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设乐原
极乐寺山前是一片设乐原,远处是敌军的鸢巢、清井田和有海原等,用手指着便可看到。
信长的大本营就设在那里。另外,家康将大本营设在弹正山的一边。
三万八千德川、织田的联合军以这两座山为中心,已经准备就绪。
满天乌云,却不见闪电。天空好像静止不动了。
这一天,在极乐寺山的织田大本营中,织田德川两家的老将聚集在山上的寺庙内,开了个联合会议。
家康当然也到了。
讨论中,有人告诉家康:“前去侦察的渡边半藏大人和柘植又十郎大人已经回来了。”
信长听后,说道:“来的正是时候。赶快请进来。我们一起仔细听听敌军的情况。”
柘植、渡边二人来到二位大将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叙述了敌情:“首先,如果从敌军的大本营来看,主帅武田胜赖驻守在有海原的西边。强大的旗本、骑兵队等,看起来很沉稳,人数看上去有四千左右的样子。”
接过半藏的话茬儿,又十郎汇报了清井田附近的情况:“清井田偏南部的一个小山丘上,小幡信贞、信秀和其他一些人组成游击队,正在监视战场。从那里到浅井边境布置的重兵就是敌军战斗主力。中军三千余人,有武田信廉、原隼人、内藤修理、菅沼刑部等人的部队;左翼也有近三千人,可以看到武田信丰、山县昌景、小山田信茂、迹部胜资等人的旗号;另外右翼是穴山梅雪、马场信房、土屋昌次、一条信龙等人的部队——场面壮绝,无以表达。”
“控制长条城的呢?”家康问道。
渡边半藏回答:“那里依然留着小山田昌行、高坂、士贺的约二千精兵,牢牢地控制着城池,在城西的山上好像也有监视的部队,一直到附近的小堡垒、鸢巢山一带,估计大概埋伏着一千士兵。”
两人的报告只是个概况。那些大部队的将领中不知道有多少如雷贯耳的猛将虎将,更何况是马场、小幡等,他们在天下的战略家中也是鼎鼎有名的。再加上他们严密的布阵、炽热的战斗意志和全军坚实沉稳的准备,听到这二人的汇报后,织田、德川的诸位将领无不黯然失色,还未开战,议席上先袭来一股战栗的空气。
酒井忠次说道:“胜败已分。再讨论也无济于事了。敌寡我众,怎可挡住我方大军?”
突然,一旁有人大声说:“讨论就到此为止了!”话音刚落,信长琢磨着忠次说的话,拍了拍膝盖,“忠次,你说得很对!在胆小者的眼里,会把田里飞的白鹭看成是敌人的旌旗而畏缩不前。哈哈哈!从两人的报告来看,我也大可放心了。家康大人,可以庆祝了吗?”
随后,受了褒扬的忠次更来劲了:“在属下看来,敌军最薄弱的地方是后方的鸢巢山。如果我们出轻步兵,从远处迂回过去,先击溃敌军身后的弱点。这样敌军士气即刻就会大乱……我军的……”
“你这个忠次!在胡说什么?说什么呢?……如此大战,那种雕虫小技能派上什么用场?你这蠢驴。”
信长训斥完后,宣布散会。酒井忠次也灰头土脸地与大家一同退了下去。
众人退下后,信长又对家康这么说道:“刚才我仔细想了想,虽然是在众将面前,我还是狠狠地训斥了德川大人的重臣酒井忠次。请大人原谅,我决不是真心要驳他的面子。我正是认为他的建议和计谋实在是太妙了,所以才怕泄露给敌军,反而像刚才那样故意训斥他。请大人回去以后好好劝慰一下。”
“不用。好不容易有个妙计,忠次也不知道注意点,虽然都是我军人员,他也不应该公然说出来。对他也是个教训,我也可以从中学习学习。”
“刚才我当庭断然否定了忠次的计谋,所以我军的人也不可能想到他的计谋会被采纳。大人马上告诉忠次,就说我批准他的方案:奇袭鸢巢山。”
“知道了。忠次要是知道了,想必也得偿所愿了吧。”
家康悄悄地唤来忠次,转告了信长的意思的同时,命令道:“马上去办!”
