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疑惑

魏忠贤的意图很明显,在彻底控制政局前,绝不能出现下一个继任者。

但就在那天,他见到了匆匆闯进宫的英国公张维迎:

“你进宫干什么?”

“皇上驾崩了,你不知道?”

“谁告诉你的?”

“皇后。”

魏忠贤确信,女人是不能得罪的。

皇帝刚刚驾崩,皇后就发布了遗诏,召集英国公张维迎入宫。

在朝廷里,唯一不怕魏忠贤的,也只有张维迎了,这位仁兄是世袭公爵,无数人来了又走了,他还在那里。

张维迎接到的第一个使命,就是迎接信王即位。

事已至此,魏忠贤明白,没法再海选了,十七岁的朱由检,好歹就是他了。

他随即见风使舵,派出亲信太监前去迎接。

朱由检终于进宫了,战战兢兢地进来了。

按照以往程序,要先读遗诏,然后是劝进三次。

所谓劝进,就是如果继任者不愿意当皇帝,必须劝他当。

之所以劝进三次,是因为继任者必须不愿当皇帝,必须劝三次,才当。

虽然这种礼仪相当无聊,但上千年流传下来,也就图个乐吧。

和无数先辈一样,朱由检苦苦推辞了三次,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做皇帝。

接受了群臣的朝拜后,张皇后走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耳边,对他说出了诚挚的话语:

“不要吃宫里的东西(勿食宫中食)!”

这就是新皇帝上任后,听到的第一句祝词。

他会意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张皇后有点杞人忧天,因为皇帝大人早有准备:他是有备而来的。照某些史料的说法,他登基的时候,随身带着干粮(大饼),就藏在袖子里。

天启七年(1627)八月二十四日,朱由检举行登基大典,正式即位。

在登基前,他收到了一份文书,上面有四个拟好的年号,供他选择:

明代每个皇帝,只有一个年号,就好比开店,得取个好名字,才好往下干,所以选择时,必须谦虚谨慎。

第一个年号是兴福,朱由检说不好;

第二个是咸嘉,朱由检也说不好;

第三个是乾圣,朱由检还说不好;

最后一个是崇祯。

朱由检说,就这个吧。

自1368年第一任老板朱元璋开店以来,明朝这家公司已经开了二百五十九年,换过十几个店名,而崇祯,将是它最后的名字。

和以往许多皇帝一样,入宫后的第一个夜晚,崇祯没有睡着。他点着蜡烛,坐了整整一夜,不是因为兴奋,而是恐惧,极度的恐惧。

因为他很清楚,在这座宫里,所有的人都是魏忠贤的爪牙,他随时都可能被人干掉。

每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都可能是谋杀者,他不认识任何人,也不了解任何人,在空旷而阴森的宫殿里,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

于是那天夜里,他坐在烛火旁,想出了一个办法,度过这惊险的一夜。

他拦住了一个经过的太监,对他说:

“你等一等。”

太监停住了,崇祯顺手取走了对方腰间的剑,说道:

“好剑,让我看看。”

但他并没有看,而是直接放在了桌上,并当即宣布,奖赏这名太监。

太监很高兴,也很纳闷,然后,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更纳闷的命令:

“召集所有的侍卫和太监,到这里来!”

当所有人来到宫中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丰盛的酒菜,并被告知,为犒劳他们的辛苦,今天晚上就呆在这里,皇帝请吃饭。

人多的地方总是安全的。

第一天度过了,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崇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魏忠贤绝不会放过他。

但事实上,魏忠贤不想杀掉崇祯,他只想控制这个人。

而要控制他,就必须掌握他的弱点。所谓不怕你清正廉洁,就怕你没有爱好,魏忠贤相信,崇祯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几天后,他给皇帝送上了一份厚礼。

