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为的□□头像是她自己画的卡通黑王后，她的□□空间里，有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建筑照，照片上的建筑叫作“维琪奥桥”，它是佛罗伦萨最古老的桥梁，也被叫做“老桥”。

有同学看到那张照片，问她有没有去过那座桥，她通常只是害羞一笑，点点头。十一中不是个多好的学校，学生大多家境不富裕，得知苏为出过国，同龄孩子都会偷偷羡慕。

可事实上呢？

苏为没有出过国，今年她高一，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鲤城。

她不是本地人，初二的时候才从一个边远县城转到鲤城。

比起热闹的鲤城，苏为更喜欢她长大的那个小县城，那里山清水秀，县城里最高的楼不过五六层，挡不住远方苍翠的山峦，江水贯穿县城，沿江两岸是朴素的吊脚楼，每个暑假，苏正康都会带着她去江边写生。

苏正康是县城文化宫的美术老师，苏为受他影响，从小学画，苏正康说，以后要供她去上中央美术学院。

初二那年，苏正康发现她不是自己的女儿。事闹得很大，县城到处都是熟人，母亲白芸只能带她来鲤城。

白芸是典型的文青，眼高手低。她被苏家扫地出门，听不得娘家人教训，就带着苏为来到鲤城。刚开始她在厨房当洗碗工，后来受不了累就炒了老板鱿鱼，母女沦落街头，苏为面临失学风险，还是苏正康瞒着家里人又找关系又花钱，才把苏为的学籍转进鲤城。

苏为在县城的时候是好学生，来了鲤城完全跟不上，学校建议留级，伤了她的自尊心，好在中考就靠死记硬背，苏为顺利考上十一中。

尽管这座学校连区重点都排不上。

“去过佛罗伦萨的老桥”，是她唯一可以被人羡慕的地方，为了保护这个谎言，苏为要用无数个其它的谎言去弥补。

因为那张照片，军训结束后，苏为成为了新班级里的焦点。

班长林小宏趁课间其他同学出去玩的时候，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苏为，这个送给你。”

苏为很想知道粉色的包装之下装着什么礼物，可她摇头说：“谢谢你，我不能收。”

林小宏说：“哎呀，这个不值钱的，你收下吧。”

“我家里管的很严，如果收了别的同学的礼物，妈妈会教育我的。”

这也是个谎言，白芸压根不管她。

林小宏虽然被拒绝了，但他还挺乐呵的，至少他和苏为单独说上话了。

“那行吧，你生日的时候我再送。”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咱们个人信息表上不都填了吗？”

苏为“哦”了一下，又说了一声“谢谢你”，然后就低头看单词了。说实话，这些单词她一个都看不进去。

林小宏把她的话少理解为家教严格，而且他认识的女孩子都咋咋呼呼的，苏为的内向显得更加特别。

十一中的高一已经开始上晚自习了，下午放学，林小宏用他奶奶手机给老师请了假，拎上书包，骑上自行车，闯了两个红灯，来到一个藏在旧大厦的台球厅里。

这时候林小宏痴迷于香港电影，觉得他们是江湖儿女，长大后回想起来，就是一群毛没长齐的小痞子。

但吴今生和他们有点不一样。

吴今生今年高二，别看只比他们大一岁，这简单的一岁，让吴今生成为了他们的大哥。

吴今生看起来就和他们不一样，他挺拔，高大，帅不帅林小宏说不上来，但吴今生在，台球厅就不缺妹子。

每次他们打台球、泡网吧，去KTV的钱都是吴今生出的。今天晚上他进了两杆就不打了，窝在沙发里捣鼓他的新手机。

今天和他们一起打台球的有两个女孩，其中那个穿牛仔裙黑丝袜的叫徐丽，林小宏听说她是吴今生的初中同学，高一就辍学打工了，另一个齐刘海公主裙叫方雪娜，小初高和林小宏都是同班同学。

见吴今生不打台球了，徐丽把球杆丢给林小宏，她坐到吴今生身边，点了根烟，“抽么？”

吴今生说：“我妈闻到又该抽我了。”

徐丽说：“吴今生，你真他妈是个妈宝男。”

徐丽把吴今生的手机抢过来，输入她的号码，在备注上写了“老婆”两个字，吴今生拿回手机的时候，删除了那两个字，把备注名改回了“徐丽”。

徐丽抽了会儿烟，觉得肚子空虚，叫了披萨外卖，又点了两扎啤酒，都是吴今生付钱。

“烟不抽，啤酒也不喝？”

“我妈这两天在家。”

“你妈在家你还翘课。”

徐丽和吴今生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时候，披萨和啤酒都到了，徐丽招呼其他人过来一起吃。

今天是吴今生的生日。

方雪娜说：“吴哥你不是叫吴今生吗？过什么生日啊。”

徐丽和方雪娜只见过两次面，听她拿吴今生名字取笑，冷了脸，“林小宏，不教你女朋友学说话吗？”

林小宏说：“丽姐，我俩发小，不是女朋友，误会大了！”

