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Chapter 4
从家里搬出来,李芳华起初还有些怨言。
但孩子长大了,舒令秋也有了自己的经济来源,她阻止不了。
入秋去,天气渐凉,李芳华给她批了件新外套,“一个人住要小心点,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舒令秋伸长胳膊,“不给陌生人开门我怎么赚钱?”
“你这孩子,咱俩的意思一样吗,怎么老跟我犟?”
李芳华拉着两边领口往中间聚拢,舒令秋默契地拉上最后一段拉链。
行李已经打包好,李芳华送她上车,没跟着一块去。
“你……”李芳华顿了顿,“算了,去吧。”
“到了给我发短信。”
“好。”
舒令秋难得听话地点点头。
沿途的风景不断向后退,她支着脑袋,拾起一片樱瓣。
白色太阳发出羸弱的光,花瓣枯黄而苍老,了无生气。
后视镜里李芳华保养甚好的脸上无可避免地挂上皱纹,她似乎在往舒令秋的方向前进,可刚迈出的脚步悬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
阳光背道而驰,而那年老的身影也在一点,一点变小,最终因为转弯路径而消失不见。
冷风一吹,舒令秋本能将手抄进包里,忽然发现几样异物。
原来是包纸巾和银行卡。
银行卡上贴着张字条。
【少吃外卖,多运动。】
回到工作室,新来的助理肖玉支已早早就位。
肖玉支是她的校友,今年刚上大二,人很老实本分,轻微社恐。
远远从监视器里看到舒令秋,肖玉支立刻从工位上站起来,“秋姐好。”
她看上去颇为紧张,不安地微笑着,脸上的肌肉格外僵硬。
舒令秋扫了眼,“快坐下吧。”
“工作室里就我们二人,也不用这么生分,我比你大一岁,你把我当成姐姐就好。”
“……好。”
舒令秋开启咖啡机的自洁,“喝咖啡吗?”
“不用了秋姐,我□□不耐受,喝多了晚上睡不着。”
“行。”
自洁模式结束,水槽底光线稍暗,“昨天发过去的稿件客户那边有什么反馈吗?”
“有,他们又提了很多要求。”
舒令秋摁下咖啡机的手指顿了顿,她无奈抿唇,却又对此习以为常。
指腹从“standard”跳转至“long”。
“整理成文档发在我的工作号上。”
肖玉支点头,“好。”
门外铃响,有人在揿门铃。
肖玉支看向监控器,“秋姐,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长得好面熟啊。”肖玉支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愣住,“秋姐,好像,好像是《江山玉碎》的男主诶!”
咖啡断在喉咙里,舒令秋猛烈咳嗽,眼尾顿时晕出一抹烈红。
肖玉支大惊失色,忐忑地拍拍她的后背。
“秋姐,您,您没事吧?”
“没,没事。”舒令秋站直了身,拍拍胸膛顺气。
喉咙里仍有咖啡液残留的异感。
“你先去忙吧,有事再叫你。”
“好,好。”肖玉支逃也似的离开。
打开门,果然如肖玉支所说。
不过面前的男人并没有《江山玉碎》男主的帝王意气,相反,看上去似乎还有些憔悴。
下巴上挂了青色胡茬,眼皮也耷拉着。
“秋秋,”温遇冬扯开干裂的嘴唇,拉起舒令秋的手,捂在心口。
“你别生气了好吗?我已经严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舒令秋没理他,收回手,抱在自己胸前。
温遇冬低下头,慢慢拉开衣袖。
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痕顿时一览无遗。
舒令秋圆了眼,声音顿时提高八度,“这是怎么回事?”
温遇冬委屈巴巴地解释:“我太自责了,打你电话你又不接,心里就很着急……秋秋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的,所以我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的歉意。”
伤痕面积不算大,但已爬满小臂。
深浅不一,部分结痂。
舒令秋望着疮口,再多的责备也都成了心疼。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温遇冬复又收回。
温遇冬试探:“秋秋,你还生气吗?”
舒令秋只觉得无奈,“你看我还敢生吗?”
“那,我可以抱抱你吗?”
