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自毁长城

“高第——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忠贤不识字,没法子阅读有关于高第的一叠厚厚的资料,想叫了小太监来读,又嫌费时;好在跟前环立的全是“自己人”,索性直接了当的开口问,无须怕招人见笑。

他虽然权势已经大得甚且超过了皇帝本人,但毕竟揽权的时间还不长,对于朝中的大臣的底细还不能人人都摸透;既然魏广微等人推荐了高第来接替孙承宗的职位,他就向魏广微发问。

而魏广微其实对高第并没有深入的认识,之所以大力推荐,是因为高第开出的买官的价码,是几个竞争者中最高的,如此而已。

因此,他据实的向魏忠贤报告:“这人是万历十七年的进士,年过七十了,因为一直没有担当过大任,临老来不甘心,就出高价,来买高位;拿毕生积蓄换个‘兵部尚书、经略蓟、辽’的衔儿过过瘾吧!”

魏忠贤哈哈一笑,却问:“他从来没有担当过大任,到这把年纪了,第一回挑大任,吃得消么?辽东那个鬼地方,成天打打杀杀的,他‘经略’得了吗?”

魏广微回答说:“我打听过,这个人胆子小,行事保守,因而一辈子没做过大事,不过倒也没有做错过事——胆子小的好处倒是给他对上了!想来,他去经略辽东,不会有什么大作为,却也错不了什么的!”

说着,他立刻又补充:“当然,更要紧的是,他的心里向着九千岁,肯报效的银子又比别人多——”

魏忠贤下意识的点起了头:“大臣,当然是要听话的、孝顺的——”

魏广微趁势进言:“这个人去换了孙承宗最好——辽东兵员多,要是去了个强的,九千岁不又得三天两头的提防他要引兵入关‘清君侧’了吗?”

这下,魏忠贤不考虑了,立刻回应他:“你说的对,就让他去吧!”

于是,魏广微也高兴的笑了起来——魏忠贤一点头,高第许给他私人的银子也就进袋了,收获是双重的——事情的发展真是太美好了!

接着他便向魏忠贤请示:“交给内阁来拟旨吧!”

魏忠贤点头认可,一切拍板定案,圣旨以天启皇帝的名义发出。

十月里,孙承宗交出印信,离开辽东,返回家乡闲居,高第则浩浩荡荡的到达辽东接替他的职位。

辽东的人事再一次的面临“焕然一新”的情况,又将造成新的情势变动。

而这对努尔哈赤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努尔哈赤高兴得向子侄们说:“汉人有句话,叫做‘自毁长城’,明朝的皇帝给实践得这么透彻,可真是我后金国的第一大功臣啊!”接着,他又解说:“八月里才剐了熊廷弼,十月里又走了孙承宗;明朝能镇辽东的人就只这么几个能干的人,却都不用我出手,只让他们自己的皇帝动动嘴就杀光了!”

而孙承宗这一走,他出兵伐明的时机又到了。

打开新绘制完成的地图,他的第一个目标就直指宁远:“明朝目前最前一道的防线以宁远为主,连接右屯、松山、杏山、塔山、连山、锦州和大、小凌河几个城镇;这道防线一破,就直逼山海关了——这道防线乃是孙承宗辛苦经营起来的,孙承宗一去职,防线必然松了下来,我军必能取胜!”

他打听过,新任的经略高第是个庸懦之辈,丝毫不足惧。

于是,他发下命令:“积极准备!两个月后出兵!”

令出之后,举国的人都忙碌了起来,从储备粮草、整顿器械等琐事到拟定战略、战术等重大决策都有人在各司其职的进行——包括努尔哈赤本人在内,都在夙夜匪懈的工作着。

而在这些忙碌的情况才只进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隐伏在敌后的尽忠职守的探子们先传回来了一个大好的消息……

新上任的经略高第所下的第一个决策就是撤除关外的防线,退回山海关内——他的辽东政策一如王在晋,不思进取而只求苟安。

早在出京之前,他就揣摩到了魏忠贤和他的阉党群小的心态,他们既掌权而又不懂辽东问题,于是,他根据孙承宗下台的事实,发表了一套严厉批评孙承宗的辽东政策的谈话,把孙承宗订的“守关外以扞关内、先固守以图恢复”的策略贬得一文不值。

到任以后,他立刻付诸实行。

一道命令下来,锦州、右屯、大凌河、宁远、前屯诸城的守军尽皆撤回山海关,粮草、枪炮、弹药、器械等物资更要先移送关内,百姓则随军迁移,关外已经收复的四百里地全部放弃。

他犹且在命令中大言不惭的说:“前柳河之失,皆缘若辈贪功,自为送死——”

似乎,他的弃守是为了保全军民,不再“送死”的上上之策……

努尔哈赤一听就大乐:“明朝又送了一个我后金的建国功臣到辽东来——”

他还在准备出兵,高第就已自动撤防。

“无须费力攻打宁远、锦州了,我军可以直下山海关!”

甚至,他想得更前进一步:“高第这种脓包,哪里挡得住我八旗精锐呢!下山海关,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这一夜,他竟高兴得畅饮而醉。

同一时,魏忠贤也在高兴的开怀畅饮,而心情好得为一生中前所未有的这个时刻,他的酒量竟好到了千杯不醉。

最后一个令他心中存有顾忌的孙承宗已经去职了,今后,生命的大道上便连一颗些微大的碍眼的细砂粒也不见了!

朝廷中再也没有一个不视他为君为父的人——凡是名列东林的人都倒了霉,在位的全都是他的党羽!

