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章 水淹七军

桃园一日兄和弟,俎豆千秋帝与王。

一骑绝尘走千里,五关斩将震坤乾。

气挟风雷无匹敌,志垂日月有光芒。

一去麦城无复返,从斯堂庙驻英魂。

回忆是桥,却通往伤心的牢。困在伤心的牢里,谁能轻易逃出来?

人生的面,见一面就少一面。这道理我原本不懂,因为我总以为来日方长,欢聚总有良机。可是十三岁那年的冬天,寒风肃杀,那一个转身的挥别,终于让我懂得了什么是永恒的遗憾。只可惜,时光的巨浪已汹涌湮没红尘。

轻轻搁下写回忆录的笔,我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想起二叔教我刀法、想起二叔为我读解《春秋》,想起他把我抱在膝上娓娓讲古……往日点滴历历浮现,泪水已模糊了双眼、淹没了坚强。

人世如浮萍,漂如陌上尘。生命,总是在自己的啼哭中开始,于别人的泪水中落幕。衡量一个人一生的成败,不在于他生前有多少人对他笑,而在于他身后有多少人为他哭。

我哭了;老爹哭了;军师哭了;三叔哭了;蜀汉千千万军民哭了。

曹操哭了;张辽哭了;徐晃哭了;曹魏无数百姓哭了。

吕蒙哭了,尽管他是被吓哭的;陆逊哭了,尽管他是假惺惺的哭;孙权哭了,尽管他的泪水是笑出来的。东吴君臣里,我想只有鲁肃会真心地哭,可叹他先于二叔三年辞世,江南的土地上,是见不到君子真诚的泪光闪动了。

建安二十三年,老爹起兵攻打汉中,定军山老黄忠斩了夏侯渊。次年,曹操亲自率军来夺汉中,苦战三月,寸土未得,领着残兵败将铩羽而归。老爹趁势进位为汉中王,拜二叔为前将军,假节钺,与张飞、赵云、马超、黄忠并称为“五虎将”,大将军衔。

此时,二叔虽然名为“襄阳太守”,系荆州方面军的主帅,独当一面,但实际上,荆州的襄阳、樊城等重镇还控制在曹操手中。为了实现《隆中对》所筹划的“跨有荆、益……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兵以向宛、洛”的战略部署,二叔一直虎视着襄樊。

是年七月,孙权欲占合肥,曹操调动魏军主力至淮南防守,襄樊空虚。二叔一见时机到来,立即把握战机,留下糜芳守南郡,傅士仁守公安,自己亲率主力北攻樊城。

出征前,一向不信鬼神的关平,忽然心有所感,请来一个神神道道的术士,要为此去的前程算一卦。术士掐指掷筊,算了半天,末了硬是把三角眼瞪成了圆眼,对着结果一言不发。关平急了,大声道:“到底是吉是凶,你尽管直言!”术士轻叹道:“将军由荆州而征樊城,‘荆’者,荆棘也,去路难行;‘樊’者,篱笆也,归途困阻。这一去……不敢说,不好说啊!”

关平脸色微变,欲待请术士重新再起一课,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二叔身披战袍,手捋美髯,慨然道:“平儿,走吧。浮云生死,此身何惧。我等既领受重任,除死方休!又何必寄望于虚无的天命?”关平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再无犹疑,跟随二叔踏上了征程。他们彷佛离弦的箭,一心一意射向命运安排的靶心。

于是乎,樊城之下、荆州内外,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曹仁、于禁、庞德、徐晃、满宠、吕蒙、陆逊……如此众多的名将谋臣,各为其主、各展雄才,只为了打倒一人。其人也,姓关,名羽,字云长。

襄江滔滔,怒水奔流。樊城攻守激烈,大雨滂沱中,蜀前将军关羽,魏征南将军曹仁,都在心里推演着,在这三方必争的军事要地上,将有一番怎样的虎争狼夺。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曹操派遣于禁、庞德率领七支精兵前来增援。曹仁命于禁屯兵樊城以北,与城中互相呼应。前部先锋庞德乃骁勇之将,令军士抬着一口棺材,一路敲锣打鼓,吆吆喝喝来到战阵前,指名道姓要二叔亲自出阵会面。

二叔正坐帐中,听得探马飞报:庞德于军前抬一木榇,口口声声要将军到阵前见面,说道有要事相商。二叔遂提刀控马,引兵来至阵前。但见魏营一面皂旗上大书“南安庞德”四个白字,庞德青袍银铠、钢刀白马,立于阵前,有步卒数人肩抬棺材紧随其后。

两阵对圆,二叔开口骂道:“庞德,你这背主之贼,要战便来决一死战,还要与关某说些甚事?”

庞德命步卒将棺材抬到战场正中间放下,自己则在棺材旁立马横刀,摆了个Pose,朗声道:“长绳难以缚落日,良药无法驻青春。无论您是帝王将相,还是巨贾富豪,都难逃升天极乐的那一日。‘仙福牌’寿棺,以优质楠木纯手工打造,做工精细、造型古朴、线条流畅,是陪伴您走过漫漫黄泉路的最佳选择。人生自古谁无死?一定要用‘仙福牌’。质优物美、永享仙福。”

二叔蹙眉道:“庞德,你恃着血气之勇,抬棺来战。某家以为你先备此榇,以示无空回之理。哪知你竟然在这里卖起了贴片广告,真是市侩。呸!呸!”

庞德哭丧着脸,道:“关二爷,您是主角、大红人,不知道咱们这些小配角的苦处啊。俺在《三国》里统共只有三、四场戏,片酬太少了,自然要赚点外快,不然拿什么养家糊口呢?唉,可惜……真是可惜……”

二叔奇道:“广告费你都赚了,还可惜什么?”

