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地皇三年 第四节 未婚妻
再说刘秀连夜从舂陵起程,一路直奔新野而去。这一趟虽说是逃亡,其实却也可以算是回家,因为在刘秀心中,新野就是他的第二故乡,这里不仅有姐夫邓晨、三表哥来歙、太学同窗邓禹,更有已经成为他未婚妻的阴丽华。
当年刘秀从太学辍学之后,长兄刘縯知道刘秀中意于阴丽华,于是刘秀前脚刚回舂陵,刘縯后脚便托人上阴家为刘秀提亲。刘縯本以为凭自己的江湖地位,这门亲事理应手到擒来,然而事情却并不简单,在那个普遍早婚的时代,女孩子家通常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在上头,而像阴丽华这样的大美人坯子,虽然养在深闺,却早已名声在外,提亲者之多,更是挤破门槛。
有勇气前来阴家提亲者,大抵也都事先掂量过自己,他们要么有钱,要么有势,要么又有钱又有势,就算无钱无势,至少也还有六块腹肌。然而,阴母愣是一个也没看上,一家都不肯许。
阴丽华七岁丧父,家中事务均由阴母和长兄阴识定夺。阴母拒绝所有的提亲者,自有她的考虑。阴母乃是蔡少公的铁杆粉丝,在阴丽华很小的时候,阴母就特地让蔡少公给阴丽华算过,蔡少公相面过后,叹道:“此女必大富贵,强盛子孙,光耀门楣。”阴家为新野大族,家资巨富,有田七百余顷,舆马仆隶,比于邦君。这样的家境,再光耀和强盛下去,那该是怎样的富贵?阴母几乎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对她来说,蔡少公的话就是神谕,容不得半点质疑,从此之后,阴母便视女儿阴丽华为奇货可居,觉得将她嫁给谁都嫌委屈。
也正因为如此,当媒人前来替刘秀提亲时,阴母简直出离愤怒!刘秀一介破落王孙,家中又穷困潦倒,这样的人家,也敢前来提亲!当即将媒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痛揍一顿,扔出家门。
眼看刘秀就要和其他受挫的求婚者成为“同情兄”,阴识站了出来,力保刘秀,劝阴母道:“人固有好美如刘秀而长贫贱者乎?”
阴母虽是女人,对帅哥却有着相当的免疫力,冷笑道:“妇人不可无色相,男儿何须好皮囊?”
然而,阴识铁了心要认刘秀这个妹夫,再四劝阴母道:“如今天下将乱,正是英雄出世之时。刘縯乃汉室之后,雄才大略,异日起兵复兴汉室,称帝也未可知。等刘縯称帝,他们家就兄弟三人,这刘秀就算是一白痴,也可以裂土封疆,南面称王,富贵岂容限量。更何况,我久闻刘秀乐施爱人,气度恢阔,为南阳年轻一辈中少有的俊杰,必不至于亏了阿妹。风物长宜放远量,英雄固有微贱时,还望阿母三思。”
无论包办婚姻还是自由恋爱,其中真有多少感情,实在颇值得怀疑,或许更接近于赌博而已。有人赌的是现在,有人赌的是未来,但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只要是赌,便无不以赢得利益为目的。阴母是保守派,希望捡现成的。阴识则是冒险派,要买潜力股。母子二人好一番商议,阴母仍是将信将疑,但架不住阴识的一再游说,终于还是应允了下来。
当阴丽华许配给刘秀的消息传开,山河变色,举国同悲,无数少年为之心碎,吐血而骂,就刘秀也配!诚然,此时的刘秀,既无功名,更非大款,虽说读了太学,却还是个肄业生,都没能混到张毕业文凭,就这么位寻常后生,怎么就能入了阴母的法眼?少年们愤愤不平,找他们的家长不依,这些家长又找阴母不依,认为这门婚事当中必有猫腻。阴母为此也承受着巨大压力,只好将婚事暂缓,并向刘家开出了一份闻所未闻的巨额聘礼,阴母对刘家也是有话直说,我们阴家并不贪图这些聘礼,也不是故意要刁难你们刘家,但是也不能招人闲话,此前我已经拒绝了那么多提亲的人家,这些人家,或是高官显贵,或是亲朋好友,人家面子上过不去,心里更不平衡,我们阴家怎么也得给他们一个交代,所以一定要将阴丽华风光大嫁,这才能够让他们无话可说。
然而,阴家开出的昂贵聘礼,刘家即使倾尽家产也不能凑齐,再者,刘秀也深知刘縯比他更需要用钱,刘秀作为弟弟,理当为长兄的事业作出个人牺牲。所以,听到阴家索要的巨额聘礼,刘秀也只能哀己不幸,无力相争。刘縯却不干了,哪里有这么高的聘礼?这不欺负人嘛,一发狠,几乎便要发兵去抢弟妹回来,强行拜堂成亲。叔父刘良劝住刘縯,息怒,咱不急,咱等,等他家女儿大了,该他们反过来急了。刘秀听闻,只能置之一笑,敢情不是你老人家娶媳妇,你当然不急。
结果婚事一拖就是五年,刘秀已是二十八岁的大龄青年,阴丽华则长成十九岁的妙龄少女。即便刘秀再冷静,却也不得不开始着急,生理本能可以压抑,关键是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寄存在丈母娘家中,终究不大放心,就怕贼惦记。
尝于浙大某教室课桌上见一打油诗,才气甚佳,也颇能达此际刘秀之情,其诗未详作者,录此致敬,诗曰:
钱财落袋为安,妻子合卺为准,而刘秀的婚事却悬于半空,进不得进,退不愿退。阴丽华藏于深闺,美如镜花,空似水月。刘秀手握她的期权,却无法兑现。曹三好心一问:要不转让给我得了?刘秀大怒:滚!
如今,刘秀来到新野,来到了阴丽华的家乡,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在阶前看着同样的雨滴。然而,虽然彼此相隔不到十里,他们却无法见面。这是古来的禁忌。她在他无法窥探的地方悄然成长,如今将会是怎样的模样?她在毫无指引的情况下,会不会不断超越他的期望,直至压垮他挺直的脊梁?
亲爱的,等着我呀,要耐心等着我呀。人生是如此漫长,如果连爱都不曾爱过,我凭什么沧桑,我凭什么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