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兄难弟 崇祯的死;大结局
三月以来,谣言纷纷。人们虽不知李自成大军确切位置,却都知道它正在逼近,有力、稳定地逼近。“京师满城汹汹,传贼且至,而廷臣上下相蒙”。京城戒严,不让进,也不让出。接替陈演当上首辅没几天的魏藻德,借口筹饷,想溜之大吉,被崇祯冷冷拒绝。他要成全他们死国的“决心”;这些阻挠南迁的人,不可以立了牌坊,再去当婊子。大家无所事事,得过且过,行尸走肉一般,困在孤城、坐以待毙。
有一个谣言,称十二日闯军即攻下昌平,计六奇在《明季北略》中还专门辨析这一点,说昌平失守确实在十二日,“载十六(日)者,十六始报上(指崇祯十六日才得到这个消息)耳。”但这的确是个谣言。昌平失于十六日中午,确定无疑。这是闯军一位队长姚奇英亲口告诉羁押之中的赵士锦的:“后予在贼营中,队长姚奇英为予言,初六破宣府,初十破阳和,十六早至居庸关,午间至昌平,而京师茫然罔闻,良可浩叹。”以闯军摧枯拉朽之势,如果十二日打下昌平,绝对无须七天后才抵京城。
崇祯同样无所事事,等死。十六日这天,他居然还有心思接见一批刚刚考试合格、准备提拔到中央任职的县官,“问裕饷、安人(扩大饷额和安定人心的办法)”。此时崇祯,简直像是搞恶作剧的行为艺术家,存心开士大夫们的玩笑——都这份儿上了,还没事人儿似的裕什么饷、安什么人心?
滋阳知县黄国琦对曰:“裕饷不在搜括,在节慎;安人系于圣心,圣心安,则人亦安矣。”上首肯,即命授给事中。
捧腹之余,不难感受到崇祯的戏弄与刻薄。
考选进行到一半,有人进来,悄悄递给崇祯一件“密封”。
“上览之色变,即起入内。”
何故?
密函报告:昌平失守。
这,就是丧钟真正敲响的那一天。
十七日,两路农民军,一路到达今天大北窑以东的高碑店(不是以产豆腐闻名的河北的那个高碑店),一路到达西直门。“寇已薄城,每二三四里扎一营,游骑络绎相接。自是城上炮声昼夜不绝矣。”
崇祯照常上班,“召文武诸臣商略”。君臣面面相觑,束手无策。“上泣下,诸臣亦相向泣。”这时,崇祯悄悄在御案写下“文臣个个可杀”之语,示之近侍,随即抹去。俄顷,守城总指挥襄城伯李国桢“匹马驰至,汗浃霑衣”,他伏地哭奏道:“守城士兵都已经不肯抵抗,用鞭子把一个人抽起来,另一个人马上又趴下了。”崇祯闻言,大哭回宫。
守军不抵抗,是因为根本无力抵抗。“京军五月无粮”,“率饥疲不堪任”。国家无钱,权贵富人不肯出钱,倒是偶尔有“小民”捐钱;赵士锦亲自经手了这样的捐款:“十七日,厚载门外,有小民捐三百金。又一人,久住彰义门外,今避难城中,年六十余,一生所积,仅四百金,痛哭输之户部。”
十八日,外城破。城破之前,李自成曾派先期投降的太监杜勋进城谈判。崇祯召见了杜勋。李自成开出的条件是,割地西北,分国而王,并由明朝赔款百万两。不知为何,未能达成协议。此事载于《甲申传信录》《烈皇小识》《甲申纪事》《明季北略》等。但不可信。设若李自成所开条件真的不过尔尔,崇祯没有理由不答应。可能李自成确曾派人入内与崇祯接洽,但内容并非如上。《明季北略》另记一条,似较真确:
(杜勋)盛称“贼众强盛,锋不可当,皇上可自为计”,遂进琴弦及绫帨(暗示崇祯自绝),上艴然起。守陵太监申芝秀自昌平降贼,亦缒上入见,备述贼犯上不道语,请逊位,上怒叱之。
这是对崇祯施加压力,打心理战。
彼时发生的事,多带有“风传”性质。包括曹化淳开彰义门(又称广宁门,清代以后称广安门)投降事。据说,这并非曹化淳的单独行动,事先在一部分内外臣中间达成了“开门迎贼”的公约,“首名中官则曹化淳,大臣则张缙彦”。孤证,不可考。另外,开门时间也有两种说法,一为十七日半夜,一为十八日。除彰义门为曹化淳所开,农民军同时攻破其他几处城门。曹化淳开门只对他个人有意义,对北京城不保没有意义。
