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通宵
后来的俞佳知道,周枕书开口说有点疼有点不舒服的时候,都是已经难受到了极点,几乎撑不下去,才勉强卸下防备,向自己愿意依赖的人透露些许脆弱。
可此时此刻,与周枕书初初相识的俞佳不懂这些。
他说有点疼,那就应该只是有点疼。喝了几乎一整瓶的威士忌,会胃疼很正常,就该让他长长记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酗酒!
俞佳拨开周枕书的手,没好气地问:“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周枕书深吸了口气,声音低沉:“不知道。”
听到这个答案,俞佳不悦地“啧”了一声,拧起眉头。
这回周枕书倒是长了嘴,主动解释:“是真的不知道。我没看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疼了好一会儿了。”
“不舒服怎么不喊我?”
俞佳说完这句话,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句废话。她几乎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他才肯松口描述一下自己的不适,怎么能指望他不舒服的时候主动叫她?
她看了一眼输液瓶:“我先去找护士来换药,再帮你去问问医生,能不能给你开点胃药。”
可周枕书没能等到俞佳去跟医生要来胃药。
她在等着值班护士取药的时候,输液室里突然传出一片嘈杂。
有病人家属急急忙忙地找过来:“护士,护士,快去看看,有个小伙子……”他的话说一半,看到站在护士身边的俞佳,转而拉住俞佳的衣袖:“小姑娘,你快回去看看你男朋友,他从椅子上摔下去,好像晕过去了。”
俞佳没有男朋友,但是她知道拉着她衣袖的大叔说的人是谁。
她刚刚在输液室里冲周枕书发过脾气,那时就有很多人好奇地看过来,因此认得她。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在医院守着一个男孩子,旁人会认为他们是情侣关系再正常不过。
听完病人家属的话,俞佳耳边“嗡”地一声轰鸣,脑袋一片空白。她的身体比她的脑子反应得快,没等大脑捋出一个前因后果,已经像一支箭一样,从护士站蹿了出去。
医务人员的反应也十分迅速,俞佳冲进输液室,看见倒在地上的周枕书时,已经有医生和护士围上去。他们利落地放平周枕书的身体,初步检查后进行简单急救。
俞佳不是跑社会新闻的,她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急救场面,更可怕的是,这场急救的当事人是刚才还拉着她的手臂跟她说话的人!
她觉得脚下发软,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半步也挪不动。
幸好是在医院,医生护士来得非常迅速,在医务人员专业的处理下,几分钟后,周枕书悠悠醒转过来。大家微微松了口气,可参与急救的医生神色却不见轻松,他让在场的医务人员合力将周枕书送上担架车,推出输液室。
俞佳跟着担架车跑,看着他们把周枕书推进了诊室。
用来急救的诊室轻易不让病人家属入内,何况与周枕书非亲非故的俞佳。她安安分分地等在门口,想联系真正的病人家属过来,却发现自己对周枕书一无所知。
过了一会儿,值班护士推门出来。她认得俞佳,径直向俞佳走过来。
俞佳慌得气息不稳:“他,他没什么事吧?”
“现在还不好说,初步看,可能是剧烈疼痛导致的心律失常,继而引发了心绞痛,导致病人出现休克症状。好在就在医院里,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里,俞佳松了口气。
护士翻动着手里板夹上的几张单子,继续说:“但是医生怀疑病人有一些心肺方面的潜在病灶,我们建议做几项检查,把这次晕倒的原因查清楚。”
俞佳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看该做什么检查,好好查一查。”
得到病人家属的支持,护士也松了口气,把板夹递过去给俞佳:“那麻烦你填一下信息表,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我。”
俞佳接过纸笔,按开圆珠笔,要往板夹上的信息表里填东西。
可是细看那张表,她顿时傻眼了,她只知道周枕书的姓名和性别,除此之外,这张表里的所有信息,连周枕书今年几岁,她都填不出来!
俞佳干笑:“那个,我其实是病人的邻居,这里面的既往病史啊,用药情况啊,我都不清楚。”她不得不再按一次圆珠笔帽,把笔尖缩回去:“他刚刚不是醒了吗?这些信息,你们能不能直接问他?”
护士无奈:“要是他肯告诉我们,我也不用出来问你了。”
这确实是周枕书能干出来的事。
仅仅是听到护士用无奈的语气说出这一句话,俞佳已经能想象诊室里头的场景,无外乎是周枕书惨白着一张俊脸三缄其口,能让他屈尊降贵开口的,大概只有医生一句“可以回家”。
“以他现在的情况,可以先回家吗?”