这份礼物是四个女人,确切地说,是四个漂亮的女人。

男人的弱点,往往是女人,这就是魏忠贤的心得。

这个理论是比较准确的,但对皇帝,就要打折扣了,毕竟皇帝大人君临天下,要什么女人都行,送给他还未必肯要。

对此,魏忠贤相当醒目,所以他在送进女人的同时,还附送了副产品——迷魂香。

所谓迷魂香,是香料的一种,据说男人接触迷魂香后,会性欲大增,看老母牛都是双眼皮。就此而言,魏公公是很体贴消费者的,管送还管销。

但他万万想不到,这套近乎完美的营销策略,却毫无市场效果。据内线报告,崇祯压根就没动过那几个女人。

因为四名女子入宫的那一天,崇祯对她们进行了仔细的搜查,找到了那颗隐藏在腰带里的药丸。

在许多的史书中,崇祯皇帝应该是这么个形象:很勤奋,很努力,就是人比较傻,死干死干往死了干,干死也白干。

这是一种为达到不可告人目的,用心险恶的说法。

真正的崇祯,是这样的人:敏感、镇定、冷静、聪明绝顶。

其实魏忠贤对崇祯的印象很好。天启执政时,崇祯对他就很客气,见面就喊“厂公”(东厂),称兄道弟,相当激动,魏忠贤觉得,这个人相当够意思。

经过长期观察,魏忠贤发现,崇祯是不拘小节的人,衣冠不整,不见人,不拉帮结派,完全搞不清状况。

这样的一个人,似乎没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魏忠贤并不这样看。

几十年混社会的经验告诉他,越是低调的敌人,就越危险。

为证实自己的猜想,他决定使用一个方法。

天启七年(1627)九月初一,魏忠贤突然上书,提出自己年老体弱,希望辞去东厂提督的职务,回家养老。

皇帝已死,靠山没了,主动辞职,这样的机会,真正的敌人是不会放过的。

就在当天,他得到了回复。

崇祯亲自召见了他,并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他对魏忠贤说,天启皇帝在临死前,曾对自己交代遗言:

要想江山稳固,长治久安,必须信任两个人,一个是张皇后,另一个,就是魏忠贤。

崇祯说,这句话,他从来不曾忘记过,所以,魏公公的辞呈,我绝不接受。

魏忠贤非常感动,他没有想到,崇祯竟然如此坦诚,如此和善,如此靠谱。

就在那天,魏忠贤打消了图谋不轨的念头,既然这是一个听招呼的人,就没有必要撕破脸。

崇祯没有撒谎,天启确实对他说过那句话,他也确实没有忘记,只是每当他想起这句话时,都禁不住冷笑。

天启认为,崇祯是他的弟弟,一个听话的弟弟;而崇祯认为,天启是他的哥哥,一个白痴的哥哥。

虽然只比天启小六岁,但从个性到智商,崇祯都要高出一截,魏忠贤是什么东西,他是很清楚的。

而他对魏公公的情感,也是很明确的——干掉这个死人妖,把他千刀万剐,掘坟刨尸!

每当看到这个不知羞耻的太监耀武扬威,鱼肉天下的时候,他就会产生极度的厌恶感,没有治国的能力,没有艰辛的努力,却占据了权位,以及无上的荣耀。

一切应该恢复正常了。

他不过是皇帝的一条狗,有皇帝罩着,谁也动不了他。

现在皇帝换人了,没人再管这条狗,却依然动不了他。

因为这条狗,已经变成了狼。

崇祯很精明,他知道眼前的这个敌人有多么强大。

除自己外,他搞定了朝廷里所有的人,从大臣到侍卫,都是他的爪牙,身边没有盟友,没有亲信,没有人可以信任,他将独自面对狼群。

如果冒然动手,被撕成碎片的,只有自己。

所以要对付这个人,必须有点耐心,不用着急,游戏才刚刚开始。

目标,最合适的对象

魏忠贤开始相信,崇祯是他的新朋友。

于是,天启七年(1627)九月初三,另一个人提出了辞呈。

这个人是魏忠贤的老搭档客氏。

她不能不辞职,因为她的工作是奶妈。

这份工作相当辛苦,从万历年间开始,历经三朝,从天启出生一直到结婚、生子,她都是奶妈。

现在喂奶的对象死了,想当奶妈也没辙了。

当然,她不想走,但做做样子总是要的,更何况魏姘头已经探过路了,崇祯是不会同意辞职的。

一天后,她得到了答复——同意。

这一招彻底打乱了魏忠贤的神经,既然不同意我辞职,为什么同意客氏呢?