这里介绍一下明代北京城构成。像套盒一般,共四层;由内而外,依次是宫城、皇城、内城和外城。宫城,即紫禁城。皇城,若以今天地名标识,大致范围,南至天安门以外约毛主席纪念堂一线,北至地安门一线,东至王府井一线,西至六部口一线。内城,即正阳门、崇文门、东直门、德胜门、西直门、宣武门等京城九门以里。外城,为西便门、广宁门、右安门、永定门、左安门、广渠门至东便门所环抱。
外城陷落的消息,十八日傍晚传入大内。“上闻外城破,徘徊殿庭。”夜不成眠。初更时分,太监报告内城也被攻破。还剩下皇城和紫禁城最后两道屏障。崇祯领着王承恩,登上万岁山(景山),向远处眺望。夜幕中,京城烽火烛天,逐渐向皇城蔓延。
崇祯在那里踟蹰了约一个时辰,回到乾清宫,发出毕生最后一道谕旨:“命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军事事,夹辅东宫。”这道谕旨有无意义、能否送达,都大可疑。
随后,他把全家人——周皇后、袁妃、太子及诸王子、小女儿长平公主——召集起来,做最后的安排。
孩子们来了,仍身着宫服。崇祯叹气:“已经什么时候了,还穿这种衣裳?”
即命人设法找来平民旧衣,亲手替儿子们换上。
“记住,”他这样叮嘱说,“一旦出宫,尔等从此就是小民。将来在外,遇上有身份的人,年长者称‘老爷’,年轻的呼人家一声‘相公’,对普通百姓,年纪大的要叫‘老爹’,与你们年龄相仿的要叫‘兄长’,对读书人以‘先生’相称,对军人就尊一声‘长官’。”
吩咐内侍把三位皇子分别送到他们的外公周、田两家。
三皇子临去之时,听见父亲在身后大放悲声:“你们为什么会不幸生在我家!”
泪眼送走儿子,崇祯请两个妻子一同坐下,捧酒,痛饮数杯,对她们说:“大事去矣!”相对而泣,左右也都哭作一团。
崇祯挥手,遣散所有宫女,各自逃生。对自己的妻女,令其自尽。
过去,因为已故田妃的缘故,周皇后跟丈夫的关系并不愉洽,但她仍然不假思索返回坤宁宫,遵旨而行;临别前,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嫁给你十八年了,从来不听一句,终有今日。”
袁妃是崇祯所宠爱的女人,因此赐她自尽。而这不幸的女人,自缢,却因为绳索断裂,“坠地复苏”。崇祯发现后,拔剑砍之。据说砍了三下,手软,不能再砍。袁妃最后据说不曾死去,被农民军发现,“令扶去本宫调理”。
其他曾蒙幸御过的嫔妃,“俱亲杀之”。
又遣人逼天启皇帝的懿安皇后“速死”。张氏是夜至晨,两次自缢未果。第一次为宫女解救,第二次又被李岩专门派来保护她的士兵所阻止。李岩对这位品行端正的前国母,一直心存敬意。但是次日晚间,张后仍趁李岩部下不备,悬梁自尽。
最惨一幕,出现在崇祯与长平公主父女间。是岁,公主年方十五,惊吓和恋生,令她啼哭不止。她没有勇气自杀。崇祯素疼此女,五内俱焚,长叹一声,将刚才送别儿子们时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汝奈何生我家!”遂左袖遮面,右手挥刀,砍向公主。公主惧怕用手来挡,左臂应声而断,昏倒于地。崇祯虽欲再补一刀,终因周身颤栗而止。
放儿子们生路,让女性亲属尽死,并非“重男轻女”,而是基于皇家名节不容玷污。在那个年代,这高于生命。所以崇祯杀妻杀女,凄惨无比,但不能视之为灭绝人性。
