪光的映照下,人影马影都是那么淡淡的,没有多少生气,如同星月下的影子一样,模模糊糊。李世民当年亲征高丽的失败,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无非是当了皇帝,背上了“至尊”的包袱,丧失了秦王时代的那股闯劲和冒险精神。长孙无忌坚持“天子亲征异于诸将,不可乘危侥幸”,主张稳打稳扎,先破安市,继取建安,然后再长驱而下。李世民听信了他的“万全之策”,抛弃了自己早年用兵“出奇制胜”的法宝,不能速战速决。花了六十天时间攻安市,久攻不下,倏忽巳至秋末。辽东的冬季来得早,草枯水冻,士马不可久留,不得不于九月下令班师。没有把握住天时,又不敢用奇兵,教训是深刻的。李筋作为跟随御驾亲征的大将,至今记忆犹新。他一直在战场上奔波,现场调度,直接指挥,很少留在大总管府行辕,也不搞升帐、点卯那一套仪式。直到摸清了战场情况,大致部署完毕,他才召集主将和谋士会商军务,进行总攻动员。如此重大的议题,却免了仪仗,也不设帐,让白虎节堂空在那。他很早就来到了东花厅,身着簇新的蟒袍玉带,坐在一角打瞌睡。人到齐了,他也不到主位上就坐,仍留在原地,像对待亲密的老朋友似的,招了招手,笑了笑又歪着头眯起了眼睹。听到郝处俊的声音,他显得很费力似的睁了睁眼睹,声音细得像秋蚊一样哼了哼。
“嗯,嗯,开始吧,唔,你先说。”
众人都以为他过度疲劳,没有计较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郝处俊说了一通,大家又争议了一气,他没有插一句话,又像睡着了,又像在那里用心思。但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同置身度外似的,毫不留意任何人的态度和讲话,仿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厅内骤然沉默了一阵,没有人做声,他照样沉得住气,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一株临风而立的小白杨,望着它那摇晃着的树桎枝出神。契宓何力提出集中兵力攻打新城辽宁抚顺县北,引起了一阵议论。左武卫将军薛仁责补充说:“我们还可以多派细作打入城内,散布谣言,动摇他的军心,同时发动民众起来闹事。内外夹攻,争取主动。”
“内外夹攻,好。”
李筋从窗外收回了目光,“兵法说:善战者,致人而不制于人。又说:兵因敌而制胜。理由非常明了,打仗要根据敌我双方的军政、财力、心理诸方面的情况,随时作出应变措施,才能掌握战争的主动权。比如佯攻、诱敌、扰敌、怒敌、疲敌、饿敌、乘虚、先机、示弱、离间,都是争取主动的重要策略。薛将军就是一本活兵书,他用兵,可以概括成两句话,八个字:主动灵活,料敌制胜。我再加一条,攻取新城,一定要速战速决。”
军马渡过辽河,进入了临战状态。李筋带领诸将勘察地形,调动兵力团团围住新城,言辞铿锵地强调说:“新城,是高丽西部的重要关口,不先夺取,其他城池就很难攻克。”
唐军发起总攻,火箭如飞蝗般射向城楼,壕沟—段一段被填平了,将士们攀着云梯争先恐后往城墙上爬。潜入城内的细作跟着行动起来了。他们发动百姓,由师夫仇牵头,从马道冲上敌楼,活捉了守城的主将,打开城门,投降了唐军。孛筋进城后,设宴犒劳军民,重赏有功将士和师夫仇等当地民众。唐军乘胜进击,所向披靡,连下十六城。盖男建得到军报,大惊失色,亲率三军想重新夺回新城。庞同善和高侃的人马还没有开拔。
两军相遇,在城下展开了激战。杀得难解难分之时,东南角上卷起一阵地风,一彪人马奇迹般地冲将过来。一声炮响,浑似雷鸣,惊天动地,顿时鼓角喧腾,喊声四起,髙丽军阵后大乱,薛仁贵一马当先,陷阵冲锋,将士们大砍大杀。庞同善、髙伲的军马与薛仁贵的援军配合,从两面夹攻高丽军。盖男建抵挡不住,下令鸣金收兵,向后撤退。髙侃率领部卒向西北进抵金山辽宁康平县境,跟高丽军会战。两军刚刚摆开阵势,突然下起了冰雹,劈头盖脸打将下来。风愈刮愈紧,冰雹愈来愈稠密,人马站立不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睁也睁不开。高丽军适应环境,趁恶劣天气展开攻势,步步进逼,通得唐军被迫后退,被迫应战。高丽军乘胜追击,杀得唐军东躲西藏。唐军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眼看支撑不住了。就在这危急时刻,薛仁贵又适时地赶来了。
