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结交
云渊放下笔,抬眸审视起她,既惊讶她总能看穿自己的做法,又愠恼她的威胁。但他一如往常般沉静:“我会怕吗?”
青宸垂眸,见笔尖墨迹半干,砚中特制的金墨也已用完,便抬袖捻墨研磨起来。她缓缓说道:“掌门向来英武,不惧人言。但一次次遭受明枪暗箭,想必也会心累。信任您的弟子,像江秉又太忠厚耿直。所以您需要一个,能与您一同清剿恶意的盟友。”
云渊轻轻挑眉,两百年前的她笑意明媚,前几天的她孱弱普通,此刻的她,身为新晋弟子,却敢试探一宗掌门。到底哪副面孔,才是真正的她?
“你为了留在玄洲,未免显得太心急。”
“掌门为坐稳位置,也很心急。”青宸认真磨着金墨,“您不信任我,我就算再三解释,您还是怀疑我说假话。与其陷入自证,不如直接把话摊开。”
明知她改换了容貌,云渊仍审视着她的表情,想分辨此刻她表现的心急,是否也是演出的假象。“我不喜欢自作聪明之人,更不需要留下身份不明,还出言要挟我之人。”
“弟子知道,您完全可以不受要挟。但您想想,如果弟子真想胡说出去,还会先告诉您吗?弟子只是觉得,掌门和弟子一样,在玄洲立足,需要援手。”青宸搁下墨块,拿起笔蘸满墨汁,双手执笔递给云渊。
他没有立马接笔,而是打量着她问道:“你新晋入门,又如何能予我援手?”
“掌门受人瞩目,行事诸多不便。弟子默默无闻,反而方便。石长老口口声声宗门荣耀,高举大旗维护规矩。但圣规之言,他自己何曾做到半分。找到证据,也好教他再难嚣张。”青宸眸色一冷,旋即又笑, “石长老一再挑衅,掌门打算容忍到几时?”
云渊轻轻笑了:“我一向尊敬诸位长老。”
他抬手接笔,却不小心与她玉指相碰,温热触感传来,倏尔在心湖掀起微澜。两人视线相接,指尖交错。
青宸眼睫轻颤,游刃有余的试探,忽然摇摇晃晃。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心脏稳如磐石。云渊则飞快垂下眼眸。他拿笔,她松手。指尖触感消逝,波澜重归平静。
“但在石长老眼里,我早就是与掌门一条船上的人了。”青宸摊手,“既然如此,弟子自然不能辜负石长老的厚望。”
她很清楚,自己被云渊怀疑,只要不说真话,就会一直被他调查。他本就对过去的青青印象很差,现在与其请他放过,不如主动出击。
蛇族来历自是信口胡诌。御沧海本就脱胎于五境神术中的清涟境,由圣兽青龙教给首任玄洲掌门。后来掌门在其基础上,悟出以气御万物的玄洲心法,又才将其发扬光大。她会使五境神术,自然会使御沧海。
今日去云中腾挪一圈,发现是海水,她便看破了一切。云渊定是事先知晓了石长老的意图,提前御海水送至云霄。无法召出器魂之后,便御风唤云近来。只是她没想到,他修为已强到这种地步,竟可以御风唤云了!
于是她编出来历,又露出心急的破绽,让他自以为能拿捏她,实际反而被她试探出:这个掌门,云渊当得绝非表面那般风光。以他脾性,果然不会容忍石长老的作为,只是暂时隐忍不发。
既然他们皆有困境,自然就能互相利用。
青龙之息的回应,也挑起了她的好奇。
先祖说,云渊不喜欢他。
圣兽青龙向来能看透人心。但这就奇了,在东溟海边,无论人鬼妖仙都对龙神崇敬至极。云渊竟然不喜欢青龙?为什么?
但先祖又认可了他。既然被青龙认可,想必他是可以结交的。
云渊继续写起书函,没有立刻回答。他一贯沉稳平静,看不出情绪,身上却散发着一缕微甜的香,显得与他本人格格不入。青宸看着他,不禁腹诽。
他竟然不喜欢青龙!
青色鳞片流光溢彩爱打瞌睡的龙!他竟然不喜欢!
呵,有眼无珠!
我还不喜欢你呢!亏我今天还帮你解围!
云渊忽然抬眸,正好瞧见她愠恼的眼神,心底忽然又生烦躁。自己一贯独行,应当拒绝结交。他本该不动声色,再三审视她。可一看到她的愠恼,他便忍不住问:“我又未拒绝,你为何又恼我?”