温遇冬一边说一边张开了手臂。
他很了解舒令秋。
相应的,舒令秋也很了解他。
她吸吸鼻子,发出一声细微呜咽,手臂穿过腰际拥抱他。
二人站在门口,彼此无言。
这件事在他们的心里,都算翻了篇。
昨天晚上她想了很多,一晚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
一闭上眼,脑子里便全是温遇冬的影子。
她和温遇冬其实一出生就见过,小时候也常到他家做客,但也只是作客。
真正算得上认识,是在十五岁。
那年舒景年投资失败家里陷入了财务危机,为了生存他到处求人,甚至还带着他们一家老小跪在人家债主面前。
最后愿意帮他们的,只有温家。
温国荣借了他们笔资金周转,舒景年和李芳华为了更好地修复事业,让舒令秋暂住在他们家。
温遇冬贪玩不羁,成绩不好,但长相优异,天生桃花眼,心形唇,身姿笔挺颀长,即便是最普通的校服也难掩贵气。
眼睛亮亮的,仿佛会说话。
舒令秋记得,他当时身后有数不清的追求者。
初来乍到,舒令秋对家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第一个来和她说话的,也是温遇冬。
他热情大方,不嫌弃她的窘境,平时在学校里受人欺辱,温遇冬也会主动上前帮忙。
高三时温遇冬攒钱买了辆摩托车,晚上趁大家都睡了,便会偷偷骑出去。
有次外出,不巧被舒令秋撞见。
舒令秋愣在原地,低下头,打算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温遇冬却叫住了她。
——走吧,一起出去转转吧。
她愣了下,又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坐在摩托车上,舒令秋用力地抱紧他。
轮胎在地面摩擦发出躁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风从耳边刮过,脸上好像被切开了一口子,露出血腥森白的肌肉组织,她却不觉得疼痛。
相反,前所未有的欣喜。
后视镜里的男孩同样在微笑。
他给了她自信,给了她依靠。
那一瞬间,她好像真的喜欢上这个男孩。
双方家长撮合,又彼此心心相印,所以上了大一他们便很快确认了关系。
可他们是不同的个体,两个人一起向前跑,一个人跑得快些,一个人跑得慢些,中间拉出一段长长的距离,却各自坚守,谁也不让谁。
漫长的争吵已让她快要忘记当时为什么会对温遇冬心动。
舒令秋叹了口气,“下次别这样了。”
“嗯,一定不会。”温遇冬点点头,“而且有类似的活动我也会提前说的。”
她不说话了,紧紧地抱住他。
包里震动一声,一则微信抵达。
他们暂时分离。
【温珣】:最近有空吗?回国之后还没和你们好好吃顿饭。
温遇冬:“谁啊?”
舒令秋将手机递给他,“二叔。”
温遇冬看清内容:“吃饭?你要去吗?”
“我都可以,但二叔好不容易回一次国还是去吧。”
温遇冬点点头,“也是。”
“不过我可能这周六晚上才有空。”
温遇冬一边说一边在对话框里打下内容。
“我发?”温遇冬问,“还是你检查一下。”
“发吧。”
得到了舒令秋的同意,温珣一键发送。
【舒令秋】:二苏,周末行吗?
温珣没有回复。
舒令秋拿到手机后才发现有错别字。
“叔是翘舌音,你打错了。”
温遇冬没什么所谓,“没事,都一样。”
相聚时间并不长,温遇冬在工作室里参观了一圈后便接到了洛嘉的催促电话。
温遇冬陷入两难,无辜地看向舒令秋。
“没事,去吧。”舒令秋拍拍肩头,以表安慰。
温遇冬弯唇,从电梯间离开。
搬家公司的人陆陆续续进来,舒令秋和肖玉支也一起帮忙。
肖玉支虽然一直保持沉默,但万分好奇他们二人的关系。
网上一直在炒作温遇冬和姜秋月的恋情,如今温遇冬又出现在工作室,甚至和自己老板拥抱。
她着实不敢细想。
舒令秋俯身搬开椅子,压低声音,“今天的事儿不要和外人提及。”
肖玉支点点头,“明白,秋姐。”
这次搬家还是很匆忙,舒令秋只搬了些必需品。
电视还是卒了,怎么打也打不开。
工人们忙上忙下的,拖拽椅子发出巨大声响。
舒令秋担心影响到楼下温珣他们办公,打算下楼去解释解释。
电梯久等不至,她只好从消防通道下去。
楼梯间黑漆漆的,微弱的安全通道绿光晃晃跳跃。
舒令秋隐隐闻到一点烟味,走过台阶越多,味道越甚。
面前的路逐步清晰,行至拐角,忽然看见一扇煞白的窗户。
以及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
温珣站在窗边,两指间夹了支香烟。
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面目清隽而疏离,静得仿佛一滩死水。
舒令秋弯腰,“二叔?”
