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禛尧上神竟然能发现那喂狐狸的肉干并不是雪鹿肉，余掌事心头一哆嗦，整个人僵在那里，脖子上仿佛压着千斤重，怎么都不敢再抬头。

“这、这是猪肉干……”他的背心冷汗涔涔，腿脚止不住有些发软，急忙道，“存下的雪鹿肉干吃完了，我还没来得及去补给，所以就先拿几根猪肉干凑合着……我、我马上就去准备，保证让小红吃上最新鲜的雪鹿肉！”

萧清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淡声道：“沧澜宫中为什么会有猪肉干？我记得采买的单子上并没有这一项。”

一听这话，显然已对他起疑，余掌事不停地擦着额头冒出的冷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究竟有几天没给她喂食，能把她饿成这样？”狭长的凤眸冷如冰霜，萧清尧抬起眼帘，“需要我用回溯之法，亲自看一看吗？”

“我、我……”干出裂纹的嘴唇不停哆嗦着，余掌事再不敢狡辩，连忙跪地磕头，“是我没及时给小红送吃的，不小心把她饿着了……我一忙起来就给忘了，真不是有意的，还请上神恕罪！”

萧清尧懒得听他废话，冷声道：“念在你是跟随过我母亲的旧人，这次就先不削你的仙籍。你把明茹叫来，以后由她任沧澜宫掌事，你就在她手底下做事吧。”

说完他便再未多看一眼，转身拂袖离去。

“上神！上神……”余掌事脸色惨白，一下瘫软地跌倒在地上。

茉茉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平庸但柔和的熟悉脸庞，眼角带着岁月雕刻出的细纹，目光却依旧透亮有神。

“明茹姑姑？”茉茉气息还有些微弱，躺在那里打量着她，似在疑惑她为何会在这里。

“托你的福，我跟着走了运。”明茹把余掌事被罚掉差事，如今由她升任沧澜宫掌事的经过讲了一下，微笑道，“小红，你化成人形可真漂亮，就是气色不太好，身子还需好好补一补。你有没有想吃的，我去给你准备？”

茉茉刚想说她不叫“小红”，又觉得反正她早晚要离开这里，随便他们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没必要去纠正了。

她这次又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好在余掌事那个老匹夫终于被赶走了，不然再见到他，她非挠死他不可。

“我饿了……有什么能吃的吗？”她连说话都很费力，气息恹恹道，“随便……什么都行。”

“灶上给你熬的米粥，一直热着呢！”明茹取来早已熬好的米粥，里面还加了细细磨成的肉糜，绵软鲜香，滋味很好。

茉茉由她喂着喝了两碗粥，终于饱餐一顿，她满足地舔舔嘴唇，总算感觉身上有了点力气。

明茹盯着她，快要看愣了。

明明她的脸色苍白到病态，仿佛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可是那张脸实在漂亮到近乎妖异，果然是妖，不是常人能有的美貌。

“哦，对了，还有东西要给你。”明茹回过神来，连忙移开视线，从身后取过来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放到茉茉手边，“是上神交代要给你的。”

茉茉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将那木匣子推开，语气冷淡道：“拿走吧，我不要。”

“上神说，这是陶宿真人给你的。”明茹又把木匣子推给她，“昨日是天帝寿辰，陶宿真人来送贺礼，顺便还给你带了这个。”

她说着，又有些疑惑道：“小红，你怎么会认识药神谷的神医？”

听说是陶宿真人给她的，茉茉这才接过那只木匣，一边自嘲道：“被扔下去的时候认识的。”

明茹在沧澜宫中当值，自然知道她先前被禛尧上神剥皮又丢下天界的事。

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她也不好再多问，站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忙了。你需要什么尽管叫我，想吃什么也跟我说，我去给你置办。”

等她走了以后，茉茉打开那只木匣，只见里面是一只巴掌大的小镜子，镜面光滑莹润，背后嵌刻着莲华纹饰，看起来小巧又精致。

茉茉眼睛一亮，认出那是一只乾坤镜，只要注入灵力，就可与结缔过的另一只乾坤镜的主人会面，还可以听到声音。

这种乾坤镜的炼制材料十分稀有珍贵，就算在九重天上也不多见，怎么陶宿真人竟然送给她这么贵重的宝物？

她强撑着坐起身，拿着那只乾坤镜来回打量。她的体内灵力微薄，连续尝试了十多次才终于将乾坤境打开。

只见那光滑莹润的镜面上浮动起一圈一圈的水波纹，过了一会儿，水波纹散开，渐渐露出陶宿真人的样貌。

多日不见，这老头子看起来还挺亲切的。

茉茉仔细打量着他，尝试着朝他招手：“真人，你能看到我吗？”