三万人马仿佛从天而降,拦腰截断了高丽军,不顾冰雹的袭击,不顾一切,拼命砍杀。骑在马上的高侃挥鞭一指:“薛仁贵来了,我们有救喽!”薛仁贵舞动手中的长枪,如风扫梨花一般,左右开弓,纵马横冲直撞,带动唐军进行反击。唐军增加了有生力量,薛仁贵勇猛无敌,很快转变了被动挨打的局面,转败为胜,杀得敌军丢盔弃甲,阵斩高丽大将金真如,斩首五万余级。天一黑一亮,狂风呼啸。冰雹过后,细小的雪粒子,宛如抛撒盐花一样,接接连连下了起来。唐军打扫了战场,重新整顿三军,顶风冒雪进击,势不可挡,继续攻陷了南苏辽宁西丰县、木底辽宁新宾县、苍岩辽宁桓仁县三座城池,跟辽东大都督盖男生胜利会师。仗愈打愈激烈,愈打愈顺利,攻克的城池也愈来愈多,唐军基本收复了鸭绿江以西的大片失地。李筋不愧为大军事家,大谋略家,他以重兵守住鸭绿江,阻挡髙丽的援军,关起门来打狗,如风卷残云一般击溃了髙丽军,夺回了失去的领土。孙子说:“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唐军一般都采取把高丽军从城内引出来打野战,在野外主动、灵活、出奇制胜地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没有作好充分的准备,没有形成绝对的优势,决不首先直接攻城,大大减少了伤亡。髙丽所占据的城堡,大都是在野战失利的情况下,丧失了昉卫能力,一攻即玻,或者不攻自玻,或者弃城而逃。李积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着手策划跟进入朝鲜半岛的军马实现会师一夺取最后的胜利!一一攻下平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运粮使郭待封率海军舟舰从海道向平壤进发,李筋派别将冯师本运载粮秣武器资助他。冯师本的运输船队在海上遇险,船只撞玻,没有按期到达。郭待封军中缺粮,士卒饥饿窘困,想写信给李世筋求援,又怕中途落到敌人的手上。泄露缺粮的秘密,于是作了一首“离合诗”,派人送给李筋。李筋莫名其妙,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军情紧急,他还有闲心作些诗来给我看,真不识时务,非斩首不可。”
“大总管息怒。”
行军管记元万顷劝解说,“郭大人将门之子,不会拿军事当儿戏,诗中定然另有文章。不妨让我仔细看看。”
“你这个北门学士,书读多了,读呆了,自我麻烦,自讨苦吃。要是诗中没有另外的文章,我拿你一并问罪。”
“司马迁替李陵说情,汉武帝处以腐刑,留下千古遗恨。国公向来明智,可不要意气用事。”
“少引经注典,借古讽今,书呆子,我没有时间跟你罗嗦,快拿去看。”
元万顷把郭待封的诗拆开,从每句诗中取出—个字重新组合,拼出了“军中缺粮,万分紧急”的话语。李筋恍然大悟,走到元万顷的身旁,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你比我有心计。看来学问不坏,读书愈多愈聪明,增长见识。”
元万顷得到了李筋的赏识,颇受重用。然而文学人士往往不谨惧,感情容易冲动。元万顷受命作檄高丽文时,心血来澜,随意搬出了一句讥诮高丽的话语:“你们不知守鸭绿之险。”
事与愿违,反而提酲了盖男建,他在回函中带着戏谑的腔调说:“多谢教导,盖某恭听尊命了!”立刻调遗大军,加强鸭绿江防务。唐军进抵鸭绿江,受到对岸高丽军的顽强阻击,无法东渡。李筋心头如火一样燃烧,血都快要干枯了。但他没有发怒,脸颊微微地顗抖,耸了耸肩膊:“书呆子毕竟是书呆子,可以用而不可以重用。”
谎报军情有欺君之罪,李筋只得据实奏明朝廷。李治睥睨了龙案上的奏折一眼,怒气如山洪爆发似的滚涌出来:“泄露机密,贻误战机,朕恨不得亲手宰了这个糊涂虫。可鄙的窝囊废!”他转身面对着武则天:“看,看,看你直接扶植起来的北门学士干出来的好事。”
“他不是有意干的,是失误。”
武则天回敬了一句。
“管他失误不失误,犯下了弥天大罪,必须从严处理,斩首示众。”
武则天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走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皱起眉毛,脚踏得金砖地面通通响。她想:元万顷博览群书,颇有才气,然而放浪不羁,不拘小节,还有些轻浮。我让他从军,就是想在老成持重的李筋的管教下,克服浮踝的弱点。生成的眉毛长成的痣,看来心性难改。此次责任事故太严重了,皇上动怒了,非处分不可。不过,杀了他太可惜,我今后还得用他和范履冰、苗神客、周恩茂、胡楚宾等北门学士,为我修撰图书,参决时政。俗话说,以退为进。我用不着跟皇上争辩,论长道短,表面上依他的,暗中把元万顷保下来。等待了两天,缓和了一下气氛,李治的火气也消了些。武则天便拟了一道圣旨,交李治签署后,将元万顷流放到了岭南。二十三东征凯旅金山之战,唐军击溃高丽军,与盖男生军会合,计议进取扶余城育林四平市。薛仁贵主动请缨,只带三千人马担任前锋。高侃抬起额头,关切地说:“将军勇咯兼备,善出奇兵,然而士卒太少,只怕会应付不了呢。”
“人不在多少,主要看如何运用。”
薛仁贵回复道。
“扶余乃军事重镇,易守难攻,切切不可轻敌。增拨一万人马给你,好不好?”
