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从金鼎出来,南婳上了一辆回学校的公交车,站在拥挤摇晃的车厢里,望着车窗外匆匆掠过的街道出神,心如一潭死水。

刚才在金鼎的会议室,南婳仔细看了一遍那份合同,作品的所有权归金鼎,包括编曲作词者的更名,原曲目的二次创作,以及作品发行后所获得的全部收益,均与南婳无关。

以及那份保密协议,南婳一旦签署该合同,任何情况下,都不得透露自己是该作品的原创者,如有违背,造成的后果并非只有巨额赔偿这么简单。

这意味着,南婳费尽心血做出的作品,之后会完完全全属于另一个歌手,用她的曲,用她的词,然后在所有人面前标榜自己是原创。

而南婳作为真正的原创者,永远不能暴/露在光下。

在合同上即将签下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南婳还是犹豫了。

在温思琼和康伟东神色各异的目光下,南婳歉意地放下笔,说了抱歉,然后离开了会议室。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冲动时,南婳早已站在金鼎大厦外的公交车站。

如果她转身回去,或许还有一丝机会,可她等的那辆公交车恰好出现,替南婳做了选择。

回学校的路上,南婳收到温思琼发来的消息,对方不满她的临阵脱逃,又问她还会不会回来,康伟东还在等她,签完合同,两万块钱立刻就能打到她卡上。

两万块钱,并不算多,可对南婳来说却极具诱惑力。

南婳深吸一口气,纤瘦的身体夹在拥挤摇晃的车厢内,胳膊腾出一丝空隙给温思琼回复:

“学姐,很抱歉,让你为难了。”

这一次,南婳的意志很坚定:“我现在想清楚了,我的作品,不卖。”

养老院的费用,她会继续想办法,大不了再厚着脸皮求孙院长通融宽限几天,她的作品,她不想就这样拱手让与别人。

彼时金鼎会议室,温思琼神情有些难看,康伟东除了几分唏嘘,倒有些欣赏这个叫南婳的女孩,但他的本质就是商人,这笔买卖做不成,那就物色下一个。

“你知道的,合同没签成,你那笔钱,也就没有了。”

温思琼讪讪点头,起身送走康伟东。

有件事南婳一直不知道,温思琼对她并非百分百的善意,如若南婳和康伟东成功签下合同,她作为介绍人,会抽取南婳收益当中的五成。

也就是说,公司会出四万买下南婳的作品,其中两万是给温思琼的,南婳实则到手两万。

然而无论她如何算计,这份合同最终还是泡汤了。

南婳回学校后,考虑再三,还是将电话打给了葛秋华。

“你爸走了以后,我就跟南家没关系了,对你奶奶也没有赡养义务,她住不住养老院,跟我没关系。”

葛秋华一听南婳是来问她要钱的,从刚接起电话时的嘘寒问暖,顿时变了副嘴脸。

下午还有课,南婳背着书包一路往声乐教室走,语气平静冷淡:“可爸爸的赔偿金在你那。”

一听“赔偿金”三个字,葛秋华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赔偿金?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赔偿金?!”

“你爸当初出车祸,一百万的赔偿金本来就该有我的份,我拿这笔钱天经地义!”

午后的天灰蒙蒙的,一丝阳光都没有,乌云阴沉沉的压下来,风雨欲来。

南婳静静听着,女人尖锐刺耳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仿佛能刺穿她的耳膜,她下意识将手机拿远了些,葛秋华还在气头上,厉声说:“南婳,这话是不是你奶奶教你说的?!”

“她都老糊涂了,人都认不清,居然还惦记这笔钱呢?替我转告她,让她别做梦了,钱我已经用来买房了,她想要钱,一分没有!”

“南屿的事我还没跟她算账呢,她想要钱是吧?等她死了,我烧给她。”

