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师兄

地室幽暗。

罗暮衣举着鬼火灯,踏入其中。

这地宫位于她的寝宫之后,是一密室。墙壁上画满鬼神的图腾,种满了血红的花。血红之花,可缓心魔,是罗暮衣常来之地。

她面如覆霜,目光幽冷,急急地打开结界,认真地翻找起来。

罗暮衣是提前回来的。她把手下留到雾山,他们处理那边的事足矣。

她翻箱倒柜,额顶渗出冷汗,才翻找出一幅画。

画上印着精巧的绣金兽纹,罗暮衣把画展开,入眼的是一位男子。

其人清冷,仙气飘飘,若上天仙人入世。

和风颂有几分神似,但是却略有差别。

其人如玉,温润守礼。

罗暮衣把手按在嘴唇上,蹙眉半晌。

过去,风颂的样子,会让她欣赏,但现在,她只有心思思考她的生路,和如何远离他。

“没想到……这幅画会派上用场。”她低声道。

……

这幅画,其实是罗暮衣刚俘虏风颂时画的。

她那会儿,记起他二人的仇恨,打定主意要报复。

风颂,算得上罗暮衣凡人时期的克星。

第一次克她,她在乞讨,不过为了活命吞了妖魔血,他便派人把她当妖魔打出。

第二次,罗暮衣为报复风颂,潜入了万剑山。她作为外门弟子之一,被风朗当成斗争的工具,下毒送入风颂所在的明月峰。

罗暮衣当时有能力逃脱,但她想看看风颂的应对,便留下了。不想,风颂,为人霁月光风,二话不说为他们所有人解了毒,哪怕解毒所用灵力巨大会误了对他极重要的青云试炼。

他把一些人遣下山,她却装着可怜,哭闹着无家可归。他便留下了她。

“恶,可消,可生善。”

无数个夜晚,手握戒尺,盯着她写好这些话。她不得不唤他一声“师兄”。

罗暮衣表面情愿,暗地里却阴阳怪气。

但是,当她在万剑山待了三年,都要习惯喊他“师兄”、并自认他们算“相依为命”时,她再一次犯错,便被风颂赶走。

被她嘲讽没人要的他,先把她抛弃了。

而如今,罗暮衣回忆起这些,再想起在通幽阁所看的一切,对风颂的怨怼情绪从未有过的浓烈起来。

看向手中的画,她的眼几乎要喷火:

此画为风颂,她也得好好利用。

这是她刚俘虏风颂时的产物。

罗暮衣当时的打算便是:既然风颂曾在她习惯他后抛弃她,他又百年后送上门,没认出她,她也要反过来做一次。

等她嘘寒问暖,让他动心,她便把此物甩给他,说:对你好不过因为此人罢了。

然而,风颂可真是郎心似铁。十年了,还是冷如仙人。

她也不想和他纠缠下去了。

罗暮衣展开画,施诀。

两句话,龙凤凤舞,出现在画的下方:

“所思终不见,还是一含情。

暮衣思岑浮师兄。”

岑浮,正是罗暮衣在魔域的师兄。

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

望北台,白雪皑皑。大雪已过,快步入时节冬至。

“主,无瑕主管将至,向您禀报。”

罗暮衣点头。

罗暮衣立在高台,披着厚厚的斗篷,正抱着一只小魔兽睚眦喂着,也是她的灵印之兽。

与此同时,她望着望北台之景,随着小睚眦“嗷呜”一声,她也不由抿唇。

穷冬烈风,高处往下望去,万物都似沉在风雪里,就和她的心情一样。

远处阡陌交通,风饕霜餮,结界被风雪拍打。

而地上的凡民和修士,裹着斗篷,正在田间劳作着。

也是看到此景,罗暮衣心情才好了些。

结界下,妖魔不入,严寒不进。

但再往后想,她心情又不好了。

这些结界,都是她和风颂在婚后一起修的。

罗暮衣善造防妖界,风颂来自仙域,仙域有改良的生暖之界,他便出头引来了这里。

二界合一,望北台之民的日子一年过得比一年好。

此外,他们还一起做了不少事。

风颂观旱灾,便意图甽改为垅,垅改为甽治旱,引起了一些手握雨符控制底民的地主反抗。

罗暮衣力排众议,采取暴力施压,饶是得罪所有的地主和贵族,也要推行下去,治理好了困扰望北台之民多年的旱灾。

罗暮衣还记得,这件事做成的时候,一位地主魔修发怒,怒袭风颂。风颂因制造结界耗力过多而受伤,她得知后,亲手把那魔修千刀万剐,随后便去找了风颂。

“你这是何苦?”罗暮衣当时拉着他的手道,“这里不是仙界。你可以躲的。”