忠次的踊跃可想而知。他秘密地组建了一支小部队,还悄悄地让信长察看。
“天黑行动!”
忠次只说这一句。
“是吗?”信长也没有多说。但是他把从岐阜带来的枪手分出五百人,又配上金森长近、佐藤政秀两位将领,并吩咐他们,“你们协助忠次。在即将进攻敌人堡垒的时候,你们立即点上烽火做信号。”
总共有三千余人,以酒井忠次、本多广孝、康重、松平伊忠、奥平贞能等为主,联合西乡、牧野、菅沼各部队一起,于傍晚时分离开营房。
名副其实的雨季夜晚。穿过师原即将到达丰川筋的时候,白色雨帘“噼里啪啦”地斜着拉开夜幕。不久,滂沱大雨就默默地浸透了三千名将士的身影。
为了穿越松山,一行人躲进了山麓的一家寺庙。全队人都丢下马,脱下盔甲背在背上。
这里是一处绝壁。再加上急湍般的雨水和黑夜,一队人滑倒又继续爬,爬起来又滑倒。后面的一个人扶着前面那个人的长矛柄,他自己的长矛柄又让他后面的人扶着。就这样,好不容易穿过了三町长左右的绝壁。
天空已泛白。
时间到了二十一日的拂晓。
云彩散去,朝阳的光彩从四面八方穿透浓雾笼罩的海面。
“天晴了!”
“天助我也!”
“真顺利!”
在山上,每个人又重新穿上盔甲。一行人被分成三队,一队人在早上进攻中山的敌军堡垒,一队人开赴鸢巢山。
“难道是?”
自信过头的敌军在刚睡醒的喊声中手足无措。中山的堡垒上很快燃起了黑烟,奇袭的士兵迅速放火。
从这里溃散的敌军朝鸢巢山逃去,去依靠那里的防御堡垒。但是那时,进攻方的别动队已经从一部分屏障混进要塞内了。乱军中,有人扯着嗓子喊:“武田信实被杀了!守将武田信实被杀了!”
此处也生起了火焰。约定好了的烽火就不用说了,这里的两处黑烟,极乐寺山的我军大本营也很快可以清晰地看到。
前一天晚上,酒井忠次一行人秘密奔赴鸢巢山后,信长即向全军发令:“前进!”
但那不是开战号令。
全军冒着严酷的狂风暴雨转移到茶蘑山附近。当然大本营也随之移动。
那之后到天亮前,全军士兵捆了一个蜿蜒如百足虫般的长栅栏。每打下一根桩都有位置和深度的讲究。栅栏同士兵一样,在布阵中被看作是举足轻重的参战者。
好像有二段栅、外开式、迷路、占卜组等,临近破晓,信长骑着马来视察时,雨已经停了,栅栏工事也结束了。
“看着吧。今天我们就要把甲斐的敌人吸引过来,干掉他们。”信长回头看看德川家的诸将,微笑着大放厥词。
“不会这样吧?”谁都这么想。只是勉强把它当成对自己的鼓励。
但有一点显而易见的是,岐阜的士兵们从离开冈崎开始,全军每个士兵都扛着一根木桩和绳子来到战场。
“如此大军,全扛着木桩和绳子是要做什么呢?”
有人对此疑虑。但是如今,三万根木桩在一夜之间已经连成了长蛇般的栅栏。天还没亮就已显示他们充分的准备:“来吧,甲斐的精锐们!”
这可不是为出击做准备。正如信长所言,要歼灭敌军,将他们吸引到这个栅栏内是个绝对的条件。恐怕引诱他们的佐久间信盛的一支部队和大久保忠世的枪队要去栅外等候敌军上钩了。
“哇”的一声,众人突然齐声对着清晨的天空高呼。才同敌人交火,也太出人意料了。因为他们看到了鸢巢方向升起的黑烟。
这团黑烟从这里看是在正面,而对甲斐全军的布防来说却成了后方。如此一来甲斐军的惊愕也可想而知了。
“啊,敌军也开始向我们的后方活动了。”
“敌军到后方了!”