崇祯的理由很无辜,她是先皇的奶妈,现在先皇死了,我也用不着,应该回去了吧。其实我也不好意思,前任刚死就去赶人,但这是她提出来的,我也没办法啊。

于是在宫里混了二十多年的客大妈终于走到了终点,她穿着丧服,离开了皇宫,走的时候还烧掉了一些东西:包括天启皇帝小时候的胎发、手脚指甲等,以示留念。

魏忠贤身边最得力的助手走了,这引起了他极大的恐慌,他开始怀疑,崇祯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正逐渐将自己推入深渊。

还不晚,现在还有反击的机会。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能不翻脸就不要翻脸,所以动手之前,必须证实这个判断。

第二天(九月初四),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提出辞职。

这是一道精心设计的题目。

客氏被赶走,还可能是误会,毕竟她没有理由留下来,又是自己提出来的。而王体乾是魏忠贤的死党,对于这点,魏忠贤知道,崇祯也知道。换句话说,如果崇祯同意,魏忠贤将彻底了解对方的真实意图。

那时,他将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

一天后,他得到了回复——拒绝。

崇祯当即婉拒了王体乾的辞职申请,表示朝廷重臣,不能够随意退休。

魏忠贤终于再次放心了,很明显,皇帝并不打算动手。

这一天是天启七年(1627)九月初七。

两个月后,是十一月初七,地点,北直隶河间府阜城县。

那天深夜,在那间阴森的小屋里,魏忠贤独自躺在床上,在寒风中回想着过去,是的,致命的错误,就是这个判断。

王体乾没有退休,事实上,这对王太监而言,并非一件好事。

而刚舒坦下来的魏公公却惊奇地发现,事情发展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九月十五日,皇帝突然下发旨意奖赏太监,而这些太监,大都是阉党成员。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在第二天,又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都察院副都御史杨所修上疏弹劾。

杨所修弹劾的并不是魏忠贤,而是四个人,分别是兵部尚书崔呈秀,太仆寺少卿陈殷,巡抚朱童蒙,工部尚书李养德。

这四个人的唯一共同点是,都是阉党,都是骨干,都很无耻。

虽然四个人贪污受贿,无恶不作,把柄满街都是,杨所修却分毫没有提及,事实上,他弹劾的理由相当特别——不孝。

经杨所修考证,这四个人的父母都去世了,但都未回家守孝,全部“夺情”了,不合孝道。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理由,当年的张居正就被这件事搞得半死不活,拿出来整这四号小鱼小虾,很有意思。

魏忠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这四个人都是他的心腹,特别是崔呈秀,是他的头号死党,很明显,矛头是对着他来的。

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自从杨涟、左光斗死后,朝廷就没人敢骂阉党,杨所修跟自己并无过节,现在突然跳出来,必定有人主使。

而敢于主使者,只有一个人选。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魏忠贤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一天后,皇帝做出了批复,痛斥杨所修,说他是“率性轻诋”,意思是随便乱骂人。

经过仔细观察,魏忠贤发现,杨所修上疏很可能并非皇帝指使,而从皇帝的表现来看,似乎事前也不知道,总之,这只是个偶发事件。

但当事人还是比较机灵的,弹劾当天,崔呈秀等人就提出了辞职,表示自己确实违反规定,崇祯安慰一番后,同意几人回家,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坚决留下了一个人——崔呈秀。

事情解决了,几天后,另一个人却让这件事变得更为诡异。

九月二十四日,国子监副校长朱三俊突然发难,弹劾自己的学生,国子监监生陆万龄。

这位陆万龄,之前曾介绍过,是国子监的知名人物,什么在国子监里建生祠,魏忠贤应该与孔子并列之类的屁话,都是他说的,连校长都被他气走了。

被弹劾并不是怪事,奇怪的是,弹劾刚送上去,就批了,皇帝命令,立即逮捕审问。

魏忠贤得到消息极为惊恐,毕竟陆万龄算是他的粉丝,但他到底是老江湖,当即进宫,对皇帝表示,陆万龄是个败类,应该依法处理。

皇帝对魏忠贤的态度非常满意,夸奖了他两句,表示此事到此为止。

处理完此事后,魏忠贤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了家,但他并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头。

