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今生去找了黄志成。

黄志成作为债权人，第一次想躲着债务人了。

“你小子当我是你债主还是提款机？”

吴今生给黄志成点上烟，“志成哥，我家里几个亲戚催得紧，你也知道我妈是什么病走的，他们说我不还钱，就给老家人说我妈是得艾滋死的。”

吴芬开按摩店以后买了很多成功学的书 ，吴今生在家里闲得慌也会翻两页，他在书里看到一条富兰克林效应，大概讲帮过你一次忙的人会比那些你帮助过的人更愿意再帮你。

反正他已经把命吊在黄志成这里了，现在他总共欠黄志成二十万，还不上二十万和还不上二十五万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找别人借钱，不如找黄志成借。

黄志成的公司在一个大厦的顶层，他指着窗台，“吴今生，你要是还不上我的钱，我就让人把你从这里扔下去，反正你现在没爹没妈，你死了也不会有人找我算账。”

吴今生立马说：“谢谢志成哥。”

“等等，你有驾照吗？”

吴今生的打算是以后靠开车拉货挣第一桶金，成年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考驾照。

“有。”

“我有个朋友这几天从北京过来玩，是个文化人，说咱们鲤城是什么历史的遗珠，让我找人开车带他四处转转。”

“志成哥，我要高考。”

“...你他妈的以为考到外地就能不还钱了吗？”

“我没打算考到外地，参加高考，是因为我不想逃避责任。”

黄志成不禁对吴今生有些刮目相看。

他私心觉得，就冲不逃避责任这一点，吴今生肯定是个能成事的人。

“肯定不能耽误你高考，你就带他两三天，这笔钱利息给你给到最低。”

“那车呢？”

“不开我的开你破摩托啊？”

签完借款合同，黄志成看了眼吴今生的字，感叹一句：“可惜了。”

这孩子字写这么好，脑子也转得贼他妈快，要是能踏实念书，多好。

黄志成把朋友的电话和车钥匙一起给吴今生，“他姓钱，是个大学教授，澳门人，在北京教金融，喜欢人家叫他钱教授。他玩得高兴了，也能给咱们公司介绍些正经项目。”

吴今生晚上开着黄志成的车回家，林小宏正好送苏为回来。

林小宏惊讶道：“我靠我老吴哥发达了？你是不是背着我买彩票了？”

吴今生关上车门，“我借别人的车，你们两个怎么才回来？”

林小宏说：“哎，别提了，图书馆出来碰上几个瘪三要跟我算账。”

吴今生、林小宏、徐丽都设想过一种可能。

如果他们没有遇到苏为，是不是这辈子就是个瘪三混子了。按照他们当初的德行，这似乎是一个必然的走向。

吴今生问苏为：“没事吧？”

苏为说：“我们报警的时候，他们就被吓跑了，警察也很快就来了。林小宏现在是高考生，警察相信他说的话。”

“哦...这样。”

吴今生说：“我送你回去。”

吴今生突然变出一辆轿车，苏为不能不起疑心。

“我跟你们一起。”

林小宏笑嘻嘻道：“苏为，你有时候像我吴哥的跟屁虫，干脆你俩成了，以后我喊你一声嫂子。”

吴今生对林小宏说：“女生脸皮薄，不要跟女生开这种玩笑。”

三个人上了车，林小宏坐副驾驶，苏为坐后座。

吴今生老练地转着方向盘，林小宏不禁羡慕道，“我等高考完了就去考驾照，苏为，咱们一起考吧。”

苏为淡淡说：“我没有钱。”

林小宏说：“我爹妈分别跟我要能考上大学，就给我寄钱，我问他们多要点呗。”

“我不能要你爸妈的钱。”

吴今生觉得苏为不愿意欠人债这一点还挺可爱的，他轻轻笑道：“叔叔供你学驾照。”

这句调侃，让苏为觉得自己的心被扎了一下。吴今生毕竟不是她亲叔叔，他不是任何亲人，“叔叔”两个字，出自他口，有了一层更深的意味。

他们正在向成年迈进，即便苏为很少接触学校以外的信息，生理的变化不可避免地带来心理的成熟。

她和吴今生之间有一部分界限正在变得混沌。

把林小宏送回家，两人都陷入沉默里。吴今生倒完车，路过他以前的家，下意识看了一眼。

苏为的声音冰凉：“吴今生，车哪来的？”

