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北屿遇险,陆吾焦心

在江都的第一晚苓胡睡得又香又甜,一觉起来已经临近中午,梳洗完一走出房门,发现有丫鬟已候在门边。

“姑娘既醒了,便随我去雅间用午膳吧。少爷小姐都到了。”苓胡听言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快步跟上。

一进雅间,孟家兄妹果然已经落座,“锤子已经跟着我家的小厮用过午饭,去周围转转了,我们想着和你一起用过午膳,一道去杜府看望满满。”舒桐笑着解释。

苓胡见桌上已经上了一些冷盘,为了等她显然没人动过,她一落座,便有丫鬟在门口通知下去,准备上热菜。

孟槐邀请她尝尝新做的莴苣丝,顺便跟她解释菜的制法:这个莴苣丝,得先用上好的火腿加狼山白熬制的高汤烫熟,再取皮煎出油,加上香料拌过才上桌。

狼山白是整个良兹国能买到的最好的鸡,需要手熟的猎户上山才能猎到,许多大户人家都要年节才能吃到,普通百姓除了家里有产妇和重病的老人,平日里绝不舍得买。

在这里…却只为一道凉菜做底,苓胡心里暗暗惊叹孟家的奢侈。之后上来的热菜更是无一不精美,有一道浓汤鲜美至极,孟槐吩咐带一份杜府给满满喝。

“这汤是不是很鲜?这碗汤啊,需用狼山鸡加猪骨,鱼高肚,蹄尖,刺参熬整整一夜,再加冬菇,春笋,山药,鸽蛋提鲜。冬日里最适宜给女子进补。”

舒桐见苓胡连喝好几碗,高兴的介绍起来,

几人用饭的时候,孟槐说起自己要在江都再开一家酒楼。苓胡见他言笑晏晏间风流潇洒之态尽显,今日又着一身雪白长衫。

便暗自思量,他好像从来不穿深色常服,常年都是银白,妃色,雪青这几个颜色,头上的簪子也极少用金,喜用白玉和翡翠,跟平日里见到的纨绔真是大不相同。

“他呀,不止要开酒楼,还要开一家糕饼铺子,一家蜜饯点心铺子,一家衣铺,一家银楼,巴不得把整个雁都的街市搬到杜府对面去。”

舒桐一样样数给苓胡听,孟槐立刻用筷子敲了她的手请她口下留情。三人用过饭,便一路朝外走,苓胡见孟槐的小厮大包小包往马车上搬,就知道他这一趟来江都的目的和自己倒是大差不差。

几人到了杜府门口下车,小厮便跑进去通传,先出来的倒是被丫鬟扶着的婉仪,孟槐见她端庄娴静,容色清秀,大致已猜到了身份。

苓胡立刻上前给婉仪行过礼,正要介绍身后的孟家兄妹,就被门里扑出来热乎乎的一团东西抱住了,腿没站稳只能连着往后退了两步才被众人扶住。愣了一会儿,苓胡才回过神,这一团热烘烘的东西正是她的徒儿。

满满穿着新买的桃红绣花小袄,头发歪歪的盘了两个小圆髻,回家才几日功夫,脸又圆润了些,见到他们三人,笑得眼睛只弯成一条线。

向母亲介绍完自己在雁都的几位挚友。满满上去拉住舒桐的手,“孟小姐的手怎地光秃秃的?”

“都是因为你不在,你师父无心开店,我便只能十指光秃秃地来见你了。”孟舒桐轻轻叹了一口气,众人随着婉仪一道进去。

满满前两日已经在饭桌上说过她的雁都奇遇,尤其是孟槐帮助破案和上山路遇穷奇这两段,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讲得家里的下人都听得入了神,所以全家对孟家都已有些熟悉,今日一见,更是亲切。

要不是孟家,找出碧落解了杜府的心头大患,流言几乎一夜之间就消散。现下应该全家心情还很郁结,所以见到孟槐,更是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招待。舅父更是以茶代酒,敬了孟槐一杯。

“舅父客气了,这个案子理应查清,还杜府一个清白,也解了大家对孟家的误会。”