女眷们一一丧生,崇祯则神秘地从宫中消失。至少,十九日天亮后李自成部队闯入宫时,他们没有找到他。问遍宫人,无人知晓。李自成大不安,下令:“献帝者赏万金,封伯爵,匿者夷其族。”然而,赏金没有能够发出去。
直到二十二日,人们才在后称为景山的皇家后苑的亭中,发现对缢而亡的两具尸体。一具属于近侍王承恩——当初那个将“有”字释为“大不成大,明不成明”的太监,一具就是大明末代皇帝朱由检。尸体被发现时呈此状:头发披散着并且遮住面孔,普通的蓝袍,白绸裤,一只脚穿靴,另一只脱落。经检查,在朱由检身上找到了以血写就的遗书,大意:诸臣误朕,无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以发覆面,勿伤我百姓一人。
那时不掌握现代尸检技术,无法推知确切死亡时间,但大致不出于午夜至清晨这二三个时辰之间。是日,大明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公历1644年4月25日,星期一。
以现在经验,这个时节的北京,几乎已是女孩们换穿裙子的气候。但1644年的4月25日,北京竟然下起了雪!亲历者赵士锦记述道:“时阴雨闭天,飞雪满城。”计六奇也描述说,这天一大早,“阴云四合”“微雨不绝,雾迷”,“俄微雪,城陷”。
二十三日,朱由检、周氏夫妇尸体一齐收殓,存于某庵。李自成允许明朝旧臣前来遗体告别。有人一旁观察,记下了这些人的表现:“诸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人,余皆睥睨过之。”
睥睨,是斜着眼看,侧目而视,有厌恶或高傲之意。这里,高傲大概谈不上,那就是厌恶了。
“食君禄,报王恩”,本是士之道德。但也不必拘泥——倘若朱由检是一个祸国殃民的皇帝,“睥睨”不为过。可是,以崇祯在位十七年的情形看,似乎尚不至于得到这种对待。于是,谁都明白,这“睥睨”,未必出于对死者的厌恶,却一定是对紫禁城龙床的新主人示好。
在很多方面,新主人跟被他赶下台的旧主人的老祖宗,非常相似:起于底层,天生豪杰,百折不挠,众望所归……论得国之正,李自成与朱元璋一般无二;论器局气度,李自成在明末比之于张献忠之辈,也正如朱元璋在元末比之于陈友谅、张士诚之流。
李氏大军入城时,一派王者之师的风范。连冥顽不灵的遗老遗少,亦不得不承认:“军容甚肃”,“贼初入城,不甚杀戮”,“(民间)安心开张店市,嘻嘻自若”,“有二贼掠绢肆,磔于市。市民大喜传告,安堵如故”。
大明国工部员外郎赵士锦先生,三百六十二年前,闯军入城当天,从现场向我们发来他亲眼所见情形的如下报道:
十九日早,宫人四出,踉跄问道,百姓惶遽。
先是,十八晚,传召对。是早,大学士丘瑜、修撰杨廷鉴、编修宋之绳,以侍班入长安门(皇城诸门之一,在天安门东侧,今不存),见守门者止一人。至五凤楼前,阒其无人。亟趋出。
是时,大竂(僚)尚开棍坐轿传呼,庶寮亦乘驴,泄泄于道路间也。
予在寓,闻宫人四出,亟诣同乡诸大老(佬)所问讯。诸公谓:“吴兵昨夜已至城外,今始可保无虞。”予答云:“恐未必。”
予作别出门。予骑已为一内相策之而去。长班有一驴,予乘之,由刑部街又至一大老所。大老尚冠带接属官,雍雍揖逊。予亟入言外事如此;大老亦如“三桂始至”之言,予亟别之。
是辰巳时候(上午九时左右)。灰烟布天。见内相策骑如飞,啣尾而来。男妇纷纷;有挈子女者,有携包袱者,有瞽目跛足相倚而走者。
至焦家桥,炮声忽寂。见城上守兵疾走如飞,乱滚至城下。
予下驴站立。有二三百男妇,自西来。云:已进城矣。
少顷,又有二三百人来。云:“好了,好了,不杀人了!速粘‘顺民’二字于门首!”
