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我还认识个你这样的,只是没有你懂事,脾气也更硬。”晋阳顿了顿,又纠正道,“脾气和你一样硬。”

孟柔低垂着头,手里拨弄着那几颗葡萄。

她还在想公主刚才说的话。

晋阳公主是外人,不清楚江府的事也很正常,江铣升官才多久,她从安宁县上京又才有多久,她不是在长安城嫁的人,旁人不晓得她的身份,也很正常。

至少,江铣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大夫人知道她是儿媳,江家的家人都知道她是江铣的房里人,这就……

孟柔忽地一怔。

底下击鞠赛打了好一会儿,戴朱巾的小郎们远胜青巾小郎,得筹最多的先锋被伙伴们架着四肢高高抛起,所有人都在欢呼,不一会儿,青巾小郎们也消了懊丧,加入他们一齐玩闹哄笑起来。

这场面晋阳看过许多回,她喜欢击鞠,却不喜欢出汗,只爱看旁人争来斗去泥地里打滚,如今有了新乐子,就连这击鞠也变得索然无味。

赛事了结,晋阳公主分下赏赐,看天色不早,就让人顺便把孟柔送回去。

孟柔系上披风,仍旧由那位女官引着去坐车,比起战战兢兢的她,刚领完赏赐的郎君们在府里可算是横行无忌,侍人们刚扯开锦绣障布,他们便乌泱泱打马而去,外头的地可没有熟油浇灌,掀起的烟尘几乎扑到孟柔脸上。

“咳咳。”

孟柔呛咳两声,女官忙道:“孟娘子没呛着吧?奴引路得不是时候,还请娘子恕罪!”

孟柔摆手表示她无事,透过烟尘模模糊糊看见有个人蜷在地上,连忙指着那头:“他怎么了?喂,你没事吧,没被撞着吧!”

女官却没动:“孟娘子,那是……”

烟尘散去,一个身着深衣的年轻郎君正直身跪在路边,马队溅起的尘土快要把他整个人都淹没在里头,可他并没像孟柔那样被呛着,扯起宽大的衣袖遮住头脸,就把飞散的尘土都给挡下了。

孟柔高声喊他时,他正在拍打衣袖,抬起眼尾睨视过来。

只这一眼,孟柔便认出他:“他是……”

是那日在江婉的笄礼上,施针救活落水娘子的医工。

外头风这样大,这样冷,医工只穿着单薄衣裳跪在路边,显然是在受罚,也不知跪了多久,冻得脸色都发青,脊背却仍旧挺直,见她们经过只是瞥了一眼,便冷淡地收回视线。

他似乎没认出孟柔,也并不好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公主府里。

孟柔也低下头,不敢再多看,心里却对公主所说的,“还认识个她这样的”,多了几分猜测。

不论如何,这都不是她该管,也不是她能打听的事。

公主的马车将孟柔送回江府,门房上早有嬷嬷候着把她引到主院正堂,崔氏照旧要问她今日在公主府,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孟柔答:“公主带我到高台上看击鞠,问我是不是看得懂,又叫我剥葡萄。”

她顿了顿,还是没把什么妻子不妻子的说出来,也没说看见医工跪在路边的事。

崔有期一看就知道她有所隐瞒。

“殿下就没再说别的?”

“殿下说,”孟柔道,“说我很有趣。”

“还说了什么?”

崔有期原本不信她得了晋阳青眼,晋阳公主,当今最宠爱的女儿,出了名的难伺候,怎会对孟柔这个庶人有兴趣,可公主确实派了马车来接孟柔上门,再听孟柔复述她说的那些,杀猪取油,裁布做衣的话,才冷笑道:“你倒是懂得多。以后公主问了你什么,让你做了什么,必得事无巨细地回报上来,莫要再自作主张隐瞒。”

“是。”孟柔说。

崔有期又敲打她几句,孟柔心不在焉,一句话也没能听进去,只是草草应付。很快有人来通报,说五郎回来了,孟柔干脆告辞。

江铣回来了,大夫人也不能硬扣着人不放,只能准了。

看着孟柔匆匆离去的背影,崔有期没忍住脾气,拂袖把茶碗摔碎在地上。

“贱人!以为靠上公主便攀了高枝,区区庶人也敢对我阳奉阴违,真是反了天了!”