第二天(九月二十五日),他又得知了另一个消息——一个好消息。

他的铁杆,江西巡抚杨邦宪向皇帝上书,夸奖魏忠贤,并且殷切期望,能为魏公公再修座祠堂。

魏忠贤都快崩溃了,这是什么时候,老子都快完蛋了,这帮孙子还在拍马屁,他立即向皇帝上书,说修生祠是不对的,自己是反对的,希望一律停止。

皇帝的态度出乎意料。崇祯表示,如果没修的,就不修了,但已经批准的,不修也不好,还是接着修吧,没事。

魏忠贤并不幼稚,他很清楚,这不过是皇帝的权宜之计,故作姿态而已。

但接下来皇帝的一系列行动,却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看法。

几天后,崇祯下令,赐给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免死铁券。

免死铁券这件东西,之前我是介绍过的,用法很简单,不管犯了多大的罪,统统地免死,但有一点我忘了讲,有一种罪状,这张铁券是不能免的——谋逆。

没等魏忠贤上门感谢,崇祯又下令了,从九月底一直下令到十月初,半个多月里,封赏了无数人,不是升官,就是封荫职(给儿子的),受赏者全部都是阉党,从魏忠贤到崔呈秀,连已经死掉的老阉党魏广微都没放过,人死了就追认,升到太师职务才罢手。

魏忠贤终于放弃了最后的警惕,他确信,崇祯是一个好人。

经过一个多月的考察,魏忠贤判定,崇祯不喜欢自己,也无法控制,但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只要自己老老实实不碍事,不挡路,崇祯没必要跟自己玩命。

这个推理比较合理,却不正确。如魏忠贤之前所料,崇祯是有弱点的,他确实有一样十分渴求的东西,不是女人,而是权力。

要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成为君临天下的皇帝,必须除掉魏忠贤。

青蛙遇到热水,会很快地跳出去,所以煮熟它的最好方法,是用温水。

杨所修的弹劾,以及国子监副校长的弹劾,并不是他安排的,在他的剧本里,只有封赏、安慰,和时有时无的压力。他的目的是制造迷雾,彻底混乱敌人的神经。

经过一个多月的你来我往,紧张局势终于缓和下来,至少看上去如此。

在这片寂静中,崇祯准备着进攻。

几天后,寂静被打破了,打破它的人不是崇祯。

吏科给事中陈尔翼突然上疏,大骂杨所修,公然为崔呈秀辩护,而且还上纲上线,说这是东林余党干的,希望皇帝严查。

和杨所修的那封上疏一样,此时上疏者,必定有幕后黑手的指使。

和上次一样,敢于主使者,只有一个人选——魏忠贤。

也和上次一样,真正的主使者,并不是魏忠贤。

杨所修上疏攻击的时候,崇祯很惊讶,陈尔翼上疏反击的时候,魏忠贤也很惊讶,因为他事先并不知道。

作为一个政治新手,崇祯表现出了极强的政治天赋,几十年的老江湖魏公公被他耍得团团转。但他并不知道,在这场游戏中,被耍的人,还包括他自己。

看上去事情是这样的:杨所修在崇祯的指使下,借攻击崔呈秀来弹劾魏忠贤,而陈尔翼受魏忠贤的指派,为崔呈秀辩护发动反击。

然而事情的真相,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杨所修和陈尔翼上疏开战,确实是有幕后黑手的,但既不是魏忠贤,也不是崇祯。

杨所修的指使者,叫陈尔翼,而陈尔翼的指使者,叫杨所修。

如果你不明白,我们可以从头解释一下这个复杂的圈套:

诡计是这样开始的,有一天,右副都御史杨所修经过对时局的分析,做出了一个肯定的判断:崇祯必定会除掉阉党。

看透了崇祯的伪装后,他决定早做打算。顺便说一句,他并不是东林党,而是阉党,但并非骨干。

为及早解脱自己,他找到了当年的同事,吏科给事中陈尔翼。

两人商议的结果是,由杨所修出面,弹劾崔呈秀。

这是条极端狡诈的计谋,是人类智商极致的体现:

弹劾崔呈秀,可以给崇祯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认定自己不是阉党,即使将来秋后算帐,也绝轮不到自己头上。

但既然认定崇祯要除掉阉党,要提前立功,为什么不干脆弹劾魏忠贤呢?

