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轿子里的魁梧新娘

一路有七宿照明,和精兵守护,车队在天亮之前就到了江都,先在一文的小院里歇脚。

“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把我之前的小厮找来,让他说说江都具体的情况。”一文把小院钥匙交给苓胡。

这应该就是之前跑出来的另一个下人了,苓胡拍了拍炎冥的肩示意他跟上去。

“你进入烈火宫多久了?你是从小就习武吗?”炎冥和一文年龄相仿,两个人边走边聊了起来。

炎冥本就是活泼的性子,这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他是被自己爷爷送去的,小时候爹娘都死了,奶奶身体也不好,他跟着爷爷在街上要饭,被一群小流氓打了,是孟极救下的他。

他被送去的时候,现任宫主苓胡还没有他高,那时候朱颜都是一群跟他一般大的孩子,孟极请了先生教他们读书认字,这几年才把宫主的位子交给苓胡。他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交情。

“你说说你的事儿呗,你光打听我了。”炎冥大大咧咧把手搭在一文肩上,“我的事儿…我的事儿没你精彩,我去雁都…”一文刚起了个头,就看见了涣之家的门头。

“这就到了,我晚上得空了和你说。”一进院子一文就吓了一跳。

他离开江都之前给了涣之一笔钱,让他修修家里的园子找个媳妇,可眼前的院子却破败不堪,鸡舍的篱笆都倒在一边,屋内的榻上被砸了大坑,一床半旧的花被褥胡乱地卷在一旁的角落里。

二人正站在屋内摸不清头脑,就听见屋外有响动,往外一走,就看见涣之一瘸一拐正在院里扶着墙准备坐下,手里拿着半个脏兮兮的馒头。

“涣之…你这是怎么了?”一文冲上去扶住他。

“二少爷,二少爷你回来了?我只当我这辈子见不到你了。”涣之话没说完,已经哽咽了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连涣之这样的平民,如今也遭了难了。

他扶着一文的手靠着院里仅剩的凳子坐下,告诉一文这半月来的遭遇:

这城里,城里许多人家里都被抢了,上个月…涣之在路上看见他们抢一个僧人的包袱,就去帮着僧人讨饶,结果僧人被当街勒死了,涣之也被踩断了一条腿。

“这帮天杀的啊,青天白日,老幼妇孺,没有他们下不去的手。”涣之说完,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这帮杂碎,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们!你这家里也没什么行李了,跟我们回城郊吧,有医官在,能给你看看腿,还安全。”

炎冥一边安排涣之的去处,一边低下身子,拍拍肩膀,示意涣之上去。

“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叫你背?”一文激动得有些结巴。涣之也连连摆手,不敢上前。

“要我说你们这些大家子弟就是娘们唧唧的,快点儿的!爷腿都蹲酸了。”

炎冥语气不耐烦却没有站起来,一文也不再推辞,帮着涣之爬上了炎冥的背。

三人朝着城郊小院走去,一路听着涣之接着唠叨:

穷奇一开始下山的时候,官兵还管过几次,后来就不管了,光图自己保命,拓马帮跟穷奇勾搭在一起,谁敢反抗作对,一家子性命便都不保。

到了小院,大家立刻围上来接应,把涣之抬去屋里。苓胡听见隔壁屋惨叫连连,“是在杀猪啊还是在疗伤啊?”忍不住伸头出去喊了一声

炎冥在门口忍不住笑出声,“宫主,在接骨呢,他腿被硬生生踩断了。”

这个拓马帮,倒是目前见过最凶狠的土匪了。道上的规矩不讲,还什么人都不放过。苓胡在心里偷偷嘀咕了一句。

今天祁渊也上街打探了些底细。这拓马帮他们的头目叫盗印,山匪出身,本来只是普通山匪,后来搭上了穷奇,便日渐嚣张,作恶多端。看来得找机会先把城里这帮小啰啰收拾了,也算给盗印一个见面礼了。

一文从涣之疗伤的屋里走出来,见苓胡正在发呆,便走上去告诉苓胡刚刚得知的消息:

涣之刚刚告诉他,明日城里柳家姑娘成婚,拓马帮一定会去抢婚,柳家为了躲避他们,应该明日鸡叫前就会偷偷送新娘上路。如果要动手,大家晚上可以埋伏在张家废宅里。离柳家不过百米。