百姓有觅得黄纸者,有得红纸者,俱书“顺民”二字,粘于门。
少顷,复设香案,粘黄纸一条,书“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
贼兵俱白帽、青衣,御甲负箭,啣枚贯走。百姓俱闭。有行走者,避于道旁,亦不相诘。寂然无声,惟闻甲马之间。
(闯军)大叫云:“有驴马者,速献出!敢藏匿者,斩!”
(百姓)有驴马者,即牵出。
少顷,将大宅斩门而入,小宅插令旗于门首,以示欲用之意。
予时避于焦家桥胡同内。
至午后,百姓粘“顺民”二字于帽上,往来奔走如故。平定、阜城、崇文、齐化诸门,俱以是时破矣。
从初时惊恐、逃乱,到心态渐趋平稳,再到市面很快恢复正常;仅仅二三个时辰,改朝换代的动荡,即变成百姓“往来奔走如故”。这是来自一位前政府中下层官员的描述,应该说是客观可信的。
赵士锦同样提到那两个因抢劫前门商铺遭到处决的闯军士兵:“贼初入城,有兵二人,抢前门铺中缎,即磔杀之,以手足钉于前门左栅栏上。予目击之。”
这样的军队,配得上“王者之师”的称赞。
可惜,这种情形只维持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白天,北京市民还在为先前的恐慌暗暗好笑,感觉自己庸人自扰,以为沧海桑田之变,不过尔尔。夜幕刚刚降临,人们就意识到大事不妙。对闯军入城纪律井然做过客观陈述的赵士锦写道:
日间,百姓尚不知苦。至夜,则以防奸细为名,将马兵拦截街坊出路。兵丁斩门而入,掠金银,淫妇女。民始苦之。至夜皆然。
这是普遍一致的报道:
贼初入城,先拏娼妓小唱,渐及良家女。良子弟脸稍白者,辄为拏去,或哀求还家,仍以贼随之。妇女淫污死者,井洿(水塘)梁屋皆满。
贼兵初入人家,曰“借锅爨”。少焉,曰“借床眠”。顷之,曰“借汝妻女姊妹作伴”……安福胡同一夜,妇女死者三百七十余人。
刚进城的纪律井然,表明闯军并非不曾意识到改变流寇作风的重要性。然而,看起来这一认识仅仅是农民军少数领导人(李自成、李岩等)才有,另一些或更多的领导人,以及普通官兵,则并不真正接受。有报道称,违纪士兵将民女掳至城墙上强奸之后,惧怕被路过的将领发现受责,“竟向城外抛下”。还有报道称,军纪弛乱后,李自成曾试图制止,士兵竟一片哗然,说:“皇帝让汝做,金银妇女不让我辈耶?”
士兵敢于如此,不过是上行下效。
闯军头号大将刘宗敏,便是表率。进城后,刘日夜唯以弄钱、搞女人为能事。赵士锦作为被刘宗敏扣押者,有机会目击许多这类事。“是日(三月二十日),予在宗敏宅前,见一少妇,美而艳——数十女人随之而入——系某国公家媳妇也。”“每日金银酒器紬疋衣服辇载到刘宗敏所,予见其厅内段疋堆积如山。金银两处收贮。大牛车装载衣服,高与屋齐。”四月七日,李自成到刘宗敏寓所议事,亲眼看见三进院落之中,几百人在受刑(所谓“追赃”),有的已经奄奄一息;李“不忍听闻,问宗敏得银若干。宗敏以数对。自成曰:‘天象不吉,宋军师言应省刑,此辈宜放之。’宗敏诺诺。”实际上,李自成似无力约束刘宗敏。作为登基的热身活动,需要“劝进”,刘宗敏大不满:“我与他同做响马,何故拜他?”