徐丽是故意认错的。她比这些孩子更早地进入了成年人社会，怎么会看不出来方雪娜是为了吴今生加入他们的？

这个吴今生，也不见得有多帅，寸头从小学留到现在，不懂穿搭，话也不多，但就是招女孩子喜欢。徐丽觉得，吴今生最帅的时候，是他掏钱的时候。

方雪娜长得小巧可爱，脾气却非常火爆，徐丽说了她一嘴，她也来劲了，霍然站起来：“谁跟你们说我是林小宏女朋友？”

她站起来的动静过于迅猛，桌上的啤酒瓶被她带倒，啤酒全流在了林小宏的书包上。

林小宏大叫一声，“我书包！”

林小宏作为班长，书包里全是重要文件。他冲上去拉开书包拉链，救出收集到的班级同学个人信息表。

表单已经被浸湿了。

“方安娜，明天张老师问起来我要怎么交代？”

“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句你不是故意的就行了？”

两人斗起了嘴，吴今生听得头疼，他说：“拿吹风机吹干就行了。”

“烦死了，我就说不想当这破班长，张老师非要我当。”

工作以后林小宏去拜访班主任张群，才知道让他当班长，不是因为他嗓门大，而是因为他是贫困生，当班级干部有助于申请市里的补助。

吴今生提出了拿出风机吹干表单，于是，他们问台球厅老板借来吹风机、电风扇，一页一页地烘干。

林小宏出自的私心，把苏为的个人信息表放在第一个。

方安娜说：“军训时候我就看出你对她有意思了。”

林小宏小心翼翼地吹着苏为的个人信息表，同时说：“你管得着吗？”

方安娜和苏为也是同班同学。苏为家境好、初中就出过国，这件事他们班都知道了。

方安娜瞄向苏为父母信息一栏，父亲那栏的信息是空的。

“她妈是出版社编辑？”

他们还不知道出版社编辑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只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非常厉害。

方安娜一惊一乍，吴今生也注意到了。

他看向林小宏手里的个人信息表，说了一句，“她是我妈按摩店员工的女儿。”

这对林小宏来说简直是个爆炸性信息。

“吴哥，你认错了吧。”

“我见过她。”

那天他犯了事，被吴芬带去按摩店拿皮带抽，后来吴今生想，如果不是苏为，当时吴芬肯定会抽死他。

仅此一面，隔着满眼的血，吴今生不记得苏为的具体样子，只从吴芬口中得知，她叫苏为。

每次他打架、逃学被抓住的时候，吴芬女士就会拿苏为教育他，“苏为妈一个月着不了几回家，人家苏为天天自己上学做饭写作业，你就不能学学好吗？”

苏为的名字总是和吴芬的皮鞭一起出现。

他自然记住了苏为。

方雪娜这时候脑子倒转的很快，“苏为不但是单亲家庭，她妈还在按摩店工作？她说谎咯。”

在吹风机呼啦啦的背景音下，苏为的个人信息成了这些不学无术的孩子们的新乐子。

方雪娜说：“她太虚伪了，编谎也编个靠谱点的啊，出版社编辑和按摩院女工，这也差太远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单纯热血，是非观念极强，虚伪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大奸大恶。

徐丽吐了口烟圈，“想不想整整她？”

林小宏说：“还是算了吧。”

方雪娜：“算什么算？你拿家里的低保给她买礼物，她把你骗成这样，这就这么算了？”

本来只是林小宏单方面的示好，经方雪娜的嘴一说，他真觉得自己被玩弄了。

他看向徐丽：“怎么整她？”

徐丽眯起笑眼，转向吴今生，“手机给我。”

吴今生把新手机丢给徐丽，徐丽手指啪啪，飞速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

“老吴，这是你手机，你说叫什么名字？”

吴今生不想参与他们这些无聊的游戏，也懒得管他们，他随口说，“我就是一个NPC。”

...

苏为不喜欢白芸按摩院的工作。初中毕业，她和白芸提过，几天后白芸告诉她已经辞职了，她在出版社找了个编辑工作，缺点就是得经常出差加班。

这段时间，白芸“出差”去了。

结束晚自习，苏为骑自行车回到母女二人的出租屋里，她给自己煮了包方便面，等待面煮开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给白芸发了条短信。

「我到家了。」

「好的，早点休息。」

紧接着白芸的短信，一条□□好友申请蹦出来。

「NPC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苏为家里没有电脑，不玩游戏，不过她从初中同学那里听说过，NPC的全称是non-player character，指游戏里非玩家的角色。它是游戏里的工具，只有为主人公角色服务的功能，没有自我意识。

就好像她一样。

苏为不想理会这些无用信息，但是在申请理由一栏里写着：想赚钱吗？

想赚钱吗？

苏为需要钱。

苏为不渴望被充斥着污垢气味纸张搭建的人生，可没有那些薄薄的纸张，她永远只能成为一个安静的仰望者。

在她得知自己不是苏正康的亲生女儿时，天真地出走，那时她才知道，家庭以外的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与其说它是“金钱”，不如把它当成真实世界的入场券。

苏为摁下手机按键，通过了“NPC”的好友申请。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