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二世诈立 扶苏自杀:信息不对称
李斯屈从之后,胡亥、赵高、李斯要对付的首要目标便是扶苏。因为扶苏占有的政治资源非常丰富。第一他是皇长子;第二他是秦始皇生前确定的丧事主持人,言外之意就是皇位继承者;第三他在朝中拥有众多的支持者;第四他与蒙恬拥有重兵,枪杆子里面是能够出政权的。
此时的大秦帝国只有两大军团:一是长城军团,二是南越军团。南越军团远在两广,远水不解近渴,根本派不上用场。即使在陈胜、吴广反秦大起义之时,这支五十万人的南越军团也未能北归,所以,这支军团是指望不上的。长城军团则不同,它驻守的河南地,就在大秦帝国的北边,沿着直道南下,很快即可抵达关中之地。因此,长城军团一旦兵变,对大秦帝国而言将是致命的。
扶苏尽管占有多重优势,但是,他有两个明显弱势:一是扶苏对其父秦始皇的病故与真正遗诏的内容毫不知情;二是赵高手中的皇帝符玺可以伪造遗诏。如果扶苏知道秦始皇已经病故,知道父皇在遗诏里是想传位给自己,那会怎么样?肯定会发生兵变啊!只要扶苏知道了真相,一定不会俯首听命。只要扶苏起兵,政变集团就会陷入极大的被动,乃至功亏一篑。可事实是,扶苏不知道真相。一句话,信息的不对称使扶苏陷入极大的被动。多重优势被两个明显的弱势击倒。
在扶苏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政变集团便伪造了一个专门对付扶苏的秦始皇“遗诏”。这个“遗诏”的核心是赐死扶苏。也只有让扶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们才能心安。否则,只会惶惶不可终日。
那么以什么理由让扶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
世界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少杀人的理由,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呢?在这场政变中,再也没有什么比捏造赐死扶苏的理由更容易的事了。以赵高为首的政变集团不但给出了理由,而且给出了充分的理由,列了足足四条,每条都冠冕堂皇。
一是守边无功。
守边无功,就是说扶苏与蒙恬不能开疆扩土,数十万军队只有损耗,没有为国争来一丝一毫的土地(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史记·李斯列传》)。
本来,大秦帝国对草原民族采取的是防范为主的方略,这才有万里长城。长城,就是阻隔农业文明与草原文明的一道屏障,就是一种防御手段。所以,蒙恬尽管有数十万大军,但他主要的任务也就是防范,而不是去消灭一个民族,况且,庞大的草原民族也无从消灭。其实,只要能守住北方草原民族的入侵,目的就已经达到了。由此看来,“守边无功”只不过是一个杀人的借口。
二是诽谤朝政。
政变集团赐给扶苏的“诏书”上指责扶苏“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你多次上书议论我,对我的行政措施指手画脚。可见,扶苏即使被贬到边地担任监军,也一直没有停止对秦始皇的劝谏。这恰恰是胡亥之流加在他头上的罪名。其实,扶苏完全是为了帝国的长远利益,为了秦始皇的历史名声。但是,对待不同政见可以从善如流,也可以诬陷为诽谤。因此,“诽谤朝政”也是一个借口。
三是谋立太子。
胡亥指责扶苏“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真是颠倒黑白!谁日夜盼望太子之位?扶苏如果真想当太子,他最好的办法是闭起嘴来,这样,也许他早就当上太子了。正是因为扶苏不刻意以太子为人生目标,所以,他才屡屡上书,即使被贬到边地也不忘进言。显然,这一条也是欲加之罪。小人的龌龊之处就在于无耻且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龌龊强加于对方,从而证明自己的清白。
四是为人不孝。
胡亥给扶苏加了“不孝”的罪名,但是,并没有说明扶苏如何“不孝”。真正的“孝”是恪守父训。胡亥连父皇的遗诏都可篡改,还侈谈什么“孝”与“不孝”?叛臣逆子又有什么资格来谈“孝”呢?这是他们最害怕别人定在他们身上的罪名,所以急不可耐地先加在扶苏身上。扶苏最终坚守“父让子死子不得不死”的古训而拔剑自刎,这恰好证明了扶苏恪守孝道。
政变集团将矛头对准扶苏。看到这份伪造的“遗诏”,扶苏会怎么办呢?扶苏该怎么办呢?扶苏接到诏书后,如同晴天霹雳,肝胆俱裂,痛心而泣,转身回到帐中就要拔剑自杀(扶苏泣,入内舍,欲自杀。《史记·李斯列传》)。一哭,二入,三自杀。扶苏的表现是对秦始皇的异常忠诚,但是,这种愚忠愚孝令人失望!扶苏并非孩童,但是,他却有如孩童般的单纯。他屡屡上书劝谏秦始皇,他不辨诏书真伪,看见赐死诏书就想自杀了事。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份诏书是不是假的,更没有想过这世界上还有人敢于伪造诏书。
扶苏的单纯令人敬重,亦令人吃惊。
诗人爱默生说过:“没有一件事比伟大更为单纯,事实上,单纯就是伟大。”单纯是伟大,但是,单纯亦可以是幼稚,甚至于单纯也可以是愚蠢。
如此的政治阅历,如此的政治判断,证明扶苏只是一位“合法”的帝位继承人,而并不是一位“合适”的政治家,也不是一位“合适”的大秦帝国的二世君王。
秦始皇一生不立皇太子,临终时又选了一个“合法”但不“合适”的皇位继承人。这表明秦始皇尽管在兼并六国的过程中颇有识人之明,但是,在选拔帝位继承人时却又丧失了这种智慧。能处理好国事者,未必能处理好家事;而对于一位帝王来说,自古家事皆国事。
由于扶苏对这封假遗诏深信不疑,而且他觉得父皇既然都赐他死了,再请示还有什么意义呢?随即自杀(扶苏为人仁,谓蒙恬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史记·李斯列传》)。
与扶苏同时被赐死的还有一人,此人的所作所为就与扶苏大相径庭。此人是谁?他为什么敢抗旨不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