在难以掩饰的动摇中,主帅胜赖断然下了出击的命令:“刻不容缓了!等待敌军只不过是让敌军随心所欲地进行有利的准备。”
他的自信和因此而动的甲斐全军的信念是:“信玄公以来英勇的我军从未败过!”仅此而已。
怎能预知?以此时为分界线,时代已宣示显著的进步。文化在突飞猛进。西方势力——南蛮船只带来文化上的西学东渐,在火药、枪支等武器方面引起了大变革。
悲乎!连名将信玄也稍欠文化上的先见之明。甲山狭山自然离京城遥远,对来自海外的影响不够敏感,并且将士们也有强烈的山之国特有的顽固和自负,欠缺担心自己的短处而向他人学习的风潮。
总之,他们依然运用精锐的骑兵,首先由山县冒景、甘利、迹部、小笠原的部队向栅外的佐久间信盛和大久保忠世的部队发起猛烈攻击。
对此,信长始终持有现代化的头脑和兵器,而且预备了科学的战法。
雨停了。田野的泥土烂糊糊的。
甲斐军的左翼——山县冒景和其他部队约二千人,一边听着主将山县“不要靠近敌人的栅栏”的指挥,同时急忙迂回到连子桥的南侧,他们计划从敌军栅栏的断开处突击。
但是,道路泥泞。
路上形成了很多池沼,一定是昨晚的大雨让小河的水溢出后干的好事。
即便是对事先对地理已经充分预测的山县冒景来说,这也是一场意料之外的天灾。
士兵的脚腕没进了泥沼中,马匹动弹不得。
更糟糕的是,目睹了这一切的栅外敌军大久保的部队正用枪朝他们射击。
“回去!”一声号令,已成泥人的山县军队急忙掉头,朝大久保的枪队匍匐前进。
“他妈的!”山县骂道。
二千士兵的盔甲上泥水飞溅,形成一道烟雾。眼看着他们中枪,这里倒下一个,那里倒下一个。淋着鲜血直叫唤的,被马匹踩中痛苦呻吟的,可怜的山县军队现在一片混乱。
最终,他们的士兵相互撞击在一起。
经过这十多年的战争变革,古代优雅的华丽武士们最早隶属于清和源氏学派,他们拥有古雅的战争习俗,会将这里当成一个盛大的战场,自报家门:自己是谁的后裔,现在何处居住,是谁的二子、三子等等。这种习俗在如今武士中已经渐渐淡化。
因此,一旦进行短兵相接,需要肉搏的白刃战,其残酷程度用语言无法形容。
武器方面有利的布置为:枪在前,长矛紧随其后。
比起刺杀,长矛更多被用于举过头顶,横向挥舞殴打对方。故而长长的矛被看作有力的武器,甚至有些长矛的柄是一般长矛的二到三倍。
小喽啰缺少变化,也欠缺临场之勇,如果只有打架才是其特长,那么经过磨炼的精悍士兵会突然在战争中熟悉运用短矛刺杀敌人,横冲直撞,所向披靡。因此有时候一个武士会勇猛得在瞬间刺倒十多名敌军。这样的情况层出不穷。
尤其是甲斐军中,这样的勇士非常多。
碰上这么密集的军队,无论是德川军还是织田军都不是它的对手。大久保部很快便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话说回来,大久保部和另外一队人马佐久间部出栅外的目的就是要诱敌深入。事实上战胜他们并不见得最理想,所以逃回来也无差池。但是甲斐士兵马上就到眼前来了,一看到他们就喊道:“来啊!”