折腾了整整一夜,俞佳已经心力交瘁。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昨晚冯景在电话里说,顺利的话,他今天晚上就能回江城。如果周枕书情况稳定,没有迫在眉睫的生命危险,她不介意顺从他的意思,送他回家,后续的事情,就交给冯景去收尾吧。
“原则上,我们不建议病人在这种情况下回家。”回答俞佳是从诊室走出来的医生,他应该是在诊室里等不到护士把表单送回去,亲自出来询问的,正好听到俞佳提问,语气严厉。
俞佳知道医生把自己当做诊室里那个不负责任的病人的同党了,连忙撇清两个人的关系。
医生愣了一下,平复了怒意,客观讲述周枕书的情况:“病人目前还是有比较严重的心律失常症状,这种情况下回家,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来不及送医,会很危险。我建议,至少在病人身体情况彻底稳定后,再考虑离院。”
“但是,他一点儿也不配合治疗,对吧?”
“确实,他拒绝在检查单上签字,也拒绝告诉我们既往病史。”医生苦笑,“他在输液过程中急性发作的胃痉挛,就是因为退烧药刺激肠胃,如果他没有隐瞒了慢性胃炎病史,医生原本可以选择另一种更为温和的药物的。实话说,我们无法获得病人或者病人家属配合的情况下,很难进行后续的治疗。”
要获得病人或者病人家属配合吗?
软的不行,能不能来硬的?
俞佳回忆了一下自己是怎么让周枕书同意上医院和松口坦白胃疼的,赫然发现,周枕书讨厌医院,可与待在医院相比,他好像更讨厌,或者害怕把别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于是,俞佳灵光一闪,从包里翻出自己的记者证递给医生:“我是记者,这是我的工作证,请您告诉周枕书,如果他再不配合治疗,我会联系同事在《财经周刊》和《流光》的微博、微信公众号等平台发布寻人,寻找他的家属请求配合。”
医生和护士被俞佳描述出来的大阵仗弄得有点懵。
护士小心翼翼地举手:“我们是可以请公安局联系他的家人的,倒不用这么麻烦。”
俞佳嘿嘿干笑:“我这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好让他配合你们,要是真的需要家属签字,还是得通过你们的渠道找人。”
不出俞佳所料,在她半真半假的恐吓下,周枕书终于妥协,不仅交代了既往病史,还从手机里调了最近的一份体检报告给医生。他定期被冯景逼着去体检,体检项目极尽详尽,医生从中充分了解了周枕书的基本情况,把之前准备开的检查删去了大半。
因为不是真正的病人家属,医生没有把周枕书的具体病情告知俞佳,只在治疗结束,把周枕书转进急诊部的病房里留观时,才把她喊过去交代了一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
那时,天边已经微微泛白。
经历了整整一夜的兵荒马乱,俞佳筋疲力竭地坐在病床边的靠背椅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周枕书。周枕书也是满脸倦色地半躺在病床上,额头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他的脸色跟他头上的那块纱布一样雪白,鼻间还戴上了鼻氧管,看上去比昨天晚上还要虚弱狼狈。
俞佳迷迷糊糊地想,也许周枕书不愿意来医院,是有道理的。
周枕书低声说:“天亮了。”
急诊部在一楼,病房也在一楼,周枕书的病床被安排在窗户旁,天光越来越明,窗子外面离得不远的地方就是医院的围栏,早春的树木还未繁茂,透过布满嫩芽的枝丫,可以看见围栏外升起热腾腾的水汽,已经有一些起得早的人提着饭盒出门买早餐了。
有人辗转反侧,有人彻夜奔忙,日月起落不曾为谁停歇,这座城市在它应该苏醒时,自然而然地醒来,自然而然地忙碌。
这已经是崭新的一天。
周枕书看着俞佳,又说:“你之前说,我们能在天亮前回去的。”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基本是平直的,没有愤懑,没有抱怨,没有一点不友好的意思,甚至俞佳在里面听出来一点诡异的委屈。
明明俞佳见过许多名人大佬,应对过许多大场面,可大概是一夜没睡,大脑突然宕机,看着晨光落在周枕书苍白清俊的面孔上,她一时竟不知能说点什么。
隐约地,她好像看见他苍白的唇又动了动。
可是窗外春日早晨的繁华太过蓬勃,而周枕书的声音太过低弱,俞佳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俞佳习惯性地盯着他问:“你说什么?”
周枕书抿了下唇,垂下眼睫,避开她的目光:“没什么。”
周枕书不愿意再说,俞佳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不是每个人都懂唇语,但是有些字词,结合场景,要分辨口型其实是很容易。
比如,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融化小周第一步
嗐,怎么觉得在小俞的威压下,小周越来越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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