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弯儿走了大概一百米，颜丹红手朝前指：“就那个门口，老太太一家子住着大杂院的跨院，跨院没有门，要从倒座房旁边的正门口进。”

话音未落，门口走出两位女同志，两人的穿着在古朴的灰砖黑瓦间显得格外鲜亮。

两人都板着脸，看上去很不悦，尤其是年轻女同志，嘟着嘴，下颌线紧绷，像刚受了谁的气似的。

大姑停下脚步问道：“花姐，你这是又来给老太太家提亲吧，怎么样？”

花姐满脸不悦：“还能怎么样，那老太太仗着有点钱，苛刻的很，这样的姑娘都相不中，我倒要看看她能找到啥样的儿媳妇，挑来跳去，早就挑花眼了。”

她嘴皮子利落，竹筒倒豆子一般说着话，眼珠子一刻都没离开过颜若，已经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颜若知道那年轻姑娘是去老太太家相看，也打量起她，见她浓眉大眼相貌端正，两条粗黑的麻花辫搭在肩上，看上去有两分英气，跟八十年代大多数女青年的样貌差别不大。

说完这番话，花姐换了个笑脸说：“你这是也要给老太太家做媒？”

大姑并不想隐瞒，说：“对，这是我娘家侄女。”

花姐看着颜若语带惊讶：“小姑娘可真俊俏，细皮嫩肉的，想不到你还有这么漂亮的侄女，要是老太太相不中啊，花姨给你做媒，我手头条件好的男同志多的是。”

老太太给的条件优厚，各路人马纷纷来提亲，大姑也是她的竞争对手，但作为一个专业媒婆，她看中颜若的美貌，说几句好话笼络住她，就能把她变成手头的优质资源。

大姑脸上带笑，说：“先谢谢花姐。”

她打定主意给颜若在城里找对象，现在城里青年都不愿意找农村的，单说农业户口吃不上供应粮就是大问题，现在工资普遍才几十块钱，谁家吃得起六毛一斤的议价大米！

在大姑看来，多花姐这样一条门路总是好的。

双方分开后，花姐带来的姑娘酸溜溜地说：“刚才那个小姑娘长得可真俊，比城里人都好看呢。”

语气当然是掩饰不住的酸不溜丢。

花姐嗬了一声，说：“长得好看有啥用，一看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老太太肯定相不上。”

姑娘的语气有点沮丧，说：“秦工说不定能相中。”

花姐嗤笑：“那是，有的男人就喜欢跟狐狸精一样能勾人的，那小腰一把就能掐住，小脸长得跟花骨朵似的，男人一见骨头都能酥了。”

花姐已经在琢磨给颜若找哪个男人合适了，虽然是农业户口，但凭借出众的相貌总能在城里找到对象。

走过倒座房，眼看就到了门口，颜若从口袋里掏出昨天下午准备好的发夹夹在头上，大姑知道她想吸引小孩子，她侄女长得俊俏，怎么打扮都好看。

大姑笑着问：“是不是紧张了，这家不成我再给你找别的对象，嫁到城里来总比呆在农村强，再说就冲你那个后妈，也不如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

颜若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把这当做面试，要面对苛刻刁钻的面试官，怎么可能不紧张。

不过她已经想好，嫁人不是她唯一的出路，她还可以在城里找个临时工干，供应粮制度限制了人口从农村流向城市，但现在已经改革开放，她饿不死，能凭借双手改变处境。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大门，这座四合院的大门是广亮大门，比旁边的倒座房高，高大敞亮，过去有品级的官宦人家才用这种宅门，大门是红色，还有红色雀替装饰，跟灰砖黛瓦搭配更显古朴。

迈上台阶，穿过大门，就被影壁挡住所有视线，绕过影壁，入眼是垂花门跟被杂乱建筑挡住的抄手游廊，不过颜若来不及观察所处环境，一进院里就有个大妈看稀奇似的打量颜若，语气中带着吃瓜的兴奋：“丹红，这是你娘家侄女，这小模样可真俊俏。”

颜丹红觉得跟侄女一块走倍儿有面子，侄女相貌出众，走到哪儿都有人夸。

大杂院住的全是整天上蹿下跳吃瓜的邻居，颜丹红不想跟对方多聊，拉着颜若往右边走，边走边嗯了一声。

可是那大妈眼珠子贼亮地朝看着姑侄俩的背影，扯开喉咙喊了一句：“老太太家又来姑娘了，快来看哪。”

颜若：“……”

姑侄俩的脚步并未受影响，走进月亮门，一个小丫头就蹲在门口，手里拿着小树枝玩蚂蚁。

小丫头长得白净，眼睛像黑葡萄一样灵活地打量来人，眼睛大，鼻子、嘴巴都很秀气，头发蓬乱，发间有杂草，裤子上都是土。

她站起来，仰着头打量颜若，率先发问：“你也想当我舅妈吗？”

