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世仇

李思筠当然不能说实话,“就在你旁边,什么时候躲你了,就是有些累,走不快。”

沈昭闻言拽着她衣袖,拖着她一起快步往前走,李思筠反抗不了,只能跟着。

她这才抬头,四处望了望,却发现附近没有马车,走到了一个陌生人很多的巷子。

她疑惑问:“郎君,为何来此处?”

沈昭:“你不是想要个侍女么?前方便是闾巷。”

闾巷只是一个代称,里面是集市,亦是各种交易场所,卖什么的都有,当然也有人。

这些李思筠都知道,但她没想到会直接到这里来,顺便逛逛也不错。但她不想一直被人拽着袖子,所以往前几步,沈昭也顺势松开手。

往日,他走得有些快,所以她等会儿就会被落在后面,但他今日好像特意慢下来,总是与她一齐的。

李思筠很少与人这样齐步走着,从前在姜国时,她身份尊贵,旁人与她这样走便是僭越。

她悄悄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尾有些尖,若是不笑,眼眸便显得寡淡凌厉,整个人瞧着也不近人情。

可若是稍微笑一下,微微弯起,整个人温朗,风情月明般。

再者,便是此刻的模样,虽然未笑,但透着淡淡的慵懒,沈昭适时偏头,矜贵却又有些轻佻,“你为何偷看我?”

虽然确实如此,但李思筠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她转过头去,郑重道:“我才没有。”

沈昭轻笑未出声。

而李思筠打定主意,不再看他,所以眼神直视前方,一直专注看路。

前方便应该是闾巷了,人愈发多了,有如两人这般,是来闾巷逛逛的,也有许多人是来卖东西的。

更有甚者,李思筠的视线停住,见一中年男人,着麻布的短袍加长裤,后面跟着手都被麻绳绑着的白衣人,看着便令人不适。

最后面还跟着个瘦弱头发凌乱的女子,白衣上处处有血痕,和前面几人很明显不同。

李思筠也知道,那名中年男子应当是贩子,贩卖奴隶的人,可最后那个待遇也太差了。

她下意识就上前,“你站住!”

中年男子停下脚步,回头见是李思筠,看起来应当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娘,来此可能也是买人的,他面色好了一些,问:“女娘,是相中了哪个?”

他所言,就令李思筠蹙眉,国与国之间习俗亦不同,姜国虽也有许多人卖身为奴,但不会被如此苛待,她看着最后一个女子问:“为何要这样对她?”

中年男子略有不虞,既然不是来买人的,那就纯粹是耽搁时间,为了不得罪贵人,他还是解释道:“这是前楚国的宫女,最为低贱,随意打杀都可,女娘不要多管闲事。”

奴的地位本就低于庶人,这又是从前楚国的宫奴,楚国国破,就连王公贵族都沦为阶下囚,更何况这些宫人。

若往前追溯百年,姜国和楚国一样,都只是小国而已,那时两淮便已势强。

这些小国为了生存,黄金白银、奇珍异宝、美人不知送出去多少。若不是姜国地形有利,后来历任的国君又有谋略,恐怕也会像被东淮吞并的楚国一样被践踏。

李思筠本就不是这儿的人,姜国与此不同,早已没有了地位如此底下、与牲口无异的奴隶,所以她道:“即使如此,但她是人,也不应该被如此虐待。”

那男子明白了,这就是个来挑事的,对面只有两人,他唾道:“那我可不管,贱奴就是如此,你不服的话,去改律法啊?”

李思筠当真被气到了,来东淮之前,她都是说一不二的,从来没有人敢用这样鄙夷的眼神看着她,她冷声,“那若依你所言,只要身份高于你,便也能欺辱于你了?”

男子已不想与她争论,扯着绳子,转身便走,嘴里还骂了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妇!”

“你!”李思筠气得用手指着他,却没被理会,她回头,见沈昭还站在原地,似乎在看热闹,一点儿想要上前帮她的意思都没有。

她拖起裙角就跑到了沈昭身侧,同时又指着那个中年男子,大声道:“郎君,他欺负我,给他点教训看看!”