“你放心，都是合法合规的。不过这几天我接了拉外地人的活，高考前肯定能结束，我跟你保证。”

“你拿什么跟我保证？”

吴今生被她问住了。

他拿什么跟她保证？欠着一屁股债，哪天被那群追债的活埋了都没人知道。

他轻笑，语气无赖：“你管老子啊。”

苏为说：“今天那几个社会青年找林小宏麻烦，问题解决后，林小宏第一个就想起给你打电话，但你手机关机了。我突然意识到，他有你管着，但我不管你，就没人管你了。”

吴今生听到这句话，想道，就算苏为是童话里的老巫婆，想吃他肉，拿他的骨头炖汤，他都愿意。

“这回真的是帮人忙。”

“我相信你。”苏为勾起嘴角，“吴今生，我饿了，能请我吃大餐吗？”

“吃点清淡的吧，别考前闹肚子。”

通过今晚的这顿“大餐”，苏为判断出吴今生手头没钱了。

吴今生有些大男子主义，好面子，如果有钱的话，一定会在他能力范围内请她吃最好的，但今天两个人只在街边小摊分了一碗豪华版的三鲜馄饨面。

“吴今生，之前你给人修东西挣的钱呢？”

“苏为，你看着你妈的手机了吗？给我卖电子元件的那个人说，现在深圳的智能手机越来越多了，我手头钱不多，进不了里面的零部件，就买了一批便宜的手机膜、清洁剂。林小宏奶奶不是暑假会去古城出摊吗？咱们到时候兵分两路，你和林小宏去卖饮料，我跟徐丽摆摊贴膜、清洁手机，人都喜欢凑热闹，反正咱们想尽办法把客人留在咱们这里就行了。”

苏为吹了吹馄饨，平静地问，“为什么我不能贴手机膜？”

吴今生拿筷子把碗里的鸡排往苏为的方向拨了拨，“苏为，咱们不会一辈子都这样。”

夜风蹭向苏为的脸颊，她柔柔说道：“吴今生，我觉得这样很好，凭自己双手做事，心里很踏实。”

同样一阵风，吹得吴今生眼睛通红。

“等我赚钱了，就开个餐馆，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这个梦想，或说约定，在高考这天正式破裂。

苏为和吴今生在一个校区考试，结束第一场考试，苏为在学校门口等到所有人都散去，也没能等到吴今生。

她觉得自己语文考的不是很理想，还有三门，必须专心备考。

中午，她第一次自己下馆子，点了一份十八块钱的“爱心套餐”。她的士气也因为这一顿饭和老板娘的鼓励而有所提升，剩下三场，正常发挥，没有出错。

走出考场这一刻，白芸来接她。

中国式亲子关系都有些微妙，考场外，更多的是学生们相互拥抱，或者大笑，或者大哭，很少见到学生和家长拥抱。

苏为走上前，“妈，你怎么来了？”

白芸画着精致的妆容，“现在你考完了，是个大人了，妈带你喝酒去。”

苏为有些无奈：“我不喝酒。”

白芸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刻意疏离的缘故，当她再次试图触碰女儿的时候，只能触到一个冰冷的外壳。

“苏为，你长大了，总会有人教你喝酒、抽烟、干这样那样不符合社会规范的事，与其让外人教你，不如让我这个当妈的来。”

苏为从她的语气里听到一丝别离的伤感，但是她并没有不舍。

日积月累的亏欠，不是用喝酒来教她长大就能弥补的。

“妈，吴今生呢？你见他了吗？”

白芸上次见吴今生，是他把钱给她的时候。听苏为说吴今生没来高考，白芸不禁有些担心，是不是因为那笔钱出事了？

以前吴今生也经常不告而别，过几天自己就回来了，起初苏为没有放在心上。

但高考结束第二天，林小宏也开始找吴今生了。

林小宏在苏为家楼下急得跺脚，旁边下棋的老大爷嘘了他一声。

“他这高考也不来，电话也不接，是不是出事了？”