短短的一句话是东北口音，舅母的发音听着像“计么”，配上她萌萌的小奶音，听得颜若差点笑场。

看来她就是这户人家的崽崽之一，三岁的甜宝。

颜若收回想笑的心，强迫自己进入面试状态，小面试官的问题很直接很难回答，颜若想回答她一句我是来大杂院一日游的。

还没等俩人开口，甜宝又说：“我计么不好当，上一个可是干了十几天就跑了。”

上一个没过试用期？大姑也没跟她说过啊。

颜丹红放柔语气说：“甜宝，你姥姥在家吧，跟她说老颜家的姑娘来了。”

她提前跟老太太打过照顾，老太太知道她要带侄女过来。

甜宝当然也知道有舅妈候选人要来，她觉得这是一件大事儿，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在门口守株待兔。

她的视线被颜若头上的发卡吸引，饶有兴致地盯了一会儿，撒开腿就往正房的方向跑，边跑边喊：“姥姥，又有人来啦，长得嘎嘎好看，姥姥！”

听到嘎嘎好看这几个字，颜若绷不住了，直接笑出声来。

跟着颜丹红一起往正房走，颜若扫了几眼这间跨院，惊讶于这跨院竟这样宽敞，有正房，东西厢房跟大院子，说是自成一体的一进四合院也不足为过，院子都铺着灰色地砖，前面那一大片地方原来是花园，草木芽叶稀疏再加无人打理，显得几分颓败气息。

正瞧着四周，甜宝又跑出来说：“我姥姥精力不济，她就不出来了，叫你们进去。”

说完，甜宝的视线又被门口吸引，吃瓜部队已经抵达门口，就在门口附近站着准备看热闹。

颜丹红回头朝门口的吃瓜群众摆摆手，拿出街道办干部的气势说：“都别看了，都没事儿干了是吧，有啥好看的。”

吃瓜群众们具有顽强的敬业精神，哪里肯散，除了围观还要发表评论，有的说：“又得白来一趟。”

还有的说：“肯定成不了，四合院哪有那么好拿的。”

他们高低想看看谁能成为老太太的儿媳，他们也想要四合院，特别想要。

颜若觉得自己有种穿越的感觉，这片儿已经是古典四合院区域，老太太家的陈设又都是中式古典家具，她好像一下子从贫穷农村来到古代富有人家。

老太太名叫宋如惠，五十多岁，长相端正，坐在太师椅里，坐姿很有教养，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不过颜若相信甜宝说的姥姥精神不济，老太太给人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说说你的情况。” 宋如惠将颜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心中惊叹农村原来有这么漂亮的姑娘，五官精致肤如凝脂，一点都没打扮，容貌却能胜过她见过的所有年轻姑娘。

颜若心说老太太可真是个优秀面试官，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推断不出对自己印象如何。

把见面当成面试，颜若开始自我介绍，不过就是说家住樱桃沟，家里六口人，十八岁，上完高一辍学之类的。

颜丹红早就告诉老太太更多信息，这时候给颜若补充，说后妈对颜若不好，她这个当大姑的肯定要多拉扯她，还说颜若聪明成绩好，要不是后妈不让她继续读书，说不定今年参加高考，能考上大学。

说着说着，颜丹红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管老太太选哪个女人带她家娃，这个女人就跟娃的后妈差不多，她又提后妈苛待的事儿难免让老太太多想，意识到说错她马上闭嘴，略有些尴尬地想别的话题。

可宋如惠并没有受她的话影响，她有自己的主见跟判断。她觉得颜若优缺点都有，优点就是眼神干净清亮，看着没什么心眼，当然也不会有坏心眼。还有一个优点是漂亮，即使穿着非常朴素的衣裳，可丝毫没影响到颜若的美貌，她估计儿子会喜欢颜若的相貌。可是缺点也很明显，就是看着娇气，不能吃苦。

颜若跟她理想中的儿媳有点差距，但她觉得可以，她自己的看法是一方面，俩娃是否能接受更重要，于是她转向甜宝，语气满是慈爱，问：“甜宝，你觉得这个姨姨怎么样？”

甜宝依旧盯着颜若头上花朵发卡看，听到问话想了想说：“表哥同意，我就同意。”

表哥！原来甜宝跟另外一个娃还不是一家的。

看来有很多情况颜若都不了解。

宋如惠很是宠溺，站起身来，对甜宝说：“走，去找你哥。”

甜宝很得意地拍拍胸脯说：“我知道法宝在哪儿，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