孟槐一边客气地寒暄,一边盯着坐在一边吃果盘的满满。回家这几日,看来是开心得很,眼见的胖了一圈,他也跟着心情愉快起来。

“满满姑娘,我还带了好些吃的用的来,你要不要去瞧瞧?”孟槐趁舒桐和祖母寒暄,终于找到了机会说话。使了个眼色给舒桐,便找借口跟着满满溜出门。

二人走到院子里,孟槐带来的东西都被堆在院子里,下人们在舅母的指挥下正往各处搬,孟槐从中提起一个食盒招呼身后的馋猫:“叫你的小弟弟来一道吃吧,还热呢。”

满满叫柴儿喊来弟弟,领着孟槐来到院里的小桌旁,一块坐下,打开食盒,里面有她最爱吃的玫瑰牛乳香糕,金黄的炸糖糕,还有一盘白白圆圆的酒酿小馒头。

弟弟们跟着满满摇头晃脑地坐在桌边吃点心,鸣蝉捏着一个小馒头晃晃悠悠被丫头扶着走开了,“我打算在江都开一家酒楼,就在杜府门口那条街市,旁边开一家糕饼铺子,满满姑娘觉得我这个规划如何?”

满满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香糕,偷偷的把手往埋头吃炸糖糕的弟弟背上一擦。

“我觉得不错!这次回来,好些铺子都关门了,孟公子要是来了,一定生意很好!”如果家门口就能吃上这些东西,对她而言,自然是极好的。

孟槐见她吃完又拿了一个碟子,把每样点心都拿出一个摆进去,有些诧异:“你是留着晚上吃吗?”又见满满递给柴儿,挥了挥手,柴儿便朝里面走去。

“刚刚那是给我舅父的,他很爱吃甜食,却总绷着脸不好意思,我叫柴儿送去他屋里他便吃了。”满满小声解释:

“其实男子爱吃甜食也没啥嘛对不对?陆吾也很爱喝酥酪,还老不承认。”

孟槐听了陆吾的名字有些难过,却只扯着嘴角笑笑不接话,等她吃完,便有丫头来叫用晚饭,两人到了饭厅,孟槐拿出带来的消食山楂膏兑水给满满喝了一碗,又把剩下的交给柴儿收好。

“也不知道陆吾捉到海上的妖怪没有?”满满坐在桌边脑海中闪过一念,愣了一下,便按下担心继续跟大家说笑去了。

而此刻的陆吾,坐在船头,看着诡异的海域,却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北海、从正午船行进这片海域开始,天一直是乌云密布,一丝光也透不进来,整个海域在黑压压的天空下翻着蓝得透黑的巨浪。

海上一艘船也没有,只在他们靠近这片海域时,见过岸边渔村的残骸。

按理说此处离灵海狱还有一段距离,甚是安稳才对,鲛人把守灵海狱多年,也从未有过海妖逃窜的事。就单说狱口的吞极蟾蜍,别说乌蛟了,哪怕只是条蛇也遛不出它的嘴。眼前的景象实在奇怪至极。

“近日我派去灵海狱打探的神兵全都有去无回,连我派去给鲛人部落送信的一只金雁,也再无消息。”

仁霜走到船头,站在陆吾身边,说完了她刺探北海的情况,又焦灼地来回踱步。

孟极坐在船边也沉声不说话,月神的信鸟分青雁和金雁,都是跟着月神一族四处征战的神鸟。金雁之所以得此名讳,就是因为翅膀上的羽毛像金子一样灿烂,且边缘极锋利,杀人只在脖子上划一个小口,就能让对方血尽而亡。雁过之处,从来不留敌人活口。

数千年来,有不少战死疆场的月神族战士,却鲜少有金雁牺牲的先例,看来此行确实不简单。

“我想下水去看看。”陆吾说完这句话就跃入了水中,仁霜见状紧随其后。孟极守在船上,示意炎冥和祁渊也跟上去,二人含住事先准备的水腮,也跟着入水。几人跃入海中,只微弱的水花之后,便不见踪迹。