“也没答应。”青宸撇撇嘴。
“我在写信,最后一段了。”云渊幽深如海的瞳眸泛起柔光,“我先写完。”
“写完了又怎样?”青宸忍不住探身凑近,果然写到了谳决大会。
云渊继续写着,半晌说道:“就跟你坐船。”
青宸一愣,随即眼眸一弯:“掌门英明!”
她托腮在旁望着他笑,云渊突然有些不自在,遂凝神静气,加快写字速度。
当写完最后一字,他放下笔转眸看她:“若你背着我跳去别人的船,我定不会放过你。”随着他信手一拂,信函转瞬干透,遂将其放入手边特制的玉匣里。
青宸眨了眨眼:“掌门刚才还说,不需要留我呢。”
云渊动作一顿。自己是怎么了。过去无论嘲讽侮辱,还是奉承赞颂,他一贯不想在意。然而这次,明知此女来历神秘,别有用心,明明是她先开口结交,最后却成了他威胁她不准跳船。
他深吸一口气:“是你非要留下。”
罢了,观她言行正派,结交也无妨。但必须探明她所言真假,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放在身边,时刻盯紧。至于那些长老,无论有没有援手,他都会动手。
青宸轻轻一哼。云渊不喜欢她,虽然结交得不情不愿,但也算答应下来。她看了看窗外,没有其他弟子路过,又大胆问道:“掌门会选我登岛吧?”
“不可提前打听。”云渊面色恢复沉静,继续扣上玉匣子。
青宸撇了撇嘴,语气凉下来,拱手说道:“掌门若无其他吩咐,弟子先行告退。”
“等等。”
她这是什么态度,利用他的心思都写到脸上了,分明有求于他,还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云渊脱口说完让她等等,却发现也没什么吩咐。
他想了想,指向墙边一个木箱:“典祠弟子送来了近年的典祠文书,这几日一直忙于水患,还没来得及看。你帮我按年份整理,放于案上。”
青宸转头一看,那木箱上薄薄一层灰。再上前打开箱盖,顿时尘埃乱涌,她连忙掩袖捂鼻,一瞬退后三尺,露出嫌弃眼神。
她习惯性去捂胸口,才猛然回神,化浊珠已经丢了!
再看箱里,文书显然堆放了好几年,堆积的灰尘简直都能直接种田了。
这个云渊!非要把她找出来,果然是为报复两百年前被她驱使的旧怨!
她一手掩袖捂鼻,一手拢着衣袖,身子隔得远远的,指尖拎起一本灰扑扑的文书,仿佛烫手般地搁在地上。
这一幕落入云渊眼中。
她虽改换了面容,神情动作却与两百年前的她如出一辙。他摇了摇头,踱步上前,才发现箱里文书上确实落了层薄灰,普通人来收拾,伸手拂走也就是了,在她眼里却像洪水猛兽一般可怕。灰尘扬在她脸上,她有些不舒服,轻轻挠起额头。
他不禁讶然,抬手催动丹田真气。微风拂过,清香绽放,漂浮在空中、落在文书上的所有灰尘竟倏尔消散。周围顿时干干静静,一尘不染。
“这都行?”青宸惊讶地睁大眼,盯着他幽幽说道:“还以为就能解毒,连灰尘都能消解?还有什么用处……是我不知道的?”
云渊垂下眼眸。他仍然不愿聊起香气。看她目光如此好奇,他终是说道:“可净化一切污浊之物。”
“这是什么神奇的体质!”青宸的目光顿时带上嫉妒。她赶紧看向窗外有没有人路过,遂压低声音,撅起嘴说道,“天道好不公平!为何落在我身上的体质,便是奇奇怪怪的痒疹。”
云渊忍不住问道:“你一丝灰尘都碰不得,之前都是如何游历四方,增进修为的?”他难得展露好奇,这话听到青宸耳中,却分明又是他在抓住漏洞追问。
她飞快回顾了一瞬,发现自己这个深居圣殿的三殿下,是东溟圣殿从未向外透露过的隐秘。所以就算她现下聊一聊,云渊也不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于是青宸蹲下,麻利地收拾起文书:“本来,亲族为了我身体着想,让我从小深居家中,莫要踏入外界。我只好在家看书,但看得越多,便越是向往。最后我决定,就算尘世污浊,就算有去无回,我也要将身踏入,亲眼看看。”
她将去年的文书叠好一摞,起身放进云渊怀里:“所以,我说羡慕掌门的话是真心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我是谁。”
青宸飞快转身蹲下来,深吸一口弥漫四周的清香,轻轻叹了口气。
云渊本在看她收拾,忽然手中一沉,回过神来。她背对着他,继续收拾着文书。
又是这样,觉得她扑朔迷离,又觉得她真挚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