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受伤
俞家一向有尊重家庭成员隐私的好习惯,一直以来,俞佳进俞謇的卧室,都要敲门征得他的同意,可听见周枕书卧室里动静时,她心里猛然一沉,没顾得上敲门,没头没脑地一头闯了进去。
大概是因为刚刚搬家的缘故,周枕书的卧室简单得称得上简陋,除了一张床和临时搭起的简易木桌,竟然什么都没有。那张木桌大概原本就不甚稳当,此时被掀翻在地,桌子上原来应该摆着一盏台灯,那台灯也被殃及摔到地上,玻璃灯罩碎了一地。
而周枕书此时就侧卧在这一地碎玻璃之中。
“周枕书!”
俞佳惊呼出声,小心翼翼地趟过碎玻璃,在周枕书身边蹲下。她犹豫着不敢碰他,只试探着问:“你还醒着吗?”
大概是被闹出来的动静从醉意中惊醒,周枕书听见俞佳的声音睁开眼时,目光依旧比之前清亮许多,眼里那层被酒精软化成春水的薄冰再次悄悄凝结,他又恢复成平日里漠然冷清的模样。
他摸索着攀住床沿,挣扎着坐起,稍稍抬头,就有一串鲜艳炙热的嫣红从额头滚落——
他受伤了!
薄醉初醒,周枕书勉力坐起,身子还是摇晃得厉害。俞佳怕他一头栽回碎玻璃堆里,伤上加伤,顾不得许多,一手搀住他的手臂,一手环过他的腰背,用力把他整个人架起来,半扶半拖地拉到床上去。
猝不及防地被拖拽起来,周枕书皱紧眉头:“你……”
他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原本是要指责俞佳一再突破他的安全社交距离,可话还没出口,俞佳已经变本加厉地按着他的额头,没打声招呼,就自顾自地拨开他额头的碎发,凑近过去看他额头上的伤口。
原本,周枕书是可以挣脱开她的,可是俞佳的手指有种专属于女性的温暖柔软,覆在他额头上,令他想起年幼生病时的场景,他小的时候很不懂事,生病时闹腾得更厉害,只有母亲会无条件地纵容着他。
有一瞬间,他像是回到年幼时的某个春雨连绵的三月,恍惚能听见乌瓦白墙的老宅屋檐下,滴滴答答落下来的雨。
三月的雨总是温柔,只可惜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那种温柔。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周枕书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贪恋俞佳指尖的温度。
“这是怎么弄的啊?伤口一直在出血,看起来挺严重的,你收拾一下,我送你去医院。”俞佳捞起地上的纸抽,抽了几张压在周枕书额头的伤口上,拉起他的右手扶住纸巾,“自己扶一下,你的外套在哪里?我帮你拿过来,外面挺冷的,你穿这样出去肯定不行……”
“你别忙了,我不去医院。”周枕书打断俞佳。
“为什么?”
周枕书好像跟医院有仇似的,之前在富华酒店,听说俞佳打了急救电话,也是一幅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上一次就当他真的只是低血糖,俞佳反应过激了,可这一次,可是真真切切地见了血。
俞佳眼看着捂在周枕书伤口上的那几张纸巾已经被血色完全浸透,她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不行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我们自己处理不了的。”
伤口涌出的血已经濡湿了纸巾,血色顺着周枕书的手腕滑下去,沾染上他雪白的袖口。
那道伤口确实很深,血汩汩往外冒血一直没能止歇,处于持续失血中,周枕书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色彻底惨白一片,连唇上微薄的淡粉也褪了个干净。
周枕书垂着眼睛不说话,俞佳态度坚决地强调:“必须去医院!”
周枕书捂着额头想了想,对她说:“冯景后天就回来了。”
“嗯?”俞佳被他这一句弄得有点懵,“所以呢?”
周枕书脸色煞白,已经有些坐不住,歇着靠到床头上去,半阖着眼,提醒她:“你还记得你在电话里答应他什么吗?你打算到时候让他去医院接我?”
当然记得!不然她吃饱了撑着,大半夜在周枕书家里是为了遛弯散步?
今晚跟冯景通电话时,俞佳确实答应过,会帮他盯着周枕书,等他两天后回来,把周枕书全须全尾移交给他。
可谁能想到,周枕书一个一米八几的成年人这么能折腾,她挂断电话还没几个小时,他就把自己的脑袋折腾出了一个大窟窿,还讳疾忌医地不肯去医院!
俞佳逻辑清晰:“这跟去不去医院有关系吗?无论去不去医院,你都已经受伤了。”
周枕书思路清楚:“对,我已经受伤了,所以冯景本可以不接受采访。”
俞佳莫名其妙:“你自己从床上滚下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送你去医院已经仁至义尽!”
周枕书微抬了一下苍白的嘴角:“我受伤跟你有没有关系重要吗?你应该在意的是冯景最终是不是会接受你的采访,所以我希望你配合一点。”
俞佳眯起眼睛,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配合……什么?”
周枕书倚在床头,单薄的胸膛随着呼吸的频率轻轻起伏。不知道是因为持续失血,还是因为还有其他地方受了伤,俞佳觉得周枕书的声音越发虚弱,好像连说话都显得越来越吃力:“帮我把药箱拿过来,你就可以回去了。冯景回来,我去说服他接受采访。”
说什么大话呢?俞佳冷眼看着周枕书,真心实意地觉得按照他现在这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可能是没办法活到冯景回来。
俞佳抱胸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一声不吭地扭头走开。
不一会儿,俞佳拿着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厚外套进来,扶起周枕书,吃力地给他套上厚外套。他身形清瘦,可终究是个成年男人,俞佳刚刚又是搀扶又是拖拽已经耗费了不少力气,此时扶起他穿外套,也是个体力活,俞佳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喂,你自己伸伸手行不行?”
