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驿站门口,赵明盛面上不显,又很是心烦意乱,这个时辰他理应在家中温一壶热酒,听着小曲儿。
襄王李绪如今归京,第一步走的便是他的定州,前些日子京中传来那位右仆射口信,让他拖一拖襄王的步伐。
接到口信时他面上不显,心中却觉得妻子的这个兄长当真愚蠢。
虽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天高皇帝远,他如今这个刺史很是安稳。定州同平关虽近,却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得很。
赵明盛心中清楚自己才学平庸不善交际,定州又是他的老家,他能做个从三品的定州刺史,已是祖上积德,又何必自讨苦吃。
他这个打算,若是冯焕知晓,必定狠狠地将“废物”二字甩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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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可是襄王车驾?”有个眼尖的长史远远看到车驾,惊呼道。
赵明盛一激灵,被风吹的略有些僵硬的身子挺了起来,站直了身体。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
“应是襄王车驾。”他赞许地看了一眼长史,“张大人眼神不错。”
张长史很是恭谨:“多谢大人夸赞。”
车上,李绪接过雁随递来的火石,将手炉续了火。
“等会直接让苍平带你休息。”李绪理了理衣角对雁随说道,说完便起身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下官赵明盛,拜见襄王殿下。”赵明盛领着众人作揖。
“赵大人,诸位大人请起。”李绪声音很是和善,“车马劳顿,便不行虚礼了。”
“殿下,驿站中已经备了些简约吃食,还请殿下赏脸。”赵明盛垂首道。
李绪:“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便由赵明盛一行人领了进去。
雁随则是随着马车入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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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平领着雁随到了厢房门口,他站定后同雁随说道:“沈小娘子,殿下说请您在这歇息一晚,明日寅正便出发。”
“好。”雁随握着残星,推开门迈了进去。
次日寅正,她的门被轻轻叩响。
“沈小娘子。”门外的声音几不可闻。
雁随寅初便起了,也未点灯,只是静静地坐在桌边打着瞌睡,听闻后即刻起身,悄无声息地开了门。
开门看到了一张略带潮红的脸,眼底尽是血丝,面上写满了疲惫。
“走吧。”李绪声音嘶哑。
“好。”雁随并未多言,只是快步上前,扶住李绪,他的步伐很是虚浮,身上还带着些许酒气。
雁随察觉不过她与李绪,并驾车的苍平和骑马的青河,再加上四五十人的禁卫军。
“我们先行?”雁随轻盈地跳上马车,向李绪伸出手。
“正是。”李绪余光瞥到苍平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于是拉住雁随,借着力上了马车。
待到上了马车,她一把拉过李绪的手,把了脉象。
“你这是一夜没睡?还喝了不少酒。”雁随有些生气,鼻子微微皱起,“倘若你是同苍平苍流一般的身子也不算什么,但终究生病会伤了元气。”
李绪还楞着神,手腕还在雁随手里捏着,他别过脸轻轻地咳了一声,说道:“害得沈小娘子担心了。怪我失了成算,未料到赵明盛一个书生竟是海量。前些年说是他不善饮酒,但没想到灌了他大半夜。幸而张长史在,替我换了几次酒。”
“许是他明面上不显,你便被他套路了。”雁随催促道,“你养会神,等下我去替苍平驾马车。”
李绪温声细语,道了句好,便闭上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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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盛的长史,正是张岭的同侪张奎。
张岭和张奎正是定州人,后来一同入京,关系倒还不错。
张奎落榜后同赵明盛走了家中的关系,寻了个九品司书的官位。
后头张奎又通了路子,回了老家定州,从县丞做起到如今长史的位置。
李绪知晓自己若是过定州,定会被拖延些许时候。
他回上京越晚,上京越是暗潮涌动,他越是难以行事。
前几日吓唬冯炽,耽误了些许时间,后头便更加快马加鞭。
他令张长史在驿站的菜肴中加了些许剂量颇轻的迷神药,令青河和苍流拖住冯炽的亲随,又亲自拉住赵明盛和冯炽一行人促膝长谈。
今日便是提前一个时辰出发,留下苍流在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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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驿站,苍流在院内等候多时了。
他正盯着定州几位大人的小厮,苍流的脸对比冯炽或许不算黑,但凶起来亦颇有震慑。有胆大的想着去叫醒自家大人,被苍流一盯又缩了回去。
日上三竿时,冯炽才转醒,他眯了眯眼,外头日头正盛。
“这是几时了!”他噌得爬了起来,匆匆推开门,见到在院内的苍流竟是缓了一口气。
“冯将军,如今已是辰末了,殿下有些着急,先行一步了。”苍流靠近他,朗声说道。
“什么!这怎可!这怎可!”冯炽的声音猛得拔高。
“冯将军睡得香甜,自然是可以的。”苍流阴恻恻地看着他,“怎么,殿下连这点小事也要像冯将军通报吗?”