所以,单看闯军进北京城的头半天,颇像王者之师,颇像约三百年前攻克金陵的另一支农民军;但仅隔几个时辰,一到晚上,就不像了。
为什么朱元璋在金陵呆下去,李自成却在区区四十天后,就不得不从北京落荒而走?答案就出在进城头一天这几个时辰之间。
颇有人替李自成鸣不平,以为他冤得慌。我看不出道理何在。固然,搞钱搞女人,抢劫强奸的,不是他,他甚至还试加制止。可是“子不教,父之过”,一个家庭搞不好,做父亲的难辞其咎;何况一支军队的领袖,一个新兴国家的立国者?他如果是个称职的领袖,会早早做到根本不让类似情形发生,而不是发生了再临时去制止。
归根结底,他还没有做好夺取北京城的准备,结果却来了。
于是,北京城告诉他:不成,你来得不是时候;你还不配;你走吧。
人们本以为历史上第二个“洪武爷”已经出现,岂料,几个时辰就发现原来是误会。历史家用于描述朱元璋的那些词儿:起于底层,天生豪杰,百折不挠,众望所归……都还可以继续用在李自成身上,不过,有一个可以用于朱元璋的词儿,难以用于李自成——这个词是“雄才大略”。闯军进城后的糟糕表现,说明它的领导者缺乏“雄才大略”。
从三月十九日进城,到四月二十九日,李自成三番五次准备登基,就任全中国的统治者,成为紫禁城龙床的新主人,但也三番五次地推迟。明明水到渠成的事,硬是实现不了。当然,“非不愿也,是不能也”。
四月二十一日,李自成率大军抵达山海关,与满清、吴三桂联军决战。一败涂地。逃回北京,四月二十九日,匆匆在紫禁城武英殿称帝,当天晚上酉时至戌时之间(大约十九时左右)即仓皇出走。
他也仅仅坐了几个时辰的龙床。
一个农民起义领袖,一个成功把崇祯逼得上吊的传奇英雄,一个“中国”人,一个已经把金銮殿踏在自己脚下,可以说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人,在争夺“中国”的领导权时,却输给了“鞑子”“酋奴”“异族人”——这样的观念在当时是客观事实——实在说不过去。
李自成推翻了明王朝,能够说明明王朝的罪恶和不道义,却不能说明由他来填补国家权力的真空是合理和正确的。历史老人的选择不会出错。满清占据了北京和紫禁城,而且在那里呆了下去,证明两者之间,它是更合适的人选。
闯军入城时,北京市民由疑惧而很快轻松,用“安堵如故”“奔走如故”“嘻嘻自若”来表示对明政权的垮台毫不惋惜,以及对新政权的拥护和支持。然而,四十天后,当闯军离开这座城市时,却变成了这样的情形(《明季北略》引述当时不同目击者的报道):
贼先于宫中列炮放火,各私寓亦放火。零贼飞马杀人,百姓各以床几窒塞巷口,或持梃小巷,突出击之。须臾,九楼城外皆火,贼东西驰,不得出,至暮,胥毙。
酉戌间,逆闯拥大兵出前门,止留残卒数千,在内放火。三十日天明,宫殿及太庙俱被焚毁,止存武英一殿,宫女复逃出无数。大内尚有重大器物,无赖小民于煨烬中取攫无遗。午间,九门亦火,止留大明门及正阳门、东西江米巷(即今东西交民巷,明清时为北京最长胡同)一带未烧,盖贼留一面出路也。其未出,悉为百姓所杀,凡二千余人。
来时风光,去时可悲。四十天的时间,北京人民的态度,天翻地覆。
历史真的很诡秘,像是有灵性。本书从朱元璋写起,结束时,不承想落在李自成这里,恍惚是走了一个轮回。轮回,因果循环;然而又非简单的重复。李自成和朱元璋,几乎完全的相似之中,却闪现出巨大的不同。
与明朝周旋十余年、战而胜之的李自成,末了,似乎又以某种方式输给了它——至少输给了明朝的创始人朱元璋。正因此,明朝的灭亡和李自成的失败,同样发人深省。
李自成逃走第四天,崇祯十七年五月初三,大清摄政王多尔衮进入北京。五月十五日,传令“除服薙发,衣冠悉尊大清之制”。
这一天,西历为公元1644年6月19日。
史家写道:“自洪武戊申年至此,凡二百七十八年云。”
2005年11月写起
2006年9月写毕
2012年2月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