“新攻下的城池都要用兵镇守,还要追剿败逃的敌军,我军兵力巳经分布不过来,你的人马也不够用。”
薛仁贵带领三千人马上了路,他辖下的将校也表示担心,不断地唱埋怨耿。
“好手难敌一双。几千人去打几万人,好比肉骨头打狗一送死。”
“我们是正义之师,”薛仁贵挺了挺胸,“以一当十,怎么不可以以少胜多?”
“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柴多火焰高,人多力量大。”
“你们莫逼我了。实话告诉你们,我首先不会攻城,也不会跟他们的主力接触,而是采取各个击破的法子,一口一口地吃掉他们。”
众人相互点了点头,像天风吹开云雾一样,心境豁然开朗,疑虑顿失。薛仁贵诡秘地眨了眨眼睛,最后叮咛说:“天机不可泄露,请注意保密。”
扶余守将李克刚得到流星探马的臬报,唐军三千人马来取扶余城,先是一怔,后来一想,捧着圆鼓鼓的肚皮发出一阵狂笑:“哈哈,送死的来了。”
他用手掠一掠两撇唇髭,传下将令,摆开阵势迎敌。可是,等了又等,一直等到断黑,还不见唐军的身影。只得鸣锣收兵,返回城内休整待命。时间过去了十来天,仍不见动静。李克刚有些稳不住了,心头似十五只吊桶打水一七上八下的,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连续派出马探,步探,马步连环探,打探了几天。忽然传来消息,薛仁贵收降了七座城池,扩充到了上万人马,从背后杀过来了。李克刚惊讶得像挨了一下闷棍,一股冷气从脚心往上直冲,结结巴巴地问左右谋士:“兵临城下,这,这如何是好?”
“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唐军敢来,我们就敢打。”
“据说薛蛮了三箭定天山,武艺髙强,不好对付呐。”
“将军,不要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谋士们竭力给李克刚壮胆,“他又没有三头六臂,怕他干吗?我们不如摆个六甲神丁阵,设计把他引进阵内,关死他。”
薛仁贵率领三军进抵扶余城下,只见守军在郊外摆了一个大阵带着身边的谋士和参将就近登上一座高岗,隐隐约约听见传来号角及呐喊的声音。细细俯视,原来是个六甲神丁阵。阵内阴风惨惨,迷雾沉沉,隐藏一派杀机。参将王永杰打了个冷噤,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这阵寒气很重,给人一种凶险的恐怖感,好不好破啊?”
“四夷喜欢玩这样的名堂,动不动摆阵。”
薛仁责轻蔑地撇了撇嘴,“它样子吓人,其实是纸老虎,小菜一碟。”
“我听说打阵要会识别阵图,还要懂得五方、五色,以及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盲目行动,一步走错,就会落进陷坑,或者踩晌地雷火炮,或者碰上毒箭。”
“你说的不算错。玻阵首先要学会跑阵,掌握这些基本常识,北西南东中配黑白红绿黄,又与水金木火土相配。再就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五行相克是:木克土,土克火,火克金,金克水,水克木。”
“说事容易做事难呐!”