心中不由得燃起积累多年的仇恨的怒火。虽然大久保部已经撤退,但甲斐军队并不想被他们骂成是“胆小鬼”。因此在鲜血飞溅中,平时的人性必然会被抛弃,只留下自己国家与武士家族的荣誉。
进攻时,或许是感觉时机已到,一万五千甲斐军队的主体开始如云一般前进。这只酷似鸟云阵的军队刚靠近织田军的栅栏,原、内藤、武田信廉的军队首先如鸟群齐飞一般,一起呼喊着杀将过来。
甲斐士兵根本没把这条类似于木栅栏线的东西放在眼里。看样子他们想一脚踢倒栅栏,直捣德川、织田的中军,将他们彻底击溃。
随着“啊”的一声,他们开始向栅栏进攻。只见有的士兵爬上栅栏想翻过去,有的士兵抡起大锤或铁棒将栅栏弄倒,有些则用锯锯开,还有的浇上油试图烧了它。大家都拼命进攻。
信长将这些战斗全交给栅外的大久保和佐久间,茶蘑山全山的军队静静地待着。
“准备!”
看到大本营附近金彩箔随风吹来,各处的枪炮组将领全部喊道:
“开火!”
“开火!”
号令声此起彼伏。
“嗒嗒嗒。”刹那间地面狂震,山崩云裂。硝烟笼罩在蜿蜒的栅栏上,犹如蚊子般,地上堆满了甲斐军的兵马尸体。
“不准后退!”
督战的将领大吼:“跟在我后面!”随即冲向栅栏。
那些踩着同伴的尸体跳过来的勇士并没有躲过骤雨般的子弹。
“混蛋!”将领懊恼极了。
“这打的什么仗?”他叫喊着,这些勇士陆续倒了下去。
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撤——撤退!”
有四五名将领极力发出悲壮的声音,掉转马头。其中一名中枪落马,另一名的马被击中,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可是,虽然越战越败,甲斐军却愈发强大起来。最初的猛攻让他们几乎丧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可是随着“冲啊”一声,继刚退下去的甲斐军之后,又有新的军队逼近了木栅栏。
“正等着你们呢。”
栅内的枪马上回应了甲斐军的进攻。
凝望眼前被同伴的鲜血染红的木栅栏,甲斐军威猛的将士们高喊:“去死吧!”
“死有何惧?”
“让同伴踩着我们这死盾越过去吧!”
他们互相激励,互相咆哮,没有后退半步的意思。
所谓死盾,指的是牺牲自己,为后面的进攻做防御;后来的人又为后来的人做人肉盾,如此一步一步往前踩的悲壮方法。
虽说是勇猛,但是甲斐军这样的强行进攻,不禁让人想起近似暴徒的仇恨。这支主力部队中,也有小幡、内藤等这些精通兵法和实战的指挥家参战。但主帅胜赖在身后严辞命令:“进攻!”
他们一旦发现这是一场绝对不可能战胜的战争时,就算做出再大的牺牲也会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一定可以击溃敌人!”他们有这样的信念。
因为当时的枪在一次射击后与完成重新装弹之间需要比较麻烦的手续和较多的时间。所以一阵枪林弹雨过后,枪声戛然而止。这时,甲斐部将会不惜用死盾穿过他们认为的这段可乘之机。
不巧的是,信长事前已经考虑到了这个弱点。在操作新的兵器的同时,他也深思熟虑了新的战法。他把拥有三千条枪的枪队分成三级,第一组一千人射击后,立即向两边散开,第二组一千人马上顶上去继续射击,同样,他们射击结束后也向两边散开,第三组上去,因此,在这场战役中,敌军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机会。
并且木栅栏各处均有出口。织田军、德川军的长矛组看准时机,从栅内冲向栅外,他们瞄准甲斐军,向他们的两翼发起突击。
还要前进吗?前方受防御栅栏和枪阻挡,如果撤退,又会受到敌人追击和夹击的威胁。此时,即使如此千锤百炼的甲斐武士也毫无用武之地。
山县军队为首的小山田、原、内藤的部队均付出重大的牺牲退了下去。只有马场信房一支部队没有中敌人的圈套。
信房与佐久间信盛战斗时,信盛自知自己是诱饵,于是诈降败走。
马场的部队追了上去,占领了丸山的阵地。随后他下令:“切勿穷追!”信房未放一兵前往。
对此,连信长也觉得诧异。
胜赖的大本营和友军都在催促他:“为什么不前进?”