说完,葛秋华直接挂断了电话,等南婳再打过去,号码已经被对方拉进了黑名单。

南婳坐在教学楼后方的一处长椅上,路旁的银杏叶全黄了,风吹过,似枯萎的蝴蝶簌簌落在南婳肩头。

初中时,南婳父母健在,家庭也算圆满,可南父车祸去世后,这一切都变了。

法院将收到的赔偿金平等地分给家里的每一位成员,因为葛秋华有了新家庭,南婳和弟弟则由奶奶抚养,两人分到的赔偿金自然由奶奶这个监护人管理。

老太太从不吝啬对南婳的教育,她喜欢音乐,就用这些钱给南婳报钢琴培训班,竭尽自己所能,希望自己的孙女未来能够出人头地。

只是后来出现的变故,让葛秋华和南婳的奶奶因为这笔赔偿金而决裂。

葛秋华取走了奶奶卡中全部的赔偿金,以至于南婳的大学学费都成了问题,所以她勤工俭学,不得不去做各种各样的兼职,而南婳每次提起赔偿金,葛秋华都会恼羞成怒。

她愿意对她嘘寒问暖,关心备至,也同样忍心看南婳过着比同龄人更辛苦的生活,不断为金钱奔波。

南婳坐在原地许久,静若雕塑,等调整好负面情绪,她再次打开手机通讯录。

近期通讯记录里,孙院长的联系方式和那条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紧紧挨在一起。

两种选择,像是命运的暗示。

南婳垂下眼,目光顿了顿,还是决定将电话打给孙院长,希望对方能再通融她几天。

南婳在心中默默打着草稿,斟酌待会该如何开口,就在这时,一通陌生来电忽然从屏幕中弹出,传来的震动在南婳掌心嗡嗡作响。

随着手机的震动声,南婳盯着屏幕中的号码,不由得屏息,心脏也跟着咯噔一跳。

1秒

2秒

3秒

南婳接通电话,修长纤细的手指紧握着手机,手背淡青色的血管明晰,被风吹得没什么血色,只剩凉意。

“你好,哪位?”她问。

听着女孩温软陌生的询问,坐在黑色轿车中的男人抬眸望向窗外那一片片压低的乌云,梁闻序眉骨轻抬,意外又觉得不意外,语速不急不缓:“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男人的声线熟悉慵懒,含着漫不经心的淡笑。

南婳抿唇,心跳在这一声含笑的询问中逐渐加速,她抬手拂去落在裙摆上枯黄的落叶,语气礼貌疏离:“梁先生。”

听到这句意图拉开两人距离的“梁先生”,梁闻序眉眼温和,嘴角噙着笑:“来你们学校办点事,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偶遇。”

说话间,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那栋砖红色的声乐楼前。

南婳心口一窒,他在她们学校?

她顿了顿,稳住心绪,说:“我最近不在学校,请假回家了。”

随着南婳话音落地,耳边刺耳的下课铃声突兀的响起,几乎是同一时间,梁闻序那边也传来同样的铃声。

“......”

南婳懊恼地蹙了蹙眉尖,贝齿轻咬住下嘴唇,或许是她的运气不太好,每次都是这样,谎言一出口,下一秒总能被轻易戳穿。

下课铃声停止后,电话那头的女孩明显静了一瞬。

梁闻序低敛眉目,望了眼面前的声乐楼,眸色深敛,淡声配合:“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许是对方的语气太过平静温和,还有那分坦率和松弛,成功让南婳觉得心虚:“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他笑着反问。

这句话太过暧昧,用男人特有的,温醇缱绻的声线说出来,南婳的心口不经意间泛起一阵热潮。

南婳猜测,他想见她,或许是此时正好缺个人陪伴,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其他合适的理由了。

不远处的声乐楼里渐渐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走出来,有男有女,不同的面孔却有同样的年轻和张扬。

南婳与他们似乎有很多不同。

梁闻序收回视线,垂眸看了眼手里的小册子,淡淡开腔:“我是想说,那晚你的东西落我车上了。”

南婳皱眉,迅速回忆自己是否真的遗落了什么。

梁闻序唇角的笑痕愈深,善解人意地提醒:“峰会的小册子。”

南婳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本丢失的册子竟是落在梁闻序车上了。

有那么一秒,南婳的内心慌乱了一下,心跳加速,怕对方猜到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她轻声解释:“我只是随便了解了解,现在那本册子对我没什么用。”

南婳顿了顿:“麻烦梁先生帮我扔了吧。”

听出女孩言语间的拒绝之意,梁闻序挑眉,垂眸注视着手中的册子,清隽舒展的眉眼难得蹙起一道极淡的褶皱。

梁闻序放下手中的册子,忽然觉得开门见山的方式或许更适合现在:“我的意思是,想见你。”

身边陆陆续续有同专业的同学经过,南婳拎着包起身,朝声乐教室走,男人的声线收起那分平静散漫,终于多了丝认真的情绪,无比清晰地顺着电流转递过来。

南婳眼睫轻颤,脸有些发烫,这股异样一直蔓延至闷躁的心口,她张了张唇,拒绝的话停顿在唇齿间,竟开始动摇。

“可是....我待会还要上课。”

此时的两人不知道,他们的距离并不远,仅仅是隔着眼前这栋砖红色的声乐楼。

停在声乐楼前的那辆黑色轿车启动,缓缓驶离。

这会正是下课时间,梁闻序听见手机那头的嘈杂声,他抬手揉了揉鼻骨,长睫敛着黑亮深邃的瞳仁,沉声开口:“南婳,我不喜欢强求。”

穿过人流如潮的楼梯,南婳终于走到教室,她来得早,周遭也渐渐安静下来,属于男人那道平稳而有深意的声音也在这时传来:

“等你想清楚,我们的见面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