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更始皇帝 第三节 舌战
再说刘縯攻打宛城,本以为几天便可拿下,然而宛城的防御远比想象中的顽强,刘縯屡攻不下,战事陷入僵局。转眼间,正月过尽,到了二月初一,忽然就有使者自淯阳大本营而来,请刘縯回议大事。
刘縯大不耐烦,有什么大事能比攻宛城更急?回去再来,这不瞎耽误工夫吗?经不住使者一再催促,这才带着刘秀、邓晨、刘稷,率数十骑兵回奔淯阳。
数十人踏霜践冰,一路无话。刘縯率众抵达大本营,立即觉出气氛隐隐有些诡异,留守淯阳的多是绿林军,一向军纪散漫、闹腾喧哗,但此时此刻,整个大本营中,居然安静得出奇。
刘縯等人来到议事厅,抬眼望去,众首领都在,显然已静候多时,而正中的主位则赫然空着。刘縯想也不想,迈步而入,径直向主位走去。
王匡却忽然站起,抬手道:“柱天大将军留步。”
刘縯生生住下脚步,打量着王匡,问道:“王将军有何见教?”
王匡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子,道:“将军之位在此。”
刘縯暗怒,我乃堂堂柱天大将军,主位我不坐,谁还配坐?谁还敢坐?本想发作,又念及王匡乃是绿林军的老首领,面子不能不给,于是忍气而问:“主位虚席,留待谁人?”
王匡笑道:“刘将军先请落座,然后再议。”
刘縯悻悻而坐,刘秀、邓晨、刘稷三人也挨着坐下。朱鲔一拍掌,吕植起身,立于阶下,朗声唱道:“天子就位。”
刘縯闻言,面色大变,知道自己被无耻地暗算了,这帮人背着自己,已经立了天子,召他回来,便是要强迫他接受这一既定事实。刘縯哼哼冷笑,他倒要看看,这帮人究竟立了谁做天子。
刘玄低着头,眼睛数着地砖,仓皇踱步而出,来到主位之前,膝盖一弯,正要入座,便听到一声暴喝,有如春雷炸响,道:“你敢?”
刘玄本来就心虚,突遭暴喝,顿时吓得连打冷战,循声偷偷望去,便见刘稷满面紫红,须发直竖,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无论淫威还是权威,都不如积威来得可怕。在刘玄这一拨刘氏子弟中,刘稷是出了名的狠头,除了刘縯,谁也不服,谁都敢揍。刘玄从小到大,没少挨过刘稷的拳脚,对刘稷的畏惧可谓是深入骨髓。刘稷对刘玄这么一吼,刘玄连反驳也不敢,只是傻傻呆在当地,退又不能退,坐又不敢坐,像一个被罚站的小学生,垂手而立,可怜兮兮。
朱鲔霍然起身,怒斥刘稷道:“大胆!天子面前,休得无礼!”
刘稷根本不搭理朱鲔,手指遥戳刘玄,大声教训道:“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跟你有何相干?天子之位,几时轮得到你?”说完,撩起袖子,便要冲上去殴打刘玄,像他曾经无数次殴打过的那样。
刘秀等人苦苦拉住刘稷,而朱鲔的语气也开始软弱下来,道:“立圣公为帝,乃诸位首领之公议。”
刘稷怒视朱鲔,道:“什么公议?可曾问过我等?自起兵以来,刘氏宗室和南阳豪杰总是冲锋在前,攻城略地,出生入死,何曾后人?拥立天子,如此大事,为何问都不问我等,究竟是何道理?”
刘稷这一闹,虽然让室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但却也为刘縯争取到了宝贵的思考时间。刘縯不动声色地坐着,心思电转。
刘縯这一生,到哪儿都是老大,从未居于人下过,要他将天子之位拱手相让,怎么可能!面对朱鲔等人的突然袭击,他该怎么办?要不要马上翻脸?
翻脸之前,先得翻翻账本,算一笔账:目前的汉军,好比一个企业,绿林军实力最强,是最大的股东,持股比例远远超过51%,而拥戴刘縯的刘氏宗室和南阳豪杰,只能算小股东而已。此前,刘縯出任柱天大将军,名义上相当于是汉军董事长,但却并不能真的控制董事会。现在,大股东绿林军要罢免他,另选董事长,从法理上讲,他只能接受,无法还击。
而且,朱鲔等人敢于暗箱操作,显然有过精心准备,并不担心刘縯撤股或者火拼。再者言,刘縯随身只有数十骑兵,而汉军大本营内则有数千绿林军,他要想当场翻脸,最终吃亏的只能是他自己。
武斗并非最佳选择,刘縯只能寄希望于文斗。见刘稷还在和朱鲔大吵,刘縯一拽刘稷衣袖,轻斥道:“坐下。”
老大发话,刘稷不敢不听,只得悻悻坐下。刘縯站起身来,环视全场,在心中骂了每个人的老娘,然后扬声说道:“刘玄与我,皆为刘氏子弟,同枝同叶,同荣同辱。诸位将军欲立刘氏子弟为帝,我私心甚为感激。然而,为诸位将军计,有一言不敢不陈。”
在刘縯高大身躯的笼罩之下,首领们静静而听。刘縯又道:“今东方赤眉,其众数十万人,实力远在我军之上。倘若我军抢先立帝,赤眉岂肯甘心,也必另立一宗室为帝。如此,则必内争而战。王莽未灭,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损权,非所以破王莽也。”
刘縯再次环顾全场,在心中又骂了一回每个人的老娘,然后再道:“首兵唱号者,无不身死名裂,难有成功,观陈胜项羽,前车之鉴也。如今汉军,兵众不足十万人,占地不足三百里,势力不强却率先称帝,从而成为天下众矢之的,此匆忙招祸之道也。不如且称王以号令,若赤眉所立者贤,相率而往从之,必不夺吾爵位。若赤眉无所立,待我军破王莽,降赤眉,然后举尊号,亦未晚也。愿诸君详思之。”
刘縯所言,听起来深思熟虑、句句在理,况且,刘縯在他的话中,已经作出了巨大的让步,同意让刘玄成为汉军最高元首,只不过不称天子,而是先称王。绿林诸将皆被说动,道:“刘将军所言甚善,不如先称王。”
朱鲔等人的汹涌攻势,被刘縯谈笑间化为无形。眼看刘縯的缓兵之计即将得逞,朱鲔苦思冥想,盘算着该如何驳斥,然而,刘縯所言,又实在无可驳之处。关键时刻,张卬躁狂而起,根本不讲道理,直接下结论,道:“称天公尚可,称天子何谓不可!”说完,拔剑击地,再道:“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
张卬说完,得意四顾,这一剑下去,看谁还敢废话!
然而,一直沉默着的刘秀,却视张卬为无物,起身言道:“舂陵刘氏,刘祉为大宗嫡子,刘玄则旁支疏属。且刘祉言行淳厚,有长者之风,南阳无不敬之。今舍刘祉而立刘玄,是弃尊而立卑,恐遭天下人耻笑矣。”
刘秀此言,更是让人无法驳斥。斯时乃宗法社会,刘祉作为大宗嫡子,身份远比刘玄尊贵,如果一定要立一个刘氏子弟,刘祉无疑是头号人选,绕开刘祉而立刘玄,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王匡等人恶狠狠地瞪向张卬,莽夫,叫你他妈的逞能,本来人家刘縯已经让步,同意由刘玄出任董事长,咱们也算是得到了自己想得的。你倒好,没事非要拔把剑出来晃悠,结果引出刘秀这么一问,看你小子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