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烤肉都已经吃完了,桌上乱糟糟的一切都被阿诺快速有序地收拾好,只剩下还弥漫在空中尚未散去的香味。
虞声声双手托腮,盯着院子里呼呼落叶的腊梅树,放空自己。
陆望那里还有几页没写完,本来她准备自己将剩下的抄完便是,却被他拒绝,硬是要继续写。
院子里的肉香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院花香,和身旁人自带的那种淡淡檀香。虞声声趴在桌子上,眼睛渐渐闭合,呼吸变得平缓。
“写好了……”
陆望放下笔,正想唤她来看,却见少女熟睡的模样,安安静静的,浓密的睫毛盖住眼帘,刘海分出一缕发丝往下掉,挂在她鼻梁处。
现在在他身边竟已经能够如此放心地熟睡了。
他轻轻地合上书,默声望着她,伸手那缕发丝捋到耳后,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垂,触电般缩回。
他捻了捻手指,静默在一旁,深邃的眼眸里涌出浓烈的情绪,击碎他这些天一直保持的理智。
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他贪心太久得来的嗔痴一梦,眨眼间便会幻灭,还是上苍真的听到他的乞求,施恩于他。
但眼前的人的确是真实的,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呼吸和声音,与从前无异。如果说最开始他还不能确定,如今已经是万分肯定,她没有变。
可是……
陆望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白皙的皮肤下似有黑色印记在隐隐祟动。
他变了。
耳畔的风似乎带过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叫嚣着他心底那压抑着的嗔痴妄念:
“困住她,这样——她不就能永远留在你身边了?”
“快,用你的手,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撕心裂肺,让她永远臣服于你!”
是他自己的声音。
带着阴冷骇人的笑意,随着周身的黑色气息在他脑海里浮现,仿若地狱深渊中的恶鬼吞噬他的理智,妄图将他拉入其中,用最恶毒的荆棘包围。
手腕处的黑色印记开始往上蔓延,逐渐显现出来,伴随着剧烈的刺痛,直达心口处,以至于手臂青筋暴起,只有紧紧捏拳咬牙得以忍受。
眼睛又开始阵痛。
他意识到自己又要变得不对劲起来。
“或者砍断她那双手,再废了她双腿,她哪里也去不了,多好啊。”
“用你的魔气刺穿她的身体,将她做成人彘,如——”
声音消失了。
只是手心处多了道伤口。
陆望斜靠在桌子边,虚弱地垂下手。
脑海里那些奇怪的思绪总算抽离,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很快回过神来,撕下一块布将自己划伤的右手手掌缠起来,避免血滴落在地。
不能再吓到声声了。
他起身,从储物戒指里取了一件黑色的披风搭在虞声声身上,随后往后院走去,提醒还在那里收拾餐盘的阿诺。
“她睡着不喜欢被人喊醒,你取点炭火来,小心她着凉。待会她睡醒再告诉她,我已经回去了。书已经抄完,就在桌上,叮嘱她明日别忘了带去学堂。”
交代完后他便离开了声诀阁。
阿诺抱着装餐盘的篓子,盯着自家小姐身上的黑色披风,喃喃道:“还挺贴心……”
次日,天气阴沉沉的,与前几日都大不相同,春日的和煦全然不见,只剩下遍布天际的乌云,但虞声声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被罚抄的东西全部完成,自然是一身轻快。
她特意提前一小会儿到学堂坐下,乖巧地等待教习。
在看到符修教习一只脚迈进来后,她立马双手捧着抄写的东西迎上去,低着头,语气恭顺:“教习,这是你让我罚抄的,我都已经抄完了,一字不落,请教习过目。”
符修教习眯起眼,先是打量了她一番,好像在回想有没有这回事,一边接过来,随意地扫了眼抄书的笔记,然后放在案桌上,并未说话。直到他看见数十张止血符时才神色乍动。
“这、这都是你写的?”
