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大约是刚刚使出那斩魄一剑引动雷劫,萧清尧隐有所悟,竟然要突破了。
仅仅千岁便能突破太清境四重,眼看就要跨入圣神之列,凭他这份可怕的修为和战力,数遍九重天也没几个。
晦暗的夜空闷雷滚滚,雪亮的闪电撕裂苍穹,很快便落下一道道裹挟着毁天灭地之力的天雷,威力磅礴,雷霆万钧。
漫天狂风席卷着雨幕,萧清尧面色平静地站在风暴雷电中央,拼力对抗那一道道紫电青光轰鸣作响的天雷,雪色衣袍猎猎翻飞,他的身形高大挺拔、渊渟岳峙,仿佛独立于苍茫世间的唯一神迹。
一百多道天雷过后,雷劫终于结束,风消雨霁,夜色清明。
萧清尧缓缓抬起眼帘,清隽淡漠的脸庞神情悲悯,幽暗深邃的凤眸冰冷肃杀,刚刚提升一个新境界的天神,周身笼着金色圣光,龙啸凤鸣,威慑天地。
这一番大动静,早已惊动了整个九重天,不少人前来沧澜宫,拜谒神迹。
“恭贺上神!突破圆满!”
“这可是太清境四重啊!上神这么快便突破了,当真可喜可贺!”
“战神又登新境,不只是我天族福音,更是整个三界的大幸事!”
……
接连不断的恭贺声热闹又喧腾,萧清尧却忽然感觉心口一阵剧烈的灼痛,仿佛整颗心都被撕裂成数块,体内灵力急剧波动,竟似濒死一般难受。
从来山崩地裂都不形于色的天神,强忍住体内剧痛,送走那些来致贺的同僚,重新返回宣云殿,不等走上台阶便再也支撑不住了,猛地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突破失败,出了岔子?
萧清尧连忙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运转灵力游走了几个小周天,发现自己的心脉滞重,灵力不畅,竟似有什么堵塞了一样。
峻挺的眉峰紧紧蹙起,他又将神识纳入自己的灵府,试着查看自己的心脏。
他已经突破太清境四重,修为更上一层,便能外观宇宙,内察毫芒,可以用神识看清他想看的一切。
沿着体内的筋脉层层深入,只见那原本应该鲜红跃动的心脏,竟被一层层乌青的脉络包裹着,散发出森森的寒气,那似乎就是被他体内的寒毒侵入的心脉。
难道是寒毒又发作起来,才会引得他的心脏如此剧痛?
萧清尧仔细查看那些乌青的心脉,抽丝剥茧找了半天,终于发现那些缠绕的心脉最终都汇聚到他的心脏正中央,而那里正是最疼痛的地方。
将神识探入那些心脉内部,萧清尧惊讶地发现,他的心脏正中竟然凹进去一个洞,洞里……竟然跳动着一颗小小的赤红的另一颗心脏!
那两颗心脏交接的边缘,有血肉重新融合的迹象,仿佛在他原本的心脏中央破了一个洞,而那另一颗小的心脏填补了那一块空缺。
萧清尧神识震荡,一下便从灵府中退了出去,右手不自觉地按住剧痛的心口,猛地又吐出一口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即便他并不精通医术,却也知道他这心脏绝不正常。
怎么可能在他的心里面还包裹着另外一颗心?
那一颗心,是哪来的?
狭长的凤眸因为疼痛而隐忍得有些发红,萧清尧强撑着站起身,召来侍卫,让他们去将百里丹华上仙和陶宿真人请来。
两位医师来得很快,听完萧清尧说的话,两人眼神都有些发懵。
“上神,您是在开玩笑吧?”百里丹华眉心的金薇花钿皱成一团,不解道,“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两颗心?”
强忍住胸腔里的剧痛,萧清尧面色苍白,语气低淡道:“是我亲眼所见,此时就在我体内。”
陶宿真人最喜欢研究各种疑难杂症,听说这么稀奇的事,连忙上前为他诊脉。
捻着胡须仔细试了几息,他沉吟道:“听说上神刚刚突破了新境界,果然这灵力更上一层,十分磅礴。只是……这磅礴的脉象到了心脉处就变得迟缓滞重起来,就像那奔腾的激流遇到狭窄的关口,无法顺畅地流过……”
“如上神所说,您的心里面还包着另外一颗小心脏……莫非是那颗小心脏无法承受您体内忽然暴涨的灵力,所以才会产生剧痛?”他松开手,疑虑的目光带着些猜测道,“不妨您试一下,将灵力收起来,全部纳入灵府之中,看看疼痛能否缓解?”