“又难又不难。人阵先要判别生门、死门,从生门人阵后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运用五行五色相生相克的知识,选择正道走。俗话说,抡贼先擒王,破阵先破胆。抓住要害打掉他的阵胆,阵势就乱了,一攻即破。”
说罢,薛仁贵认镫扳鞍,飞身上马,带着一哨骁骑奔下山岗,越过堑壕,从生门进阵,避开火炮、陷阱,躲过箭矢,从侧面左盘右转,冲杀到了将台下面。李克刚忙命旗官摇动令旗,调兵围攻。说时迟、那时快,薛仁贵连发两箭,一箭洞穿旗官的咽喉,一箭射倒了李克刚。阵中失去了指挥,霎时乱成了一锅粥。薛仁贵率铁骑在阵中一搅,从南杀到北,从北杀到南,杀了个七进七去,玻了六甲神丁阵。王永杰调动三军接应上来,堵住髙丽军的退路,追围剿杀,杀得血流成河,尸没马蹄,杀戮及俘虏一万余人,夺取了扶余城。唐军杀出了气势,杀出了威风。髙丽军人心惶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望风投降。薛仁责以少胜多,由弱到强,不断壮大,发展到了三万人马,收复了扶余平川四十余座城池。郝处俊来到高丽城下,随从军马还没有来得及列阵,髙丽兵突然袭击。军中大骇,惊恐失色。郝处俊一动不动地坐在胡床上,不急不慢地吃干粮,谈笑自若,神情稳如泰山一般。暗中却选派精兵勇将进行反击。髙丽军被乱箭射得死的死,伤的伤,躲的躲,退的退。唐军援兵赶到了,冲向高丽军中大砍大杀,杀得敌兵抱头鼠窜,四散逃命。从此,郝处俊的胆量和谋略在军中传颂开了。侍榔使贾言忠奉命出使辽东,返回京城。李治和武则天在宣政殿召见他,询问军事情况。贾言忠咯一凝神,开门见山地跪奏道:“二圣等侯佳音吧,髙面一定会彻底覆灭。”
“说得好干脆的,嘿,你这结论是如何得出来的?”武则天满面生辉,感兴趣地追问道。
“隋炀帝东征失败,因为人心离散怨忿。先帝东征而不成功,因为髙丽内部精诚团结。现在,高面国王高藏软弱,莩握朝政的大臣专断独行。盖苏文死后,盖男建兄弟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盖男生诚心归附唐朝,充当我们的向导。他们国内的情形,我们都知道。依靠陛下的英明圣哲,国家富强,将士的尽忠竭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髙丽连年饥荒,怪事不断发生,人心震骇恐惧。它的灭亡,顷刻间即将到来。”
贾言忠在对答中把“二圣”改成了“陛下英明圣哲”,武则天心生不满,脸往下一沉,眼睹翻上了额头。隔了一阵,李治才开口打玻沉默。
“辽东前线的将领,哪一位最能干?”
“薛仁贵勇冠三军,威震敌胆。庞同善虽然不撩长激战,伹治军有方,纪律严明。髙侃克勤克俭,忠勇果敢而有谋略。契宓何力沉稳坚毅,判断准确,虽然妒忌心重,但统御之才首屈一指。”
“李筋如何?”
“他呀,”贾言忠满脸佩服的神色,“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曰夜操劳而忘记了自己。算计划策,深藏若虚一代军事统帅,非他莫属。”
“难得呀难得!”李治目光闪了闪,蓦然又暗了下来:“可惜老元勋年事已高,岁月不由人啊。但愿东征一劳永逸,让他清闲清闲,多活几年。”
李筋是武则天的大恩人,武则天既感激他,又敬重他。她怕他劳第过度累垮身子,同时又考虑到征辽进人了决战阶段,决计给他加派一位得力的助手,其中最佳人选首推刘仁轨。刘仁轨曾经长期在百济驻军,熟悉辽东的情况,而且操守方正,智深勇沉,又耐烦又干练。这样可以起到一举两得的作用:一则减轻了李筋的部分负担,一则增加了胜利的保险系数。朝廷很快下达了诏书,任命右相刘仁轨当辽东道大总管。刘仁轨抵达辽东大总管府,李筋玻例降阶相迎,迎进行辕西花厅,治酒接风。二位长者都很激动,感觉责任重大,敞开肺腑彻夜长谈,商议军务。次日黎明,他们正打算共进早餐,却收到了一份军报:盖男建亲提五万人马救援扶余城。事关重大,而大总管府所辖诸路人马还没有集中。李筋便遣数员小将四处传令,命数路人马赶赴扶余,作好迎战的准备。会战必须由总管府节度各路人马,李筋放心不下,想亲自去现场坐镇指挥。