炎冥一下水就感受到了这片海域的可怖,他紧紧跟住前面,克制住自己的恐惧,但他从未见识过如此腥臭的海水,烈火宫当年练习下水,也让他们下河捞尸,去淤泥臭水里练过憋气。

然而此刻,又咸又泛着腐肉气息的海水包裹着他,他只能跟紧祁渊继续往下潜,正有些晕头转向的时候,前方混沌的海水里,突然出现了一簇白光,引着他们往前。

他定睛一看,是仁霜取出一颗圆形的明珠佩于腰上,这簇光正是这颗明珠发出的,能在海里看清楚些,便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不过半刻,炎冥就对前一刻的想法悔之莫及,有了光照,他跟着几人继续往前游,正好奇这么深的海里居然没有鱼,就看见祁渊打了个手势,提示他右边小心。

他随着手势往右一看,一具惨败的尸体擦着他的手而过,只这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就记住了尸体的惨状,是鲛人,确切地说,是一具死去的鲛人。

那鲛人女子银白色的头发在水中散开,姣好的脸看上去与人类女子无异,嘴圆睁着,眼睛恐惧地睁大,蓝色的瞳孔已经散开了,整具鲛人的身体从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内脏都不见了,下半身还泛着美丽磷光鱼尾也被撕开好几道口子,看上去像一条被撕开的破布。

这是炎冥在水下最后的记忆,接下来他只觉得浑身又冷又麻,再没了意识。

“是我没有经验,以为烈火宫的水下训练已经够用。之后便只让他在岸上守着。”这是孟极的声音。

“把这颗丹药给他喂进去含着,能凝神回魂,眼下的北海确实可怖,便是我,刚才在水下,见到那些尸体,心下也是难受。”这是仙女仁霜的声音。

祁渊把药喂进炎冥嘴里,忍不住问周围的神族:“咱们这船…这么大的浪,倒是稳得很,摸着也很扎实,是什么铸的?”

“这船是千年玄铁打得,船腹有座龙髓炼的晶塔镇着,否则,还未进北海就被浪拍碎了。”钦原说完拍拍祁渊的背,让他放心。

只有陆吾,依然坐在船头一言不发,他想不通。鲛人在北海生活了上千年,掌管灵海狱从未失手,与渔民也一向交好,怎会死伤如此惨重?

他见过不下百个尸横遍野的疆场,也见过被恶兽屠村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气的村落,但今日海底这么多死相惨烈的鲛人,还是令他心惊。

吞极蟾蜍更是天界至宝,能吞纳天下万物,当年随神君出战,口吞恶龙立下大功,后才被他派来镇守灵海狱。区区一条乌蛟,它会看不住?

陆吾看着眼前一个比一个大的海浪,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一抬头,天黑了下来,眼前本就阴沉至极的海面跟夜空几乎要连起来,有种把一切都吞没的压抑之感。

今夜斗斗居然还是没来送信,苓胡懊恼的看着窗台上一动也没动过的糯香饵,这糯香饵是孟极从天界带来的灵物,除了平时用来饲育斗斗,也可放在窗台屋顶,给斗斗引路。

今日在杜府用过晚膳。她便急匆匆告辞,带着锤子回了客栈,就是想回来收孟极的信,现如今窗台空空如也,她只能失望地关上窗。

杜府的满满送走了孟家兄妹和苓胡,又来到婉仪的房间说话。婉仪今日见了孟家兄妹,心下也很惊讶,二人身上全无半点商人的算计和精明气息,看着甚是儒雅谦和。

说话间,柴儿拿了柚子皮和陈皮来了屋里熏香,冬日里房间气息沉郁,婉仪担心满满睡觉时觉得气闷。

“今日我见那孟公子待你也极好,带来的东西都是你素日里爱吃爱用的,他还说来江都开铺子做生意…对你不可谓不用心。”

婉仪一边给满满用木梳沾着木槿叶熬的水细细地蓖着头发,一边说着自己今日对孟槐的观察。

满满却有些尴尬:“母亲也觉得孟公子也对我有爱慕之意?我之前也觉着有,又怕是自己多想了。”

可她已有了心悦之人,今日同大家说说笑笑,虽是有趣,心里却一直悬心北海,也不知道陆吾那只老虎去了海上,是不是还一样的威风,更不知,他元宵是否能如期归来?

婉仪见一贯活泼的女儿,沉默不语、心里知道她大约对孟槐无意,只静静给她梳着头不再接着往下聊。今晚的江都,也是安静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