冯炽有些惶恐:“自是不敢,只是殿下安危要紧。”
“那劳烦冯将军用完膳后,即刻出发吧。”苍流背着手出了院子。
定州官员的小厮相互看了一眼,即刻冲上前去敲醒了自家大人的门。
赵明盛迷迷糊糊醒来,睁眼便看见自家小厮那张欲言又止的脸。
“怎么慌里慌张的,平日里的沉稳哪里去了。”
“郎君,襄王……襄王殿下走了。”
“走了?走了!”赵明盛急急忙忙起身,连靴子都未来得及套好,“我许多年没喝高了,你怎么不拦着点。”
小厮连忙上前,给他递上衣服,边告诉他:“仆……仆拦不住您,连冯将军都没赶上,殿下悄悄走的。”
正准备给自家郎君系上腰带,见赵明盛倏然坐下,自言自语道:“算了,人都走了,我再睡个回笼觉罢。”
说着便和衣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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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冯炽,紧赶慢赶填饱了肚子,便同苍流上了路。
不过他一觉醒来,倒是睡得香甜,在马背上精神十足。
“将军不必着急,殿下马车先行,定比我们慢上许多,天黑前必定能赶上。”苍流慢悠悠地道。
终于,苍流同冯炽一行人在入夜时追上了李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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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李绪悠悠转醒。
车行了一天,他不过是在午膳时被雁随喊醒,胡乱塞了点干粮,喂了碗热汤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好些了?”雁随正翻弄着自己的鱼皮锦袋,余光瞥到李绪醒来,便封了锦袋偏头看着他。
“好了许多。”李绪撑起身子,坐直了身体。
“暖暖手,”雁随将手炉递给他,手炉还带着些许暖意,“你犯了高热,药又在苍流那边的马车上,幸而我带了些应急的麻黄汤。不过一贴下去,便出了汗。”
李绪感到身上有些粘腻,他略微想着将大氅扯开,便被雁随制止了。
“还是披着吧,现下已经是夜里了,风一吹又病了可不划算。”
李绪悻悻地盖着,只得开口问道:“现下到了哪儿了?”
“你病着,车马速度行的略降了些,不过今日起得早,也行了百余里了。”雁随挑开了帘子,“喏,到驿站了。”
驿站内,灯火通明,青河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李绪随意吃了几口汤面便去休息了,待到冯炽和苍流到时,已经是睡下了。
冯炽填饱了肚子,同亲信一起准备睡觉时,正好碰见雁随从李绪隔壁房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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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随有些许不放心,她想着再去熬一碗汤药让李绪灌下。
从晋城回来后,雁随背起了医方,也算是小有所成。
师父总不让她熬药,觉得她固然懂医术也会开药方,但熬药的火候把握得确是粗糙了,实在是有辱师门。
如今正好有现成的李绪拿来练手,也就吃错一两贴药拉拉肚子罢了,想必襄王殿下大人有大量,定不会计较。
“这位小娘子,”冯炽开口喊住她,“还不知小娘子尊姓。”
雁随正低头盘算着煎多少药,听见冯炽喊她,止下脚步,见他迎面而来。
“某姓沈,敢问冯将军有何贵干?”雁随声音冷冰冰的。
“不过是这几日见到沈娘子,有些好奇罢了。”冯炽上前来,双目炯炯有神,“一直听说襄王殿下未迎娶王妃,想必定是有佳人在侧。”
“你若是好奇,去问殿下便是,不必来问我。”雁随越过冯炽,又回头看向他,“我若是将军,定会细细忏悔今日的失职。”
冯炽身旁的亲信眼观了全程,低声开口道:“这位沈娘子当真泼辣。”
“泼辣?”冯炽蹙着眉,“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但又没有什么具体的痕迹。”
“许是这位沈娘子长得都颇有些美人的特点。”
“或许吧,但这位沈娘子可不是好惹的。”冯炽虽是靠冯家庇荫混上了如今的官职,但也不是毫无脑子的蠢货。
这位沈娘子身材高挑,相貌俏丽,一双柳叶眼半含秋水,但她的武功更是一流,丝毫不遮掩。
只是未见她用的什么兵器,不好断言她的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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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起时,李绪又被雁随捏着鼻子灌了一碗药。
“今日喝完应当无大碍了。”雁随拍了拍手,可凑近还是闻到了一股子麻黄的辛辣味[1]。
“沈小娘子妙手回春。”李绪很是捧场,“觉着今日能拉着马车跑了。”
雁随笑盈盈地看着他:“那今日如你的愿。”
作者有话要说:赵大人,有点小钱有点小权还有点小自由——摆烂的感觉,真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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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麻黄汤主治:风寒之邪伤人皮表,使人产生脉浮紧、无汗、头痛、身痛、恶寒发热诸症状者,为太阳表实证。凡遇表实证,应用辛温发汗法来解表散寒。(张仲景《伤寒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