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翠莲，你看到他的左手了吗？”

小姐有些激动又有些娇羞地跟她聊起了第一次和那个马夫见面时的场景。

翠莲很快回忆起来，当时小姐好像是盯着那个马夫的手看了好久。

翠莲努力从记忆的缝隙中搜刮出关于那马夫的左手的画面，然后越想越糊涂：

他的左手有什么奇怪的？

不就是平平无奇的六根手指吗？

别说六根手指了，大街上满街都是被诡异影响变得奇形怪状的人，一只手上长了七根八根九根乃至十根手指的她都见过。

区区六根，有什么好稀奇的？

小姐很快给她解释：

“翠莲，你知道吗？我娘说，跟我订婚的那位宋家公子，他的左手上就长了六根手指。”

翠莲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她也终于理解小姐为什么一看到那个马夫的左手就心神不宁了，原来她是怀疑那个马夫是和她有婚约的宋家公子啊！

但这怎么可能呢？

马夫和宋公子也差太远了吧！

她怀疑小姐可能是想多了，提出了两个疑点：

一是宋公子一个世家公子怎么会来巫家当一个马夫。

二是天下那么大，左手长了六根手指的肯定不只一个人，小姐会不会是遇到了与宋公子同样手指畸形的人？

小姐则激动地跟她重复：

那个马夫自己承认了！

他在和小姐单独聊天时承认自己就是宋家三公子，隐瞒身份来到巫家就是因为好奇，所以来看一看自己未来妻子。

祠堂内，大家都非常震惊。

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向娴静守礼的九丫头突然会喜欢上一个下贱的马夫了，因为她以为那个马夫是她的未婚夫。

“这绝不可能！”

十三叔面色发青，跟九丫头定亲的宋公子手指畸形他是知道的，也的确是左手长了六根手指。

但宋家从来没有给他们透过消息啊，他又看向身边众人：

老祖母眼底都是惊色，应当不知情，再看其他人，也都差不多。

十三叔放下心来，不是自己被排在外面，但又觉得哪里不是滋味。

要是那个马夫真的是宋三公子，那一切都简单了。

可他很清楚，世家公子中虽然是有不少对未婚妻相当好奇的。

但他们有许多办法可以提前见到未婚妻，甚至双方家长也不是不可以通融一下，哪里需要到人家里当一个下人这么费时费力。

而且，像他们这种大家族的子弟最看重颜面了，被人像个奴隶一样呼来喝去比杀了他们还要痛苦。

为了见未婚妻所以去当一个马夫，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荒谬又可笑。

“九丫头毫无疑问是被骗了！”

翠莲补充：“当时，我和小姐还是不能确保对方的身份，所以我就偷偷去翻了那个马夫的房间。”

她趁着房间里没人，在马夫睡觉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被藏在香包里的玉牌，上面篆刻着复杂的纹样。

她用纸拓了，拿回去给小姐看。

小姐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宋家的族徽，后面还用古体字刻了宋公子的名讳。

所以，那个马夫真的是宋公子！

这下翠莲回忆起来，就觉得那个马夫怎么看都不一般了。

比如说，那个马夫的肤色十分苍白，这样的肤色在下人身上就很少见了。

而且他的体格健壮，个子很高，不像是缺衣少食的。

就连他寡言少语都被理解为贵族子弟身怀傲气，不屑于与他们这些下人说话。

至于为什么他那么骄傲却还是能放下身段来巫家当一个马夫，翠莲也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可能宋公子就是这么一个至情至性的男子吧！

他恋慕自家小姐，所以甘愿为她受委屈，这多么令人感动啊！

祠堂内。

十三叔的脸已经快要绿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在短短的时间里，自己就被啪啪打脸。

他悔之不迭，要是早知道那马夫就是宋三，他们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样啊！

宋三怎么就不按常理出牌？

还有那宋家人，也就由着他这么胡来？

哪怕提前知会一声呢？他们巫家人可以假装不知情的啊！

再看一眼一副兴致盎然坐在翠莲面前，听着她讲着自己闲话的“九丫头”，他更觉得糟心了。

仙师赶快过来吧，把九丫头身上的诡异除了，他们再找宋家把话说开，把恢复正常的九丫头嫁过去，这亲事不就又成了吗？

就连那些风言风语，也都会变成称颂公子追慕佳人的佳话，赞扬他们之间的爱情。

幸好今晚没有处死九丫头，一切还来得及。

翠莲则继续回忆：

“知道那位的身份后，我就再也不拦着小姐了，还经常帮他们见面，给他们望风……”

毕竟对于一个待嫁女子，最在意的，无非就是未来夫君的长相、才华和人品。

宋公子不仅相貌出众、谈吐文雅，还对小姐一片痴心。

这样的未婚夫婿，哪里都挑不出毛病。

此外，宋公子还非常豪爽。

在知道翠莲知道他身份后，他直接给了翠莲三十两银子，向她打听小姐的喜好。

翠莲想着他就是未来姑爷，所以各方面都非常配合，还帮助他和小姐私下里见面，在小姐面前给他说好话。

很快，小姐坠入爱河，不可自拔地迷恋上了宋公子。

然而，就是从这里，变故发生了。

在这之前，其实她们也不是不好奇为什么宋公子要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当马夫多累啊。