原因很简单,如果崇祯未必能干得过魏忠贤,到时回头清算,自己也跑不了,而且魏忠贤毕竟是阉党首领,如果首领倒掉,就会全部清盘,彻查阉党,必定会搞到自己头上。

崔呈秀是阉党的重要人物,攻击他,可以赢得崇祯的信任,也不会得罪魏忠贤,还能把阉党以往的所有黑锅都让他背上,精彩,真精彩。

为了大家,崔先生,你就背了吧。

这个近乎完美的计划,几乎得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结局。

几乎得到,就是没有得到。

因为计划的进行过程中,出现了纰漏:他们忽略了一个人——崔呈秀。

杨所修、陈尔翼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崔呈秀本人,能成为阉党的头号人物,崔大人绝非善类,这把戏能骗过魏忠贤,却骗不了崔呈秀。

弹劾发生的当天,他就看穿了这个诡计,他意识到,大祸即将临头。

但他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十分从容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派人找到了杨所修,大骂了对方一顿,最后说,如果你不尽快了结此事,就派人查你。

大家同坐一条船,谁的屁股都不干净,敢玩阴的,大家就一起完蛋!

这句话相当有效,杨所修当即表示,愿意再次上疏,为崔呈秀辩解。

问题是,他已经骂过了,再上疏辩护,实在有点婊子的感觉,所以,这个当婊子的任务,就交给了陈尔翼。

问题是,原先把崔呈秀推出来,就是让他背锅的,现在把他拉出来,就必须填个人进去,杨所修不行,魏忠贤不行,崇祯更不行,实在很难办。

但陈尔翼不愧是老牌给事中,活人找不到,找到了死人。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所谓“东林余孽”的身上,如此一来,杨所修是无知的,崔呈秀是无辜的,世界又和平了。

倒腾来,又倒腾去,崔呈秀没错,杨所修没错,陈尔翼当然也没错,所有的错误,都是东林党搞的,就这样,球踢到了崇祯的身上。

但最有水平的,还是崇祯,面对陈尔翼的奏疏,他只说了几句话,就把球踢到天上:

“大臣之间的问题,先帝(指天启)已经搞清楚了,我刚上台(朕初御极),这些事情不太清楚,也不打算深究,你们不许多事!”

结果非常圆满,崔呈秀同志洗清了嫌疑,杨所修和陈尔翼虽说没有收获,也没有损失,完美落幕。

但事情的发展,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天启七年(1627)十月十五日,云南监察御史杨维垣上疏,弹劾崔呈秀贪权弄私,十恶不赦!

在这封文书中,杨维垣表现出极强的正义感,他愤怒地质问阉党,谴责了崔呈秀的恶行。

杨维垣是阉党。

说起来大家的智商都不低,杨所修的创意不但属于他,也属于无数无耻的阉党同仁们,反正干了也没损失,不干白不干,白干谁不干?

形势非常明显,崔呈秀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对于立志搞掉阉党的崇祯而言,这是最好的机会。

但崇祯没有动手。他不但没有动手,还骂了杨维垣,说他轻率发言。

事实上,他确实不打算动手,虽然他明知现在解决崔呈秀,不但轻而易举,还能有效打击阉党,但他就是不动手。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在杨维垣的这封奏疏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很快,他的直觉得到了证实。

几天后,杨维垣再次上疏,弹劾崔呈秀。

这是一个怪异的举动,皇帝都发了话,依然豁出去硬干,行动极其反常。

而反常的原因,就在他的奏疏里。

在这封奏疏里,他不但攻击崔呈秀,还捧了一个人——魏忠贤。

照他的说法,长期以来,崔呈秀没给魏忠贤帮忙,净添乱,是不折不扣的罪魁祸首。

崇祯的判断很正确,在杨维垣的背后,是魏忠贤的身影。

从杨所修的事情中,魏忠贤得到了启示:全身而退绝无可能,要想平安过关,必须给崇祯一个交代。

所以他指使杨维垣上书,把责任推给崔呈秀,虽然一直以来,崔呈秀都帮了很多忙,还是他的干儿子。

没办法,关键时刻,老子自己都保不住,儿子你就算了吧。

但崇祯是不会上当的,在这场残酷的斗争中,目标只有一个,不需要俘虏,也不接受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