“杀鸡焉用牛刀,”刘仁轨劝阻道,“用不着大总管亲自出马。我和高丽周旋惯了,正要去教训教训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让他长点见识。”
“相公一路奔波来到行辕,屁股都还没有坐热,最好先歇息几天再说。”
李筋反过来阻止刘仁轨。
“坐已经坐够了。不如到战场上去走动走动,比呆在行辕潇洒得多。”
“话莫说得太轻松,”李筋深挚地说,“打仗可是要命的买卖,刀枪没有长眼睛咧。”
“我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有一套封刀的法子,身上刀枪不入,不会有什么危险。”
“又开玩笑。行辕照样要人料理,你留下来好啦。”
“说真的,还是我去为好。请下令吧!”李筋从壶里抽出一支令箭,抓在手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放下了。刘仁轨坚请不已,态度愈来愈坚决。李筋走到刘仁轨面前,双手把令箭给了他。刘仁轨老当益壮,而且精于韬咯,指挥若定,调度有方,众将心悦诚服。唐军在薛贺水辽宁凤城县附近跟髙丽军相遇,互相攻过去攻过来,像拉锯似的战了好几个回合。战到日影西斜时,双方都疲乏了,喊杀声和刀枪碰撞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盖男建身旁的护卫着急了,打算杀开一条血路,护着盖男建撤离战场,然后施展诈术用奇兵战胜唐军。盖男建嘴角往下一拉,眼睛微眯,露出一派狡黠的难以捉摸的笑意:“撤离干吗?嘿嘿,胜利就在眼前,咱家的援军即刻便到。”
话音刚落,髙丽大行城朝鲜咸兴府西南的援军赶来了。炮声隆隆,战鼓咚咚,摇旗呐喊从斜侧面杀了过来,荡开唐军的阵角,穿插到垓心疯狂地劈杀。唐军顽强抵抗,拼杀了一气,口里干得冒青烟,喉咙里涌出了血腥气。马也累得偏倒,吐着白沫,萧萧悲鸣着。援军主将带劲地挥舞令旗,传令兵四处奔跑,髙丽军立马便要转人反攻了。骑在马上的盖男建挺着那凸起来的肚腹,伸长脖子,犹如得胜的公鹅,向左右顾盼了一会儿,纵声大笑起来。蓦然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好像从他脸上扯下来了一样,脖子也缩了进去。刘仁轨调动大军和髙侃、庞同善一道,以马蹄形的半包围形式包抄上来了。刘仁轨居中,高侃从南侧,庞同善从北方,同时从高丽军背后掩杀而来。三军将士手托长矛,举着大刀,一排排一列列,按着军乐的节拍,迈着迅猛的步伐昂然行进。在相距敌方不到十丈远时,刘仁轨左手一提马纽,右手握紧鞭柄朝前一指:“杀啊!”苍老而略带沙哑的音调相当低沉,然而具有无限的威力,像神话中的咒语一样,在祈祷中可以上达天庭,在战场上可以驱动千军万马,奔向敌军给予致命的打击。催阵的战鼓震天价轰响,号角声声,唐军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向敌阵。髙丽军腹背受敌,慌了手脚,但并没有放下武器,困兽犹斗,酷如被追窘了的野狼,反扑过来嘶咬,进行垂死的挣扎。可是包抄上来的唐军都赛似伏狼的猎手,枪法精湛,刀像砍瓜切菜一样,杀得敌人哇呀呀怪叫。高丽发起几次冲锋,都被唐军挡住了,突不玻刘仁轨设下的一道道防线。他们的兵卒拼得愈厉害死得愈惨,骑卒纷纷落马,步卒东偏西倒,地上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首。王永杰喘咻咻地跟上薛仁责,兴奋地说:“瞒瞒,想不到老相爷还有这么一手一一后发制人。”
“相公用兵,不像大总管那样稳打稳扎,以优势兵力取胜。他如同猫吃老鼠似的,喜欢捉弄对方一番之后,将其歼灭。”
“以用兵如神来形容你们这些大总管,其实当之无愧,各有各的拿手好戏。”
“我不敢跟他们二位长者比。”