“你这个小厮倒是厉害,什么消息都知道。”苓胡听到晚上就可以行动,不禁有些激动。“柳家与我家是世家。如果没出哥哥的事情,我们…。”一文没说下去。

“哟!看来明天要嫁出去的是你的青梅啊?那我们必要把她救下来,给你扛回去做媳妇好不好?”苓胡故意打趣他。

一文知道她在笑话自己,只自顾找了把椅子坐下,等她说晚上的计划。苓胡见他全没有接话的意思,只能撇撇嘴说出自己刚刚做的规划:

晚些时候,由张一文去跟柳家知会一声,明日大家来一个偷梁换柱。七宿先把新娘偷偷运过去,穷奇可是万万不敢招惹朱雀的,他们在抢亲的时候跟拓马帮先过过手。

“明日他们送新娘的队伍照常,花轿里的美娇娘换成我就是了。扮新娘我也不是头一回了。”炎冥拍拍自己的胸脯,又翘了个兰花指扶在脸边做娇羞状。

苓胡看着眼前这个膀大腰圆的美娇娘,忍不住捂嘴笑起来,吩咐祁渊找孟家要一半的精兵,明日一起行动。几人计划完匆匆吃点了点东西垫饥,一众人便换上夜行衣跟一文上了车,炎冥负责护送一文,所以进了柳家,就趴在屋顶上等。

冬夜里冷得很,他正趴得有些不耐烦了,想开小差,就听屋里一阵呜咽,“一文哥哥,我只以为你不在了,想不到今生还能相见…”一下就来了精神:还有这郎情妾意的一出呢,这小子咋不说正事儿?

炎冥正在心里默默嫌弃一文,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哦,柳家老爷终于来了。”炎冥又聚精会神听了起来。

柳老爷听完计划立刻答应了下来,连声谢过一文,不一会儿就送一文出来,一文手里多了一个大包,走到柳府门口左顾右盼,就看见从炎冥抱着手靠在墙边。

“怎么?你这前老丈人还给你送点礼安慰你?”炎冥指指那个包袱。

“这是你待会要换上的喜服和喜冠。”一文笑着看向他,炎冥瞬间没了兴致,只跟着他往前走,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进了黑漆漆的张府,二人马上找到了苓胡和祁渊,府里烧得虽然破败,剩下的断壁残桓却也看得出之前的气派。

“哎,你之前住哪间啊?是东边那一片吗?”炎冥撞撞一文的肩。

一文摆摆手,指向斜前方:我住门口侧面那个厢房,东边小楼是我哥哥的,前面那一片带园子的是太祖和祖父祖母,挨着哥哥的,是父母亲的小楼。

“你一个二少爷,你为什么不住带园子的,你要住在门口?”炎冥不解,

我…我是庶出的,我五岁才被接回来,因为我娘病死了,之前我都和我娘住在外头。回来的时候只有这间厢房空着,但我哥哥待我很好,母亲也没有苛刻我,祖母祖父和太祖都没有薄待我。

想来他哥哥待他也是极好的,不然一个斯斯文文的公子哥儿,冒着被穷奇吃掉的风险也要去雁都为了哥哥报仇。苓胡想到这儿,心下有些触动。

“从小到大,哥哥有的,都会记得给我一份,长辈们忘了,他也会去替我讨。因着哥哥喜欢我,父亲母亲待我也更宽厚些…”一文说着说着哽咽起来,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

“好啦,我们都是没有哥哥的可怜人,听你说着羡慕得眼睛都绿了,你总比我们这些没家的人来得强些。”苓胡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正巧到了时辰,祁渊擦亮一支火烛招呼炎冥去换了衣服。一文也马上换上了从柳府带出来的轿夫衣服。

张一文握着手里的烟雾弹反复打量,这是苓胡刚刚塞给他的,嘱咐他不要害怕,一会儿遇到危险,把这个捏碎丢出去,也能拖住一会儿时间逃命。

“你先扶我出去上轿罢~”一文听见声音猛地一扭头,瞧见一位壮硕的新娘自己挑起盖头对他妩媚一笑,感觉鸡皮疙瘩立时爬满了胳膊。

“你这样倒是别有一番韵致,虽然魁梧了些,看你这体格倒是还挺好生养。”一文扶住炎冥往外走忍不住嘲讽他。

“公子惯会笑话人的,倒叫人家害羞起来了~”

