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异动，青龙睁眼半阖，看清来者：“哦，是条小龙啊……”

“见过先祖。”青宸跪下伏拜。眼前虽是一息栖身玉珏的神魂，但也来自她的先祖，星宿下凡的圣兽青龙。

巨龙眯眼端详了她片刻，开门见山地说道：“小龙，你有道解不开的结。你内心，远不像表面那般自在。”

青宸伏地应道：“晚辈只想弥补犯下的过错。”

巨龙却慢悠悠地说道：“你并非想补过，你只想证明，自己并不是无用的龙族。你此来是向我求助？”

青宸沉默了片刻，干脆坦白：“晚辈想潜入玄洲寻找犼魔线索，但被现任掌门阻扰。晚辈想找到此人把柄，才好与其周旋。不知他继位时，先祖是否认可？”

“哦，那个云渊啊，”巨龙重新闭眼，“当时卫贤难以抉择，她不想把掌门传于石睿或苏仪，又觉得云渊太过年轻，还是我建议她下决心选他继任。”

青宸不由得惊讶：“您既已认可他，为何不愿应召现身？”

“他不喜欢我。”巨龙懒洋洋地说，“虽然他算是个能扛责任，能助我实现心愿之人，但他不喜欢我。我宁愿睡觉，也懒得现身。”

青宸一噎，看先祖这副懒洋洋的做派，忽然懂了别人看她时的心情。想起雪羿那些非议，她还是很好奇：“先祖，他拿到溟海玉龙玦后，就没成功召唤过您吗？”

巨龙睁开一只眼，开始思索如何回答。

与此同时，外面会场上，云渊仍在向玉玦灌注灵力。

从开始召唤到现在，莫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午后万里无云，白晃晃的日光当头照耀，许多人站得额头淌汗，渐渐不耐烦起来。

雪羿见状，偏头低语：“师伯，您说他无法召唤玦中器魂，正好趁机公开此事。若他自知召唤不出，前几日为何敢答应您的建议？”

石长老扯了扯嘴角：“我为城中百姓请求甘霖，于情于理都站得住。他身为掌门，若是拒绝，就是心虚！”

雪羿瞄了一眼云渊：“看来他当真无法召唤器魂……”

石长老眸中射出精光：“今日过后，我与你师父便能名正言顺提请谳决，处置他谋害掌门、强取信物的罪行！圣规在上，岂容罪人逃脱惩罚！”

雪羿面色坚毅，狠狠点头：“师伯说得是！”说罢，他们继续转头看向场中木台。

玉珏迟迟没反应，云渊皱起眉，心中却不感到意外。自他接受玉珏以来，就没见过器魂真容。

石长老款款站起，满脸忧色：“听说器魂被召唤时，瞬间就有反应。掌门，莫非玉玦出了问题？是否需要老夫相助？”

雪羿盯着云渊，一心等待真相水落石出。江秉等玄洲弟子踮起脚，面露关切。

祁萤偏头低声道：“难道器魂真没认主啊？”

“嘘，”昼玉低声提醒，“不要胡说。”但他亦显出狐疑之情。

云渊面色不惊，沉声说道：“卫老掌门仙逝时，器魂深受影响，尚需休养。方才它与我神魂交流，愿借我部分神力，嘱托我代为降下甘霖。”说罢，他右手继续召唤，左手抬袖捏诀。随着他周身真气涌动，疾风骤起，将衣袂掀得翩飞。

石长老眯起眼，眸中闪过一抹茫然。

疾风将众人衣裳吹得纷乱，为回暖的仲春午后吹来寒意。忽然，有人率先指天：“快看！”

大家纷纷昂头。苍穹上，正从大海方向飘来几团乌云。

另一边，溟海玉龙玦中的神境里。

巨龙想了想，缓缓说道：“三个月前，卫贤寿元将尽，她临终前把玉珏交给云渊。他拿出玉珏，被人质疑，要他召唤我。我当时只让玉珏亮了亮，给了个回应，并未化身出青龙之影。要说召唤，也勉强算吧。”

青宸再次无语。恐怕，当初只有云渊能让玉珏亮一亮，到其他两位长老手里，连亮都不亮。众人就只能承认云渊继任掌门，但并未真正消除质疑。云渊这不是……被器魂坑了吗？

她忍不住说： “您这……既已认可了他，为何还刁难他？”

“说了他不喜欢我，若非再无其他选择，我也不想选他。既然他那么想当玄洲掌门，就让他受着吧。”巨龙抬了抬前爪趾尖，神境天空忽然乌云变幻，碰撞出几道闪电。

“他现在又在召唤，”巨龙却闭上眼，“我要睡觉了。”

“先祖等等！”青宸忙抬头唤道，而巨龙竟很快打起鼾来。

这么困吗！睡得也太快了吧！

她终于知道，龙族后裔大多嗜睡的根源在哪了。

怪不得，青龙嘱托玄洲仙宗代掌权柄，维护圣规，自己深居圣殿，敢情是不想操这份心，耽误睡眠质量。这一息龙魂之所以万载不灭，果然也是因为多睡觉，少操心，临到改换玄洲掌门时，就出来看看。