薛仁贵连连摆手,“他们精通六韬三略,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三十六计运用自如,以不变应万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打仗本来是斗智斗勇的军事行动,要想取得战争的胜利,作为三军主帅,不仅要具有超人的胆略和气魄,而且还要善于算计谋划,不露痕迹地调兵遣将,千变万化,以变应变,才有可能克敌制胜。李筋和刘仁轨得知盖男建想以重兵夺回扶余,将计就计,大张旗鼓调动军马。盖男建求胜心切,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得从军事要塞大行城抽出主要兵力前来助战。大行城的兵马一动,李筋和刘仁轨取得联系,进行分工:刘仁轨不但要消灭盖男建的有生力量,而且要切断大行城援军的退路。李筋则暗传将令,调集鸭绿江以东的人马,巧取大行城。两军交战中,盖男建得到探马的禀报,李筋趁大行城空虚,派兵围住了城池。明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盖男建急命大小三军和援军突围,回师去救大行城。他且战且退,向东往鸭绿江方向退却。刘仁轨庵军追杀,追得髙丽军像野鸡一样奔窜。唐军将士心里发毛:“兵法说,穷寇勿追。他们紧跑,我们紧追,这做法太反常喽。”
追着追着,只见前头的髙丽兵霍然栽倒下去。连人带马掉进了契宓何力早已挖好的陷坑里。大势已去,无法挽回败局,盖男建但求保全性命,就近钻进一片榆树林,抛弃头盔甲胄,金蛘脱壳,在亲随和卫军的掩护下逃掉了。唐军大破高丽军,斩杀及俘虔三万余人。攻取大行城的战斗打晌了,李筋亲临城下督战。三军排列成梯队,将云梯横搁在护城壕上,脚踏云梯过了壕沟,踊跃往城墙边猛冲。城上箭如雨下,将士们只得退了回来。敌我双方的战鼓都擂得爆响,炮声、喊声闹沉了半边天。唐军的火箭、石炮飞向大行城城墙,压住了敌人的气势。第一梯队的将士用藤牌遮挡雕翎,踩着云梯重新过了护城壕,后续梯队连接拥了过去,将云梯抬到城下,靠着城墙竖立起来,奋不顾身往上爬。城上滚木播石打下来,打死打伤了好些唐军将士。郝处俊受了伤,擦掉头上的鲜血,包扎好伤口,又要去登云梯。李筋佯装生气的模样喝叱道:“退下去歌息!有我在这里,用不着你多事。”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郝处俊固执地说,“我的伤不重,完全可以坚持。”
“脑袋都砸破了,还说伤不重。”
“擦玻了一点皮,只能叫做挂彩,算不得伤。”
“我人老眼睛可没花,你瞒不住我。”
李筋见硬的不行,又来软的:“别称硬汉,听话。”
郝处俊没有听从劝告,跟着将士们登上了城墙,与高丽军短兵相接,展开了殊死的拼斗。唐军如蚂蚁似的一缕缕沿着云梯往上爬,抢占城头。髙丽守城的兵卒抽空了,伤亡没有人补充。唐军的人数愈来愈多,愈战愈勇,很快占了上风。郝处俊带头颃着马道下了楼,开门落锁,放下吊桥。唐军的人马如翻滚的洪涛一样涌进了大行城。取得大行城之后,唐军各路人马从四面八方开拔到大总管府,整装待命。李筋传令三军进抵鸭绿江高丽的营寨前,发动攻击。髙丽江防军严阵以待,凭险抗拒。唐军坚无不摧,奋勇争先,大打攻坚战,攻克了江防要塞。江防军节节败退,边退边反抗。唐军尾随不放,逶迤追击,追了二百余里,又一鼓作气攻陷辱夷城。髙丽军闻风丧胆,其他城堡的守将或者弃城而逃,或者献城投降。唐军势如玻竹攻城略地。契宓何力一军首先进到高丽京都一平壤一城下,各路人马相继抵达。李筋下令团团围住平壤,围而不攻,截断其水陆通道,使它成了一座孤城。
平壤死守了一个多月,城中粮草告罄。官兵心灰意懒,万念俱灭,失去了战斗的勇气。百姓公开放抢,杀人放火,甚至夺取军马宰杀充饥。潜伏在城内的细作乘势煽风点火,制造混乱,闹得满城风雨,空气紧张得如黑云压城城欲摧。傀伤国王髙藏没有掌握实权,跟盖氏弟兄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很少而且也不允许他以国家之计为重。他已经养成默坐冥想的习惯,眼晡里所显露出来的感情,是无奈与平静,甚至于可以说是空虚,无所事事,得过且过。唐军围得平壤水泄不通,他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转念一想,又觉得国家毕竟是属于他的,眼看国破家亡,荣华将尽,霎时生出一股凄酸与悲伤之感,似有万千哀怨横亘胸中,无法排遣,痛心疾首,神魂俱乱。唐军在城下举行阅兵仪式,炫耀军威。军容严肃、整齐划一而又彩纹斑斓的人马,在红白二色旗的导引下,合着军乐的节拍,迈开矫健的步伐,昂首挺胸地从城门前走过去,犹如缓缓移动的七彩飘带一样,炫烨光耀,夺人眼目。髙丽的臣民吓得面面相觑,不敢吱声,同时又很仰慕,颂赞中原的文化素养和威武强大。