温珣将香烟熄灭,扔进垃圾桶。
“什么事?”灰白烟雾越来越薄,直至消失。
舒令秋走到他跟前,硬着头皮解释,“工作室今天要搬东西,可能会有点吵,希望你们能谅解。”
“没关系。”温珣说,“电视收到了吗?”
“什么?”
“我昨天买了台电视,可能今天下午五六点到。”
温珣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盘上的指针,“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舒令秋有些讶异,“二叔,你怎么……”
“乔迁之喜,理应祝贺。”温珣打断她的话,平静地说着这个事实。
舒令秋:“……谢谢。”
长辈关怀备至,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防火门嘎吱一声,刘洋从里走了出来。
意外撞见二人,她下意识地往后退。
最后又觉此举不妥,刘洋只好僵硬假笑给老板们打起招呼,“温总好,舒小姐好。”
舒令秋甜甜一笑,“你好。”
温珣没有说话,笔挺地站在原地。
刘洋:“温总,今晚聚餐,您要一起来吗?”
刘洋非常痛恨自己这倒霉手气。
温珣冷峻不易靠近,虽然平日里从没亏待过他们,但大家总是对这个神秘而不苟言笑的老板都抱有一丝恐惧。团队每周都有次聚餐,大家每周也会问一次老板要不要一起。
可惜,温珣从没参与过。
刘洋很倒霉地抽中了头奖——“问老板要不要去聚餐。”
他喵的。
喜相逢出喜的概率都比这大吧??
正当刘洋以为他要拒绝时,温珣忽然开口。
“吃过饭了吗?”
刘洋受宠若惊,没想到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第一步居然在她这儿上演了。
她娇滴滴地说:“吃过了。”
温珣没接腔,目光挪至舒令秋的脸上。
……老板问的是舒小姐?
刘洋想鼠了。
舒令秋:“还没,一会就去吃。”
“那要不要一起?”
“啊,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了?”
舒令秋一边说一边看刘洋。
刘洋短暂地复活几秒,“当然不麻烦,舒小姐一起吧。”
舒令秋眨眨眼,“那我叫上我朋友可以吗?她今天第一天来。”
温珣的手臂垂在身侧,“可以。”
对话结束,使命完成。
刘洋脚底一抹油溜出楼梯间。
他们站在原地,谁也没动。
白昼之光从狭小的窗户渗出,光似乎有了形状,浓稠而湿黏,滴滴答答地落在水泥地面。
透过窗,她看见了温遇冬的身影。
他站在黑色保姆车旁,包裹得格外严实,但即便如此还是能从那份独一无二的气质和眉眼猜测到身份。
他身边站着个女助理,温遇冬抬起胳膊,助理替他捋平衣服,打好领带。
对面谢江月倚在玛莎拉蒂上正在抽烟聊天,背后还有一辆面包车。
他的姿势和刚与她拥抱时无二。
微风吹起鬓边碎发,舒令秋转过脸,忽然觉得内心一阵拔凉。
冷到极致,狼狈不堪。
下班时间,电梯里都是人。
二十楼的工人们无暇下楼扔垃圾,将那日打坏的电视机放到了楼梯间里。
其中一人叹气,“好好一个电视机,看上去还挺新的,怎么就坏了?”
“没缘分吧。”
“也是。”工人说,“还好刚才到了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