他连已逝的邹元标也不放过,早在前些时候就下令毁了“首善书院”,理由是:“批评朝政,月旦人物,引起天下纷乱的,始自‘东林书院’;想来,‘书院’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给我拆了吧!”

于是,“首善书院”首当其冲的被毁,一向受人尊敬的邹元标虽没有被他授意从坟墓中挖出来鞭尸,却在他的党羽们的运作下诬以各种丑名,并且把着作贬得一文不值,继而烧毁。

接着,祸事迁延到其他的书院——阿附他的人当然就顺着他所说的“书院根本不是好东西”的话发展下去,开始摧毁所有的书院——预计,不出几个月,大明境内便连一所书院也没有了。

得到这个报告时,他点头称许:“很好!这群爱耍嘴皮子的书生,没了书院当依据,就开不了口了!”

他要世上再也没有反对他的声音,人人都跪倒在他的脚下,向他称颂。

“九千岁”的尊号他是满意的——倒不是他自愿做个“一人之下”的人,而是心里很明白:“‘万岁’这两个字才是个虚衔呢!那个小孩子,不是什么都听我的吗?”

更何况,他的党羽们已经在暗中准备,打算发动全国的地方官,在每一个地方为他兴建生祠;预计,无须一年的时间,大明朝境内的每一个州县都会矗立起他的生祠来,人人都向着他的塑像顶礼膜拜!

“可不成了活神明了么?”

说着,他哈哈哈的笑了起来,而且是打心底里由衷的发出来的……

他真正的、实在的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心里涌起了有生以来的第一股满足感、充实感;以往所盘据于心的挫折感、自卑感,乃至于身为太监的残缺感,全都化为了乌有,权力填补了他心中的一切空虚与缺憾。

这一天夜里,他竟彷佛忘了自己是个太监似的,一反往常的对客青凤的欲火充满了恐惧与羞愤的情形,雄赳赳、气昂昂的张开双臂,如蟹钳似的紧紧的箍住了客青凤。

处在情绪极度的高扬与兴奋中,他下意识的全力施为,身体的器官中最坚硬的牙齿便成了他最直接使用为发泄的工具,他出死力般的噬咬着,气喘吁吁,全身汗湿,精神上进入了一种奇特的亢奋的忘我的状态,俨然一名铁甲武士。

他不再是垂头丧气、无法展翅啼叫的阉鸡,不再是不雌不雄的怪物——在升起的幻觉中,他是个能征服一切、掌握一切、拥有一切的超人;他的双臂,力量大得无穷,彷佛急欲将怀中的客青凤箍紧了压缩或粉碎似的;坚硬的牙齿,威力更是惊人,有如蚕食桑叶般的吞噬,彷佛要将客青凤的每一寸肌肤都嚼入腹中——他全身热血沸腾,动作粗暴刚猛得成为凌虐,客青凤叫起痛来,却反而将他刺激得加倍奋亢,使出来的力道便更大,逼得客青凤几乎窒息。

而他也越发的进入一个异常的、荒诞的幻觉世界,精神上濒临疯狂,却又忘情所以,乃至于连小便再次的失禁了也毫无所觉,因而不再如以往那般的必须清醒的面对着自己是个太监的事实,羞愤得恨不得立时死去——他像是真正的疯了,在被他的尿液与汗水浸得湿透的床褥上尽情的施展他自以为具有的能力。

直到折腾得他自己身体上精疲力尽,精神上如灌饱了风的皮囊般的充满了满足感之后,他呼呼入睡,脸上且带着酣然畅然的笑容。

然而,毕竟不曾真正的得到交媾的欢娱的客青凤却不但无法入睡,且难过得几乎哭了出来。

被魏忠贤尿湿的床褥骚臭味直扑鼻端而来,魏忠贤熟睡后如狼嚎般的鼾声更是刺耳,而睡熟了的魏忠贤的身体犹然紧紧的压着她,令她动弹不得,不得不迎住他口鼻中所呼出的热气,但是背与臀却开始被一股寒气侵袭,冷得她在魏忠贤的重压下挣扎出颤抖来;她分辨得出,这股寒气是源于魏忠贤尿湿了床褥,蓦的,她觉得恶心之至。

勉强忍住了欲呕的意念,她开始奋力挣扎,好不容易才将魏忠贤的身体推开了些,让自己抽了出来,却又登时觉得全身酸痛难当,便再也忍不住的流泪痛哭了起来。

不料,这一哭,疼痛竟又加倍,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被魏忠贤咬得遍体鳞伤,多数皮破血流,泪水一淌,无异伤口抹盐,于是,连哭都只得强忍。

心里越发的难过,咬牙切齿的忍着不流泪,慢慢的移动身体坐起来,一面忍不住咒骂:“简直猪狗不如——”

偏偏,欲待下床,一眼又看见魏忠贤那阉割过的身体,愈合已多年的创口上留着明显的疤痕,与欠缺的肢体形成一个畸形的画面。

她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然而,她的这一切反应不过是在为自己身体上的创伤和魏忠贤变态的行为而难过,丝毫没有意识到,她个人所遭受的魏忠贤的蹂躏,根本不足为道;真正该难过的是整个大明朝都在遭受魏忠贤的变态行为的蹂躏。

甚至,大明朝的命脉也一如魏忠贤般的遭到了阉割,变成一具丑陋的、畸形的躯壳。

她翻江倒海似的呕吐着,吐尽了一切;然而,她吐尽了有形的秽物,依然于事无补——她污秽的生命和因她的污秽而导致的魏忠贤的崛起,根本已经成为一段吐不掉、洗不净的秽史。

无人可以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