他捏起一张符纸,双目瞪圆,瞳孔微缩,用目光仔细地描摹符文的一笔一划,从上至下,每一笔都出神入化,完全不似一个初学者。
“没错,我手都要画肿了。”虞声声捏捏自己的手指,装模作样道。
符修教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双指并拢捏在一起,放在符文上,从上慢慢往下,用灵力探测。
他本意让她罚抄其实只是想罚她多练练字,岂料她竟然直接自学成才,在符纸上将这止血符给写下来了。
不止如此,这丫头画的符不但落笔精准巧妙,符文上的力量也不落俗于修习多年的弟子,甚至于他座下那几个元婴期符修弟子现在写着止血符都不一定比她强多少,更遑论她还是个刚入学堂,练字课都还没上两节的初学者。
符修教习收回灵力,看着那符纸连连摇头。
奇了怪了。
符修天才并不多见,只因符文力量可凭借天赋之力,但符文本身的书写走向并非单纯的天分便可习得精妙的,更多还是在于后天的勤加苦练。
做到这种地步理应是下了苦功夫才炼成的,可眼前的这丫头瞧着……实在不像会下多少苦功夫在两天时间里学成的。
“这些止血符,你写了几天?”
“就这两天啊。”
虞声声掰着手指算了算,如果去除她下山吃喝玩乐,上山后在院子里东玩西玩的时间,或许半天不到。
但她没说。
“那天上完教习的课,我回去就非常后悔自己竟然这么不专心,这么不努力,所以我立马开始写,写了整整两天,晚上挑灯写,白天不吃饭,终于写完了。我也深深意识到,符修不容易啊。”
这种事情当然要把耗费的时间说得越多越好。这样才能突出她被罚抄以后有多深刻反思自己的行为,谨遵教习的批评与教诲。
此乃咸鱼法则之一。
“写废了多少张?”
“写废?没写废啊。教习放心,我可认真了,每一张都自己专心写的,一点没有分神,也没有写错字。”
除了差点在吃烤肉的时候把油和辣椒粉弄到符纸上。
但教习比她想象中还要震惊。
他拿着符纸的手甚至都在颤抖,苍劲有力的声音带上不可置信的激动:“你、你……”
难道真让我遇见了符修天才?!
符修教习久久才缓过来,平复好澎湃的心潮,将止血符还回她手里,只抽了两张放在自己袖口中。
“行了,既然都写好了那就备在身上以作急用。下去、下去上课吧。”符修教习挂上和蔼的笑容,向她挥挥手,“对了,你叫什么?”
看来自己这一招苦肉计发挥得很不错。教习老头的态度明显比之前罚她抄书时候好得多了。
虞声声暗自窃喜:“虞声声,南峰千崃仙尊门下弟子。”
符修教习眼皮一跳,惊讶之余又带了点可惜:“怎么拜了剑修……下去吧。”
没想到这虞家来的娇小姐还是有点天分在身,看来他得挑个时候同掌门还有其他长老说说。可不能让这么一个符修好苗子埋没在剑尊门下,给糟蹋了。
符修教习暗暗地打好算盘,看着回到座位上的虞声声。
如此有天赋,又愿意花时间花心思学习的勤奋弟子,可不能错过了。他看着那将书页上的笔记抄写得工工整整的字,满意地点头,大手一挥,声音带上几分愉悦:
“今日我们来学三种防身的符——”
一上午的课结束后,虞声声感觉整个人像被吸了精气。
自打有上次被捉住然后罚抄的经历,她就不敢再存着上课打瞌睡的心思。除了那个眼睛永远只盯着前排弟子的医修教习的课以外,她都还是坐直身子假装听讲,没敢直接趴着睡觉。
所以一下课她干脆变成一滩死水,想恢复点人气儿后再动。
但学堂里却吵闹得很,其余弟子竟然也没有早早离开的意思,各自说着小话,像是在等什么消息一样。
本来虞声声也没打算管,准备小憩一会儿。
直到这动静闹得更大了些。
“我刚问过了,就是不给,可怎么办啊,下午医修教习的课我们不是死定了!”一名女弟子带着哭腔说道。
“你问的谁,可是管北峰药堂的弟子?没告诉他们是医修教习让我们准备的吗?”旁边的弟子安抚着她,仔细追问道。
“我说了,都说了!可是北峰那些弟子连药堂的门都不让我进,更别说给我了!我一问他们就把我赶出来,还说想要的话就拿一千颗灵石去买!”