炎冥继续捏着嗓子翘着兰花指说话。

一文摇摇头,领着他走到柳府门口,见已有事先安排的人手和柳府的两位嬷嬷,两位丫鬟立在轿前,便送他入轿。

听见祁渊从后面快步跟上来了,一文看着他们来到身侧,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寻思着等这次回去,也拜到苓胡手下,好好学点功夫。当然,前提是能回得去。”

天刚蒙蒙亮,轿前的嬷嬷一边说了一串吉祥话,一边抬手示意起轿,一文抬起轿子,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咬着牙跟着大家往前走。

“公子真是孱弱不堪呢~”轿子里传来炎冥阴阳怪气的打趣声。“你少说两句罢,待会就要去当压寨夫人了。”

炎冥正准备回嘴,就被轿子颠得差点飞出去,“你们来得倒快。”祁渊的声音传了进来。

“放下新娘和这两个丫鬟,放下后面的几抬嫁妆,离开轿子,小爷今日心情好,便可放你们一条生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炎冥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把身上红色喜服的下摆撕烂,方便待会动手。走在前头的祁渊只当没听见他们的警告,带着众人抬着轿子直直地往前冲。

“你若要坏我们拓马帮的规矩,那今日我便是全尸也不能给你留了。”男子狂妄地笑了起来。

“你们也有规矩?道上四不抢头上第一条的喜车你们也敢劫,无耻之徒也配说规矩。”祁渊话音刚落,便有血溅上轿子的门帘。

炎冥此刻倒不急着动了,他们几个打几十上百个土匪,并不费力,正准备往后挪挪屁股坐好,一把长刀已经刺了进来。

真是晦气啊…炎冥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握住长刀柄猛地往里一拖,长刀另一头的男子被拽得撞坏了轿门,头从门帘处伸了进来。

只可惜这位匪徒,还没来得及从轿子里坐着一个彪形大汉戴着盖头的震撼里回过神,便被炎冥一脚踩断了脖子。

“你们打就打,把新娘子我打坏了怎么办?”炎冥掀开盖头冲出了花轿。

可怜外面剩余的几个土匪,被这个五大三粗身穿红色嫁衣的胡子新娘惊得愣在原地,没等反应过来就见了阎王。

为首的发现有诈扭头想跑,立刻被摁在地上,炎冥捡起掉在地上的盖头塞进他嘴里。“带回去!”

一转身把躲在轿子后面的一文拉出来,拍拍他示意没事了。

走在后面的祁渊见炎冥肩上的珍珠披肩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抖动,身上金线缝制的百花穿蝶喜服铺满了碎宝石。在晨光照射下波光潋滟,配上那张刚毅果敢满是胡渣的脸怪异得很。

他忍不住心下一阵恶寒:“你快把这身衣服脱了吧,人还没绑回去路上就能被你吓死。”

“我要穿回去,给涣之和宫主瞧瞧。”炎冥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肩膀上和裙摆上的珍珠流苏跟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起来,身后的几人感觉鸡皮疙瘩立刻爬满了全身。

回到小院,苓胡还未回来,炎冥去涣之床前叉腰扭胯地转了一圈,逗得绑着腿的涣之笑得捶床,才觉得过足了瘾,便把一身喜服脱下,去堂屋里审抓回来的匪头子:

“你这条狗命在你们拓马帮算得上个儿吗?盗印来不来救你的?还是我把你这颗脑袋挂去院门口。穷奇会来为你报仇?”

“你们才真是完了!”被扯出盖头的匪徒大骂道:“我大哥,就是穷奇见他也要乖乖行礼!你们敢跟拓马帮作对,看你们还能活多久!你等着吧,你今天杀了我们的弟兄又绑了我,你且等着看自己怎么死。”

见匪徒骂骂咧咧个没完,他又把盖头塞了回去。

审完匪徒准备出门透口气的炎冥正走到门口,看见七宿和苓胡一前一后往回走,便知柳家姑娘已经安全送到了。

“有你们闹那一场,自是十分顺利,街上有百姓知道有人收拾了拓马帮,都拍手称快呢,今日干得好。”苓胡对着屋里的几人也满意地直点头。

见屋里地上捆着一个匪徒,张一文坐在旁边老老实实地看着他,一步也不敢乱走,便从腰间摸出来一个玉佩丢给一文。“柳小姐叫我给你的!好好收着吧,人给你安稳送去了。”