信房答道:“我要好好考虑考虑。我停于此暂且观看战况。各位大可不必即刻冲上前去立功。”他自己纹丝不动。
一批批冲上去的将士在接近木栅栏时无一例外全遭到惨败。织田军的柴田胜家和羽柴秀吉两支部队远远地绕过北部的村落,从中间切断了甲斐军的大本营和前线的联系。
甲斐军的真田信纲、昌辉两兄弟此刻已苦战而死。土屋冒次的部队也几近全军覆没,部将土屋昌次经过奋战之后,战死沙场。
从今天开始该出梅了。空气中突然的酷暑和强烈的夏日灼烧得地面“吱吱”作响。
凌晨寅时(五时)便已经开战,虽然不断有生力军交替上场,甲斐军的兵马依然累得满身汗水,气喘吁吁。
早上开始沾在盔甲上的皮革、毛发及皮肤上的热血已经像胶一样被晒干。但是附近仍然可以看到不断涌出的鲜血。
“迹部大炊介也上去!甘利、小笠原、菅沼、高坂的部队现在给我全部冲上去!”
主帅胜赖夜叉般怒吼道。他把防备万一的预备队也全拉到前线去了。
胜赖早就明白,这样一来,原本可能只会造成一部分损伤的小错,自己已经将它铸成了大错。
总而言之,这已经不单单是士气和勇气的问题了。如同织田、家康已在猎场布好陷阱等待野鸭和野猪钻进去一样,猛烈攻击这块猎场的甲斐军无论将指挥的声音叫得多么嘶哑,他们只不过是将宝贵的将士生命白白地、无效地葬送在死盾上。
要说可惜是他听到从早上开始一直英勇善战的、信玄的左膀右臂山县昌景已然战死。
除此之外,有名的武士和谱代猛将也一个个倒了下去。所有军队死伤过半。
“敌人的败势早已显露无遗。现在是不是我们的机会?”
佐佐成政始终站在信长的旁边观察战况,他在催促信长。
“嗯!好。”
信长立即让成政号令栅内的全军将士,命令道:“出栅直接射击!全歼甲斐军!”这是总攻的命令。
待在丸山一动不动的马场信房从远处看到这些,才在内心暗忖:“现在是我信房豁出命去的时候了。”
高松山的一个山丘上满是德川军的战旗。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同姓的治左卫门两兄弟也列于其中。
“哥哥。”
“什么事?”
“今天的会战,我军是主力,织田军是援军吧?”
“这还用说。”
“但是为什么,从今早到现在,看起来几乎都是织田军在攻打敌军,而我们却在袖手旁观?我想这是我们德川军的耻辱吧。怕是战后在织田军面前抬不起头来。”
“可是今早到现在的战斗,全是枪在发挥作用。要说枪的数量,据说织田军有四千六七百支,而我德川军只有区区四五百支。跟织田军明显的优势相比,我们的阵地用不上也是没办法的啊。”
“冲向栅外的命令快下了吧?那个时候可不能输给织田军。”
“那当然。那时不能输!”
兄弟俩把士兵全聚集在栅栏的出入口,悄悄地定睛看着山上的金彩箔。
最终,一看到甲斐军全军的败势时,信长急令突出栅外,家康也向全军下令:
“进攻!”
正在等待的大久保兄弟如同争当赛马的冠军似的喊道:
“就是现在了!”
“武士的价值就在现在!”
两匹快马从栅口飞奔到了最前面。
“冲啊!以此献给主公!”
小喽啰们也如决堤的怒涛,冲向旷野。
石川数正、榊原康政、平岩亲吉、本多忠胜——他们的军队也呼啸着冲向甲斐军的左翼。
织田军更是数倍于德川军。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已事先远远地从西面迂回过来,现在已从待在栅内的守势,转向整片设乐原发起如潮水般的攻势,可以看到佐佐内藏介、前田又左卫门、福富平左卫门、野野村十三郎、丹羽五郎左卫门等人的旗号,它们翻滚着,拥挤在一起。
“忠三郎,忠三郎!”