周枕书不仅没有伸手,还把被她塞进衣袖里的手臂往外抽,再次强调:“我不去医院。”
“闭嘴!”俞佳横了他一眼,“我打车送你去医院,或者让救护车来接你去医院,二选一,你决定吧。”
俞佳的执着坚韧,让周枕书意识到今天不去趟医院,这事估计没法了结。
自己打车上医院,怎么也比被救护车“咿呜咿呜”地拖到医院去强,两害相权取其轻,三思之后,周枕书黑着张脸,慢吞吞地跟在俞佳身后出了家门。
深夜的医院里,无论是医务人员,还是病人家属,大多人都是行色匆匆。急诊大厅里、候诊室外走廊里,塑料椅上密密麻麻的一排人,或是满面病容,或是满面愁容,每个人看上去都很不轻松。
这些面色不轻松的人里,也包括了俞佳和周枕书。
被俞佳逼着走出家门后,周枕书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俞佳心里也有气,闷了一路不吭声,去挂号的时候也赌气没招呼周枕书找个地方坐着等。
谁知挂完号,俞佳一回头,就看见周枕书站在急诊大厅中央,愣愣地看着一名车祸重伤员从救护车里被抬下来急急忙忙地往抢救室送。担架车从他面前推过时,大概是看见了担架车上血肉模糊的伤者,他的脸色登时惨白,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去。
幸好,那时俞佳已经挂完号,走到离周枕书只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她急急忙忙往前跨了一大步,把人扶住,才没让周枕书再摔一跤。
她不敢继续跟周枕书怄气,乖乖扶紧他的手臂,一直把人送到诊室外坐好了,才敢松开。
然而她单方面休战,并没有换来两人之间的太平盛世。
周枕书把手肘抵在腿上,手心里握着一块纱布,抵着额头上的伤口,一声不吭。
警车刚刚送进来几个在酒吧酒后闹事的人,每个人都被酒瓶子砸得血呼啦咋,清创室里忙得人仰马翻,走廊里弥散着混杂着消毒水、酒精的血腥味,从清创室传出来伤者呼天抢地的嚎叫声,使得环境越加嘈杂,让身处于这个狭小拥挤空间里的病人更觉得难熬。
周枕书头上的伤口还在冒血,但血小板在伤口处堆积,流血的速度终于渐渐缓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的墙太白、灯光太过惨淡的缘故,还是刚刚被那名车祸的伤者吓得够呛还没缓过来,俞佳觉得周枕书的脸色越来越白,几乎跟医院苍白的墙融到了一起去。
俞佳碰碰周枕书的手臂:“你觉得怎么样?哪里难受吗?脸色怎么比在家的时候还差?”
周枕书蹙着眉:“什么时候能回去?”
“我刚刚去问了,下一个就轮到你,清理完伤口,我们就回去。”
周枕书点头,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破天荒地提了个正常的要求:“我想喝点水。”
医院里到处有饮水机,这个要求不难满足,俞佳二话不说,起身去帮周枕书倒水。
待她走远些,周枕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撕去标签的白色药瓶出来,随手倒了几片药片出来,并没有详细数药片的数量,一把就送进嘴里。
俞佳端着温水回来时,周枕书已经被叫进了清创室。
周枕书额头的伤口是磕在床边的木桌桌角留下的,后来又扎到了台灯破碎后的玻璃碎片,清创工作并不容易。额头上的伤口不好打麻醉,医生硬生生撑开伤口,反复清理冲洗,最后穿了美容线,缝了两针。
与之前那波嚎叫连天的醉汉不同,周枕书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痛极了也只是用力抓紧诊椅的扶手,默默咬紧牙关。
俞佳心肠软,皱着张脸站在一边,看上去比周枕书还要紧张。
针线明明不是穿在她身上的,可医生缝完针,给周枕书的伤口敷药包扎时,俞佳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里的水杯都被捏扁了,自己更是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好了,伤口有点深,要挂几天消炎药。”医生摘下手套,转到电脑前打开系统开药,“先给你开今天的药水,一会去输液室取药挂针,明天来换药的时候,再给你开下次的药。”
周枕书疼得脱力,根本坐不稳,虽然不情愿,却也只能靠着俞佳勉力坐起。
他清俊的脸上一片惨白,目光里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倦意。伤口已经缝合完毕,周枕书的呼吸依然有些短促,强忍着剧痛的那十几分钟,于他而言,犹如经历一场长跑般艰辛。
“我要回家。”周枕书要求。
医生点头表示理解:“今天确实不早了,这样,今天就先挂两瓶药。”边说着,他指着电脑屏幕,转头向学生交代:“这次先开这两样,对,这个药先不开……”
周枕书皱眉:“我的意思是,不用开药了,我们现在就要走。”
医生不是很理解周枕书这样的病人,说他不配合吧,刚刚缝合伤口时他分明强忍疼痛,安静得不像活人,说他配合吧,一个成年人却在打针环节表现出极大的抗拒。
他询问地看向周枕书身边的俞佳:“或者你们先回去休息,天亮了再过来打针?”
天知道,放周枕书回去,再把他捉过来得费多大力气!
俞佳摇头,果断决策:“就现在打吧,麻烦您了。”
周枕书咬牙:“俞佳——”
俞佳还没回应他,那边医生已经打出了取药单递过来,语重心长地劝周枕书:“小伙子,知道你心疼你女朋友,舍不得小姑娘整夜陪在这里,可是你这伤没处理好,回家再有反复,折腾的还不是她吗?”
俞佳眼皮跳了一下。
谁?
谁在心疼谁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前期的小周,看起来真的是挺烦人的哄!可见小俞真的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