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避嫌
桑恬点开ipad里头的绘画软件。
正犹豫画点什么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桑璟发来的微信消息。
「老姐,周末回家救我狗命。」
「这次又是为什么?」
桑恬见怪不怪,高中小孩可能是进了叛逆期,桑璟基本十天半个月就要惹一次事。
每次都气得桑骏毅跳脚。
「新的数学家教又辞职了...」
桑恬无语。
谁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当桑璟家教。
平时那么机灵的小孩,一碰见数学,蠢出天了。
桑恬眉毛一挑,笔尖落在触屏上,黑白线条流淌。
唰唰几下,一个桑璟的卡通人物跃然屏上。
但是却总觉得缺点什么。桑恬歪头。
iPad笔被她夹在两指之间,晃晃悠悠。
教室里,分享会进入到了提问答疑环节。
有人问季屿川是如何平衡学业,科研,和生活。
男人眸光深邃,嗓音平缓,回复的内容冷静客观。
啊!
缺了个猪头。
桑恬蹙眉盯着画板一会,眼底忽然焕发生机。
思路涌来的那一刻。
iPad笔脱离指尖,借着旋转的力度滑出一道弧线。
“咣当”一声落在讲台上。
季屿川答疑的声音顿了下。
目光上移,是桑恬带着怔愣和意料外的眸子。
季屿川挪开眼,语气不改冷静,继续之前未答完的问题。
桑恬也没指望这人能给她捡。
她视线紧追着那支离季屿川脚边不足一寸的电子笔。
生怕这大哥一不留神给她踩碎了。
纠结了几瞬,桑恬决定速捡速决。
桌子不仅遮挡住了身形,也盖住了视线。
她弯下腰,大致看准了笔在的方位。脖子后仰,指尖探长了去够。
指腹落地,探到不是电子笔的冷硬。
而是一种非机械的触感。
带着比她稍高一些的体温,和她不同的骨骼和紧绷坚实的皮肤纹理。
桑恬眉心猛地一跳。
倏地收回手,猛地坐直腰。
须臾之后,笔被轻轻放置在她桌面边缘。
桑恬目不斜视,指尖左右划着iPad里的设计稿,假装没看见。
余光却瞥见,男人干净劲瘦的手背上,一条浅浅的红印。
像一个短促的感叹号。
——她刚才慌乱收手时候抓的。
季屿川垂眸。
只看见了桑恬低垂的脑袋。
放回桌面的笔没引起她任何波澜。
如瀑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只露出一截小巧精致的下巴,以及微带肉感的红唇。
唇角向下微抿。
应当是不耐烦的表情吧。
好似刚才摸到的不是他的手背,而是浅寐的野兽。抑或是什么脏东西。
他反手交叠,左手指尖覆住方才被她刮到的红痕,声线徐徐,除了一点微哑,没有任何异常。
“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有人踊跃举手。
季屿川一连回答了几个。
视线寻找举手发言的身影时,不自觉地会掠过坐在最前的小姑娘。
教室里开着窗,风拂过她发丝的时候,带来玫瑰和荔枝味的甜香。
底下等待回答的同学,见他神情有须臾游离,出声问:
“学长,怎么了?”
“没怎么。”季屿川眉眼淡淡,视线扫过最前排女生单薄的肩膀。
起身,将最前面的窗户关上。
“天凉了,有点冷。”
这边下课,桑恬给杨廷霁打了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
杨廷霁瞥了眼办公桌上成堆的文件,还是道:
「“公司有事,宝宝自己吃好吗?”」
「噢。」
桑恬嘟哝了声,显然有些许了失望。
不过眉心很快就舒展。
杨廷霁为了带领团队解决问题,这个周基本上都在公司,打卡晚安时间都变成了凌晨两三点,估计忙得团团转。
这么一想,心疼又占据上游。
「那你记得按时吃午饭哦。」
「好。我们恬恬也是。」
挂断电话,杨廷霁的办公室门被叩响。
吴虞一身白裙,双手拿着一只可爱的粉色饭盒。
杨廷霁抬眸:“有事吗?”
吴虞把粉盒轻轻放在桌上,解释道:
“这是我妈妈让我拿来的,她记得你高中时候最爱吃藕盒。”
杨廷霁本想让她拿走。
但是听见她提母亲,杨廷霁目光有一瞬的动摇。
吴虞的母亲是个非常温柔开明的人。
高中的时候不仅从未反对女儿和他交往。
甚至在听说了他家里人工作忙,他每天中午需要在外面自己买着吃的时候,特地多准备了一个饭盒,每天做饭的时候也多他一份。
不丰盛,但是营养均衡,是家里的味道。
藕盒是她的拿手菜。
可惜再听见她消息,已经是吴虞回国时,跟他哭诉母亲肾病严重,每周透析,走路都需要坐轮椅。
吴虞:“她让我代她谢谢你…帮我找到工作。”
杨廷霁接过饭盒,想到这是一位虚弱的中年妇女坐在轮椅上的心意,眉目软了几分。
“帮我谢谢阿姨。”
“但下次不用麻烦了。我口味变了,现在不爱吃藕盒了。”
吴虞愣了一下,笑意滞在脸上。
那句“下次还带给你”未出口,就噎死在了喉咙里。
她转过身,背影单薄纤细,肩膀微微颤动。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谁的口味能如一呢。”
她话刚说完,杨廷霁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敲门声又响,吴虞简短道了声“您先忙”,挤身出门。
秦助理应声进来,门刚推开,就有身影从他身边擦过。他没看清吴虞脸上神情,但是瞥见了她通红发热的耳根。
视线落在老板桌上,一个粉色的饭盒。
杨廷霁:“什么事?”