信长站在茶蘑山一片较高的位置,观察战局。随后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旗本武士,叫了蒲生忠三郎氏乡的名字。
“大人您喊我吗?”忠三郎很快跪在凳子的一旁。
“看那里。”信长用手指着右手边的乱军。
“你混到敌军中去。敌人进攻你就撤,敌人撤你就攻,要像只漂在波涛之上的小船。那两个年轻的将领,忠三郎,看到了吗?你看到没有?”
氏乡顺着主公指示的方向:“嗯嗯。是一个背上的图案是金色扬羽蝶,另一个是浅黄黑底白纹的人吗?”
“是。刚才我看了,说是敌人又像自己人,说是自己人又像敌人,你把他赶到一边决斗。分清楚是何许人再来见我。”
忠三郎氏乡立即飞跨上马疾驰而去。不久他就回来复命了。
“是自己人没错。他们是德川大人的重臣,哥哥叫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忠世,弟弟叫治左卫门忠佐。”
“什么?他们二人都是三河的武士?酒井也好,大久保也罢,呀,德川大人也有如此优秀的家臣啊。你看那对大久保兄弟,紧紧地贴在敌人那里,即使雷打下来也不走啊。对敌人来说,简直就是块难缠的膏药呢!”
信长一边说着这些诙谐的话鼓舞士气,一边向着周围的人大笑起来。
大势已定。甲斐全军的败相已回天乏术。
连胜赖的大本营也降入重重包围之中。
德川军从左侧步步紧逼。织田军则如尖刀一般,其先锋队突然朝中军猛烈袭击。这种情势下,胜赖周围的武士图案、军旗长穗、战袍、传令旗,还有盔甲的光芒、如星火般的刀光剑影被一片鲜血和马尘围裏,仿佛一艘被潮水旋风围困的巨轮,它的命运岌岌可危。
“现在……”只有从丸山下来的马场信房的军队此时仍没有折损。
信房派了一名士兵到胜赖处,告诉他已经败了,劝他撤退。
“懊恼!懊恼!”胜赖还在跺着脚。他的禀性就是如此。可是目前大势已去,他也无可奈何。
被敌人击溃的内藤修理和其他的中军将领也都各自挂了彩,败下阵来。
“现在暂时……”
“饮恨吧!以后自有分别。”
信房不顾一切地让自己的将士将胜赖从重围中营救出来。在敌军看来,甲斐的主力可以说显然已经战败,他们已经溃逃。
将主帅送至栈桥附近后,为了垫后,内藤修理又立马折了回去同追上来的敌人战斗。后来在出泽的山丘上壮烈牺牲。
马场信房目送落败的胜赖和悲惨的残兵败将退到宫肋附近后,独自说道:“啊!平凡的一生,想来也够长了。不过也短。究竟长还是短?或许只有这一刹那是永恒的吧,死亡的一刹那。生命若是永恒,也就取决于那一刹那。”
这位老将将马转向西面,百感交集。
“九泉之下见到已故信玄公,我只有悔过,是我们这些辅政的老将无能啊!永别了,甲斐的山河!”
他转过身来,远远地对着故国的天空洒了一把热泪。猛然策马飞奔,口里说道:“去死吧!至少我要留名于夏草之繁盛!决不辱没信玄公时代以来武士家族的名声!”
他的影子和声音立刻淹没在了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大军中。跟随他冲入敌阵的士兵也都随他而去,壮烈牺牲了。
没有谁像信房这样从一开始就看透了这场战役。或许他还领悟到了武田家今后从衰亡走向幻灭的命运。然而,即使他拥有先见之明和忠诚,他也无法挽救这场危机。时代的力量、大势所趋,直叫人胆寒。
好不容易逃到凤凰寺山一带,与胜赖的中军会合的甲斐全军从最初的一万五千多锐减到现在的不足二千。
胜赖与数十亲信骑马越过小松濑,总算逃到了武节城。一路上,刚毅无比的他始终缄口。
设乐原上,异常通红的夕阳俯视大地。这一天的大战从清晨的五时开始,直到近黄昏的午后四时稍早前结束。此时的设乐原,一马未鸣,一兵未喊。旷野迅速沉入寂寞深渊,夜色完全降临了。
横躺在旷野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尸体,光甲斐军就一万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