一文忙抬手接着,是一枚小小的平安扣,上面用湖绿的丝线打了穗子,他收进兜里,站起来对苓胡行了一礼“多谢宫主。”

“你叫我宫主作什么!他们叫是因为他们…不对,张公子,你这个小身板儿不会想入烈火宫习武吧?”苓胡准备去端茶的手停了下来。

“我虽没接触过武艺,却也想拜在宫主门下,学一些傍身的皮毛也好。”一文说完立刻跪倒在地,“我家人均已亡故,只身一人,愿为宫主效犬马之劳,请宫主收我入烈火宫。”

苓胡见他跪倒在地,迟迟不起,便上前扶他:“入烈火宫也未尝不可,先看你这一回表现吧。”

“宫主,拓马帮已经找上门,把柳家围了,留下的几个弟兄在他们搏杀,他们一来上百个人怕是要支撑不住了!”

一名黑衣男子跌跌撞撞冲进门来。

拓马帮来得意料之外的快,苓胡吩咐炎冥把院子收好,起身拿着剑带着剩下的人就冲出门去。

“你别去了,去了添乱。”炎冥拽住想跟上去的一文,“这柳府今日肯定无法全须全尾的脱身,又是你的旧识,万一死了伤了的,你见了难受,谁有空安慰你。”

等苓胡赶到柳府门口的时候,发现自己部署的几个精兵和弟兄已经被逼得聚在门口。

外面围着上百人,一名身穿虎皮马甲的壮汉坐在一顶软轿上,身边也围了好几十个人,想来应该是盗印了。

“哎!我说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你也该知道不是柳家跟你作对,你不如冲我来,放过柳家。”苓胡大声冲着他喊。

“你一个小娘们算个什么东西,待会就把你绑回去给兄弟们玩玩,先等我灭了柳家的门。”盗印斜睨苓胡一眼,抬手吩咐下面的人动手。

“既然你油盐不进,非要伤及无辜,姑奶奶我今天就不客气了。”

苓胡话刚落音,人已经拔出剑一路朝里厮杀,速度之快,匪徒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封了喉,祁渊跟在后面,很快就杀出一条血路。

盗印此刻倒突然坐直了开始饶有兴致看着苓胡的背影:

“这小娘们有点意思,你们快上啊!还治不了这么几个人了?”

孟槐留给苓胡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加上烈火宫几位杀手都是见过市面的,很快就扭转了局面。

清理完柳府门口的匪徒,祁渊准备带人破门入府去营救柳家剩下的人。

“别费功夫了,你们在门口跟我叫唤的时候,早有弟兄从后院进去把他们一家子脖子都抹了,等你进去,人都快凉透咯。”盗印仰头猖狂挑衅道。

苓胡怒极反笑,一路手起刀落解决了围着轿子的一圈匪徒,眼看就冲着盗印直直地过去了。

就在此刻,天却突然黑了下来,众人一抬头,一对巨大的蝙蝠翅膀遮住了太阳和半边天空,翅膀的主人——一只满身红毛牛角虎头的怪物正低头看着他们。

“是穷奇!”“来呀!小娘们!你倒是来呀!”精兵们的惊呼和盗印狂浪的笑声搅在一起,像一个漩涡一样把苓胡围在中间。

“你若实在放心不下便回去罢。”陆吾看着站在窗边发呆的孟极有些不忍,虽然苓胡对功夫已是登峰造极,但毕竟一介凡人之躯,要对抗穷奇并不容易。

“现在回去怕是也晚了,烈火宫留的人也尽够用了,何况还有孟槐相助呢。”

孟极也知道眼下纪国朱厌的事儿更为棘手,此时离开,并不是明智之举。

“也是,孟槐惯是个会逞英雄的,不会让女人挡在最前头。他正等着个机会好带着他那两只孔雀且开个屏呢。” 陆吾想到他已经离开雁都多日,留给了某人许多机会,酸话就忍不住往外冒。

孟极扭头不去看那张醋坛子打翻的脸,只轻轻叹口气:

“那咱们就集中精力尽快解决朱厌吧,有的人,不止孔雀长得好看,自己也是眉清目秀迷人的很呐。”

陆吾扭头瞪着孟极,一时想不出话堵他。只能转过身默默憋气。