沈昭:“……”

他再次看着微仰着头,满脸骄矜的李思筠,他当真搞不懂,为何从始至终,她都是很有底气的样子,到底是如何养出来的。

他并未抬步往前走,只掀起眼帘看了一眼,随后对着中年男子开口,“道歉,之后滚。”

中年男子被其气势所慑,这两人都不似普通人,锦绣里堆出来的傲气,惹不得,只小声不情不愿地道了句歉,之后嫌此地晦气,立刻就走。

李思筠看着最后那个伤痕累累的女子,同她一样,都是被困在这里的异国人,她心有不忍,所以道:“把人留下。”

即使被欺压,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人,中年男子怒气冲天,转头刚要开口骂。

沈昭不想生事,抬手便扔了一块金子在地上。

中年男子见到一点金色,连忙改了模样,闾巷多贫苦人,见此便都上前抢夺,场面一片混乱。

他这不是挺有钱的么,还能当街洒金子?那从前为何对她那么抠搜,李思筠在心中抱怨。

最后那个女子一直垂着头,却麻木地走了过来。

她受了伤,李思筠没有那样无耻,让一个伤重的人当侍女,所以说:“你走吧,去寻你认识的人。”

女子声音哑得很难听清,“国灭时都死了……没有地方能去。”

沈昭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拜李思筠所赐,如今又多了个麻烦,他直接转身走了,留她自己善后。只有子弦还站在原地,等着李思筠。

李思筠转头,见他大步离开的背影又恨恨骂了一句,当真阴晴不定,也不是个好人。而且还出尔反尔,侍女一事也泡汤了。

她平静下心情,先问,“你名字……?”

“……奴无名。”

李思筠沉默,看着她谨小慎微的模样,“玉扶,你以后就唤玉扶,先跟着我回去,养养伤吧。”

女子年龄不大,楚国灭国时,她还很小,冷不防听到这两个字,还有些发愣,她跟在后面走,却犹豫,“玉字贵重,奴……担不起。”

李思筠闻言停下了脚步,她说:“没有什么担不起,贵重又如何?”

她身份倒是尊贵,一朝落难,还不是困于此地?

玉扶应下了,她挪着步子跟着,见救了她的女娘小跑着向前,追上前面的冷面郎君。

李思筠平常是个话多的人,往日身边有与她情同姐妹的侍女曲素,还有与她差不多大,勉强算是好友的赵净君。

赵净君的兄长赵蔼也总同她吵架,后宫中还有每日与她争锋相对的赵姬,所以李思筠嘴停不下来,也闲不下来。

如今,子弦性子闷,和阿浓有些像,都只听她说,不回嘴。至于罗南,他说话太难听了,李思筠不愿意搭理他。

这般对比下来,沈昭虽然寡言,且说话刻薄些,当真算是个能说话的人。

虽不想与沈昭过多纠缠,但此刻她还是没忍住,追上沈昭后,在旁边问他:“东……太子也算楚国血脉吧,那为何不废了此律法?”

当真聒噪,而且八卦。

沈昭瞥了她一眼,见她满脸好奇,神色认真,没有一点儿试探的意思,是真因为方才那件事,才有疑问的。

沈昭未答,思绪却开始发散,他为何要去救这些楚国人?

年幼时,楚国仍有势力残余,不少人认为他是奸生子,是他们王后受辱的耻辱,刺杀他的人有许多。

那些楚国余孽从来不认为他有楚国血脉,甚至以他为耻,那他为何要费心去救?

他未答,李思筠也没接着问,她问出口便知不该如此问,他就是东淮人,不能说太子的坏话,也不知皇室辛密。

她想了想,顿悟道:“我明白了。”

这倒是引起了沈昭的好奇,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来,他问:“你明白什么了?”

李思筠自己琢磨的,“毕竟只是个太子啊,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力,以后继位就好了。”

“呵……”沈昭冷嘲一声,那是她想多了,但还有昨日的事,他都发觉,她对太子的印象不错。

想到这处,他内心竟有些对自己的嘲讽,民心所向,皆认为他仁善,正是他想要的。他忍着恶心,整日挂着笑,不就是为了这个名声么?

他又问:“你想进东宫么?想去的话,可以帮你一把。”

天下皆知太子还未择妃,即使皇帝已经定下了太子妃罗氏,可哪个帝王没有三宫六院,还有那么多嫔妇的位置。她如此嫌贫爱富,应当也想身份更高些吧。

可李思筠闻言,震惊地看向沈昭,他没病吧?这是要将她送出去谋富贵?

她,进东宫?简直是笑话一场。

若论祖上,那时的姜国仍然弱小,和亲这样的屈辱之策没少使,她的姑祖母就嫁去了东淮皇室,最后被磋磨至死,尸骨都没送回来。

后来姜国逐渐势大,即使一直没与东淮闹掰,但绝对不会再与其联姻了,宁可与没仇的西淮。

国恨家仇另论,若是东淮女子,应当很想进东宫,但李思筠方才已经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此刻改回去,有些奇怪。

她顺嘴糊弄道:“我才不呢,我心中只有郎君一人。”

沈昭往前走,步伐轻快,却抛下一句,“胡说八道。”

后面的李思筠看着他的背影沉思,这个反应……他应当没相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