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萧清尧便尝试将自己体内磅礴的灵力缓缓纳入灵府之中……果然,心口的剧痛很快便消失了。
他又试着将灵力放出,顿时剧痛再次来袭。
看来这心口的剧痛还真是因为那颗小心脏无法承受他体内突然暴涨的灵力的缘故。
找到病因,这事就不愁了,陶宿真人叮嘱道:“上神初登新境,还需慢慢吐纳灵力,循序渐进才方为妥善。”
“可是上神有两颗心是怎么回事?”百里丹华疑惑道,“难道上神异于常人,天生如此?”
萧清尧思索着,摇头道:“不像是天生,那两颗心的结合之处有明显的重新生长的痕迹,应该是……”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蹙起眉,似是想起了什么。
陶宿真人不由猜测道:“上神的心口,曾经受过伤?”
夜风清冷,灯火摇曳,映照着萧清尧的侧脸,鼻梁挺直高拔,唇线平直薄削,下颌线流畅而利落,凌然而矜贵。
他攥着拳坐在那里,思索道:“许久以前,在龙牙海战场上中过魔王的一箭。”
“那箭……射穿了?”
“对穿。”
陶宿真人掐着白须,又问:“上神可还记得中箭的位置?”
修长的指尖按在自己的心口正中央,萧清尧记得十分清楚:“我本以为会死,没想到竟然活了下来。”
陶宿真人面露讶异:“这个位置中箭,别说对穿,就算箭头只进去一半,流血也止不住……四个血房同时破开,平常人只怕当场就没了……”
“我想起来了,龙牙海那场战事,随军医师是我。”百里丹华回忆道,“我记得上神身上没有箭……只是有很多伤口,刚包扎好,您就醒了,我还以为伤得不重。没想到竟然是心口被箭射穿?”
萧清尧仔细回忆着他受伤时的情境,可是那时受伤昏迷,什么都不记得。
“难道是有人看到上神心口中箭,在我赶到之前,为上神拔箭补心?”百里丹华猜测着,难以置信地问陶宿真人,“世间还有这种救人的法子?”
“老夫行医半生虽然闻所未闻,但也不敢说没有……”陶宿真人敛眉思索道,“非我族类,还有很多巫蛊祝由岐黄之术,也许就能补心。”
可是……即便心脏破了可以用另一颗心来修补,这另一颗心必然是鲜活跳动的。也就是说,是活人的心。
那这颗活人的心,是哪来的?
想起禛尧上神说的那颗心十分小,总不可能是个孩子的心吧?
陶宿真人掐着胡子,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那只赤火狐。
他为那狐狸检查伤势的时候,发现她的胸腔里空荡荡的,没有心。若不是她有九条命,体内还有金丹支撑,只怕早就死了。
陶宿真人心头一震,忍不住怀疑,难道填补在禛尧上神体内的那颗小心脏,是赤火狐之心?
他犹豫了下,试探着问:“在战场受伤那次,上神养的狐狸……她也去了吗?”
“真人是如何得知?”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狐狸,萧清尧蹙起眉峰,颔首道,“她的确偷偷跟着去了,藏在我随身的储物袋中。”
微微泛黄的眼珠惊讶了一瞬,没想到竟然当真如此巧合,那可能性就更大了。
陶宿真人双手交握在一起,忐忑道:“救上神的,也许是那只狐狸……”
狭长的凤眸微微一顿,萧清尧断然否定:“怎么可能?”
见他不信,陶宿真人斟酌着措词:“不知上神可知晓,那只狐狸没有心?”
素来平静淡漠的脸庞露出些微错愕的神色,萧清尧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养的那头狐狸,总是活泼又调皮,贪玩又馋嘴,十分灵动十分康健的样子。
她……怎么会没有心?
陶宿真人将他为狐狸治伤的经过讲了一遍,唏嘘道:“那狐狸身上没有皮毛,全身骨节和经脉断裂大半,像是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差点粉身碎骨……然后我又发现,她的胸腔里空荡荡的,竟然没有心。我本以为肯定救不活了,只是给她上了点止疼药,让她好过一点,没想到她却一直不咽气。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她是九命狐妖,靠着体内还有一颗金丹,好歹活了下来。”
挺直的脊背变得僵硬起来,萧清尧双手撑膝,默默听着,清冷的面庞神色晦暗。
原来……她竟然是九命狐妖,是九命赤火狐。
可是,她怎么会没有心?
