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茉全身的血都几乎流干了。

她又死了一次。

挖心时死了一次，被抛下诛天台摔得粉身碎骨是第二次，这一次是第三次。

每一次死亡又复生，都是一场痛苦的劫难。

她在憋闷的窒息中坠入无尽的黑暗深渊，每一寸经脉和筋骨都化成须弥的粉芥又重新粘黏起来，直至那一颗脆弱黯淡的金丹终于又挺过一劫，艰难地运转出一丝细微的灵力，她才终于缓过气来，眼前渐渐恢复光明。

圆圆的狐狸眼波光闪动，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茉茉被牢牢禁锢在墙上，一眼不眨地盯着慕容舒，苍白的脸像地狱的幽鬼，无声的恨意潜滋暗长。

有生之年，此生来世，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总有一天，她要这天族公主付出代价。

大约是被她的目光盯得发毛，慕容舒满脸不悦地皱起眉，凌空一巴掌甩到茉茉脸上，直将她的头都打歪了，冷哼道：“盯着本公主做什么？再敢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茉茉被打得半边脸火辣辣得烧疼，好半天没抬起头来。

百里丹华站在一旁，眉心的金薇花钿打着细褶，身上衣裙也忘了更换，这几日的心累，感觉竟似苍老了几十岁。

她看着慕容舒盛气凌人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劝解道：“殿下何必跟她置气……她不过是一头狐狸，又为上神献了这么多血，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要不是她还有这点用处，上神早就把她杀了。”慕容舒不屑道，“一点血换一条命，她的算盘打得好着呢。”

看着被挂在墙上的茉茉几乎濒死的惨状，百里丹华不忍地叹息道：“陶宿真人已经去炼丹了，不如先把她放下来，给她吃点滋补气血的药膳吧。”

骄纵又傲气的杏核眼微眯着，慕容舒从鼻子里哼了声，算是同意了。

两日后，陶宿真人将九枚赤火丹全部炼制完成，小心翼翼地放入烘炉多宝盒中保存起来。

萧清尧服下第一丸丹药，原本僵硬如冰的躯体终于慢慢缓和过来，摸起来也有了一丝热气。

慕容舒见这法子当真有效，总算脸色好看了几分，对陶宿真人说话也客气了许多。

依照陶宿真人判断，萧清尧吃完第七丸丹药应该就会醒来。可是没想到，他才吃下第五丸就醒了。

慕容舒惊喜过望，连忙扑到床榻前，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哭诉道：“上神，你要是再不醒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清隽淡漠的脸庞颇有些苍白和憔悴，萧清尧躺在那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轻声道：“我没事。”

他似想起什么，又抬起眼帘，哑声问：“……鬼车杀了吗？”

“虽然没能杀死那大妖，不过它被上神砍断翅膀和好几颗头，元气大伤，已经逃回老巢去了。一时半会儿它无法再作乱，上神尽管放心吧。”慕容舒帮他掖紧被角，又带着些嗔怪道，“你现在就应该好好休息，什么都不如你的身体重要！”

萧清尧终归是不放心，目光越过她，看到站在后面的百里丹华和陶宿真人，还有守在门口的两名亲随，门外似乎还把守着很多盔甲严整的天兵天将。

俊挺的眉峰不由蹙起，他又问：“我昏迷了多久？”

“上神，您已经昏迷半个月了。”百里丹华走上前来，带着些庆幸道，“多亏陶宿真人医术高明，总算将您救醒，不然我们天医苑上下可真是没法跟天帝交代了。”

似是没想到自己竟会昏迷那么长时间，萧清尧目色沉了几分，挣扎着想坐起来，然而这一动就牵扯得胸腔激荡，忍不住咳嗽出声。

“上神还是躺好吧。”陶宿真人连忙上前制止，“您体内的寒毒尚未肃清，万万不可气血浮动，需要静养。”

百里丹华也跟着叮嘱道：“是呀，赤火丹效力十足，唯一就怕着凉受风。您在彻底拔清余毒之前，最好安心待在房中，卧榻静养。”