“看到了。”陶宿真人捋着白须，笑呵呵道，“小狐狸，近来可好？”

“我挺好的。”茉茉努力打起精神，笑了一下，“你怎么给我这么贵重的宝物，当神医这么赚钱的吗？”

“老夫哪有什么钱，那是小狼托我转交给你的。”陶宿真人正在炼丹，忙碌道，“正好他也在这里，一直跟我打听你的事，还是你自己跟他说吧。”

陶宿真人晃悠几下不见了，镜面中慢慢靠近过来清秀俊俏的少年，湖绿的眼睛清澈似水，正微笑地望着她。

“小狼，谢谢你送我的乾坤镜，我正无聊呢。”茉茉跟他打招呼，想起他被萧清尧打伤，“你的身体都好了吗？”

“都是些皮外伤，没事。”清俊的少年仔细打量着她，担心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那个萧清尧……他又虐待你了？”

茉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小狼也不叫她为难，只是叮嘱道，“那你要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

茉茉点了点头：“你给我的长寿花浇水了吗？我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把它带走。”

“浇水了，放心吧，你的长寿花长得很好。”小狼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茉茉语气坚定道，“我一定会回去，你要等着我。”

清澈明亮的绿眼睛里浮起闪烁的光彩，小狼笑了，说好：“我等着你。”

茉茉没提九灵月魄的事，因为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拿到，只能尽力而为，帮小狼寻一条活路。

似乎看出她的情绪低落，郁郁寡欢，小狼又转了话题，讲了很多有趣的事，终于把茉茉逗乐了，咯咯地笑出声来。

金乌西沉，天色渐暗的时候，萧清尧回来了。

他在突骑营里带兵演练了一整天的捉妖阵型，满身的杀伐之气，苍眉冷目，神色不虞，身上的玄色甲胄随着步伐迈动铮然作响。

一路走进宣云殿，刚刚迈上台阶，他就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夹杂着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听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

偌大的宣云殿，平常总是安安静静，端严肃穆的，突然这般聒噪，萧清尧不禁皱眉。

他的目光瞥向狐妖房间，只见那窗扇半开着，隐约能看到披散着长发的少女正盘膝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陶宿真人送给她的那个乾坤镜，正笑眯眯地叫着什么“小狼”。

怎么陶宿真人给她乾坤镜，不是为了方便她学医术，问不懂的问题？

她倒好，拿着镜子去跟那绿眼睛的小狼妖嬉皮笑脸？

满脸不悦的天神眸色深沉，清隽淡漠的脸庞愈发冷得像是披上一层寒霜。

萧清尧眼不见心不烦，抬手将那狐妖的房间又加一层音障，直至再传不出任何声音，然后拂袖离去。

茉茉还在房间里跟小狼说话，听他说一些野外的趣事。可惜她的灵力太少，还没听完小狼和黑熊精打架的事，手里的乾坤镜就支撑不住，突然间断掉了。

不过能跟小狼聊天，茉茉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坚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孱弱的身体有所好转，精神头也足了许多。

这天早晨醒来，茉茉感觉神清气爽，十分不错。

她拿起乾坤镜，正想找小狼说话，忽然房门被一脚踢开。舒棠公主慕容舒走进来，微眯的杏眼盯在她身上，带着些难以置信的狠厉道：“还真是你！”

没想到慕容舒会突然过来，茉茉攥紧手中的乾坤镜，想起被她夺走的皮毛，想起被她用鞭子卷着甩向大黑蛇，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来，嘴里的四颗犬牙都露出来，恨不能冲上去一口咬断她的喉咙。

一袭淡金色鲛绡制成的华丽衣裙无风自动，在不甚明亮的室内光华流转，慕容舒高昂着下巴，居高临下地凌视着茉茉，抬手落下一道封闭结界。

这结界将她们二人笼罩在其中，就好像一道封闭的屏障，无论里面发生任何事，外界都难以知晓，即便是禛尧上神用回溯之法也不可能看到。

慕容舒缓缓走前几步，眼神复杂地盯着茉茉，语气阴沉道：“阴魂不散的畜生，你竟然还没死？”

茉茉的皮毛被她夺走，屡次三番被她追杀刁难，实在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毕竟实力悬殊，茉茉也见识过她的心狠手辣，一时间也不敢再触怒她，只能忍住满腔恨意，故作平静道：“让你失望了。”

“没什么可失望的。”慕容舒眉梢紧拧，冷笑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她说着便抬起手，聚起一团灼亮的白光，兜头就朝茉茉轰去。