众弟子纷纷震惊,继而大怒:“岂有此理!明明北峰弟子要用的都是直接去登记领取就好,凭什么到了我们这就要整整一千颗灵石?!”
他们作为南峰弟子,虽然也知道北峰素来与东南两峰不交好,但从未有过这般明晃晃的区别对待。
“可是今早我来学堂的路上还听见东峰弟子也取到灵药配方和杵臼了。为何偏偏我们不行?”
今日下午的实践课是医修教习的炼药课,药材和器具皆在北峰药堂备着,向来上炼药课的弟子们都是登记名字便可领取,用完将器具和所剩下的药材完好还回去便可。
北峰这一举动分明就是针对他们。
“是不是因为……那天北峰弟子来这闹事,找那个人算账,结果没算成,所以才……”有位弟子朝陆望投去眼神,猜测道。
“对啊,医修教习本来就是北峰长老,他匆匆布置的任务,结果北峰又把我们拒之门外。不会是故意串通起来给我们使绊子的吧!”
想来也是了,庄小禹脾气又大,那日在这吃了亏,多半会借此报复回来。只是没想到这下将他们所有人都拉下马。
没有教习要求的东西,不仅炼药课肯定上不成,还不知道会被教习怎么借题发挥责罚他们。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沈伊如淡淡地瞟了陆望一眼,眉头微皱,“不然我们凑一千颗灵石,先拿到北峰去买药材应应急。等炼药课结束将此事汇报给长老们,让他们去找北峰说个明白。”
她的冷静在这群人里成了主心骨。
但想法虽好,实行起来却是很困难。
几名弟子掏掏腰包,摊开手心里几枚孤零零的灵石,面露难色:“可我们这十几个人哪里凑得出一千颗,恐怕五百颗都够呛!”
沈伊如捏了捏自己的荷包,也只有十几颗。
山上的弟子们花费在修行上的钱财不少,手头能拿出几十颗闲钱便是富有的。南峰那几个纨绔子弟虽然有钱,却都没达到上学堂的标准,恐怕还在南峰哪个角落吃香喝辣。
况且他们这些正经修炼的,同那些世家公子小姐的关系也不甚亲密,如何开得了口找他们借到钱。
“不就是灵石嘛!”
众人回过身,看向说话的虞声声。
她小脸皱巴,被打扰睡觉的不爽写在脸上,气呼呼地站起来,睡眼里尽是烦躁。
她往身上一摸,翻出两个巴掌大小的储物袋。
这是那日回山上后她同阿诺说起下山忘记带点灵石在身上,阿诺塞给她随身携带的钱袋子,说是里面已经放了她的零花钱。
虞声声想都没想,在睡意还没消散,处于半混沌状态的大脑支配下,将其中一个储物袋打开,往桌面上倒,想要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以堵住他们的嘴,赶快解决这件事,不要再打扰自己睡觉。
然后哗啦啦的灵石从袋子里倾泻而出,一眨眼就在桌面上堆满了一个小山,还连续不断地往外掉,堆在她脚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一颗灵石落在虞声声手心。
她扬了扬这个储物袋,确认里面再也没有了,看着这快要淹过她脚踝的“灵石滩”,抬起头看向目瞪口呆的众弟子,表情真诚:
“还要开那个袋子吗?应该……够了——”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