庞德道:“可惜俺名气小,比不上各位红角,只能接点小牌子的广告来做,赚的也是小钱。若是您这样的大腕肯接广告,一定酬劳丰厚,名利双收。”

二叔美髯飘动,大怒曰:“关某一生义气为先,岂肯效俗子利字当头?论到拍广告,早年即有商贾找吾做‘桃花酒’、‘护髯膏’的形象代言人,更有出版社想请关某写一本《关羽<春秋>心得》,统统都被吾拒绝了。彼时关某仅是布衣,尚能不为所动,更何况今日高官厚禄,又岂会贪你的广告代言费?”

庞德摇了摇头,道:“二爷,今时不同往日。早年您年富力壮,大把大把的机会摆在面前,而且几乎集集有戏,集集出彩,粉丝无数,所以不觉得窘迫孤清。可今时今日,您已经五十九岁了,明年就要正式退休了。人走茶凉,您要是不趁着余热多赚点银子,关兴关凤他们上大学的费用怎么办?这年头,教育都市场化了,学费不是一般的高啊!”

二叔闻言怔了怔,心中暗忖庞德这厮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便问道:“那么依你看来,有哪些广告适合关某呢?”

庞德见二叔心眼活了,心头一乐,道:“庞某今天正要与二爷谈这事儿。之前有两家大商号,委托俺来牵线搭桥,与您商量商量,他们想请您给他们的产品代言。若能成功,您的代言费固然不菲,俺也能从中赚点佣金。”

二叔道:“都是些啥产品啊?我拍广告可有原则,一定要形象健康,产品的质量更要过硬。我可不是那种为了钱,什么产品都代言,瞎忽悠老百姓的无耻明星!”

庞德道:“这点您尽管放心,请您拍广告的都是大商号,一家是卖水上体育用品的,一家是卖麻醉药的,向来信誉与质量并重,绝无夸大其辞,虚假宣传。”

二叔颇感惊奇,疑惑道:“关某生长于北地,不谙水性,又从未用过什么麻醉药,他们为何找我当代言人?”

庞德笑道:“呵呵,因为接下来要拍‘水淹七军’和‘刮骨疗伤’啦!”

再说那于禁虽是曹营名将,却武勇寡谋,对水战更是一窍不通,竟将七军军营扎在樊城以北的平地上。二叔引数骑上高阜处观望,见于禁驻军处旗号不整,军士纷乱,便问随行向导:“樊城北十里,是何地名?”向导答曰:“罾口川也。”二叔大喜,道:“于禁必为我擒矣。”随从忙问何故,二叔道:“‘鱼’入‘罾口’,岂能久乎?”胸中已定下了大破七军的计策。

八月,乌云密布,惊雷频响,连日暴雨绵绵,汉水泛滥暴溢。罾口川平地水深数丈,灌入军营,于禁七军均被水淹。于禁与庞德见四面八方,大水骤至,只得率少数将士各登小山避水。二叔事先已预备好数百战筏,此际乘势顺流而下,摇旗鼓噪,冲入魏营。战船四面围定,军士一齐放箭,矢石如雨,魏兵被射死、淹死者大半,屯于平地之军几乎一卷而空,膏于鱼腹。

于禁被围在一个小土堆上,欲战无力,欲退无路,无奈之下唯有投降。庞德不屈力战,乱军中夺得一小舟,欲顺流逃往樊城,却被周仓驾大筏将小舟撞翻,生擒活捉。

二叔水淹七军,大获全胜,回到高阜处,升帐而坐。刀斧手押上庞德,庞德浑身湿漉,睁眉怒目,挺立不跪。二叔怒道:“庞德,汝败军之将,安敢逞强?”庞德抗声道:“俺不服!”二叔道:“缘何不服?”

庞德道:“制片主任偏心,找来扮演魏军的群众演员,个个都是大学生,还全都买了失业保险;而扮演你们蜀军的全是农民工,买的则是人身保险,所以俺们才打输了。”

二叔大奇,道:“大学生好呀,高素质,这说明你们魏军整体水平高啊!怎么反而吃了败仗?”

庞德忿然道:“高个屁素质。那群大学生个个眼高手低,自以为是‘天之骄子’,成天嚷嚷着要当将军、做统帅,以为一步可以登天,却没几个肯脚踏实地。平时牛皮哄哄,一到真打起来,稀里哗啦一下子全垮了。还是农民工实在,朴实忠厚,服从命令听指挥。最后成事的,往往就是这种埋头苦干,不讲废话的人。”

二叔道:“唔,那输赢又与买保险何干?给每位演员投保,只能说明咱们剧组待遇好,有人情味。”

庞德叹道:“那个保险买的也有问题。买了失业保险的就不怕失业,反正现在中国一天到晚开拍古装戏,在这个剧组歇菜了,还可以去那个剧组混,有了失业保险做保障,打仗能拼命么?蜀军就不同了,投的是人身保险,受益人是他们的父母孩子,打仗能不拼命么?就恨不得早点死在战场上了!”

二叔道:“此言有理。庞德,汝兄现在汉中,汝故主马超,亦在蜀中为大将。我看你不如也降了吧?”

庞德道:“关二爷,人往高处走,俺若是一直在《三国》剧组呆着,永远只能是个没几句台词的小角色。因此俺打算先整容,然后转型去拍电影试试,兴许能红一把。”

二叔默然片刻,道:“也罢,人各有志,我就成全了你吧!”手一挥,令刀斧手将庞德推出帐外……

后来庞德经过整容,前往好莱坞发展,赶巧有个导演要拍一部冒险电影,庞德改了个名字前去应征男主角,竟一炮而红,成为影坛巨星。您问他改了个什么名字?嘿嘿,他改名叫詹姆士·庞德(James-Bond),代号007!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了,按过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