李筋稳操胜券,表情却从容大度,不骄不矂,等待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他以先礼后兵的姿态,致书高藏,劝其归降,免遭生灵涂炭。高藏亦喜亦忧,似酸似辣。他想:与其受人挟制,闹得兵荒马乱的,还不如投靠唐朝,坐享富贵,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大臣们也主张投降,都说迟降不如早降,投降才是求生存的惟一希望。盖男产也动摇了,不愿意挥戈上阵,白白送死,而且也很少有人再敢跟唐军较量。高藏的心窝躁得吃不下饭,夜晚睡不着觉,更鼓声声好像敲在胸口上,更增添了一层烦恼。他头晕脑涨,紧张得浑身的血管恍若都要炸裂了似的,再也挺不住了,于是派遣盖男产率领九十八人,打着白旗,前往唐军中军帐,向李筋投降。李筋伸手扶起跪倒在地的盖男产,以礼接待,心平气和,又宽厚又诚恳。高藏得到回报,长嘘了一口气,把提到喉咙口的心又放回到胸膛里去了。投降是一种艰难的选择,历史上还常常出现君降臣不降的现象。髙藏降了,心里踏实了。手握兵权的髙男建偏偏不降,紧闭城门坚决反抗,并派兵出城骚扰唐营,袭击唐军,跟唐军进行拼杀。不过,大势已去,人心不齐,战则必败。厌战情绪髙涨,军心动摇。髙男建失去了信心,却又执迷不悟,沉湎到了酒色之中,寻求短暂的享乐与解脱,把军务委托给僧人信诚,让他去应付。信诚背不动如此沉重的包袱,他来了个“悬崖勒马”,派出小沙弥秘密晋见李筋,口称阿弥陀佛,愿意充当内应。
五天后,他偷偷命人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唐军兵不染血,进入平壤。李筋指挥将士登上城楼,擂动战鼓,喧闹腾腾,放火焚烧城上四角堡垒。盖男建从沉醉中惊醒过来,走投无路,拔剑自刎,又被救活,成了俘虏。高丽王国到此灭亡。自隋朝开国以来,从隋文帝到唐太宗,隋唐几代帝王都想征服髙丽,愿意皆成泡影。即使有“无敌将军”之称的李世民,一生征战皆捷,惟独御驾亲征高丽失败,留下了终生遗憾。李洽即位,名为天子,实则由武则天攀管政权。一个女人,打着皇帝的旗号,准确地说,以“二圣”的名义,出谋划策,调兵遗将,高居庙堂,遥控辽东,重用军事天才李筋,不到两年时间,便彻底平定了离面,了却了大唐的一桩心愿。没有人推崇武则天为军亊家,然而她的深谋远虑,明于决断,吸取前人的经验教训,从亊实出发进行战略决策,挑选精兵良将,知人善任,又能从天灾困扰的情况下摆脱出来,开通运输,及时供应武器、粮秣等军需物资,无可非议的促成了战争的顺利进行,大获全胜。迷信文宇魔力的武则天喜欢更改年号,乾封三年三月六曰,又下诏改元为总章。
因此说,本年三月六日之前,是乾封三年;之后,则为总聿元年。高丽局势稳定后,东征大军离开平壤,在李筋的统率下,凯旋回国。军旗猎猎,刀枪映日,鼓乐喧天,军乐高奏凯旋时惯用的“破阵乐”,大大展示了大唐帝国的神威与风采。返抵首都长安,李治传旨先将高藏等呈献到昭陵,他的意思当然是想让先帝的在天之灵高兴髙兴。然后举行衋大的凯旋仪式,载敢载舞,进入长安城,到太庙献俘。即用白练将被俘敌酋捆缚,押往太庙作象征性的告礼,并在宗庙南门外陈列俘馘以及战利品,向祖先告捷。接着,李治头戴通天冠,身服绛纱袍,登蓬莱宫正殿一含元殿,举行献俘典礼。从含元敢廊檐下开始,一直到丹凤门外,沿榔道两镧,都陈设着皇帝的称做“法驾卤簿”的仪仗,共五百余件。在含元殿的东西檐下,陈列着拂尘、金炉、金香合、金盥盆、金唾盂、大小金瓶、金交椅胡床、金杌小矮凳等。弓、刀、矢、豹尾枪、殳戟等象征性武器,则陈设在丹陛东西两旁。