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4章
“皇兄也知道,我是父皇和母后的养女,还未进宫时,我和爹娘,弟弟住在江南的的一座乡镇上,爹娘靠养蚕为生,家里有几亩桑田,日子过得还算富庶。”
“可是一场洪水把我的家都冲走了,爹娘带着弟弟和我,沿路乞讨,为了省粮食,他们宁肯把自己饿死,后来我带着弟弟逃到难民村,以为能有口饭吃,偏偏那里爆发了瘟疫,弟弟也死了。”
提起从前的伤心事,迢迢眼中溢满泪水,她睁着眼睛,用力地把眼泪收了回去。
“后来我就被人牙子卖到了宫里做宫女,本来是要被卖去做别人家的童养媳,可是因为我太瘦了,人家不愿意要我。正好宫里来人,要买一批宫女,我就这样进了宫,又得幸成了公主。”
“大梁的宫廷很大,有很多的宫殿,和许多的花和树,春日繁花盛开,夏日绿荫浓浓,秋日果子红,冬日捧着手炉赏雪,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我已经比太多吃不饱饭的百姓幸运得多。”
“可这里不是我的家,迢迢的家在江南,虽然爹娘,弟弟已经不在人世,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迢迢轻轻地叹了口气,外面的风雪萧萧而过,车轮碾在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马车内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宇文徊静静地注视着迢迢,一直以来她总是尊他为兄长,很少流露出真意,而现在却能够听到她倾诉抱怨,他握住迢迢的手,暖热的手掌心护住迢迢冰冷的手,此刻无声,却真意相通。
说完,迢迢心里松快不少,“每一年秋天,我看着天上南飞的大雁,很想跟着它们一起回江南,可我没办法出去,我被困在这里。”
“假如真的可以不去和亲,我就想办法出宫做尼姑,在外修行几年,或许宫里的人就慢慢地忘记我这个公主了,那时,我就可以回我的家乡看一看。”
想到这里,迢迢真的欢喜起来,可是这欢喜转念就没了,来日她嫁去北漠,那她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少女眉眼间满是愁苦,宇文徊紧紧握住那双柔夷,沉声道:“阿迢不必哀愁,来日心中所念必定能成。”
他说得认真,迢迢抬眸一笑,就算知道皇兄是在安抚她,心里也高兴。
“好,那就听皇兄的。”
雪夜里,马车驶入宫门,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辙印,车顶上的雪被风吹起,飘飘落入夜幕里,天地寂静,宫城内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更夫踩着雪敲着竹梆子,悠长的声调响彻在街道上,传到徐国公府内的一处小院里。
下人们战战兢兢地等在韶光院外,往常长公主训斥郡主时,起码要一个时辰才会消停,郡主脾气也大,少不了一顿哭闹,只是今日从宫中回来,长公主面色不悦,拉着徐敏郡主回来,屋里却没什么动静。
屋内烛火,徐敏跪在地上,挺直腰杆,她脾性向来倔,就算犯错,也要犟上一回。
徐国公年轻时忙着平定战事,老来得女,一向是将徐敏捧在手心里宠,平日里都是千方百计地护着女儿,可今日这事他也无法插手,只好站在一旁盯着。
“当年我大梁与呼兰国那一战,死了多少将士,耗了多少的银钱粮食,江南水灾,国库差点连赈灾的钱都拿不出来,百姓们饿得要卖儿卖女。”
“如今北漠各个藩国又蠢蠢欲动,意图侵犯我大梁边境,我朝正是休养生息时,百姓们才过了几年好日子,要是再出兵打仗他们还要不要活。”
“和亲之事若能成,对两国百姓来讲是天大的好事。”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指着徐敏骂道:“可你白日里跑去对赫连世子又打又闹,究竟是要干什么,那么多人看着你当众与他拉扯,这事要是传到宫里,陛下会怎么想。”
徐国公插嘴道:“夫人,这等麻烦事想来不会有人敢传到陛下那里去。”
长公主皱眉道:“相公,你站一旁,别来碍我。”
徐国公登时闭上嘴,站在徐敏身旁听着训话。
“你不知道在宫宴上,她就已经忍不住了,要不是我看她脸色不对,及时拉住她,她当着陛下的面都敢冲上去。”
长公主回想起宫宴上的事脸色更加难看,她和相公成亲数十年才得了这一个独女,自然是当做珍宝一样对待,平日对女儿的嚣张跋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越养越骄纵,办事只凭心意来,丝毫不顾及国公府家的脸面。
“这一点,你不如二公主,哪怕知道要嫁去北漠和亲,也没有露出任何不满,身为公主,她知道和亲对呼兰和大梁意味着什么。”
“而你却为了自己的私事,当众和赫连世子纠缠。从今日起和他断了来往,你是郡主,他是呼兰国的世子,你们早晚是要分开的,为何非要死命缠着不放,我早就跟你说过,少与他见面,你就是不听——”
“好了,夫人,敏儿已经知错了,咱们就此翻过,往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都是相公你纵容她,我是不是说过要敏儿少和男子们厮混,少去穿男装去烟花柳巷……”
“是是,是我不对,夫人不要生气。”
徐敏虽然平日里骄纵惯了,可自小受徐国公的熏陶,她也明白这次与呼兰联姻是何等重要。
她仿佛下了某种决心,毅然决然开口道:“既是联姻,只要是皇家的女儿就行,母亲何不跟皇帝舅舅商议,把我嫁与赫连复吧。”
徐国公和长公主都愣住了,只听徐敏接着道:“我知道和亲对大梁的百姓何等重要。”
“我与赫连复原本就情投意合,他今日答应和亲,也是迫不得已。”
长公主头痛道:“你,你与他不过是平日里厮混惯了,算什么情投意合。”
“母亲不知道,孩儿与他早就私定终身了,只是碍于他的身份,无法开口罢了。眼下两国既然要和亲,不一定非要选二公主,我难道不行吗?”