……

孟柔跑着回院,到影壁前却顿住步子,喘了好一会儿气才进去,院里忙得很,点灯的点灯,烧水的烧水,没人顾得上孟柔,她便知道江铣是确实回来了。

房门大开着,一旬没回家的男人正立在屋中央换衣裳,听见动静回头,挑挑眉:“阿孟,又去哪儿了?”

“我……大夫人叫我过去,问我呢。”孟柔也解下披风,搁到木架上,把今日公主召见的事说了,皱皱鼻子又道,“好大的味道,你喝酒了?”

“嗯。”

江铣不大在意地点点头,抬眼又是一愣。

“你怎么会有这件衣裳?”

孟柔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木架,恍然道:“哦,这是县主送我的……昌明县主,七娘笄礼那日她也来了,怕我冷,就把这件披风送给我了。”

孟柔离家时是在夏日,她来得急,只带了几件薄衫并两身厚实衣裳,料子又旧又硬,不大上得了台面,大夫人先前送来的那些衣服里倒也有袄裙,只是不挡风,也没有这件披风漂亮华贵。

不生火的日子里,孟柔在屋里也披着这件披风,这回上公主府,自然也就穿着去。

今日披风上沾了些尘,得晾一晾抖抖灰,孟柔又去找掸子,她只顾着翻箱倒柜,没留意身后江铣盯着那披风,好一会儿才回身继续换衣裳。

夜深时分,屋里虽然透不进风,可孟柔盖着几层被褥仍是冷得发抖,江铣握着她双手皱眉:“怎么比我还怕冷?”

孟柔也摇头,自上回病了一场之后,她身体确实大不如前。

以往在安宁县时,都是她用热乎乎的身体去暖着江铣受了伤的腿,如今倒是要江铣来暖着她了。

长安地气热,也没到冰天雪地的时候,可两人依偎在一起,竟让她有种回到安宁县的错觉。

江铣宴饮时喝了许多酒,抱着孟柔正昏昏欲睡,忽而察觉出些不寻常的动静。

他倏然睁开双眸,抓住她往衣襟里探的手,低笑问:“做什么?”

孟柔红着脸不敢看他。

“冷。”

江铣笑起来,故意凑过去,贴着她通红的耳廓问:“哪里冷?”

这回孟柔没再回答,只是从耳廓到脖颈后头,红成了一片。

江铣原本很疲累,近日来练兵、写文书,同人扯皮、宴饮,几乎没有一刻是闲着的,在长安,就连醉酒也得吊着半颗胆,当心一时不慎,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表现出不该表露的情绪。

好不容易有点闲暇,回到孟柔身边,他只想好好歇息。

自然,这也算一种歇息就是了。

江铣手臂突地用力,翻身把人抱到身上来。

“怎么了,嗯?”他垂着眼睛逗她,“往常都说不乐意,阿孟究竟是在哪里学坏了,学得要掀人衣裳?”

孟柔羞赧得说不出话。

热意一点点升高,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四肢像是热,又像是冷,心跳剧烈得像在擂鼓。

他心中一动:“阿孟也想我了,是不是?”

孟柔红着脸不吭声,一双眼睛含着水,欲泣带露的模样看得直让人心痒,可越是这样,江铣神情便越发悠闲。

他轻抚着怀中人纤细的腰身,好整以暇地抬膝示意她:“说话。”

“我……”孟柔浑身战战,颤着声,“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江铣一愣,而后胸膛震颤起来。

“为什么想给我生个孩子?”

孟柔心头骤然发冷。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何氏说过的许多话;也有公主听见她说自己是江铣妻子时拍案大笑的形容。还有她被人按在堂下,唤一声“母亲”,便被人掌掴一回;还有在流觞亭时,七娘、裴二娘子的肆意哄笑,以及郑瑛别开脸时厌恶的眼神……

还有、还有……

想到最后,孟柔好似被魇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