巨龙自顾睡觉，也不管她。青宸无奈一叹，昂头四顾。这是一片静谧美丽的大海，乌云散去，天空重新晴朗，隐约映出外界影像。她看了片刻，大概知晓了外面正发生什么。

此时神境之外，谳决大会现场。

方才玉珏闪了几道白光。周围惊呼此起彼伏。石长老顿时睁大眼，挺直脖颈细细端详。雪羿不禁讶然，更加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

但玉珏重新暗沉下来，再无反应。

天空中，那几团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来，即将到达会场上空。

“师伯，他不是召唤不了器魂吗？怎么真要下雨了？”雪羿连忙低声问道。

石长老疑惑皱眉：“看他装神弄鬼，定然有诈。”说着，他又换上一副担忧神情，朗声问道：“掌门召唤了这么久，玉珏只闪耀数下，器魂为何连面都不露？”

云渊侧首睨向他：“方才我说的话，没听见吗？”

“老夫实在担心，卫老掌门仙逝……”石长老话未说完，玉玦中忽然钻出一抹青影，直冲云霄。

现场众人失声惊呼。

所有人都清楚看见，一条青龙在乌云间来回盘旋。很快，细雨淅淅沥沥落下，激出泥土清香。

“是龙神啊！”

“下雨了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刹那间，百姓们欢呼不已，纷纷跪下叩首。

石长老和雪羿顿时面面相觑。典祠长老、玄洲弟子、鹰堡妖兵纷纷惊愕不已，皆单膝跪地恭敬叩首。石长老和雪羿回过神来，连忙行礼。

“参见龙神！”

呼声此起彼伏。

云渊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随即屈膝行礼：“参见龙神！”

须臾间，青龙在云中如烟消散，如同幻影来得迅捷，散得无踪。

众人尚在叩首，没人知晓远处偏僻小巷里，青宸骤然转身显形。她悄然探头，确定无人看到她，才松了口气。

她抬手一挥。正在呆滞叩首的水傀儡，悄然起身退出队列，走进小巷的瞬间，便化作烟丝细雨随风飘远。真正的青宸则疾步奔回原地，与其他人一同叩首。

不知是谁一声惊呼：“龙神走了！”

大家陆续抬头，惊愕发现青龙已消失无踪。细雨濡湿衣衫，人们却欢欣无比，捧起手掌迎接久违的甘霖。

云渊起身看向天空，拿起溟海玉龙玦左右翻看，陷入思索。玄洲门人纷纷起身，队伍中青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方才她去乌云里转了一圈，已然明白为何器魂明明没应召，云渊也能唤来乌云。很好，既然他玩这种把戏，就莫怪被她抓住把柄了。

细雨纷纷，百姓散去，玄洲弟子列队回祠。云渊重新戴回玉珏，走下木台。

石长老和雪羿交换着诧异眼神，缓缓并行交谈着。

青宸随队返祠，她与江秉并肩走着聊天，没发现背后遥遥传来两道目光，分别来自云渊和雪羿。

按照约定，回祠后，她需得向云渊说明身份。

不过下午的青龙祠实在热闹，许多人想请修士超度亡魂。求见掌门，蹭蹭仙缘的豪户也不在少数。

青宸等到日暮西沉，才来到苍木殿外，探头看云渊在不在。正殿没人，她又绕到偏殿寝房外，刚走近，窗扇忽在面前打开。

她一愣，探身见云渊正坐在屋里写字。

“进来。”他淡淡说道。

青宸纵身翻窗，来到他面前坐下。她大略一瞄，见他正将鹰城水患写为特制书函，报知东溟圣殿。

云渊抬眸，她变回了乔装后的模样，但他脑海中却莫名浮出那日纱帐里的眼眸，还有她匆匆说弟子衣衫不整……想这些作甚！他迅速压下杂念，垂眸继续书写：“说吧，你到底是谁？”

案上摆有香炉，里面并未燃香，房里却盈满淡淡清香。青宸深吸一口气：“弟子确是太常山蛇族，生来体质特殊。真身为青色，从小便被亲族唤为青青……”

她本在平静坦白，但说到青青，耳尖倏然一烫。此刻的云渊高冠博带，衣襟严整，怎又想起他薄衫斜开的颈窝……啊要命，这些画面完全不受控制，就自行飘出来了！

一句青青，让云渊气息乱了一瞬。他笔尖一顿，旋即恢复平静：“继续。”

青宸面露苦恼，讲起少时从一名玄洲修士那偷来心法，学会御沧海。为增进修为游历四方，回家后却逢灭族巨变。又为躲避追杀，改头换面来到海边。

云渊俯首书写，入鬓飞眉如淡漠春山：“你对御沧海烂熟于心，何须再进玄洲求学？不说实话，即刻逐出宗门。”

“亲族得罪妖帝白虎，弟子便想来玄洲寻求青龙庇护。”青宸眸色无比真挚，“掌门最好留下弟子。不然，您自知无法召唤器魂，便提前用海水准备雨云的招数，被弟子胡说出去，该怎么得了。”

云渊笔下一顿，眸色冰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