秦助理眼神里带着八卦:“老板,你和吴小姐…”
他话没说完,足够让人听懂。杨廷霁睨了秦助一眼:“你关心得倒是越来越宽了。”
秦助理立马闭嘴,递上手里新的活动策划案。
杨廷霁扫了几眼,圈画出几处可以完善的地方,递回去,道了句和策划无关的话。
——“我们只是老同学。”
除此之外,没有的关系了。
他没那个重归于好旧情复燃的意思。
吴虞应当也没有。
从前是同学,现在是同事,而已。
秦助理没想到还能听见老板一声解释,一时间有点怔愣,杵在原地,半晌才想起来双手接文件。
他一面讷讷地回复,一面腹诽要不要告诉老板。
公司里他们的花边新闻都传遍了。
老板出现在公司的频率越来越高,再加上吴虞之间那番说辞,部门里几乎坐实了两人有事。
眼睛眨巴了两下,余光瞥见深黑色办公桌上的一抹粉色,念头彻底打消。
还是算了吧。
老板自己都没想着避嫌呢。
他跟着操什么心。
周末,阳光灿烂。
唐歆瞥见桑恬盘腿坐在床上,光滑白皙的膝头搭着个iPad,粉颊微鼓,一脸沉思。
“这么好的天气你竟然窝在寝室,男朋友呢?”
“忙工作。”桑恬头也不抬,笔尖在屏幕上勾勾画画,是一件男装的雏形。
下个月阿霁的生日就到了,之前准备的设计作品给季屿川试穿了,她准备再画一张。
要给她家阿霁独一无二的。
“哎,我看见你们那修好的成片了!这发出去绝对火啊。到时候你趁机弄个模特专访,推一波品牌,T&J波澜壮阔指日可待。”
桑恬把iPad扔到一边,慢条斯理的下床,随口道:“可能吧。”
她嗓音轻飘飘,敷衍到让人轻易辨别出。
那说哪是可能吧,根本就是算了吧。
唐歆觉得不可思议。
桑恬为了品牌付出了多少心血她都看在眼里。
又要兼顾学校功课,又要做品牌设计。
时间有时候不是海绵里的水,而是灯光漂白的四壁。多少个夜里把眼睛都熬红了,不就是为了品牌越做越好?
她急道:“这么难得的机遇,就算了?”
桑恬从衣柜里抽出条裙子,懒洋洋道:“不做这个运营品牌又不是活不下去了,算了就算了呗。”
唐歆急得恨不得绕着桑恬转两圈。
目光盯在她毫无波澜的脸上,一拍脑门: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想耽误人家时间,欠人家人情?”
桑恬抬眼,声线淡淡:
“也是也不是,主要是避嫌。”
唐歆想了想,勉强被说服:“也是这个道理,不能老是单独见人家朋友。”
空了几秒,又玩笑道:“但是季屿川这种级别的帅哥,我支持你脚踏两只船。”
桑恬忍不住笑:“阿霁白收买你了。”
唐歆:“想靠一两顿饭就收买我?没门!以后对你不好我照样要把他门牙打丢。”
桑恬扑过去搂她。
心底想得是,杨廷霁怎么会对她不好呢。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矫情点说,那可是她作花季少女时候的救赎。
在她遇见杨廷霁之前。
她正在经历人生漫长糟糕的一个夏天。
在那之前,她还有母亲的。
她母亲叫秦玉。
是她见过最灵气最浪漫的人。
算半个画家,喜欢山野,喜欢弹吉他。
那次桑骏毅开车带秦玉和桑恬去山野里写生。
小小的桑璟留在奶奶家过暑假。
谁成想高速路上突然窜出的小鹿。
让开车的桑骏毅严重骨折进了ICU,秦玉则再也没能醒过来。
在那之后很多个日夜里,她都是靠着母亲录的吉他胶片度过的。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是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她生病时,倔着声,照常上学,按时画画。
一开始只是失眠。
后来什么都做不了了。
阳台上的溶溶月色。她抱着膝头,一看就是一整晚。
桑璟率先发现了她的异常,但是无济于事。
桑骏毅康复之后始终拼命工作,在发现宝贝女儿的异常后,放弃了所有的项目,整日守在家里。
两人都小心翼翼。
但是桑恬是被一张照片治愈好的。
或者说,是秦玉的心愿。
照片里,桑骏毅在挂着秦玉画作的大厅,怀抱吉他,视线投向一侧。
秦玉那时还年轻,穿着大裙摆,纤细的手高高扬起,脸上笑容飞扬。
像一个骄傲的八分音符。
照片背面,用黑色碳素笔写着。
爱我所爱,永永远远。
2008.6.2
一张照片,集齐了所有她毕生所爱。
油画,音乐,心爱的人。
桑恬忽然笑出了声。她反复摩挲着照片上年轻骄傲的母亲。
视线越来越模糊。
随后放声大哭。
第二天,她准时收拾好书包,起床吃早饭。在桑骏毅震惊的目光下,慢条斯理的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平淡道:“爸,你待会上班时,顺便把我送到学校吧。我要上学。”
那个黄昏,她强撑着自己。
差点就要沉浸回失去的痛苦中。
有人从操场那头跑来,跟她说:
“没事的。”
“...听哥的,人要向前看。”
夕阳和云彩燃成一片,映在杨廷霁脸上,生动鲜活,像雨后初晴。
桑恬突然觉着,她心里那片荒芜,好像终于亮起了一点光。
我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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