“要是嫌我这个郡主不够格,那就让皇帝舅舅封我为公主。我看二公主并非母亲说的那样愿意嫁给赫连复,她也是被逼无奈才应下的,何不找一个心甘情愿和亲的人。”
“你,你,你这样打算,那我跟你爹呢,我们养育你十几年,你就这样抛下我们,嫁到北漠吗?”
“母亲不是说了吗,这次和亲,一人能抵千军万马,孩儿想做千军万马,为大梁百姓谋平安,母亲和爹爹难道不高兴吗?”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让屋里瞬时安静下来。
徐敏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蒙了,愣在原地,眼眶一下子红了。
长公主也气得发抖,急道:“你嫁给赫连复,你当联姻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你除了每日跟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吹牛,还有什么本事,你若是去和亲,怕是还没走到呼兰就死在路上了,就算嫁过去,有朝一日若赫连复死了,按他们的习俗,你就要嫁给他的兄弟,你能接受吗?北漠是什么地方,蛮荒没有教化之地,凶悍残暴,你嫁过去,能受得住那里的苦吗?”
徐敏抬手碰了碰被打得红肿的脸,徐国公上前看了看那脸上的巴掌印,心疼道:“娘子,你好好说就是了,别打孩子啊。”
“她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还要爹娘哄着来吗?”
“要是这一巴掌能把她打清醒,也算不白挨。”
“我们疼你一场,你却忘了父母恩情,非要和那个异族世子纠缠不清,别忘了,你父亲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这可是与呼兰族打仗才留下的,差点连命都没了。”
徐敏反驳道:“母亲方才还在跟我说家国大义,难道这点胸襟都没有吗,仇人又如何,倘若赫连世子今日在宫宴上非我不娶,难道母亲因为心疼女儿,就不让我嫁吗?母亲这样是在为自己谋私。”
“我怎么是为了谋私,我是为了你啊,敏儿。”
长公主气得头昏,站不住脚,徐国公赶忙上前扶住她,“夫人,别气,咱们先出去,都冷静冷静。”
“你们都看好郡主,不准让她出韶光院半步。”
“是。”
下人们低头应下,上前将韶光院的门锁上了好几道,一排府兵又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雪下了一天一夜便停了,隔日春雪消融,寒气重重,外面虽大好晴日,可迢迢还是觉着冷。
早膳过后,秋琴说,小厨房里还剩下几颗雪梨,要不要喝雪梨汤,迢迢想着皇兄的咳症自那日出门回来后又加重了,便让秋琴把剩下的雪梨全都炖了,待会去看望皇兄时给他带上一碗。
迢迢捧着手炉倚在卧榻上,看着春雨教采荷绣花,窗外的雪水一滴滴地落在石板上,心绪莫名烦乱。
“绣错了,不应该在这里落针。”
采荷小声道:“那怎么办。”
“算了就先这样吧,就是绣出来的花可能什么颜色都有。”
采荷笑起来,“那也挺好,这朵绣花定是独一无二的。”
迢迢也跟着弯起眉眼,拂柳匆匆掀开门帘进屋,道:“公主,皇后娘娘带着司务局的姑姑往咱们宫里来了。”
闻言,春雨赶忙让采荷将地上的针线筐收拾起来,上前服侍迢迢。
迢迢心里是不大愿意见皇后的,可还是起身对镜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妆容,自坤宁宫宴后,和亲一事就如一块大石头压在她身上,想高兴都高兴不起来。
纵然有人为她宽解心事,陪她做一场成不了真的美梦,醒来后还是要接受和亲的事实。
“皇后娘娘驾到。”
迢迢上前行礼,“给母后请安。”
皇后牵着她的手进屋,坐在卧榻上招手道:“把那些珍宝衣服都呈过来,让公主看一看。”
司务局掌事带着宫人们走进来,各种衣裳,首饰流水般地呈到迢迢跟前。
“这些都是娘娘亲自挑选的,殿下看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我们。”
司务局掌事站在迢迢面前,一一细数这些用品,她看着迢迢平静的脸色,心中不解,按理说,宫中贵人一旦得了赏赐,脸上必定是带着喜气,怎么这位,一脸愁苦。
迢迢看着宫人们呈上来的珠钗首饰,衣裳水粉,心中没有一丝喜悦,只淡淡地叫拂柳收下。
“没什么缺的,都够用,有劳母后为我张罗。”
皇后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慈母般的关怀,“客气什么,本宫是你的母后,为女儿准备些出嫁之物是应当的。”
“说来,那日匆忙把你叫过去,也没有和你提前商议,就这样给你定下了婚事,你心里没有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