“真人可还记得……”他低声问,“那狐狸胸腔里的伤口,是新是陈?”
“不是新的。”陶宿真人摇头道,“她的心被挖掉,看那伤口的痕迹,至少已经一百年了。”
一百年前,正是龙牙海战事爆发那段时日。
狐狸一天到晚黏在他身边,她的心,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
萧清尧垂目坐在那里,回忆起一百年前,发现狐狸偷偷跟着他去了战场,他生气地将她拴在营帐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搭理她,也没有给她喂食。
直到战事结束,重新回到九重天,他又给狐狸下了禁足令,不许她再出去玩耍。
想起那一阵子,狐狸蔫头耷脑地趴在她的窝里,除了进食几乎一动不动。他以为狐狸在耍脾气,因为他下的禁足令而不高兴……难道其实是因为她身上有伤,所以动弹不得?
“不可能。”薄削的唇线绷得僵直,萧清尧眼神晦暗,语气沉冷而坚决,“不可能是她。”
那只狐狸是妖,妖族奸诈狡猾,天性卑劣,怎么可能挖出她自己的心来救他?
陶宿真人也不敢确定那颗心一定是狐狸的,思虑一番,他又开口道:“假如是狐狸的话,那上神体内多出来的那颗心,应该是赤火狐之心。您之前心口的剧痛,便不是刚才所说的缘故。”
“那是为何?”百里丹华诧异地问。
“赤火狐之心灼烫无比,天生克制寒毒,如今上神又登新境,体内灵力磅礴。那赤火狐之心有了足够的灵力,想必已将上神体内的寒毒全部聚拢到心脉,所以才会产生剧痛。但是只要撑过去,要不多久,那些寒毒就会被赤火狐之心全部吞噬掉,上神体内的寒毒就能彻底根除。”陶宿真人看向萧清尧,“上神不妨再将灵力放出来试试?”
萧清尧想起他先前用神识看到过,包裹在他心脏周围那些被寒毒侵入的乌青的心脉,正如同陶宿真人所说的一样。
他的眉峰紧蹙着,将纳入灵府之中的灵力全部放出,顿时便感觉到心口的剧痛再次来袭。
抬手用力按住心口,仿佛能感觉到里面有两颗心在同时一起收缩跳动,他的面色苍白,胸腔震颤,猛地又吐出一口暗稠的黑血。
陶宿真人和百里丹华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为他诊脉。结果没想到,先前那寒瘀滞重的脉象竟然变得通畅起来,俨然已经十分好转。
“莫非还真是那狐狸的赤火狐之心起了作用?”百里丹华惊喜道,“上神体内的寒毒已经所剩无几,这可真是太好了!”
陶宿真人捋着白须,颔首道:“这也算是一桩幸事。”
然而萧清尧脸上却不见一点喜色,清冷俊美的脸庞犹如冰雕一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如果真是那只狐妖,她怎么会如此胆大妄为?
仗着自己有九条命就连心都不要了,她就不怕当真会死?
挖出自己的心来救他,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究竟有何图谋?
“若真是赤火狐之心……”萧清尧面色冷峻,低声沉问,“能不能挖出来,还给她?”
陶宿真人胡须一抖,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上神您的心脏破了,若是没有修补的这颗心,只怕再难以跳动!您可不像狐狸,没有九条命啊……”
萧清尧又沉默了一瞬,挣扎着站起身,不顾两人阻拦,胡乱披上外袍,连系衣带的手指都在轻轻发颤。
他脚步虚浮地走出宣云殿,匆忙之中,差点被门槛绊倒,如瀑的青丝从他肩头滑落,素来沉着从容的身影,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浮躁。
想起柏炀神君来时说的那些话,他说什么来着?
说他们司非府的鞭子不是那么好挨的,平常壮汉都受不了,何况一只狐狸……若是那狐狸扛不住刑,请他别怪罪。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该罚则罚,不必留情。
他说能活着是她侥幸,若是死了……就算了。
满腔窒闷与沉郁,复杂到难以厘清。
萧清尧离开沧澜宫,九重天上不可瞬移,他向司非府那边走去,越走越快,箭步如飞。
眼角的郁气隐忍到发红,那素来清冷端严、丰神俊逸的上神,此时却神色苍茫,乌发凌乱,连身上衣带都系错了一根,可他却仿佛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