九龙华盖、翠盖、紫蓝盖、黄九龙伞、五色九龙伞和五色花伞,自丹陛三层达于两阶。净鞭和仗马列阶下甬道东西两侧。紫赤方伞、扇、幢、旛、旌、节、氅、麾、灞、旗、钺、星、瓜、杖等,列在丹墀东西两厢。含元门外,陈列金辇、玉辇。丹凤门外,陈设玉辂、金辂、象辂、木辂、革辂等五辂,还有宝象和卤簿乐,以及朝象。富丽堂皇,气氛肃穆,显示出大唐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威与尊贵伟大。当影子似的追随着皇帝的黄龙华盖,张起在殿门外丹陛正中时,站在广场上的文武百官都知道该行礼了。李治升坐,百官山呼万岁,跪拜行礼,奏凯乐。
许敬宗宣布:“引献伴!”将校把俘虏带到献俘位置。刘仁轨宣读露布捷报。司刑太常伯刑部尚书卢承庆奏告道:“将髙丽所俘执歒,请交付法司处置。”
因为高藏其名是国王,然而没有实权,李治特别赦免,任命他当司平太常伯编外工部尚书。髙藏山呼万岁,再拜谢恩。百官也再拜,舞蹈,山呼万岁。又命盖男产当司宰少卿,即管理宫廷胆食的副职。酽和尚信诚还俗,当银青光禄大夫,文散官五级从三品。盖男生当右卫大将军。李筋以下的东征文武官员,依照功劳大小分别封爵奖赏。把髙丽首恶分子盖男建流放到黔中湖南西部与责州东部地区,扶余丰放逐到岭南大庾岭以南。二圣又召集廷议,各抒己见。武则天综合不同见解和建议,以雄浑的气魄颁发诏书,将高丽土地划分为五部,计一百七十六城、六十九万佘户,设置九都督府、四十二州、一百县。在平壤设安东都护府,统辖全境。从高丽的官员和酋长中挑选多人担任地方都督、刺史、县令等职,参与地方政治,配合汉人,共同管理。四夷归服,不念前恶,授予官爵,酌情录用。这种海纳百川的宽宏气量,已成为华夏民族的传统风范。薛仁贵军功卓着,擢升右威卫大将军。李治和武则天都对他特别器重,寄予厚望,诏命他当检校安东都护,统兵二万,镇抚安东。
李治前往南郊祭天,向天神臬告已经平定髙丽,让李筋行亚献礼,进献祭品。在慊家礼教中,这是极其特殊的荣鑕。李筋抑制不住心潮的奔腾起伏,血液冲上他的眼,兴奋的泪水扑簌簌的成串滚下,从皱纹深深的面颊流进了银白的胡须里。祭天礼毕,李治再到太庙祭祀禀告,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本年度,京师长安及山东崤山以东和江长江流域、淮淮河流域、大旱成灾,出现饥馑。由此可见,征讨髙丽是在相当艰难的情况下进行的,胜利来之不易呀!过年前后,朝廷摧升了一批官员。司戎太常伯姜恪检校左相,司平太常伯阎立本守右相。任命张文璀当东台侍郎,右肃机李敬玄当西台侍郎,都担任了同东西台三品。此前同三品实质宰相不算一个官衔,从此开始才成为正式官衔。不久,东台侍郎郝处俊升任同东西台三品。常言道,一俊遮百丑。征辽的胜利似乎掩盖了国内的遍地饥荒。李治和武则天则滋生了一种盲目的得意情绪,乐以忘忧,有些亲飙然了。总章二年秘幻四月,帝后双双行幸九成宫避暑。思想活跃而又从不安分的武则天,一会儿建议修明堂,一会儿又怂恿李治行幸凉州。官员们议论纷纷,明堂的规格形样各持一端,定不下来,加上旱灾饥馑,没有动工。八月秋凉了,西巡还没有定夺下来,武则天急起来了,便和李治在九成宫的延福殿召集五品以上官员,带着责备的口吻说:“自古以来的帝王,没有不往四方巡视的,所以联打算西去观察民间风俗。倘若真不可行,卿等为何不当面陈述,却在背后说三道四,究竞是什么缘故?”二圣的样子都很严肃,横眉竖眼的。看到这情景,自宰相以下,没有人敢答话。隔了一阵,详刑大夫来公敏挺了挺胸膛,手捧朝笏走出班部丛中,跪奏道:“天子出京巡幸虽然是常事,但是今年有所不同,特殊情况应该特殊对待。高丽最近才平定,残余敌对分子还不少。西部开礓拓土,军事行动还没有停止。陇右户口稀少,百姓贫苦,圣驾所到之处,供应繁重,很难负担得起。”
“皇上的意思是,”武则天打断了来公敏的对答,“不应诙背地里妄加评说。”
“私议有不对的一面,但也有可以原宥的一面。”
“为什么?”
“公开下达了敕书,群臣也就不敢向二圣陈述劝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