但宋公子说如果揭露身份后，按照规矩，他就没机会和小姐在婚前见面了。

所以，为了和小姐相处的机会更多一些，他宁愿多受点委屈。

小姐听了之后更加感动，虽然她在宋公子面前不说，但她私下里跟翠莲发誓，说自己今后绝不辜负宋公子对自己的情谊。

于是，当宋公子红着眼告诉小姐他身世出了问题，自己是下人的孩子时，翠莲对小姐做出的选择毫不意外。

按理说，像他们这些家族，吃穿用住都是慎之又慎的。

就连家里，都花重金请了仙师们灌持法力的法器隔绝诡异带来的污染，并定期更换。

因此，像他们这些从小被严密保护、且父母都没有畸变过的家族子弟，畸变的概率应该非常低才对。

可宋三公子就是一个意外。

他的爹娘兄弟姐妹们都是没有畸变的“原人”，偏偏只有他一个人是畸变过的“浊人”。

这世上，畸变将人分成泾渭分明的两类，地位相差迥异。

哪怕只是最轻微、最不影响日常生活的微畸，也让他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原因。

原来，当年的接生婆把自己妹妹刚生出来的孩子和宋夫人的孩子换了。

之后，这两个孩子也都各自不知情地生长着，直到最近，因一些巧合，宋家才发现真相。

因为事情太过于离奇且有损家族颜面，所以宋家还未对外公布过。

但根据宋公子打听到的消息，宋家不愿意混淆家族血脉，所以打算拨乱反正，接回那个流落在外面的孩子，恢复他的一切身份地位，包括曾经定下的婚事。

所以，娶小姐的会变成别人。

宋公子说，自己不稀罕这个世家公子的身份，但他舍不得小姐。

可若他不是宋家的孩子，他是绝没有机会跟小姐在一起的。

哪怕他比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爱她。

他用真心待小姐，那么小姐呢，也是用真心待他的吗？

她是爱着他这个人，还是爱他那个华而不实的身份？

“岂有此理！”

十三叔再次怒发冲冠，痛心疾首：

“宋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自己孩子都搞不清楚，还让不知道哪来的野小子来哄骗我们家的姑娘！”

不少人附和：“说的没错，这事闹开了，也是他们宋家的错，我们巫家是受害者……”

“就是，明明就是他们宋家御下不严，教子无方，惹出的这些祸事，那九丫头也是个傻姑娘，肯定被这个宋、这个贱仆骗了！”

“小姐知道这件事后想了好久，可最终她还是觉得不能辜负宋公子，可家里人势必不会同意他们两在一起，于是他们约好一起私奔，若是不幸被抓就一起赴死，总之要做一对夫妻。”

翠莲抹着眼泪：“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小姐被带回来时哭了好久，第二天就服下了提前准备好的毒药，然后就……”

她看着近在咫尺朝着自己微笑的巫九枫，剩下来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啪啪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彻屋内。

“可惜现在没有吃的，不然我一定能干三碗饭。”

巫九枫鼓完掌，对着翠莲挑了挑眉：

“你就没有什么想补充的了？”

翠莲呆呆地看着她，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害怕地直摇头：

“小姐、你……”

“其实我现在还挺意外的，人不可貌相啊。”

巫九枫开始自顾自地卷起手上的衣袖，露出两截莹白的藕臂。

周围响起一连片的抽气声，但她也不在乎。

卷好了衣服，她捏了捏拳头，又放下了，叹了一口气，跟系统嘀咕：

“你说我要是连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丫鬟都打不过，是不是很丢脸？话说，统统，你这时候不该给我什么金手指吗？”

【您可以选择用别的方式获取线索】

“不了不了，相比于再大费周章地逼问下去，听她再编几段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的鬼话，我还是喜欢更直接一点的。”

巫九枫的目光在周围逡巡着，随后她找到了目标——

一个正燃着蜡烛的烛台。

巫九枫几步上前拿起了烛台，去掉了碍事的蜡烛，露出了烛台内看起来极为锋锐的尖刺。

她握持着烛台柄，找了找手感，只能说差强人意，毕竟一时之下也找不到别的了，就算找到了她这小胳膊小腿，能不能拿动也是个问题。

随后她转过身，看向了面露惊恐之色并试图向后缩去的翠莲。

“系统，我再和你确认一下，当前任务进度多少？”

【任务进度49%】

“很好。”

适逢屋外突然刮起了大风，顺着敞开的屋门席卷进来，还带了满天飞舞的灰尘和落叶，刮得人快睁不开眼，就连气温也开始降低。

巫九枫一个人站在屋子最中央，披散的头发在大风中狂飞乱舞，遮住了她的大半张面孔。

而在乱飞的黑发中，她那双乌泠泠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直至逐渐染上癫狂。

“我其实很想知道，既然你都把自己撇的那么清了——”

她对着翠莲举起了手中的烛台，同时缓缓而笑：

“那么当你看到我时，到底在心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