“我躲,法器本将成,便得一月后再次重铸。”风颂道,“于我分毫之痛,于望北台之民,是切肤之痛。”

罗暮衣当时拉了他的手许久,第一次考虑放弃报复他。

她把灵力渡给风颂救他。

但如今,回忆起来,也只有醒来时,风颂把斗篷披到她身上、人不见踪影的场景。

罗暮衣再次想起风颂前几日对她说“殊途”的模样,真绝情啊。他霁月光风,本就看不起她讨好幽圹的做派了,若是知道她得了毒还要隐瞒,估计更鄙夷她吧。

罗暮衣呼了口气,本来看到远方的结界,还有些犹豫,想到此处,她的心也坚定下来了。

强扭的瓜不甜。

为了保命,她便把他们之间的线砍断吧。

对二人都好。

只不过循序渐进。

“主。”一道声音自罗暮衣身后起。

她蓦地回神,魔宫主管无瑕跪在她身后。

这是罗暮衣在魔域最信任的手下。也是一位仙域来魔域的流民,算是患难与共。

许多事,罗暮衣让无瑕去查。

“如何?除岑浮外,我身上可还有轶事?”

罗暮衣正是无瑕去打听自己的消息。

无瑕垂头:“主,如今您的身上,除了风仙君,便只有一桩传闻,是那位……岑浮。”

说到此处,无瑕目光闪动,作为罗暮衣的亲信,她知道,这是个让她们极不愉快的名字。

“哦,我和我岑师兄……怎么传的?旁人能查到何等地步?”罗暮衣又问。

无瑕:“外面的人都道,您和您这位死去的师兄似几成眷属,但又分崩离析。后来,他意外死后,您又很伤心……外人能查到的,便只有这处了。”

罗暮衣点头:“很好。那岑浮的模样,可有人能查出来?”

无瑕摇头:“不能。如今,望北台找不到一幅岑浮的画像。当年……这恶魔本就不喜用真容面向外人,没几幅画像。他死后,魔主您更是未防后患,下令毁了他的画像,不准人提起,所以不会有人查出他真容。”

罗暮衣呼了口气。提起“岑浮”,她只觉四周空气都浑浊了几分。

“那便好。”她到底爱不爱岑浮不重要,旁人觉得她爱过就好。

“我记得,三日后,是岑浮的祭日。也是冬至。”

“是……魔主。”无瑕低头,“属下也至今记得,二十年前冬至……”

“在您的寝宫……他的死。”

罗暮衣蓦地回头,目光尖锐如冰。

无瑕低头,不敢再言。

冷风簌簌。罗暮衣道:“可知风仙君在何处?还在雾山么?”

“回魔主,魔主既然回来了,风仙君自也快来了。属下听说,风仙君明日便启程回来。先前风仙君也是受仙台令大长老之令,才留守雾山处置烈毒入心之人。”

说到风颂,无瑕的语气比提起岑浮好多了,“属下也听说,仙君也有去督查‘庇舟之所’的搭建,惩处了一些试图浑水摸鱼的贪污资材的浑人,才拖住了脚,可是大快人心。”

“烈毒入心”、“浑水摸鱼”……过去听到这二词,罗暮衣不会有什么感觉。

此时,她的手暗暗一颤。

但她到底是魔主,不会把情绪外露出来。

“二坡的妖祸根源,查了么?”罗暮衣问。

无瑕应是。

二人继续密谈。

……

罗暮衣当然不会傻傻地直接对风颂说——“来我寝宫后的密室,看看那里的画。你不过是个替身”。

这么做太过突兀了。

她之前和风颂那么亲近,突然这样,不止会让风颂怀疑,也会引起她的政敌怀疑。

这是致命的。

罗暮衣清晰地明白:

她要循序渐进,在和风颂分开的事上,给出顺理成章的理由。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而罗暮衣曾经的师兄,便是她合适的理由。

——曾经爱过,死了,又忘不掉,所以找了个和他相像的人打发时间,听起来很合理。

她要先让风颂知道这个人,然后在他寻思或者猜得十有八九的时候,给他肯定的答案。

以风颂的傲气,哪怕不喜欢她,估计也要气得离开她,再也不看她一眼。这种欺骗,等于侮辱了。

罗暮衣抿唇。

已是冬至。流水潺潺,她正坐在结界密布的幽林中,宫人设了冬至宴。

她回首问:

“风仙君到望北台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调整了下新写的文断章。注:引自权德舆《二月二十七日社兼春分端居有怀简所思者》

——

感谢在2023-08-16 08:00:00~2023-08-18 0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嗷嗷嗷a、沉吟久 18瓶;疯狂看小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