那样阴狠的目光，看得茉茉头皮发麻。

她能感觉出来，慕容舒不是在威胁她，而是真的要杀她。

孱弱的身体根本没什么灵力，茉茉哪里是她的对手？

“你不能杀我！”她急声高呼着四处躲避，一边大喊，“萧清尧不会允许！”

“大胆狐妖，上□□讳岂是你能叫的！”慕容舒脸色更阴沉了，一掌将她打飞出去，“嘭”地一声闷响撞到后墙，然后又扑通一下掉到地上。

茉茉趴在地上抽搐着，嘴里吐出满口鲜血，忍不住愤恨道：“你可知原先的余掌事因为虐待我，被萧清尧罚掉差事？好歹我也是他养了三百年的狐狸……要是让他知道你杀我，你觉得……他能原谅你？”

慕容舒沉着脸冷笑，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就算本公主杀了你，你以为上神还能跟我翻脸不成？”

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置，茉茉疼得直抽气，艰难地抬起头，下巴上沾满殷红的鲜血，气息奄奄道：“既然你也知道他根本不在意我，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和我这区区一只狐狸过不去？”

她的眼睛盈满波光，仰起的脖颈纤细又脆弱，薄削的身体弱不胜衣，沾染着鲜血的脸庞苍白到近乎病态，却又有种非人般妖异的美丽。

慕容舒嘴角紧抿着，冷眼盯着她，忍不住想起屡次将她惊醒的那个噩梦。

梦境里的萧清尧微微笑着，怀里抱着火红的狐狸逗弄着，一会儿捏捏它的脚爪，一会儿刮刮它的鼻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蓬松的绒毛间来回揉搓着，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宠溺。

画面一转，那火红的狐狸竟然变成一身火红衣裙的美貌少女，勾着一脸娇滴滴的狐媚，黏在萧清尧怀里不停撒娇。

素来清冷淡漠、高不可攀的战神竟然丝毫也不恼她，手掌握在她纤细的腰间，另一手把玩着她的发丝，甚至用鼻子轻蹭她的额头，姿态暧昧又亲昵不已。

每当梦境到这里，慕容舒都会气得醒来，一想到沧澜宫中那只狐狸，她就来气。一看到它缠在禛尧上神身边撒娇卖弄，她就没什么好脸色。

明明那是她的清尧哥哥，是她未来的夫君，父上一早就有意为他们赐婚。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怎么如今却越来越疏远了呢？

自从他当上战神以后，长年在战场上厮杀，他的神情愈来愈淡漠，周身的气质也越来越冰冷，甚至连她都不敢在他面前随意亲近。

她同旁人一样恭敬地尊称他为“上神”，只敢在无人的时候叫他一声“清尧哥哥”。可是他如今看她的目光同看别人没什么两样，他已经很久没有对她笑过了。

明明小时候他很喜欢她，经常陪她玩耍，给她做很多有趣的小玩具，还会给她讲故事，哄她入睡。

为什么长大了他就变了呢？她的清尧哥哥去哪了？

慕容舒忿忿不平，总想从萧清尧看她的眼中寻出不一样的地方。可是他的温柔和宠溺再未给过她一丝，反倒是全都给了他养的那头畜生。

每次去沧澜宫，看到缠在他身边的那只狐狸，她就觉得气不顺，怎么看那只狐狸都觉得厌恶。

慕容舒不敢承认，有时候她甚至会嫉妒那只狐狸。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堂堂的天界公主竟然会嫉恨一头低贱的畜生。

她努力按捺着这份心思，不敢表露出分毫，也不屑于表露出来。

毕竟那狐狸不过是一头微不足道的畜生，怎么可能跟她相提并论？

然而没想到的是，那只低贱的狐狸竟然一朝突然化形了，变成的人形甚至比她梦里的红衣少女还要美貌上千倍。

慕容舒又惊恐又难受，那狐媚子肯定是想把她的清尧哥哥抢走，她怎么可能允许？

目光冷厉地盯着茉茉，慕容舒咬着牙冷笑：“本公主就是看你这妖物不顺眼！今日就要送你归西！”

“不要杀我！”茉茉急促地喘息道，“我是纯血的赤火狐，我的血可以压制寒毒！萧清尧留我一命，是为了取血炼丹，治疗他体内的寒毒！你不能杀我……我要是死了，他的寒毒再难治愈！”

右手掌心已经幻化出一道锋利的冰凌，眼看就要将她钉穿在地上，慕容舒闻言顿在那里，戾气深浓的杏核眼中掠过一丝犹豫，似在怀疑她说的是真是假。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明茹的声音，恭敬道：“公主殿下，上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