自吴今生开了那辆车，说要去接人那天，他们开始专心备战自己的高考，为自己而战，都没有再和吴今生联络过。

“林小宏，我们不要着急。”

“苏为，要不然...报警吧。”

苏为果断说：“不行。”

“咱俩肯定找不着啊。”

苏为担心如果吴今生是做坏事了怎么办？要是被警察逮到，吴今生就完了。

可转念一想，他如果做了坏事被抓，那也是罪有应得。他是个成年人了，难道非要别人逼着他才能走正道吗？

她还有另一个担忧，是不是那些讨债的人来找吴今生了？也许他在躲避债务，也许被他们抓到了。

“还是报警吧。”

“徐丽姐她把是公安局的，咱们要不然先找她爸帮帮忙。”

苏为也觉得这个时候需要找一个靠谱的大人，不过她想到徐丽身上的那些伤，有些发怵退缩。

林小宏手速飞快，已经把电话打出去了。

“我今天没去上班，你们来我表姐家吧。”

林小宏知道徐丽表姐家，两人骑自行车过去，徐丽表姐家里是一个带院子的二层楼，铁门开着，林小宏喊了声：“徐丽姐，我们来找你了。”

没有人答应，两人便从门里走了进去。

房门虚掩着，林小宏一推就开了。宽阔客厅里，只见一个文弱的男人被绑在麻将桌腿上，徐丽穿着一件吊带睡衣，手上拎着把水果刀，她的脖子上有一些暧昧不清的吻痕。

她对着门口两个胆小的兔崽子说：“你们都看见了，这个王八蛋要侵犯我，我是正当防卫，你们要给我做证。”

被绑着的男人是徐丽的表姐夫。徐丽在他家住的这段日子，发现他总会趁她洗完澡来和自己搭话，甚至有意无意地和自己肌肤接触，有几天表姐不在家，他甚至邀请她一起看有床戏的电影。

徐丽察觉到危险，今天请了假，故意穿着吊带在家钓他出原形，没想到这男的就是个没脑子。

她早有准备，一棍子打得他眼冒金星，又一棍子戳的他断子绝孙。

苏为和林小宏齐齐点头。

徐丽问：“你俩找我干啥？”

苏为说：“徐丽，吴今生失踪了。”

“啥时候的事？林小宏，他的朋友都联系过了吗？”

林小宏说：“苏为都联系不到他，肯定是出事了。”

徐丽看了苏为一眼，“他没跟你说他去哪？”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默认了苏为是吴今生最牢靠的社会关系。

苏为点头说：“嗯，我们也不敢报警，你爸是不是在公安局工作？能找他帮忙吗？”

“老吴跟我是过命的交情，你们居然现在才找我。”

苏为看了眼那个被绑的男人，默默想，早一点找你，就妨碍你匡扶正义了。

徐丽从衣架拎起一件外套，“走...”

“等等。”

苏为喊住她。

“徐丽，你有他对你不轨的录音和录像吗？”

“你可真当我是个人物，那种情况，我能制服这生儿子不带把的就不错了。”

苏为说：“我们得有录音。”

“还要啥录音？他占我这么多便宜了，他们都瞎吗？”

苏为问她：“你手机能录音吗？”

徐丽点了点头，“嗯，能，要怎么录？”

苏为看向那个男人，“你把这些天是怎么欺负徐丽的，都说一遍。”

男人骂：“你们这群小混混，以后就是社会上的人渣！败类！垃圾！”

林小宏本是个没脾气的人，听他这么一骂，一脚踹他腿上，“谁是人渣？谁是垃圾？”

苏为对徐丽说：“我和林小宏都没成年，咱们可以弄残他，就说我来找你，他欺负我，咱们是正当防卫。”

这是个漏洞百出的计划，细节对不上，警察只要分开审问，或是对方足够聪明就一定会露馅，但徐丽林小宏也没想那么多，那个被徐丽一通收拾的男人也不是个聪明人，听到苏为这么说，有些害怕。

徐丽只觉得苏为是真的可怕。

她就说，苏为是童话里住在幽暗森林里的黑王后，可吴今生那傻逼就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