“赤火丹？”萧清尧身形一顿，问，“什么赤火丹？”

百里丹华有些莫名：“就是给上神服用的赤火丹啊，可以清除您体内的寒毒。”

萧清尧转眸看向陶宿真人，声音冷了下来：“真人，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不再服用？”

陶宿真人悄悄瞥了慕容舒一眼，也不好直接点明，面色尴尬道：“上神这次受伤，寒毒已侵入心脉，再不拔毒恐怕会危及性命……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薄削的唇紧抿着一言不发，萧清尧探查体内寒毒，果然已经减少大半，灵力运转也通畅许多，身体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可他的心却越来越沉，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慕容舒坐在床榻边上，发觉他的神色不太对劲，似乎隐含着怒意，不由有些担心和疑惑：“上神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是谁允许，拿她的血来炼丹？”萧清尧敛着眸子，似在忍耐极大的怒意，沉冷的目光如风霜雪冻。

陶宿真人讪讪地避开他的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从未见过禛尧上神这般生气，百里丹华也双手交握站在一旁，莫敢多言。

“上神留那狐狸一命，不就是为了取它的血炼赤火丹？”慕容舒一脸的诧异，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因为丹药的事而动怒。

萧清尧眉峰重重一沉：“谁说我要用她的血炼丹？”

“那狐妖自己说的。”慕容舒带着些不屑道，“它说自己是赤火狐，你不杀它就是为了用它的血来治疗寒毒。是它自己主动请求，要为上神献血。”

她说着，又用下巴指指百里丹华：“丹华上仙当时也在场，她可以证明。”

眼角不安地抽动着，百里丹华不敢说慕容舒强逼着狐狸将血一次取完的事，只能含糊道：“的确是狐妖自己主动所为。”

满腔隐忍的怒意忽然间变得无处发泄，萧清尧没想到，那狐狸竟然以为他将她带回九重天，是为了取她的血炼丹？

眼看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似是极为不悦的样子，慕容舒暗暗攥紧掌心，难道他竟然还如此在意那头畜生？

一股难言的酸楚和委屈涌上心头，她后悔没有直接杀了那狐妖，竟然留下这个祸根。

“上神别介意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笑道，“那赤火狐之血，本就是压制寒毒最好的良药，能救上神一命，也是它的荣幸。我已经叫人给她送去很多滋补的药膳，它现在很好，上神不必担心。”

看着萧清尧始终面色不豫的样子，慕容舒扯住他的衣袖，带着些委屈问：“是我同意让那狐妖献血的，上神是生我气了吗？”

沉冷的面色略微缓和了几分，萧清尧自知怪不到她头上，是他让那狐妖产生误会，摇了摇头：“公主也是为我担忧。”

他默了会儿，又问陶宿真人：“炼成几枚？”

陶宿真人拱起手，带着些讪然道：“九枚。”

“我服用几枚？”

“五枚。”

也就是说，还剩四枚。

萧清尧闭了闭眼，面色疲惫地摆了摆手，让他们出去。

众人莫敢多言，纷纷起身退了出去。

“清尧哥哥，先躺下吧，我看你面色不太好，要不要再服用一粒归元丹？”慕容舒担忧地看着他。

“不用。”萧清尧拂起衣袖，淡淡道，“有劳公主为我费心，已经没事了，公主也请回去休息吧。”

涂着艳粉蔻丹的指甲暗暗攥紧衣袖，慕容舒本想再待一会儿，可是见他这般冷淡，也不好再坚持留下，只能站起身叮嘱几句，默默不舍地离开了。

偌大的宫殿里终于安静下来，萧清尧抬手揭开案头那只洪炉多宝盒，里面四枚红通通泛着荧光的赤火丹，依旧带着刚出炉时的灼烫温度。

他盯着那四枚赤火丹看了许久，起身阖上盖子，拿上那只多宝盒，走了出去。

隔壁房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不知那狐狸想要什么，竟肯付出这般代价。

只要不过分，他便答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